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怨女骨 八[完]

乔书轩到底没敢下狠手,不过都是赵宇用以发泄的特殊爱好,他并不怎么感兴趣,意思了几下便借着同朋友出去玩的理由离开了。

偌大房间里便只剩下赵宇,和半死不活的乔娘。

乔娘今天穿得很漂亮。

叫了手艺颇好的佣人来给她推了头发,旗袍是刚订好了拿回来的,仔仔细细熨过了,从领口到边角没有一个线头。料子是上好的真丝面料打的,孔雀绿的底,缀着鹅黄的花样,好像一块透亮的绿宝石。

她本是要同她那几个小姐妹寻个地方吃茶聊天的。

方才还想着,赵宇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便拉上赵宇,挽着他的胳膊,长脸得紧。

是,她是乔娘。

还是赵夫人呢。

乔娘跪趴在地上,呆呆地抬着头看着赵宇,脸上血和着泪,从眼角挂到衣服领子上。

赵宇又拿了家伙来,好像是什么新的东西,她没见过。

“先生,为什么不让我姓赵?”乔娘满目恐惧,颤抖着吸着鼻子,颤颤地问道。

赵宇冷笑了一下,没回答。

“先生,”乔娘忽然感受到什么不一样了似得,莫名地觉着有些危险,“您这样子看上去可凶,乔娘害怕呢……”

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狠,眼睛里都闪着戾色。

“是么。”

赵宇掐着乔娘的下巴,轻声说道。

“那你以后都不必再看了吧。”

赵宇每次若要对乔娘做些什么,都是在“小书房”。

小书房其实不小,且没有书,只有一张大床,还有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小书房里传来惨叫声,已经是极其正常的事情了。

就像现在这样,佣人们没一个当回事。

听上去也不过就是比平日里更凄惨,更令人胆寒一些罢了,没什么好惊奇的。

陈知南话音刚落,乔娘的身上便倏地窜起一道火光。而后炫目白焰拔地而起,泛着微微的幽蓝色,有如通天神光,将屋内映得透亮,连头顶上的日光灯管相较之下都黯淡不少。

那道白焰也照进了人心。

乔娘被火焰吞噬的同时,那串骨珠也冒起了白光,只消片刻工夫,便化作了一抔滚烫的飞灰。

陈知南眼前一晃,那乔娘似乎就是站在火里的。

身边立着赵婉儿。

再一晃,那二人却又好像合二而一似的,转瞬间什么人影也没有了。

只余下不灭的魂火熊熊燃烧。

乔书轩眼睁睁看着乔娘消失,而后捂着脑袋,爆发出一声惨叫。

“阿娘,阿……”

那声音竟软软糯糯有如女子。

却只吐了几个音节,乔书轩便这么晕在了火里。

那魂火是只惩恶鬼阴魂的,按理来说同乔书轩该是没什么干系,但只一小会儿,乔书轩竟然也“烧”了起来。

却不想乔娘,赵婉儿那样凭空消失,乔书轩就这么躺在那儿烧着,看上去也没少几块肉。

而李重棺听到乔书轩嚷的那一声“阿娘”后,竟整个人癫狂了似的急冲过去,把乔书轩一把捞了回来。

“乔书轩!!乔书轩!!”李重棺从太阳穴按到人中,甚至直接给乔书轩脸上来了几个不轻不重的巴掌,“醒醒!”

乔书轩没反应。

李重棺伸手一探鼻息。

死了。

谁都不知道方才附在乔书轩身上的鬼魂来自何方,陈知南一道魂火下去,三魂七魄一并消了个干净,渣都没落下。

但李重棺总是觉得,那句“阿娘”的语调,听着熟悉得很。

熟悉得过了头。

“这个也死了,怎么办?”陈知南顿时有点手足无措,“泉哥?”

