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āca。
女人吐出一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那像是从深渊某处发出,本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语调。
何疏只觉耳膜微微一震,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那是什么?”
何疏皱眉,这个词汇不像英语,倒像是某种古老宗教的语言。
古老,宗教。
东南亚,佛牌。
泰国,印度……
印度教?
“毕舍遮?!”
这个词脱口而出,何疏觉得音调越发相似,几乎可以笃定。
“你竟听说过。”
裴春君很讶异,间接也承认了答案。
毕舍遮,印度教信仰中古老相传的恶鬼。
何疏会对这种冷僻妖物有印象,是因为有一次外公在谈及鬼上身时,说起自己年轻那会遇到桩怪事。一个泰国华侨死后归葬老家,入土七天之后某个夜晚,村里人起夜,看见有人在庄稼地里游荡,走近一瞧,发现那人居然跟死去的华侨一模一样。村民当时害怕极了,转身就跑回家,半夜任凭外面有人敲了好几次门,也一次都没敢开,等天亮跟村里人一说,别人都还不信。
接下来几天,村里死了个人,据说是早起去喂猪,结果被人发现死在猪圈旁边,浑身血都流干了,只剩下一具干尸,村里人这才害怕起来,赶紧找人过来看,找了附近村子的神婆道士,折腾一圈,把华侨下葬的地方重新挖出来,却发现棺材里面都空了。
请来的几位先生都说自己能力有限解决不了,村民找来找去,最终找到何疏外公的师父乐老先生那里,乐老先生带着年幼的徒弟,循着尸体旁边留下的脚印追查过去,又蹲点好几夜,经过一番激战,才终于将那华侨所化的妖物降伏。
乐老先生也不敢再把那东西封到地下,直接一把火烧了了事。
何疏外公当时年纪小,还以为是僵尸一类的诡物作祟,但后来乐老先生才告诉他,那个华侨不是死后尸变,而是被一种叫毕舍遮的恶鬼在生前盯上,下了印记,华侨归国之后,它远跨重洋追到这里来,把人生魂吞噬侵占,又占据肉身作祟为患,如果只是将其封住而不是烧掉,那诅咒印记还会继续转移,直到下一个人受害。
乐老先生还对何疏外公说,毕舍遮这东西麻烦就麻烦在,就算把华侨尸身彻底烧毁,也影响不了千里之外的毕舍遮,相反被它下了印记的人,所吸食的人血生魂,却都能反馈到毕舍遮本尊上。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的就是毕舍遮这种恐怖妖鬼。
“你的意思,你本体就是毕舍遮?”
何疏眉头紧皱,这下麻烦大了。
裴春君笑了一下,居然很耐心给他解释起来。
“当然不是,我是窅魔,这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但你不是还想知道佛牌背后的操纵者吗,不妨告诉你,我的主人就是毕舍遮,伟大的蓬迦上人。”
蓬迦上人?
何疏知道,东南亚一些宗教里的高僧大德,会被冠以“尊者”、“上人”的称呼,就跟中国称某某大师道长一样,但他不知道一个妖魔鬼怪,怎么就能跟“上人”扯上关系了?怕不是像这个裴春君一样,被窅魔夺舍之后,用了原来躯壳的名字。
但他终于明白,李映为什么对佛牌流落在外这件事如临大敌。
窅魔也好,毕舍遮也好,都不是本土产物,却通过重重途径入侵,像病毒一样迅速扩散,如果不尽早控制,后果难以想象。
“曲婕手里的佛牌,跟宁冰雪,是同一块吗?”何疏问道。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裴春君居然也知道他在问什么。
“是,我没想到你还有点能耐,给我制造了这么多麻烦。早知道,那天晚上,就该把你杀了,可我又舍不得你美味的生魂,才拖到现在,让你多活了这么久。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裴春君慢声细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跟自己男朋友说话。
何疏点点头:“你对我好极了,老实说,要不是你口口声声说觊觎我的生魂,我一定以为你暗恋我,不然怎么最近的事情都能扯上你?”
裴春君咯咯笑道:“我也没法子,这边信仰不同,能找到的有用生魂极少,动不动就被你们发现,还要收拾残局,你们要是不多管闲事,那该多好?”
何疏:“你都把阵法设在市中心了,我能装瞎吗?就算我放过你,这边的有关部门也不可能放过你,不过呢,我们中国人一向讲究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要是愿意跟我们合作,咱们也不是不能和平共处。”
“你,不配。”
裴春君温温柔柔,说出最扎心的话。
她看何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随时可以捏死踩扁,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
“你看,我手里已经有许多玩偶。”
她两只手微微一动,无数丝线跟着抖动。
何疏分明看见,丝线连接另一头的众多红点,也纷纷颤动摇摆。
这些提线木偶被分散在大厦每一层楼的各个角落,何疏快速目测心算,发现这些红点大概有五十多个。
刚才孙萌说,99年那场火灾,死了三十多人。
加上前年和去年大厦里分别死去的八个人,的确是差不多五十个出头。
除开一直没被抓住的梁清如,这些亡魂有一个算一个,竟都成了她手中的提线傀儡。
“只差一个了。”
裴春君遗憾道,“那个女孩子一直想跑,反正她也不是我最钟意的玩偶,就陪她玩一玩,现在好了,你来了,我就看不上她了。”
何疏叹了口气:“我本来就跑不了,你根本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直接把我也做成提线傀儡,还不是任你摆布?”
