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2点25分,戴希匆匆忙忙赶到西岸化工。报上姓名后,前台将她让进一间小会客室。戴希才坐下,朱明明就推门而入。戴希以为这位就是面试官,连忙起身向对方绽开笑颜,谁想却收到了要将她千刀万剐般的眼神。朱明明笔直地站在门边,铁板着脸说:“戴希小姐,今天面试你的是我们公司的大中华区总裁,我提醒你,他非常忙,也非常严厉,你说话要小心。另外,他从早上六点工作到现在一直都没时间休息,所以你的面试必须限制在十分钟之内!”
戴希傻了,差点儿就想落荒而逃,可是朱明明已经领着她往里走。来到李威连的办公室前,朱明明直接推开门,说了句:“她来了!”就在戴希身后“砰!”地把门关上。
站在窗前的那个人朝她转过身来,微笑着打招呼:“戴小姐,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你好。”戴希也朝他微笑,她立刻认出了李威连,心中充满对他的好奇,刚才的紧张和茫然也随着朱明明的消失一起烟消云散了。
“请坐。”李威连示意戴希坐下,随意地问,“后来警方有没有去找过你的麻烦?”
“警方找我麻烦?为什么?”戴希想起童晓说过的李威连的种种,连忙摇头,“他们没有找过我。唔?他们找你了吗?”
“也没有。”
“哦!”
李威连看了看手边的电脑屏幕:“戴小姐,你在找工作?”
戴希点点头,她开始纳闷了,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孟飞扬只是将她的简历发给了张乃驰,希望对方能帮忙介绍个人事方面的工作,就在踏进这扇门之前,她压根没有想到会见到李威连——一个人事助理需要劳烦总裁来亲自面试吗?
“戴希,你有英文名字吗?”
“我?”戴希一惊,“我没有,在美国的时候都只用中文名字。”
“嗯,这也没问题,你的中文名字和英文名字差不多。”
戴希眨了眨眼睛:“你不也是吗?”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李威连从她进门起就一直在用英语和她交谈。
李威连稍稍一愣,随即微笑:“是啊,你说得对。”
戴希垂下眼睑,她刚才一直盯着他在看,现在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但又暗暗地高兴,至少这回她看清楚李威连的模样了。
李威连倒注视起戴希来,并开始切入正题:“戴希,你在美国学的是心理学专业,你的教授很有名,我听说过他——斯坦福大学的希金斯教授。不过据我所知,他的学生都是博士研究生,对吗?”
“对,我原先也是他的博士研究生。”
“那么,你为什么要中断学业?”
戴希蹙起眉尖,这是她最不愿意回答的问题。没想到李威连什么别的都没问,直接就提这个,她吸了口气,抬起头说:“我对成为一名心理学家失去了信心,所以决定放弃。”
“为什么失去信心?从希金斯教授的推荐信看,他对你评价非常高。我甚至能够看出,他对你中断学业十分遗憾。”
戴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深沉审视的目光,她觉得没必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去搪塞,便直接迎向他的视线:“教授赞赏的都是我的客观条件,但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心理学家,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我的内心。我没有准备好,就这样,真要解释起来会很复杂……所以,对你的问题我只能回答到这个程度,对不起。”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好吧。我没有其他问题了,你呢,你有什么要问我的?”
戴希愣住了,我有什么要问你的?她想,有好多啊……比如,你究竟认识袁佳吗?1981年的那个秋天,你为什么放弃了高考?又为什么要去“逸园”?你和袁伯翰到底为了什么在争吵?他的死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为什么二十多年之后,你还和当初诬告过你的邱文悦保持着紧密的关系?为什么这些年来你一直守在“逸园”的近旁?还有,我猜那天早上你和袁伯翰老先生是在用英语争吵,对吗?以及,你是怎么在那个闭塞年代的中国就学到发音优美、措词考究的英语,听上去是这样高雅……
呃,她清醒过来,微红着脸朝李威连摇了摇头:“我也没有问题要问你。”
李威连往椅背上靠了靠:“那么面试就结束了。”
“这么快!”戴希吁了口气,“真的没有超过十分钟。”
“十分钟,什么意思?”
“唔,刚才带我进来的那位经理说,我的面试不允许超过十分钟。”
李威连微微挑起眉毛:“她是这么说的?”他笑了,“那我们就必须超过十分钟了。不过,我确实没有问题可问,还是你想点问题吧。你的课程中应该包括提问技巧吧?”
戴希说:“是学过提问,可那个和现在的状况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李威连意味深长地看着戴希,“你把我当成来咨询的心理病人,不就可以提问了?”
戴希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行的,我们之间还没有建立起必需的信任。”
“什么是必需的信任?”
“就是……咨询者对专家的信任;病人对医生的信任;朋友对朋友的信任。”
李威连注视着戴希的目光里突然有了一种全新的东西,像是不安,又像是触动。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问:“如果没有信任,那你我之间现在有什么?”
戴希想了想:“是怀疑吧。”
“什么样的怀疑?”
