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蒙我了。”陈知南道,“我从未听说过有哪家医馆晨昏交接时居然要闭门谢客的。”
陆丹两只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眯,人畜无害的笑道:“为了给人民提供更加优质的服务,饭点自然是要认真用餐的嘛,有什么问题么?”
“那刚刚那老阿婆,她,她,她的眼睛——”陈知南想到方才那一幕,便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元始天尊,老天爷,她还没有腿——你看到了吗——”
“哦,也许老人家年轻时在意外中不幸失去了双腿,难道你要因此歧视她吗?”陆丹满嘴跑火车,笑说,“本店医疗水平和卫生条件尚不足以进行眼科手术,我不帮老人家塞回去,难道捡了放冰箱里冻起来么?”
“她没有腿!”陈知南转头,看着李重棺,崩溃大叫,“老板!她是‘走’进来的!”
诡异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药堂里忽然传出一阵突兀却悦耳的笑声。
是陆丹。
陈知南咽了咽口水。
“哎,新人太可爱了吧。”陆丹笑个不停,从怀里掏出一块新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替李重棺把桌子抹了一遍,“南哥,你想好多。别喊他老板,泉哥不喜欢这个称呼的。”
“‘南哥’?”李重棺道,“一把年纪装什么嫩,清醒一点。”
又转过头对着陈知南,点点头说:“不要喊我老板。”
陆丹翻了个白眼,嘀嘀咕咕说着到底是谁该清醒一点,你这个年纪喊“泉老”都不过分。
“卤蛋没有逗你,我们就是为了更好地为人民服务才关门的。”李重棺斟酌良久,一本正经一脸诚恳地说道。
没有矫情没有做作,是真·一本正经·有点高冷脸。
陈知南:“... ...”
陆丹:“哈哈哈哈哈哈!!!”
“泉哥,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有趣的啊!”陆丹笑得天花乱坠,“真可爱。”
李重棺偏过头,莫名其妙地问道道:“我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这个形容词和我不太搭调。”
陆丹毫不在意地挽住陈知南衣服,歪着脑袋笑呵呵道:“南哥,不闹你啦,刚才那位‘老人家’啊,”
“她已经死了。”
陈知南本能地想把胳膊抽出来,却发现陆丹手劲颇大,扯得他中山装皱皱巴巴的,却挣脱不开半分,左右为难一番,才不得已任由她挽了。
“哎,我们正经点行不行啊。”陈知南无奈地看着陆丹,道“什么死不死的……”
“很正经。”李重棺道,“真死了。”
陆丹在一旁道:“如你所见,小泉堂是一家很普通——很不普通的药铺。”
“方才来看病的那个老太太,的确已经死了,”陆丹说,“她也的确没有腿。”
“只是一缕游魂,因生前夙愿未了,不愿喝那一碗孟婆汤转世投胎再入轮回,游走在黄泉与人间的孤魂野鬼。”
陆丹看了一眼李重棺,继续笑嘻嘻道:“我们这‘小泉堂’呢,也就是普通的医馆。”
“收钱看病,医人心,治鬼神。”
“白天只有活人才能看到小泉堂。”陆丹说,“如你所见,晚上进来的都是死人。”
陈知南问道:“... ...只治病?”
“当然不止,”陆丹的手又收紧几分,道,“我们还替活人解决死人事,替死人了解生前事。”
“有些鬼是有意识的,会主动来找我们,活人如果信鬼神,也能通过一些门道来找我们解决事端。”李重棺接话道,“刚才那位,看上去浑浑噩噩,若不是生前便已痴傻,那便是只剩了残魂,”
“她意识不到自己没有腿,也感觉不到自己眼珠子掉下来,更可能——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个死人。”
李重棺穿的还是旧式文人的长袍,站起来抖了抖衣服,道:“我没让她碰腿,怕有麻烦。”
“鬼和人一样,这种年纪大的,最不好招惹。”
稍有不慎便易恶鬼缠身。
“不是,那我们... ...”陈知南问道,“怎么解决这些东西?”