裴春君笑吟吟的:“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的生魂都没了,你的生魂,我还有用,既然想留着你的生魂,就要你心甘情愿做事才行。”
何疏真诚道:“人鬼殊途,我觉得你想太多了。”
裴春君明显不以为然。
“你看郑七,他很有钱,也有很多女人,但还是向我提出很多愿望。”
何疏:“他想当皇帝?还是想长生不老?”
裴春君:“他两年前生了一场重病,药石罔医,求神拜佛都没有用,只有我救了他。”
何疏:“所以他买下新寰大厦,非但不肯超度原本就被困于此的亡魂,还设下阵法,让每年都有人发生意外身亡,继续为你提供生魂炼化。”
裴春君:“你们买东西也要给钱,我只不过是索要一点小小的代价,他连喜欢的女人都能献祭,那几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人生在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欲望。有所求,就有求不得。”
确实,郑七很有钱,有钱能买到许多东西,甚至包括爱情,也许还包括比别人更好的医疗资源,但这些都敌不过意外降临,再多的钱也会有买不了的命,郑七如果死了,他拥有的那些金钱美女,都会化为乌有。
漫天神佛都救不了郑七,他只能跟魔鬼做交易,踏出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
又或者说,他也根本不想回头了。
“所以,何疏,你的欲求应该比郑七还多。”
“你单身,没钱,就连买个房子还要负担沉重的债务。你每天要很努力地开车,才能每个月支付房子的利息,但你很懒,又重口腹之欲。”
“郑七随随便便就能达到的一个小目标,却是你毕生追求的梦想。”
何疏:……
为什么他听起来也觉得自己很惨?
裴春君自以为窥见他内心深处的愿望,声音越发带上蛊惑。
“你从小悟性高,天分出众,长辈对你寄予厚望,你也认为自己可以有所成就。可惜,你年轻气盛,稍有差池,朋友意外身亡,让你对自己产生怀疑,但是,在你内心深处,依旧很想要证明自己。只要你愿意,这些东西,我都可以帮你实现。财富,名利,女人,甚至是超凡脱俗的能力,让你凌驾世间众人,高高在上,俯瞰他们,不好吗?”
好,当然好了。
谁都希望自己是天之骄子,哪个愿意生来就平凡普通,庸庸碌碌?
中二期的何疏,当然也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天命所归,生来不凡,要不然怎么会在玄门法道上有那么高的天赋。
只是后来胡绘志的死改变了这一切。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他的心态发生变化,愧疚之下选择逃避。
裴春君是窅魔,窅魔能洞悉人心,自然也能窥见内心深处的欲望。
“你说的都对,我的愿望有很多。”
何疏缓缓开口。
“我想让胡绘志活过来,我想实现财务自由,我想一次性还清房贷,不用每天都出去跑车,我想每天晚睡晚起,爱干嘛就干嘛,用不着再担心下个月吃什么喝什么,我还想重新捡起以前的旧行当,毕竟那是我外公师门唯一的传承了。我身体也没比郑七好多少,自从那次意外之后,我经常半夜噩梦惊醒,心脏绞痛,体力也大不如前,动不动就喘气,我也想拥有一个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耐抗耐造的身体。”
“这些,你都能帮我实现,对吗?”
“对。”
裴春君翘起唇角,温柔缱绻。
“只要你想,这些我都能帮你。既然可以轻松得到,又何必辛辛苦苦活着呢?”
“闭上眼睛,放松身体,敞开心神,我就会与你融为一体,让你获得无上快乐,也助你得到那些你一直想得到的……”
裴春君的声音一顿,微微皱起眉头。
她在等何疏心防放松。
只要对方露出一丝间隙,窅魔立马就能趁虚而入。
但裴春君等了很久,一直等不到那一丝缝隙。
无欲则刚。
只要是人,会没有欲望吗?
当然不可能。
但裴春君发现何疏现在神思紊乱,脑子里可能乱七八糟正想些什么,就是没有对她的话产生一些动摇。
“你到底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何疏道,“这个问题得到解答,我才能对你的提议动心。”
“什么问题?”裴春君迫不及待。
何疏很严肃:“你蛊惑我这么久,我都还没露出破绽,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是你声音实在是太难听了?”
