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大概也不是真的阴差。
毕竟修为摆在那里。
像阿红这种纸人,就算是偷袭,也没办法真的伤到阴差分毫。
可偏偏,阿红却将这鬼的头颅咬了下来。
她一口将头吞进了肚,男人剩下的半个身子,则如山体崩塌一般,朝旁倾倒,随即化为一缕黑烟,消失了。
阿红见这一发现回去告知了白玉。
白玉没太惊讶,只是说:“那就没错了,我说这男人怎么一副陌生的面孔,很可能是那堕仙安排的人。”
阿红变回了人形,有些惊叹:“娘子竟能记住这么多人的样貌?”
白玉垂着眼眸,想起什么,笑了一下:“毕竟也做了这么久的赌魂娘子了,这阴司来来往往的,左右不过是这些人,更何况……我刚去过刑罚区。”
经白玉一提,阿红想起来了。
之前因为那灵妖的事,白玉也被折腾得去了半条命。
想起当日惨状,阿红变了脸色。
白玉拍了拍她的肩头:“都过去了,别多想,你找个地方等我,我先进去了。”
阿红听话的化作白猫,几步跳上不知是哪位阴差的办公桌,找了个软垫趴着去了。
白玉披着斗篷,熟门熟路的朝着崔判办公室去了。
还未走近,远远就听着崔判中气十足,骂人的声音。
紧接着,办公室的门打开,一个青年穿着黑色的制服从里走出。
白玉的脚下一顿,认出他来。
眼前的青年,正是仁义医生的儿子仁和,来了阴司之后,改姓为崔和。
崔和手里拿着一叠资料,与白玉擦肩而过。
他虽面无表情,但眼里却不甚平静。
尽管如此,他在经过白玉身旁时,还是注意到了白玉这身不同寻常的打扮。
他脚下一停,低声问了一句:“新来的?”
白玉盯着地面,点点头。
崔和打量了她好几眼,似乎没认出她是谁,紧绷的情绪垮下。
他抬手,疲惫的揉了揉眉间:“崔判这会儿心情不大好,进去之后,有眼力见点。”
白玉不确定他是敌是友,不想节外生枝,也就装成胆小的游魂,又是沉默的点点头。
崔和这会儿大概也心烦,留下一句淡淡的“进去吧”,就直接离开了。
白玉弓着背,停在原地,直到背后崔和与其他阴差的交谈声响起后,白玉才快步上前,敲响了崔判的门。
“进来。”崔判隐怒的声音,从内传出。
白玉推门进去。
只见崔判正坐在办公桌上,烦闷的在看资料。
手中的资料吸引了他大半的目光,至于是谁进来了,他毫不关心,直到白玉反手把门锁了,崔判才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敢锁他办公室门的阴差,整个审判区放眼望去,找不出一个人来。
只有那个丫头……
崔判正想着。
白玉也掀开斗篷,露出一张皎洁明媚的面容,冲崔判笑道:“崔大人,好久不见啊。”
崔判吹胡子瞪眼的:“你没收到消息还是怎么,让你别回来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想啊,”白玉在崔判对面坐下,“正是因为想,所以我才赶紧回来。”
崔判听出其中深意,抬手一挥,办公室内所有窗帘,自动合拢,天花板上,角落里的灯光同步亮起。
确定不会被人偷听之后,崔判才问白玉:“上面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白玉将堕仙在人间的所作所为,从他是如何盯上她的,又是如何杀了自己的亲传徒弟的,全都告知了崔判。
崔判听完,眉头高高皱起,久久不落。
白玉没打断他的思绪,站起身来,转身去到茶几旁。
跟在自己家里似的,拎起茶壶,给崔判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水。
“崔大人你给我的消息,我都收到了,我也知道阴司这边有那堕仙的眼线,也知道他想了不少办法,都想逼阴司把我交出去……可这么说吧,我白玉虽不是个胆小鬼,但也不是莽夫,如果不是被逼得没办法,我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阴司来。”
崔判似乎认可了白玉的做法。
他沉着脸,接过白玉递给他的茶杯,没急着喝,就那么握着,担忧道:“说说你的打算吧。”
白玉抽出发簪,化作弯刀,轻轻放在崔盘的办公桌上。
她沉默的看着崔判。
崔判看了看白玉,又低头看了看弯刀。
他眉头一松,面露惊骇:“你……你这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胆子不小啊你!”
白玉扯了扯嘴角:“不是我胆大,是那堕仙太肆意妄为。”
崔判向来是个暴脾气,这会儿也被白玉吓得够呛。
明明早已布下结界,确定没人偷听,可崔判还是有些慌乱的凑到白玉跟前:“你……你真是……你可知道弑仙是何罪名?”
“呵……”
白玉挑眉轻笑,眼底冷若寒冰,杀意浓烈,“我管他是什么罪名,难道就因我无名无权,就该任由他欺负?我一退再退,得到的结果是什么?他要杀我,难道我还要笑着递刀给他?!”
白玉表面隐忍,内心已是怒火滔天。
崔判看出来了。
但他还是抬着手,手指内扣,重重敲着办公桌,十分着急的劝说白玉。
“我知道,我知道那堕仙不是个东西,把你逼得太狠了……可法子多的是,咱们再想想,没必要走到这么极端的一步。”
“什么办法?”
