第17章 哭梨园 二

“这是什么?”陈知南问道。

玄一摇摇头,只笑着,没说话。陈知南本想摇摇那旗,却被玄一制止了。玄一又递了一只布包过来,陈知南打开来看,是一本账簿样的东西,面上明晃晃一个“陈”字,十来公分厚,封面是硬壳的,线装,结结实实的一大本。

“拿着,回头有用的。”玄一说着,又递过来一封信,“这个,给李先生。”

陈知南接过一干东西,打作一包,才得空问了:“我爷爷呢?”

“他啊,”玄一叹了口气,神秘地笑了笑,“老了都闲不住,出去玩儿去了。”

陈知南摆了摆手,不信道:“得,我也不是三岁娃娃了,您别蒙我。”

“没蒙你,他身子硬朗的很,我还不了解他。”玄一捋捋胡子,笑眯眯地说。

二人还未聊上几句,有小童进堂奉茶来,片刻后,又有人来揭了香炉点了新香。

玄一把茶碗盖一滑,陶瓷磕碰出悦耳动听的脆响,像一泉眼里汩汩冒出来几个泡泡似的。

“天师,您觉得这地界怎么样?”玄一问道。

陈知南是头一次听着玄一老人同他说话用“您”这个字眼,当下也是吓得不轻,忙拱手道折煞晚辈了。

又说,挺好的,渺然世外。

“是啊,我在这里八十六年,山河破碎国运飘摇,内忧外患,黑云压城看不见光的时候,这里也从未变过。”

玄一老人说话慢悠悠的,带点老辈人抑扬顿挫的味道,说几句便呷一口茶,待琢磨透那清苦味儿之后,才肯吝啬地又吐露出几个字来。

“你看门口那棵樟,还是我十三岁那年栽的。”玄一笑道,“都这么大啦。”

陈知南本以为玄一要来一通长篇大论的人生感慨,结果玄一话风一跳,道:“你也在观里长大,来与我论论,这‘无为’是个什么意味?”

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

玄一笑了笑,不顾陈知南一脸迷惘的表情,摸了张黄纸出来,递给陈知南。

这鬼画符样的东西陈知南见过,从前跟着陈旭下山装大仙坑蒙拐骗的时候常用,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张是祛病符。

“玄一祝天师此生安康无忧。”

陈知南会完玄一老人,便去了偏堂寻李重棺。知道这人在这儿喝了大半天茶水,估计早已等的心焦,就直接把那信掏了给李重棺:“喏,我爷爷给你的。”

李重棺三两下撕了封,从里头抽出三四张薄薄的泛黄的宣纸来。那纸看上去很有些年头,李重棺没把内容给陈知南看,陈知南只能从半透的宣纸背面隐隐约约看到几个龙飞凤舞的字,和李重棺微微发抖的手。

李重棺读得很快,三两下就读完了翻页。也读得很慢,翻来覆去读了四五遍。等他终于放下信,很小心的放回封里,叠好了塞进胸前的口袋的时候,才长舒了一口气。

陈知南发觉李重棺的眼角居然就那么红了。

“还好,”李重棺浑然不觉似的,“好歹他也没生我的气。”

然后很响的,李重棺吸了下鼻子。

“玄老叫你去还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陈知南答,把自己提着的东西给李重棺看了一眼,“就把这些给我了,也没和我说爷爷去了哪,也没解释什么。”

“正常,估计是那家伙给教的套话,毕竟有些东西,玄老作为一个外人,总归是不能知道的。”李重棺轻轻碰了一下那布包,又很快缩回手来,道,“看到这东西,我才觉得他是真的走了。”

“玄老说这叫坤旗。”陈知南道,“也不知做什么用的。”

李重棺定定地看了眼陈知南,道:“你既已经是天师,我便再也瞒你不得,既然如此,你——”

