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火锅店停车场停下, 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顾境解了安全带, 回头看到沐子易仍是仰头靠在车座上，眉目恬静, 长长的眼睫毛很是惹眼。他想，这人调节心情的方式, 也许并不是吃喝，而是睡觉。
顾境在叫醒沐子易与在车内等他醒来这两个选项中, 犹豫片刻, 还是选择前者。已经过了饭点, 以沐子易普通人的体质, 再不进食怕是容易落下胃病。
他下车来到后车座位置, 打开靠近沐子易那边的车门。车门一开，便与沐子易怀里的猫来了个面对面。
小家伙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警惕起来，爪子也蠢蠢欲动。
顾境仿若不知, 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随后伸出双手, 作势要抱它。
小肥猫十分不给面子地“喵呜”一声, 朝旁边车座跳去，惹得顾境下意识身体前倾伸手去抓它。
也是不巧了，沐子易听到声响, 张开眼的时候, 正好就看到一张放大版的俊侧脸。他心里一惊, 毫无防备地下意识坐直了身板, 然后……
“唔！”
“嘶！”
皮肉相碰撞的声音与痛呼声双重奏响, 沐子易捂住额头，顾境捂住脸颊，各自一脸痛苦。
顾境虽不是活人，可他这个身体却是高仿活人的，与活人所差无几。只要还用着这个躯壳，他便仍能感觉到心跳，感觉到疼痛。他的这个躯体还会受伤流血，机能会老化，甚至躯体会死亡。
不过，一般地府拥有躯壳的高层，都会在躯体老化之前，申请重新再造新躯壳。
顾境捂住脸颊，这是他拥有躯壳之后，第一次受伤。这种久违的疼痛感，还真是……难以忍受。
沐子易疼的是额头，那儿肉少骨硬的，他忍了一会痛感也就不那么厉害了。他慢慢放下手，斜一眼旁边车座上一脸无辜的小肥猫，又看向离他特别近的顾境。
那人还是先前的姿态，半边身体横在他上方，一只手捂着侧脸，似乎还在忍受那一波疼痛感。沐子易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想着等顾境忍过去再道个歉吧。
难得近距离接触，沐子易索性光明正大打量起顾境那张俊脸。越看，心里越发感慨，这人眼睛真漂亮！深邃的眸子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因疼痛产生的生理泪水。被车内暖色灯光一映，茶色眼瞳里仿佛藏了一片星空，璨灿又带着许多神秘。皮肤也很好，比他的还好。毛孔细腻，光洁白皙。
嗯，可惜不是他男朋友，否则他就能趁机亲上去了。他微微张口，叹道：“哥，能先从我身上起来吗？”
温热的气息扫在顾境的脖子上，他触电般身手敏捷退出车外，看向沐子易。微微踌躇道：“你醒了。”
沐子易略有点遗憾道：“嗯，我醒了。抱歉，脸还好吗？”
顾境放下捂着脸颊的手，摇摇头：“没事。”
其实还是疼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感觉到痛觉了。这躯壳，又比正常的活人要来得皮薄肉嫩，猛地被狠撞这么一下，痛感有点难熬。
不过，比这更难熬的，是心跳如雷的感觉。
沐子易歉意地看着他脸颊那一片紫红色，有经验的他知道，不用多长时间，这伤就得变成可怖的青紫色了。
心虚如他，思及男人一般好面子，于是体贴地不再多嘴。他伸手一把捞过小肥猫，下车往车库外走去。
小肥猫大概也是心虚，知道这两人的小意外里边免不了有它的原因，故而表现得特别乖顺，仿佛一只布偶娃娃，动也不动。
顾境在原地愣了一会神，只觉得心跳快得厉害。他生前未曾体会过这种感觉，死后抑从未有过，只觉得这种仿佛心脏随时会跳出胸腔的感觉，陌生又刺激。
他不由看向自己的手，怔怔想着，莫不是这具身体，不行了，得提前更换？
沐子易迟迟没看到顾境跟上去，回头便看到他在那儿愣神，模样瞧着略带些慌张。
从认识到现在，他还是第二次看到这人慌乱的模样。至于第一次，也是今天看到的，顾境把婷子家的门踹了。
“顾境，你干嘛呢？”
顾境回过神来，迈开步子追上沐子易。他想，自己对地府于身体方面的研究与维修不甚清楚，多想无用。倒不如回头找陈叔，看他是否有所了解。