戴希鼓起勇气回答:“是总裁对应聘者的怀疑。”
李威连足足瞪了戴希好几秒钟,随即朗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问:“难道不能是你对我信任,我对你怀疑吗?”
“当然不行!”戴希豁出去了,“信任是互相的,怀疑也是互相的!”
“好吧,好吧。”李威连好不容易止住笑,“不过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有怀疑了。”
“你是说我通过面试了?”“是的。”李威连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但目光非常温和,“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下周一就来上班吧。”
朱明明咬牙切齿地看着戴希离开,一共用去二十分钟的时间!她桌上的电话马上响起来,李威连叫她过去。
“戴希通过我的面试了,你现在就为她安排入职流程吧,我要她下周一就来上班。”李威连头也不抬地说着。
朱明明叹了口气,把手中的纸袋放到李威连的桌上:“三明治和咖啡,你吃一点吧。”
“谢谢。”他还是埋首于电脑前。
朱明明等了等,问:“职位就是人事助理了?薪水呢?你答应给她多少?”
李威连猛地抬起头:“啊呀,我忘记和她谈薪水了。”
朱明明又叹了口气,整整二十分钟的时间啊……她低声说:“她的简历上写了期望薪酬,月薪四千,你看可以吗?”
“四千?那么少……”李威连皱起眉头想了想,“就给她一万吧。”
“一万?!”朱明明叫起来,“这不行吧。她连硕士文凭都没拿到,再说人事助理这个级别也达不到一万的月薪,这样做不符合公司的规则。”
李威连看着朱明明:“我的话就是规则。什么级别能达到一万的月薪,你就想办法把戴希放到什么级别,否则我要你这个人事总监干什么?”
朱明明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地一转身,往外就走。
“等等。”
她只好又停下,转回身等李威连发话。
他慢悠悠地说:“给她一万五的月薪,级别随你来定。”
朱明明的肺都要气炸了!
“我知道,他不爱我……他不爱我,说话的时候不认真,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莫文蔚的歌声慵懒清冷,恰如其分地衬托着酒吧里的烟气氤氲。已经过了晚上十点,这里依旧比较冷清,可能是因为价格相对较高的缘故吧。
张乃驰和朱明明肩并肩地坐在吧台上,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一口喝干面前的威士忌,吧台小弟很乖巧又给他换上一杯新的。他们身边的那瓶麦卡伦已经空了一半。
“我告诉你这里不错吧,老歌、清静,比较适合我们这种老年人。”张乃驰对朱明明说。朱明明白了他一眼,张乃驰笑着朝她举了举杯:“噢,是我这种老年人,你嘛,还是二八少女呢!”
“richard!”两个高个子姑娘手挽手从他们身后走过,娇小精致的脸庞,一看就是模特儿。张乃驰向她们点头示意,姑娘们走过去了还频频回头,朝张乃驰抛着媚眼,他真的很英俊,从头顶射下的水晶折光令他的隆眉凹目更加清晰如画,简直就像个电影明星。他的样貌确实无懈可击,因此才能担负得起时不时的自叹衰老。事实上张乃驰一点儿也不老,四十出头的他有着三十出头的外表。
朱明明喝了点酒,眼皮有些泛红,显得比平时娇艳不少,她把手里的酒杯往吧台上一砸,气哼哼地说:“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
张乃驰被她吓了一跳,不禁摇头叹息:“我亲爱的maggie,你这又是何苦呢?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再自寻烦恼了嘛。”
朱明明低着头,白皙的胸脯在米色小礼服的包裹下起伏不定。
张乃驰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滑到胸口,再晃回到脸上,这才微笑着问:“他走了?”
“走了,晚班飞机去北京……”朱明明目光迷离地说,“然后是广州、香港、新加坡,又要有半个多月看不到他了。”
“啧啧,多么痴情啊!”张乃驰直摇头,“你放心吧,这一路上都有人关照他的。”
朱明明满脸酸涩:“真的吗?每个地方都有情人?”
“呵呵,据我所知,至少在北京就有三四个吧。”张乃驰沉吟了一下,“不过,我不会用情人这个词,我会说性伴侣。”
“有区别吗?”
“当然有。情人嘛,彼此间多少还有些情,性伴侣就只有性了。”
“他也有情吗?”朱明明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张乃驰注意地看了她一眼:“怎么没有?这我得说句公道话,他不仅有情,而且在我看来,都有点儿滥情了。”
朱明明“哼”了一声:“不是滥情,是滥交吧!”
“啊?”张乃驰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对,对,既滥情又滥交,两者兼备、文武双全!”可能是觉得自己说出了句很有水平的俏皮话,他得意地接连喝了好几口威士忌。
朱明明鄙夷地说:“这么忙还要成天搞这些,也不怕弄出毛病来!”
张乃驰满脸笑容:“李威连这个人,命可以不要,女人可是一刻也离不开的。他就是这样的。”
“可他就是不要我……”朱明明突然之间又情绪低落了。
“哎呀!你怎么又来了!兔子不吃窝边草嘛,这是他的原则。你什么时候看他招惹过公司里的人?”