下一秒,李重棺瞳孔蓦地一缩,然后跟没拴紧的疯狗似的,“咻”地一下往陈知南身后窜去,只在原地留了这说了半句的话。

陈知南不明所以地“喂”了一声,顺着李重棺奔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愣住了。

霁云观的后山头,忽地泛起了幽幽蓝光,把夜晚烧地有如白昼。

陈知南才想起,这天是中元了。

时间过得是真的快。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猛然想起了什么,跟着李重棺飞奔而去。

二人一路跑到后山细流的源头。

却只见河灯不见人。

百千河灯仿佛魂火般,在山间的溪水里飘飘荡荡时起时伏,然后成群结队地顺流漂向远方,流成一道一道幽蓝的河。

李重棺看着那些河灯,慢慢的慢慢的,背靠着一颗树,坐在了地上。

陈知南本想劝他,也不一定的,别着急,但自己又觉着着实有些好笑。

除了陈旭,谁还能点一河蓝幽幽的灯来。

“前些年的中元,他也是这么干的。”李重棺却是先开了口,道,“见着我一盏一盏放河灯,看着那百千只眉头一皱嫌麻烦,一挥手呼啦一下全给我点着了,点的我措手不及,差点没时间丢下河。”

“不过也挺好看的,像一颗颗蓝色的星星。”李重棺说。

“这里面有一盏,”李重棺忽然道,“可能是他替我烧给他自己的。”

李重棺远远地指了一盏:“喏。”

陈知南当然分不清那盏同别的有什么不同,但李重棺仿佛认定了似的,便觉着那是陈旭的,盯了好一会儿,居然丢了块石子把那灯砸了,才道:“走吧。”

陈知南看着这一切,更加茫然,没反应过来,道:“嗯?”

“信我求的卦,”李重棺轻声道,“他还没死。”

“犯不着点这些个东西。”

陈知南才反应过来李重棺方才说了什么,疑惑地问道:“去哪儿?”

李重棺言简意赅:“小泉堂。”

“……”陈知南崩溃,“大晚上的,又是中元,饶了我吧……”他现在只想扑进他阔别已久的小房间里,呼呼地一觉睡到天亮啊。

陈知南都这么说了,李重棺当然也不会强求。况且也的确没什么问题,中元么,还是小心为上。

而李重棺先前说了一半却又被打断的话,也只能再找时间详谈了。

于是足足拖了三四日,二人才磨磨蹭蹭地回了小泉堂。

李重棺加快了步伐,先于陈知南一步,迈进了门槛,而后转过身,面对着陈知南,目光清晰明澈。

“欢迎来到小泉堂,”

“陈天师。”

李重棺朝陈知南伸出了手。

陈知南深吸一口气,然后缓慢而坚定地,握了上去。

于是乎,在经历过吃人花园女鬼上身和爷爷去哪儿后,霁云观新任天师陈知南,终于摆脱了实习店员以及学徒工的身份,作为一个半吊子天师,成功加入小泉堂。

这对陆丹而言无疑是一件大好事,毕竟这样一来,总算有人能陪着她一道了。

然而好景不长,自霁云观回来之后,陈知南就疯魔了似的,每天就着那几本书,还有从陈旭房里新搜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其努力刻苦程度同广大新中国高考考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誓要成为一个提笔不忘符张嘴能说咒的合格天师。

陆丹:明明人都回来了为什么我更加无聊了……

更加好景不长的是,这两个月,广大妖魔鬼怪就仿佛忽然销声匿迹了似的,不仅闹事儿的没有,连半夜来看病的小鬼也没有了。小泉堂整整两个月没有半点进账,实在是把陈知南担心的要死。

敢情黄泉条件还不插,阴魂厉鬼都鲜少生病的么。

可见啊,生老病死之天命还是尤为重要的,特别是最后面那个“死”字,不仅养活了纸钱丧办制棺等一系列产业,还养活了小泉堂。

都是吃一口死人饭的啊。

李重棺倒是不着急,悠游自在得过着自己的日子,时不时掐掐手指起一卦,确认确认陈旭还活着否。

幸好,一直都还活着。

直到二月后,小泉堂被人推搡着,进来一位稀客。

市委书记,田志奇。

“哎妈你干什么,妈!”田志奇想往外走,又怕用力太过反把身边老人带倒,只得一步三顿地被迫走了进来,“我不信这个!妈!你这是封/建迷/信——”

陈知南见了这驾驶,明白这是票大单子,很上道地在田志奇进来后,走过去把门闩上了。

田志奇:“……”

田母推着田志奇走着,絮絮叨叨地念叨:“什么封建迷信,前两天你姨太婆婆托梦给我的,这还能是假的?你姨太婆婆!”