两人来到火锅店，因为已经过了饭点，倒也就不用排队。店里人不多，不过两人还是要了个小包厢——沐子易怕自己被人认出来，他毕竟是个小红人了。
客人不多，服务员上菜自然就快了。不过上菜的时候，那些个服务员们喜欢偷偷看几眼顾境。待到菜上齐了，包厢的门关上后沐子易才摘下帽子，顺便将小肥猫从包里抱出来。
这小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他掉马，他现在是真不敢大咧咧抱出来见人了。
等锅底沸腾的期间，沐子易看顾境搁那坐着发愣，怪无趣的，便主动挑起话题。
他故作神秘：“诶，你知道那些服务员为什么老看你吗？”
顾境茫然摇头：“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帅！”
“她们一看到你，就觉得这人好帅！不过脸怎么受伤了，不会是打架了吧……然后不知不觉，就多看了好几眼。”
长得帅……顾境忍不住问：“你也觉得，我长得好看？”
沐子易点点头，又摇摇头：“帅是帅，不过比起我来，还是差了那么点儿。”
他怀里的小肥猫使劲点头，讨厌的阴差必须没有它家主人帅！
顾境颇为认真的点头：“我也觉得，我长得不如你帅气。”
沐子易：“……”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实在的人。
本就情绪不高，顾境又是个性子闷的，懒懒不想主动的沐子易只好拿出手机，问：“我要开直播了，你不介意吧？”
顾境怔了一下，随后摇摇头：“不介意。”
沐子易于是将小肥猫安放到空地上，拿了羊奶猫粮零食等物让它自己到一旁慢慢吃。这次直播他不打算让小家伙入镜的，毕竟是在店里吃火锅，宠物入镜还指不定会不会被网友怎么抓着黑呢！到时候他总不能跟大伙说：我家这只小肥猫很特殊，有神通不掉毛爱干净会卖萌能伤鬼什么的吧！
只怕说完不到两天，他就该被社会热心人士集资送进精神病院了。
安顿好小家伙之后，他才拿出手机，熟门熟路点开直播软件。
直接将镜头对准已经开始翻滚的锅底，他十分专业道：“哈喽大家好，我是你们最爱的主播木子。今天给大家直播吃火锅，希望你们看到我吃，能够感同身受。”
[主播诈尸了啊啊啊！]
[又不露脸，每次都要我求你是吗？好吧，求你露个脸333]
[神他母亲的感同身受hhh]
[一定要在下午茶时间直播吃大餐吗嘤……]
[主播够了，并不爱你，略略略~]
[不爱你 1]
[不爱你 2]
……
沐子易挑挑眉，语气平淡道：“不爱我的请点右上角，我们还是不要相看两厌、互相折磨的好。”
[主播日常怼粉666，爱你，笔芯]
[主播心情不好吗？感觉语气平淡得太过了，以前说这种骚话都是带着笑意的……]
[我也感觉，主播怎么了？还好吗？]
[这个点吃饭，本身就不大正常，主播出什么事了吗？]
[主播好像情绪不大对头，身边还有别人吗？崽崽呢？也不在吗？]
[肥崽应该不在，主播出去涮火锅带只猫不合适的了，一个不小心就变成猫肉火锅什么XD]
[楼上有毒雾草！]
[好残忍！抱起肥崽就是百米冲刺！]
[肥崽我们走，不跟他们玩了！]
[点这么多东西，应该还有别人在吧？我记得主播饭量也不算很大]
……
看到一堆满是关心或逗趣的弹幕，沐子易心情略微好了一些，调转摄像头，露了脸。
他看着手机里的自己，露出一个浅笑：“没什么，遇到一点事，已经解决了。我朋友请客的，所以自然不是我一个人。”
顾境适时开口：“要吃什么，我涮给你。”
沐子易抬头扫一眼，道：“肥牛吧，多涮点。牛肉丸也丢些进去，这玩意儿煮不烂。”
“好。”顾境往锅里下了一整盘肥牛与牛肉丸，拿着大漏勺不大熟练地涮起来。
[这声音，一听就是帅哥！]
[有点低沉，感觉是个严肃的人吧333]
[禁欲系吗hhh]
[肯定是帅哥吧？不是说长得好的人朋友一般也不会差的吗？]
“他是长得挺帅的。”沐子易笑道，“不过你们死心吧，不会给你们看的！这么好看的人，我得自己留着慢慢欣赏！”
一边涮肉一边支着耳朵留神沐子易的顾境，那一瞬间红了脸。
[看来是位大帅比了，主播，求一见333]
[既然还能说骚话，看来主播情绪已经好了333]
[总觉得那边的大帅比分分钟可能会被掰弯……]
[大型掰弯现场什么的666]