“……杨越的学生,交给她去处理吧。”李重棺淡淡道,“时间尚早,现在回去还有的几个小时觉睡。”

“李笑笑呢?”陈知南问。

李笑笑倒在门口,竟如一具干尸般,僵硬而粗糙,半点没有新鲜尸首该有的样子。

“她本就是个孤儿吧。烧了就行,反正早就是个死人了。”

陈知南发现李重棺总有那么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毛病,比如面无表情一脸x冷淡样地讲述一些叫人毛骨悚然的奇怪内容。

再者,李重棺没准还有什么了不得的煞星命格,就陈知南跟着李重棺的这段时间而言,第一次在都市春天待了两个晚上,都市春天唯一的老板阿布不幸离世。第二次便是接了刘兴国的委托,两次来到这家手工艺品店。

嗯,现在整个店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以及乔书轩,李笑笑,乔娘,赵婉儿等看得到的和许许多多看不到的不愿现身小鬼小妖。

想想也是可怕的紧。

“我得回去找卤蛋,”李重棺道,“有些事情,必须找她问个清楚。”

“泉哥,李笑笑身上那个人——”

“嗯,不是她。”李重棺点头,“那是袁渚白。”

“李笑笑是被他杀的,乔书轩也是。”李重棺道,“... ...阿布没准也一样。”

李重棺蹲下来,捻了把地上的灰,径自走了出去。

陈知南慌忙跟上:“哎,泉哥,这就走了?”

“不然呢。”李重棺回头看了一眼,“你想陪他们过夜?”

“陈知南,你身后有东西。”

陈知南忽的感觉后脑一凉,仿佛听到一阵沙哑的哂笑,和什么模糊不清的低语声。

滴答滴答和流水汩汩的悦耳声响,现在听来却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李重棺看到陈知南身后,看到了一只眼睛。

瞳仁极小,并不是国人通常的纯黑或深棕,掺着诡异的青白色。眼白泛黄,像极了多年老/烟/枪嘴里藏着黑垢的黄牙。

陈知南僵硬地看着李重棺,冷汗直冒,不敢回头,毫不犹豫地拔腿就往李重棺那边跑去,其急切程度有如看到老母鸡的崽子。

咯咯哒咯咯哒找妈妈。

李重棺嘴巴一动,似乎是说了句“滚”,却并没有出声。看到那眼睛又闪了一下,化作一缕阴魂飘忽着去了。

李重棺上前,把那店门给关上了。

“小孩儿,别怕。”

李重棺今儿晚上头一次扯了扯嘴角笑了。

“逗你玩儿呢。”

“哟,没气儿了。”赵宇提着扳手,往乔娘腿上敲了敲,“这么不经打?”

乔娘依旧是瘫在地上。

已经没了呼吸。

赵宇扳手一挥,狠狠地砸在了乔娘的腿上。

“嘎达”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赵夫人?”赵宇冷哼一声,“破鞋儿,你配么?”

“你只配乔老粗那种暴发户。”

赵宇顺手把乔娘已经破地近乎形同虚设的旗袍扒了下来。

“这绿色穿着真丑,又老土,”赵宇道,“可惜了这顶好的料子。”

不过没关系,横竖他也不差钱。

赵宇捣鼓半晌,就仿佛玩腻了似的,离开了房间。

也是,谁还会再对个没反应的尸体提起什么兴趣呢。

“夫人累了,歇下了。”赵宇对管家吩咐道,“别去惊扰。”

次日,赵家夫人乔娘,被发现死于家中“小书房”。

对外只说是多年旧疾,病故的。

第二天,赵宇也走了。

对外是说哀伤过度。

乔书轩那天晚上没回家,第二天再进小书房,就看到乔娘呆呆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赵宇的尸体。

他隐隐约约觉得乔娘有哪里不对劲了,比如没了小旗袍,翡翠镯子宝石耳坠。

换了副先前跟着那男人时候,土得掉渣的旧衣服,哦对,看上去还年轻了不少。佣人们都说他母亲死了。

死了吗?