“溯其根本,了其所愿,送入轮回,”李重棺道,“送不了的就打死拉倒,免得为祸世间。不想接的看上去又没什么危害的,就像方才那样,打发走了便是。”
“还有啊,”李重棺拍了拍陈知南的肩膀,把陆丹的手扯下来,道,“不是‘我们’,是‘你’。”
“南哥,从今天开始要为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和平安宁而不懈奋斗了啊。”陆丹扮了个鬼脸,“不然泉哥不让你加入小泉堂。”
陈知南:“... ...不要叫我小知南。”他怎么觉得从此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了呢。
“我乐意。”李重棺说道,“挺晚了,去休息。”
陈知南今天坐了一天的车,搁门口站了那么久,这会儿有在这平白遭受许多精神摧残,的确是有些累了,遂问道:“这里有房间睡觉么?”
“大晚上让你一个人睡房间怕是会出事。”陆丹笑笑,道,“我刚刚给你在那边铺了床,就在那柜子后边,柜台上点着的灯注意不要熄,可能有些太亮堂,过两天也就习惯了。”
“有什么事直接喊,我和泉哥离你都不远。”
刚刚?陈知南有些疑惑。刚刚陆丹不是在那边看小人书么?
陈知南过去一看,还真铺好了。
是在柜台桌和药橱中间的狭小过道安了张床铺,被褥都已经整理好,看上去也算是干净简洁。
坐在床上一转头便能看到不远处的李重棺和陆丹,也许也算得上安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陆丹的话的缘故,陈知南躺在床上,觉得脑壳后面冷的很,似乎有一阵风吹过。
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陈知南紧闭着眼睛,由仰卧变成侧卧,脸正对着柜台桌下。
然后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涎水臭味。
陈知南猛地一睁眼。
看到桌下贴着个小鬼。
青面獠牙,右眼珠子空空洞洞,左眼珠子冒着红光,牙齿龅出来,上面还粘着血。
那小鬼嘴一咧,似乎是对着陈知南笑了一下,涎水滴答滴答淌到地上,散发出一阵腥臭。
陈知南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坐起,狂呼道:“有鬼啊啊啊啊啊——!!”
一眨眼,陆丹就到了陈知南床前,速度快的有些诡异。陆丹四处看了看,安慰道:“哎南哥,没事没事,别叫唤啊,他也没对你做什么,”
“晚上嘛,一两个小鬼正常的,你看你这不还是好好的啊哈哈。”
“他刚才在桌子下!”陈知南哀嚎,“你哪只眼看出我还好了,我都要被吓死了!”
“你一个小姑娘都不害怕的吗!”
“习惯了就好了嘛南哥,”陆丹无甚所谓的笑了笑,目光中含着些异样的情绪,“有什么好害怕的,你看,他已经走了。”
陈知南看了看桌底,又起身看看四周,的确是再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
只有桌上那盏小小的马灯,火苗飘飘忽忽一晃一晃的,可四周却并没有风。
“南哥继续睡吧,没关系的,你看我和泉哥都在的啊,安心安心。”陆丹安慰了几句,因着确实也没什么事,转身便走了。
大约是忽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陈知南并没有发现,陆丹的脸色在晚上,和其他人相比而言,青得可怕。
陈知南再度躺下,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方才的老太太和桌下的小鬼,心如乱麻,全然没了睡意。
辗转好一会儿,索性起身,想起陈旭递给他的包,灯光还算亮堂,便翻开来看看。
是一摞书。
第一本《抓鬼十九式》。
第二本《封印口诀速成》。
第三本《学通障眼法》。
第四本《符纸全解全析》。
陈知南:“... ...”
这都什么玩意,认真的吗?
陈知南直接翻到了最后一册,他记得这册似乎是要他交给李重棺的。
《推背图》。
只有半册?陈知南把书翻过来,又将袋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未寻得。老爷子少给了后半本?陈知南心中疑惑,寻思着下次回家再去问问,这书便暂时先放在他这里,下次凑全了再交给李重棺吧。
陈知南着实睡不下去,只得随便抽了一本《鬼界纪实》来看。
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几个隶体大字:人鬼殊途恋。
他的元始天尊!这封面和内容不大一样啊!