[重砸千金，但求见大帅比一面333]
[说吧，多少钱hhhh]
沐子易眉一挑，习惯性怼粉：“他是无价之宝，价值连城！你们还是不要见的好，免得错付芳心。”
顾境连耳朵尖都红了。
沐子易还一无所觉，与直播间的粉丝们胡扯瞎聊了好一会。直到顾境将涮好的肉放他碗里，他才稍微消停。
抬头看一眼顾境，见那人脸都被熏红了，顿时不好意思道：“坐下一块吃吧，一会我要吃我自己会动手的。”
顾境点点头，又给沐子易递了一盅汤，说道：“先把汤喝了吧，空腹吃辣的伤胃。”
沐子易给面子地喝了两口，然后夹起肥牛沾满酱料，大口吃起来。
一口吃完，他不忘专业地抬头对着镜头微笑：“入口爽嫩，口感极佳，好吃！”
然而直播间里都在刷另一个人，根本没人搭理他。
[啊啊啊声音好苏好温柔！！！]
[老干部即视感3333]
[刚刚出镜的那只手，好看！]
[肯定是个颜值不下于主播的大帅比！]
[求见3333]
[看看我家男票，没有人家体贴，没有人家声音好听，也没有人家的美手，这男票要来何用！]
[剁了拖出去喂旺财hhh]
[百年修得易老师，千年修得大帅比333]
[所以这么一直帅比帅比叫着真的没问题吗hhh]
[震惊！人气主播被一只手强势抢镜！]
……
沐子易嗤笑，道：“得了你们，我还不够你们看？看看我这张俊脸，看完你们还敢想别的男人？”
[看腻了]
[看烦了]
[看厌了]
…………
沐子易将镜头转向空荡荡的地板，冷酷无情道：“哥哥我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所以你们看地板去吧。”
接下来，他认真涮起火锅，手机镜头就对着地板，任凭那些粉丝如何砸礼物如何折腾，也坚决不妥协。
直到好几分钟过去，他才慢悠悠将摄像头转回来，继续与粉丝们互相伤害。
顾境在这期间又帮他夹了好些东西，服务特别周到。沐子易拒绝无果后，便心安理得享受起来，还趁机调侃：“顾老先生，你这么贤惠的人，不嫁我真的太可惜了！”
顾境连脖子根都红了，心里没由来的别扭。不是讨厌的那种，而是似喜非喜的……他说不上来。
[顾老先生？！！]
[这什么爱称啊哈哈哈]
[所以姓顾吗？为什么我会联想到主播的土豪粉，那位老先生]
[不是，老先生是真的老人家，他微博里手臂不止一次出镜过，是老人的手没错。这位顾老先生，一看手就很年轻333]
[顾老先生是什么鬼辣哈哈哈，主播这么聊骚，真不怕把人家掰弯了吗？]
[讲真，你们男生有时候开起玩笑真他母亲的让人狼血把持不住333娶了娶了吧！]
[主播长得一脸受样……难道不是他嫁顾老先生吗？]
[也许人家天然弯呢？也或许主播巴不得把人家掰弯呢？这么体贴的男人，可不多见333]
……
沐子易下意识看一眼顾境，见他拿出手机自己玩得起劲，便也就没看他，自顾自跟粉丝侃起来。
他聊起天来没包袱，且擅长胡说八道，什么梗想接便能接住，故而倒是与大伙聊得还挺好。直到顾境突然拿着手机跑过来，站到他身后。
沐子易在看到屏幕里出现他的身影时，就转了镜头。然而来不及了，眼明手快的粉丝们早已看清楚顾境的脸。一时间，整个弹幕区再次炸开。
[惊鸿一瞥我靠！]
[大帅比啊啊啊！！]
[诶呦我去，果然帅哥都跟帅哥交朋友去了！]
[等等，他脸上是不是有伤？刚刚镜子过去太快，没看清]
[好像是，有一块青紫伤痕]
[这是被主播打了吗hhh]
[我就上了个洗手间，我错过什么了吗！]
[主播的朋友，那位顾老先生露相了！]
[真的？长啥样的，说说？]
[一个字，帅！就是，很有古典味道的帅，有点儒雅，有点严肃的感觉。]
[我就眨了个眼，结果错亿……]
[主播快把大帅比放出来啊啊啊！]
[这相貌夸得上一句星目剑眉了吧？好想看他古装的样子！]
[就我觉得他脸上那伤，非但没降他颜值，反而更显得很爷们吗？hhh小狼狗什么的]
[他的气势比小狼狗强多了好吧！跟主播完全不同风格的帅呢333]
[禁欲系小哥哥没错了！]
[主播前头说什么来着？打死不给我们看大帅比]
[主播日常打脸.get]
[摸摸主播的小脸蛋，真滑hhh]
[日常疑问：主播脸疼吗？肿了吗？]
……
沐子易无视那些问他脸疼不疼的弹幕，无奈回头对顾境道：“你出镜了，怎么办？”
顾境颇为无所谓：“没关系，继续出镜也没事。”