“你过来——坐下!”田母把田志奇按在座位上,又拖了张椅子过来,笑吟吟地看着李重棺,“哎呦!这俏锅锅简直和梦里一模一样的撒!”

陈知南:“……”那闩门的锅锅有没有和您梦里一样帅啊。

李重棺谦和地笑了笑,点点头,先谢了田母,再道:“田书记。”

陈知南品了品这个难得的笑容,简直充满了一股见钱眼开的恶臭啊恶臭。

田志奇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所措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哎呀。”

“说说吧,怎么了?”李重棺冲陈知南摆了摆收,招呼道,“茶来,沏前两天开的肚包。”

田志奇苦着脸直言道:“大夫,我身体挺好的没啥毛病,我妈非得我来,茶是不用了,我马上带着她走……”

“风湿骨痛痛了七年半,书记还是要养好身子,”李重棺道,“前日丢的钢笔,在家门口的草垛子里找找看。”

田志奇愣了一会儿,忽得起身就往外走,留下田母一个人,对着李重棺坐在这里。

“哎,你干什么!这孩子!”田母嚷道,“不好意思啊……这孩子就一直这样……”

陈知南沏好了茶,笑说这种人也不少见,没关系的。

田母接过陈知南递来的茶,吸了吸鼻子,笑道:“哎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年纪大了,也分不出好茶坏茶,香倒是挺香。”

陈知南心里头嘀咕道,茶也必须是好茶,泉哥的品位在这儿呢,民国拿羊肚包的茶包,现今难买得很,可不是有钱有权就能喝得到的。

李重棺点点头:“阿姨喜欢就好,可以说说书记出了什么事儿吗?”

说起这事儿,田母就愁眉苦脸起来了:“哎呦可不是吗……可真是愁死个人……”

田母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夫,你知道‘梅园’吗?”

梅园,位于川西老街头,临着江,是民国时数一数二的川剧班子。那可不单单是戏园子,独栋的,顶大一外花苑,一抬眼就是渺渺长江水。不说二楼单间雅座,一楼的位子都是一票难求。那时候,什么名流公子哥儿富太太,军政要人,最讨喜的娱乐活动便是想法子搞几张票,去听一场戏了。

不过可惜的是,梅园在抗战八年里迅速落寞,戏班子倒台了,园子已经结了几年的灰。

李重棺点点头,道:“知道,如何?”

“前些日子看报没有?”田母问。

“没有。”

“年轻人要多看看报啊,”田母道,“多了解一下党和国家的事儿,咱们现在是国家的主人了,不比从前那个惨唷……”

“是这样,梅园那块地方,荒了太久了,准备征过来建个学校。”田母道,“然后这任务就被派到了我儿子头上。”

“本来挺好的啊,我儿子工作能力强,人民也信任我儿子。”

“但是啊,大夫,梅园那块地方,不干净啊!”田母摇摇头,叹了口气。

这世上,不干净的地方,多了去了。李重棺睫毛颤了颤,想。

这时,田志奇却突然又闯了进来。

手里头攥着一支钢笔,从头到脚都是草屑子。

田志奇没说话,默默地到李重棺桌前的位子坐下了。

李重棺点了点头,道了句书记。

“……”田志奇很久没说话,只把玩着自己的钢笔,半晌,才问,“您有什么办法?”

李重棺知他是信了,声音也温了几许,问:“书记可先把情况与我一说。”

“梅园要被征来作学校,”田志奇压了声音,叹道,“但那块地方,进不去啊。”

“这么好风景一块地儿,拿去作学校未免有些浪费了。”李重棺也给田志奇倒了茶,说。

“那怎么能说浪费呢,你这想法不对啊,”田志奇皱眉道,“咱们国家现在呢,就是要搞大教育,搞好教育,要降低文盲率。”

“你们这些大仙啊也别尽整这些神神叨叨的,要多读点书,不要做文盲啦。”田志奇苦口婆心地劝说。

“书记说的是,”李重棺敷衍道,“一定一定。”

陈知南憋笑憋得很辛苦,毕竟李重棺可是个博览群书的主,从四书五经到新式文学,哪个没费时间钻研过?今儿倒好,被当成个文盲了。

“梅园啊,进不去的。”田志奇叹道。

“进不去?”