无奈这本《人鬼殊途恋》文笔着实出众,故事情节曲折动人,从第一个字起就深深地吸引了陈知南的注意,他不由得一页一页看过去。
还看哭了。
陆丹听到柜子后边抽抽搭搭的啜泣声,还以为陈知南被吓哭了,蹦跶着跑过来看,却看到这人抱着一本书哭得稀里哗啦。
陆丹:“泉哥快来快来看,奇人共赏奇人共赏。”
“我的元始天尊!”陈知南道,“太感人了!太虐心了啊!”
“阿娇和四傻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陆丹:“... ...等等,南哥。”
陈知南抹了抹眼泪,问怎么了。
“你手里拿着的难道是那本,那本《人鬼殊途恋》?”陆丹激动地拍了拍桌子,“阿娇和四傻最后在一起了!我有
第二卷!”
“你等等,我去给你拿!”陆丹一溜烟地跑走了。
“终于有人和我一起欣赏这卷旷世奇书了!南哥,”陆丹感慨道,“泉哥都不陪我看。”
李重棺看了看身边两位旷世奇人,摇了摇头,默默地走回自个儿桌边坐诊了。
次日清晨。
陈知南感受到耳边阴风阵阵,似有女鬼轻唤:“南哥~南哥哥~”
陈知南蓦地睁眼。
陆丹的大脸唰地出现在陈知南眼前。
陈知南:“……”
呵,昨天差点因惊吓过度而导致失眠的陈知南,今天早上已经不会被这种段位的套路给吓着了。
“卤蛋儿,几点了?”陈知南起身问道,“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别老挨着我这么近,这影响多不好。”
“没关系的南哥,”陆丹眨眨眼睛,退开几步,笑道,“六点了,起来吃饭。”
“什么没关系,有关系得很。”陈知南摆摆手,“姑娘家子,知道吗。”
李重棺道:“别管她,一直这样,不用当姑娘。”
“早上吃面,”李重棺指指陆丹,“去买,钱茶几上有。”
陆丹动作倒是快,不消片刻拿着个托盘端进来三碗担担面,摆在桌上。
李重棺去添了把椅子拖过来,就看见陆丹手舞足蹈地和陈知南说道:“南哥快吃!进步担担面,吃完了你就是紧跟**步伐的进步青年!”
“你就不能文静点淑女点,”李重棺摇了摇头,“你南哥都比你乖巧。”
“我怎么不淑女了!”陆丹瞪眼道,“还有,我们重庆的姑娘,这叫热情,懂吗?”
李重棺吃东西吃得很文雅,不砸吧嘴,也不吸溜吸溜地吃面喝汤,嘴里的东西嚼完咽干净了,才接话道:“你又不是重庆姑娘。”
陆丹:“我已经和这座城市融为一体了——”
陈知南从昨天到现在惊魂未定,没什么胃口,勉勉强强才算都吃了个干净。早饭时间很快过去,上午七点,小泉堂正式营业。
“泉……泉哥,”陈知南叫这名字叫得很不顺畅,不由问道,“为什么要叫你泉哥啊?”
陆丹插嘴道:“因为我们这儿叫‘小泉堂’嘛。”
“她原先瞎编的,”李重棺道,“后来索性就一直这么叫下去了。”
“店里关门的时候……”陈知南忽然想到昨天,“外边的人都看不见吗?”
陆丹一脸神秘地说:“不仅仅是看不见,而且不记得哦。”
“白天一般没什么大事,你可以出去走走,也能随便去看你的书,”李重棺道,“那个人鬼……什么不要看,别跟着卤蛋不学好。天师应该也给了你其他书,没事多看看,能记就记住,以后都用得上。”
李重棺这么一提,陈知南才恍惚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待在这间名义上看病实则每日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药号里,不由苦从心上来。
悲哉,看来以后是有生命危险了,他得赶紧先去把遗书写好。
陈知南翻来了纸和笔,趴在桌上一脸苦大仇深地写起来。
我叫陈知南,今年二十三岁……
人来得很早,没几分钟,就有一个形容瘦削的男人走了进来。
陈知南习惯性地抬头一看,打量一番后变了脸色,悄悄走过去小声问陆丹:“卤蛋儿,白天,鬼能进小泉堂么?”
“白天?”陆丹奇怪的看陈知南一眼,“不能啊,除非是穷凶极恶的怨鬼,或者是有物可附体的,不然缺了阳气,通常都不能青天白日里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