听到他的话，沐子易跟他确认一遍，这将镜头转过来。他早就预料到弹幕肯定要一炸再炸，因此将手机固定到稍远的地方，随后才问顾境：“怎么了？”
顾境将手机递给他看，问道：“我刚刚下载了直播软件，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往里边充钱……”
“这简单，我教你。你看这里，点进去……”
一通教导下来，沐子易不忘套路他：“现在你可以去我直播间砸个礼物，试试看成不成功。”
顾境点点头，进了直播间，往里边砸了辆游艇。砸完，趁着沐子易愣神，又接连砸了两辆豪车。
“够了！”沐子易赶紧喊停，喊完见顾境手指还在屏幕上动，他赶紧喊：“住手！”
顾境还真停下手，不知所措望向他。
沐子易恨铁不成钢：“让你砸礼物，你随便砸个最小的，意思意思不就结了吗？砸这么大的做什么，钱多啊？”
顾境点点头：“我钱是挺多的。”
沐子易：“……”
他双手揉揉脸，随后摆出讲道理的架势，对顾境循循善诱：“直播平台是要抽成的，你往里边砸钱，转一圈到我手里，就瘦了一圈，你说你心不心疼？”
诚实的顾境慢慢摇摇头，不心疼。
沐子易咬紧后槽牙：“行，我心疼，行了吧！”
“一看到朋友给的那么多钱在平台里转一圈，回到我口袋里就缩水了，我就心疼得难以呼吸！心疼是什么感觉你懂？”
顾境其实不大懂，钱对他而言真没太多意义，所以他体会不到那种心疼。但看沐子易咬牙切齿的模样，他还是昧着良心点点头。他还特别懂事说道：“那你教我发微信红包，我给你发红包吧。”
微信总不要分成吧！
沐子易：“……”
他深深吸一口气，转头面向镜头，特别沉重道：“对不起大家，对不起社会，我还是没教会他，好好做个人。”
顾境看看镜头，再看看沐子易，不明白他从头到尾还有哪里不像个人。
直播间里，弹幕与礼物漫天飞。
[笑哭333]
[主播我劝你善良333]
[顾老先生这画风，好熟悉]
[主播的土豪粉不就是这么画风！我有钱什么的666]
[这对比一下，共同点还挺多。例如砸起礼物一点不心疼]
[例如对主播的关心都很朴实333]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会不会这两其实是同一个人？毕竟今天老先生没上线，顾老先生就出来了]
[可能性不高，老先生的微博是认证的，身份是什么书法协会的顾问，得七十来岁了！]
[啊哈哈哈主播还是没能教会顾老先生做个人]
[顾老先生我劝你善良，穷得一批的我经不起如此巨大的对比嘤嘤嘤]
[顾老先生，扶贫考虑一下，分我一个红包吧333]
[主播在线教育失败了hhh]
[哈哈哈哈哈主播给我微信，我给你发红包666]
[我也要，加我加我，给你发红包]
[加我一个333]
[顾老先生好萌！明明长得那么帅气冷酷精英的一张脸，结果竟然有点呆！]
[应该不是呆，他也许是太少接触网络了，所以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333]
[一看就是不常上网不常玩手机的，他的帐号还是主播刚刚帮他绑定的呢hhh]
…………
沐子易最后还是没教顾境如何用微信支付，顾境手机里只有一个地府版本的微信，也支付不了人民币。他要冥币红包做什么，人界银行又不能取现也不能交换什么的。如果是冥币现钞，他倒还有渠道换一换。
沐子易跟粉丝们聊得还算开心，因此这次直播他做了挺久。直到两人吃得差不多，准备离开了，他也没有关闭。
他重新戴上帽子，打开背包放地上，让小肥猫偷偷溜进去，之后才按铃让服务员进来。
“您好，请问哪位买单？”服务员拿着账单笑眯眯问道。
“我。”顾境没要帐单，直接取出钱包，从里边掏出一小叠人民币递给服务员。
见服务员没接，他想了想，又从衣服袋子里掏出又一叠钱币，两相叠加。随后问：“够了吗？要是不够，可以刷卡吗？”
沐子易：“……”
直播间粉丝：“……”
服务员：“……”
最终，大伙目睹服务员抽了几张钱币，恍恍惚惚离开包厢。
沐子易对着直播间说道：“我总觉得我这一期直播，可能会被封掉。”
他清咳一声，求生欲茂盛道：“先请大家做个证，我真没炫富！刚刚那一出，纯粹是缺乏人间生活常识的地主家傻儿子顾老先生干的，与我无关！你们只要记住，我很穷，穷到三餐只能腌白萝卜条配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