朱明明把眼睛瞪大了,喝到现在她整个眼圈都红了,好像刚刚哭过似的:“那他为什么非逼着我把那个戴希弄进来?你知道我今天一个下午在做什么?我在想尽办法把戴希摆到m6的级别,还要经过特殊审批,就因为我们的李总裁要给她一万五千的月薪!她凭什么?!”
张乃驰蓦地把身子挺直了:“真的?!他真的下手了?这么快,果然是李威连的效率……”他若有所思地住了口。朱明明却伸出双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使劲晃起来:“说!你说!这个戴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俩都有她的简历?”
“你、你放开!”张乃驰用力把朱明明的手扯下来,“发什么神经!戴希嘛,不就是她的男朋友请我帮忙,替她介绍个工作。我顺便把她的简历转给william了……”他对着面前的银冰筒那锃亮的镜面整了整刚才弄乱的领带:“看来还是我最了解他啊,我就知道他会动心。”
“可我真看不出她有哪点好!”
“啊?哈哈,你不觉得她看上去很纯吗?”张乃驰笑了个前仰后合。
“呸!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纯的!都是假纯,装纯,纯个屁!”朱明明气得都语无伦次了。
张乃驰安抚地搂住她的肩:“和你开玩笑嘛。呵呵,其实是因为,当我第一次看到戴希的时候,就发现她能够令我想起过去……激起很多回忆,你知道的,william,他是个非常念旧的人。”
“过去?”朱明明思索着,突然盯住张乃驰,“你和william,你们有共同的过去吗?什么样的过去?能对我说说吗?嗯?”
张乃驰露出尴尬的神情:“没什么……你不会感兴趣的。”
朱明明紧追不舍:“你怎么知道我不感兴趣!哼,richard,其实我对你和william的关系非常感兴趣,尤其看不懂他对待你的方式。有时候我觉得他对你关怀备至,处处都替你着想,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把你看得连狗都不如,想怎么糟蹋就怎么糟蹋……亲爱的richard,你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向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张乃驰显然被戳到了痛处,他的神色骤变,紧握着酒杯不说话,朱明明却不肯放过他:“对了,今天下午我在给戴希做入职材料的时候,你知道我想起了什么?……我想起了你,richard!我刚升任大中华区人事总监的时候,我的前任julia跟我说过一个秘密,咱们公司的秘密,是关于你入职的秘密!你想听听当初她对我说了些什么吗?”
张乃驰惊骇地瞪着朱明明,握酒杯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什么?”
这回轮到朱明明做出安抚的表情了:“你别紧张嘛。我和julia都是爱慕william的人,我不怕承认这个。所以我们当然不会拆他的台,何况这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julia告诉我那些,也就是为了万一有人旧事重提,我们人事部可以知道如何应对,如何支持william和你。放心,我永远站在你们这一边……”
张乃驰对她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朱明明凑到张乃驰的面前,压低了声音说:“richard,你是1991年由william推荐进入西岸化工的,对吧?当时为了你,william在公司里可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其实那时候他自己进入西岸化工也才3年,虽然已经初露锋芒,很得公司重用,但职务不过是西岸化工刚刚成立的中国分公司的第一任销售总经理,也还在拼命工作证明自己的阶段。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为了你,他居然和当时的远东大区人事总监针锋相对,向远东区总部投诉人事总监有歧视和偏见,拒绝接纳在工作经验和学历方面明显占优势的你,而要聘用另外一个候选人,就因为那人是个在英国受教育的香港人。而人事总监则声称william在聘用你的诸多程序中违反公司的规定,没有认真对人事部提供的首选应聘人进行面试,就将你从十多个资历和学历都远胜于你的应聘人中留下,完全是一意孤行、先斩后奏的做法。这件事一直闹到远东大区总部,最后总部的结论是:‘李威连尽管在聘用张乃驰的过程中没有和人事总监充分沟通,造成了一些误会,但是鉴于李威连对中国市场的深刻认识和聘用部门人员的良好记录,我们相信他此次聘用张乃驰必有充分的理由。’就这样,这桩一开始闹得沸沸扬扬的事,结果才以你们的胜利告终。julia特别对我说,如果不是当时的远东大区总裁alex特别欣赏william,支持了他,不仅你进不了西岸化工,弄不好连william也要陪着你一块儿出局。这个经过,我说得对吗?”
张乃驰吞下一大口酒,几不可闻地挤出一个“对……”
朱明明注视着他,脸上露出更加高深莫测的表情来:“但这些都是公开的,julia对我说的秘密不是这些,她告诉我,当时的远东大区人事总监输了这一仗,气得要命。她指示julia继续追查你的资历,而julia查证的结果非常惊人……”朱明明把嘴唇凑到了张乃驰的耳边:“她说你的工作经验、学历甚至包括你的身份,全都是伪造的!”
张乃驰的整个面部都绷紧了,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死盯着面前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