“那门外一扇铁的,内一扇木的,铁门早早给卸了下来,”田志奇道“那木门奇了,明明没有门闩的,从门缝里望了好几次,真没门闩。”

“就是死活都推不开啊,后来不行啊这,这打扰施工进程了这不是,就把那木门给卸了。”

“这下可真是造孽了,那木门是正对着江的,现卸了那门,不论是谁往那门槛里踏上一步,就来一阵阴风一骨碌把人吹到江里去了!”

“哦?”李重棺道,“那还真是有趣。”

“有趣什么有趣啊……哎!”田志奇气急败坏地说道,“实在没法子了,现在还在那门口拉了道布帘子又扯了警示条。”

“前些日子还有个毛孩子不听话,非得窜进去玩儿,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飞江里去了!要不是梅园旁边还有片儿警站班,可不得淹死!”

“哎呦,还有啊,这几天又失踪了几个老头老太太啊,还有一个是我同事,我真是被警局那边叨叨叨得头疼……”

田志奇无奈地拍了拍自己额头,道:“大伙儿一起引咎辞职得了,一块完球儿。”

“不好的撒。”田母端着茶杯悠悠插话,“你还要挣钱养你妈的咯。”

田志奇道:“是啊,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哎大仙呐,您先给我算算那梅园里头有什么东西,再帮我整整那几个丢了的人跑哪去了……我这头发可都要愁白了……”

李重棺摇了摇头,道:“卦可不是那么算的,我算不出来。”

田志奇脸色一下垮了,苦哈哈地说,那可怎么办哟。

“主席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李重棺道,“书记若不介意,让我等亲自去探看一番?”

“某只是个大夫,没什么特长,平生就会抓药写方子,算不得什么大仙,不过那边那位呢,”李重棺指指陈知南,道,“可是位货真价实的大仙呢。”

陈知南心虚得很,摆摆手,忙道,半吊子,不敢当,不敢当。

李重棺斜斜地瞟了那东西一眼。

陈知南立正站直,嗯哼一声,清了清嗓子,道,降妖除魔,在所不辞。

“书记意下如何呀?”李重棺笑道。

田志奇在李重棺和陈知南二人间来回看了好几番,觉着李重棺这还算是长得人模人样的,陈知南那头发到腰女里女气的种儿,看上去就一江湖骗子。无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点点头,又问道:“大夫,我也是为人民服务,两袖清风,这工资也高不到哪里去,那酬劳……”

“为人民服务嘛,我懂,没关系的,”李重棺道,“回头给你姨太婆婆多烧点纸钱,叫她转交给我点便是——你姨太婆婆是在那边揭不开锅了,才托梦给阿姨的。”

田母一拍脑袋,惊道:“哎呦,今年是没给她烧点东西过去了,你说这,太忙了也容易忘事儿……”

田志奇道:“是啊,成天打麻将,太忙了太累了,容易忘事儿……”

田母翻了个白眼,给她那不肖儿子脑门上来了一下。

田志奇忽然掏出一个土黄色的文件袋来,放在桌上:“这是地方志,把记载梅园的部分都调出来了,您先看着。晚上我在梅园,您来的时候再交还给我吧。”

李重棺捏了捏那厚度,薄薄的几张纸,遂点点头说好。

“书记想必事务繁多,便先回去吧。”李重棺道,“晚上见。”

田志奇也的确还有事,田母也着急着想去搓几把麻将,便都回去了。

“这田志奇,”李重棺一只手撑着脑袋,悠悠道,“看不起封/建迷/信啊。”

陈知南道:“没关系,刚来时我也不信的,你不是帮他把钢笔找回来了嘛,这难道还不肯信了?”