没有吧,明明看上去还好好的。

乔书轩迷迷糊糊地参加完了葬礼,顺便遣了佣人们,乔娘叫他卖了房子,他便卖了。

乔娘带着他回了重庆,就带了些衣物。

乔娘还背了个顶大的包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拿白布包着的,脏兮兮的。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同乔娘差不多大。

乔书轩没在重庆生活过,热了点,不过还好,能适应。乔娘开了家手工艺品店,加上先前从赵家带的钱,不差钱的,还把他送进了最好的私立中学之一。

日子过得挺滋润。

就是乔娘变得有些疯疯癫癫的,会对着乔书轩发火,还有店里的男员工。

偶尔会念叨两句,男人怎么怎么不是东西,说想要个女儿。

大概是先前被赵宇吓着了,乔书轩也没在意。

“妈,你是叫什么名字来着?”乔书轩从不知道乔娘是被抢去了的,问道,“没听你说起过?”

乔娘彼时正窝在躺椅上,拿着不知什么材质的白色珠子穿着手链,抬头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道,“喏,怎么着?”

“不知道,我也忘了,”乔娘道,“就乔夫人吧,乔娘。”

乔书轩不相信:“哪有人把自个儿名字都忘了的。”

“妈不骗你,真的,真忘了,”乔娘穿好了手链,打了个漂漂亮亮的绳结,起身去给乔书轩,“戴上。”

乔书轩皱眉,什么东西啊,女里女气的。

“摸上去还掉粉,不要了吧。”

乔娘皱眉:“你还不愿意了,叫你戴上你就戴上,快些的,待会上学去了。”

转头又往屋里吼道:“刘兴国!过来了!你也有份!”

乔书轩不情愿地撇了撇嘴,乔娘又瘫回了她的躺椅上。

身下没有影子。

十几二十年前,重庆的山旮沓里。

十五岁的丫头片子欢欢喜喜地抱着小黄狗,抬头望着梁上挂着的红辣椒。

屋里传来阿爸的唤声:“婉儿,去拾点柴来,顺便把米洗了!”

婉儿放了黄狗,乖乖巧巧地回了一句:“哎——”

乔书轩去读书了。

乔娘摇着蒲扇,朦朦胧胧间想起了什么东西。

乔——娘?

她要是姓赵,该叫什么来着?

赵夫人,赵太太,赵——婉儿?

死了吧。

李重棺同陈知南回了小泉堂,却只见着陆丹。

陆丹闷闷不乐地在鬼前看着小人书,这回不是《人鬼殊途恋》了,是《冥婚童养媳》。

“回来了?”陆丹噘着嘴幽幽道,“泉哥,你是不是嫌婉儿烦,把她弄走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麻烦,和死人订的约,若是悔了,得折多少阳寿啊,”陆丹嘀咕道,“虽然你也不怕... ...”

李重棺拍了拍陆丹的头,轻声道:“不是我。”

“乔娘就是赵婉儿。”他道,“我送她俩一同归去,也算是,遂她一桩心愿吧。”

抽屉里传来几声叮叮咚咚的响声,李重棺拉开一看,多了一沓冥币。

该是刘兴国的家人送的。

李重棺叹了口气,道:“卤蛋,拿香来,慰在天之灵。”

“这几天你看店,我明日启程,去霁云观。”

袁渚白那句“害惨了老天师”,令他久久不能忘怀,他必须亲自去看个究竟。

“顺便把陈知南送回去。”

陆丹同陈知南异口同声的一句“啊?”

“泉哥,您怎么成天就是要把我送回去,”陈知南委屈道,“我... ...”

陆丹也帮腔道:“南哥很努力了啊,这几天每天看书看书都没怎么睡好觉... ...”

咳,其实是大晚上的容易被吓得睡不好觉。

“哟,您怀里的是小天师吧?殿下,您可知道老天师被您害的有多惨?”

李重棺看了陈知南一眼。

二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算了吧。

“送回去吧。”李重棺叹道,“他不合适。”

“李重棺!”陈知南急道,“你什么意思!”

“你再这样不讲理,我就,我就……”陈知南道,“把你那堆什么黄泉什么门啊,对,还有那个袁什么渚白,守……门人殿下?都告诉我爷爷!”

“最打底,”陈知南欲哭无泪,“这几天风里来雨里去,出生入死的工钱,你总得结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