裴春君:?
何疏:“我觉得你要真那么万能,首先是不是得让自己声音变得好听一点?我比较喜欢那种清脆的萝莉音,要不你跟我学一下,重新说一遍:何疏,你真是太帅了,从头到脚完美之极,宇宙大爆炸的光都没你耀眼。”
裴春君看着他,一字一顿,慢慢道:“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何疏歪了歪头,疑惑道:“你不是人,也会生气吗?”
没等对方回答,他又笑道:“我差点忘了,窅魔汇聚人性所有负面情绪,恨怒嗔怨,肯定是会生气的。你说得对,我没钱,一辈子都过不上郑七那种日子,但我有他没有的优点,那就是懒。”
在何疏看来,什么美女环绕,那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要真跟郑七一样今天这个女朋友,明天那个饭局应酬,岂不是连玩游戏的时间都没有了?
小日子么,能吃饱喝足,美滋滋躺在沙发上看手机玩电脑,就是人生的最高追求。
何疏摊手:“你看,像我这么懒的人,就没法理解你为什么要跑到中国来瞎折腾,老老实实待在你原来的地方不好吗?泱泱华夏,藏龙卧虎,你不仅搞事,还敢在湖城这种市中心商业大楼里明目张胆搞事,这次来的是我这种半桶水,等事情闹大了,我怕你连骨灰都没剩下就被人给扬了。”
裴春君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油盐不进的人。
她真的生气了。
双手一紧,万千丝线颤动,红色光点朝何疏簇拥掠去!
她已经不想要心甘情愿的何疏了,裴春君现在只想让这个人直接灰飞烟灭。
而何疏,他故意激怒窅魔,等的就是现在!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个字,九种手势,对应九种威力。
驱魔斩邪,克伐灾危。
何疏很少动用九字真言,这个法咒虽然在民间很常见,但道行稍差的人,用起来千差万别,简单来说就是威力不太稳定,要看临场发挥。
他刚才将这九个字死死压在舌根,内心默念千百遍守住心防不让窅魔入侵,直至此刻才终于吐出。
耳边雷声骤起,九字若有实质,惊雷相继劈下,红点剧烈颤动,裴春君双手一震,竟有些拿捏不稳的趋势,何疏一得自由,二话不说直接抄出兜里的罗盘扑上去直接砸向对方脑袋!
裴春君猝不及防,竟被他砸个正着,身形剧烈震颤,光影交加,几近崩溃!
“破!”
何疏咬破手指飞快在罗盘上写下一字,带血符文落在罗盘背面,随即微微泛光。
裴春君惨叫一声,身体仿佛受泰山重压,瞬间支离破碎,化为齑粉。
粉末之中,一道黑影瞬间逃逸出去,分明是窅魔本体!
何疏哪里容她再跑,当即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箓,半空一抖,黄色符纸竟化为长绳,套住黑影。
黑影剧烈挣扎,却无法挣脱绳索束缚,何疏正要收紧,脑海忽然警铃大作,人下意识直接往一旁翻滚闪开!
劲风从耳畔掠过,他抬头望去,差点吓出一身冷汗!
郑七手里抓着把尖刀,一击不中,也不再扑上来,只冷冷瞅着他。
所有一切果然跟这孙子离不开关系!
何疏大怒,正准备找个机会治他一顿,就听见郑七开口说话。
“你的朋友现在在我手里,你要是敢动一下,我马上把他的魂魄捏碎。”
这一行几个人里,只有广寒是他的朋友。
何疏心念微动,果然看到郑七另一只手也缠绕一根细细丝线。
丝线另一头光影潋滟,随着他手腕的摆动现出人形,模模糊糊正是广寒的模样!
好么,这下两边都有人质了。
何疏抓着窅魔,郑七抓着广寒。
两人面对面不远站着,谁也不肯先松手。
广寒能下阴,会将他从似梦非梦的混沌之界拉回来,能力强到李映直接聘其为特管局编外人员,都无须经过考核,直接省略手续程序。
这些,何疏都知道。
但面前的,也不是普通鬼物。
先不提裴春君背后还有毕舍遮,单就她眼下控制这么一栋大厦,几十个孤魂野鬼受其控制,因为无法解脱,已经转化为厉鬼,也变成此地的一大祸患。
广寒一个疏忽,被暗算,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而且裴春君还没死,刚刚何疏那一击,被郑七从中捣乱,只杀了个分||身,本体直接跑掉了。
“你说是我朋友,就是我朋友?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抓个魂魄捏造成他的样子!”
念头转过千百个,何疏脸上不动声色。
“再说了,虽然我们是一起来的,但认识不久,谈不上什么深厚感情,你就算把他杀了也没什么用。”
“是吗?”
郑七冷冷一笑,手上用力!
他手里的魂魄又开始颤动,再晃下去大有魂魄分离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