李重棺先把地方志摊在了桌子上,准备看看这里头写了什么名堂,不过如他所料,只寥寥几笔大概记了东西,什么几几年建成几几年火爆山城,有跟没有一个样,现在街边随便一小孩儿拉出来,都知道爷爷奶奶辈同他说的,多少年前的梅园,那角儿一开嗓,震得长江的浪头都低了不少,完完全全给沉醉进去了。

李重棺想了想,抽了毛笔来写了一纸,陈知南瞟了一眼,发现李重棺写东西跟他说话似的,十分言简意赅:

卤蛋,查梅园。

然后李重棺手一挥,就把那纸信丢到火烛里烧了。

夜幕刚临,陆丹啪嗒啪嗒地从二楼走下来,今天穿得也是一如既往地好看,顺便给了陈知南一个大大的拥抱,才对李重棺说。

“泉哥泉哥,关于那个梅园,我去问了些,”陆丹道,“年份还算近,能问到的也不少。”

“那梅园开的时间挺长,火红的时间却短,也就十几来年,是靠那角儿柯老板初登台,便唱醉了一干军政要人,自此才算红红火火起来。”

“嗯。”李重棺点头,“继续说。”

“那柯老板可是个奇人,生着人高马大的,却偏偏一扮上一上台,便是风情万种软若无骨的娇美可人,那一颦一笑都是禁得起推敲的,唱入了魂了。”

“哎,有个小阿姨同我说啊,先前有个东北来的大糙汉子,仗着有点钱,土豪乡绅么,就想包了那柯老板。柯老板直接把人摁在戏台子下边打了一顿,就高高兴兴跟着邱悯归回家去了,装扮都没卸下。”

李重棺摇摇头,笑道:“我要你去打探消息,你尽喜欢这些个儿女情长的八卦。”

陆丹撅了嘴,道:“我能怎么办嘛!我死的时候还没嫁人呢!只能看别人谈朋友了,我好惨呀……”

“泉哥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哎呀,气死个人了!”

李重棺“哦”了一句,道,你找个小鬼谈朋友去啊,都别赶着投胎,长长久久个百年千年,得劲儿吧。

“那不得腻死!”陆丹又道。

陈知南也是感兴趣的,又追问道,那邱悯归,是个什么人。

“哎呦,南哥你不懂了吧?是柯老板的老相好呗!”

“哈?”

“邱悯归邱师长,据传言说是俊俏的很——反正我没见过,我也不知道。”

“哈什么哈啊,那时候不都喜欢去戏园子包几个好看的伶人么!”陆丹道,“没见识!”

“不过他俩不一样了,没准是真动了情,横竖邱悯归上头没老爹老娘,身份地位又都搁在那里,要怎么做都没人管。”

“再加上邱悯归是个著名的耙耳朵啊,在家里也是被柯纪骑在头上的种呗……”

陆丹眼里头冒出了八卦的光,大有滔滔不绝拍拍桌子讲上三天三夜的架势。

李重棺哼哼咳了一声,叫她废话少讲。

然而,陈知南分明也在李重棺眼里看到了八卦的光……

陆丹又说:“哎,不过他俩也是挺惨的。后来不是打仗了么,小日本来了,川军就动了,邱悯归自然也去前线抗日,好像是到山东那边吧。”

“那阵子重庆这地方成天被轰炸,炸过来炸过去的,没个安生。”

“那日轰炸机又来了。”

炮火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里,看客全都作鸟兽散,躲得躲逃的逃,后台的角儿们也全都往台下躲去了。

台上只留了柯纪。

他唱过貂蝉虞姬,唱过杨贵妃林妹妹,千回百转似扶风弱柳,

老天爷赏饭吃,天赐的小嗓,惊世之才。

锣鼓二胡也停了。

柯纪还在唱。

唱过高潮处,又一颗炮弹砸下来,压在了梅园,戏台子一阵晃。

柯纪还在唱。

再然后,梁柱子摇摇晃晃地砸下来,把台柱子永远的留在了戏台上。

刚唱过结尾,一曲还未终,便戛然而止了。

戏还没谢幕,梅园谢幕了。

“但那时候,邱悯归还没死呢。”陆丹惋惜道。

李重棺忽然意义不明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