崔判被白玉这突来的一问,刚才劝说的底气,一下就没了。
白玉还在追问:“什么办法?”
“就……办法嘛,这不还在想啊……”
崔判有些心虚的眨了眨眼,“我们也跟他谈过,想着他不就是要些功德回天上,那么我们这边给他一些就是了,但似乎,他要的不只是功德。”
白玉笑了:“当然了,如果是在之前,他或许就大发慈悲,允许我在阴司做个小小渡魂娘子,对他来说,也是好事一桩,不会去抢他的仙位,可现在不行了,藏仙洞的事情已经闹大,数不尽的游魂从那飞出,阴司生死簿大乱,这事儿早就传到九重天,要想瞒,可是瞒不住了,所以那堕仙才非要杀我不可。”
说完,白玉低头,看向崔判手边的资料。
上面说着,谁谁谁又违反了阴司的规矩,在人间捣乱。
白玉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在资料上:“崔大人,你应该知道,我最后一世是在孤儿院长大,从小就没想过要依靠谁……”
“哎呀,你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
崔判张了张嘴,急着想要解释,被白玉抬手打断,示意他让她先说完。
“崔大人,我不是要逞强,我知道您与阴曹大帝也想护我,可我知道,你们也很忙,即便有心护我,也不可能为了我,放下阴司所有事不管,那堕仙想必是知道这点,所以他也没太着急,而是在静静的等,等他找到机会的那一刻,再给我致命一击。”
白玉绝望的笑了一下:“我也想活下去,哪怕只是轻飘飘的一缕游魂,我也不想魂飞魄散,所以我不能依赖你们,我得自己想办法。”
崔判叹了口气:“你说的,我和阴曹大帝都是知道的,目前来说,只是还未谈妥而已,事情仍有转机,丫头你再等等吧,你也说了你想活下去,如果你真的弑仙,那与你想要的,也是背道而驰啊。”
白玉牵起嘴角一笑:“所以啊,那堕仙就没想过一个问题,如果我已经确定自己的结局,是必死无疑,那么我为何要独自死去呢?我既便是死,也要拉他垫背啊。”
这么沉重的决定,被白玉以一种闲散的语调说出,更显绝望。
崔判简直到了焦头烂额的地步。
除了连连叹气,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一边觉得,白玉这个法子,是断了自己后路。
可他又觉得,正如白玉所说。
人都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了,究竟是自己懦弱的跳下去,还是冲上前与敌人拼死一搏。
这真是一个可悲的选项。
无论怎么选,她都没办法扭转局势,获得一个完美结局。
只能说,若能在死前杀了敌人,虽死得不甘心,但也会好受一点。
“你这是……做好了魂飞魄散的打算啊。”
崔判无奈叹息。
“是啊,”白玉放软了语气,可怜巴巴道,“所以崔大人,借我点人吧。”
崔判为难摇头:“丫头,这十几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心里清楚,除了看在前任渡魂娘子的托付之外,我本身也挺喜欢你这人,办事靠谱,做事认真,所以才排除万难,将你提拔为渡魂娘子,可借人是万万不可的。”
起初见崔判摇头,白玉还有些迷茫。
但她静下心来,撇开个人情绪,很快也就想清楚了。
崔判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似乎明白了。
他松了口气:“我既为阴律司判官,身份摆在这里,我的一举一动,下面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一旦我借人给你,那就代表了阴司的态度,你带着人,去杀了那堕仙,这让阴司的小鬼,人间的术士,还有九重天的仙家该如何想呢?”
“究竟是你的个人恩怨杀了堕仙,还是我阴司要公开与那九重天为敌?你要知道,即便他是被贬的仙家,终有一日,他是要回天上去的,何时回,那只是时间问题。”
白玉失落道:“所以没办法了吗,我真的只能任他宰割吗?”
崔判安慰道:“那也不是,阴司还是在竭力保你的,量他也不敢真的闯到阴司来抢人。”
白玉想起那堕仙的手段,不只是诡计多端,甚至心狠手辣。
连自己唯一的亲传徒弟,也下得去手。
白玉不信,他会就这么算了。
还是那句话,藏仙洞的事情已经败露,如今她与那堕仙都是被逼至悬崖的人。
究竟是她死,还是他死,又或者两人一起死……现在谁也看不到结局。
白玉阴沉着脸,捏紧拳头,坐在崔判的对面,犹豫了很久很久。
终于,她下定决心。
白玉抬头起来,冲崔判笑道:“我知道了,那我就先等等好了。我先离开了,崔大人您先忙。”
说完,白玉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弯刀,准备离开。
她转身的瞬间,脸上释然的笑容,瞬间变得杀意十足。
崔判的目光,落在白玉拿着弯刀的手上。
他盯着她的手指,看了几秒,然后将她唤住:“等等。”
白玉的脚下一停,收好脸上的情绪,转身问道:“怎么了?”
崔判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纸。
他抬手一挥,信纸上瞬间写满了字。
但也就两秒之后,信上的字瞬间消失不见。
崔判将信纸塞进信封里,然后递给白玉:“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但我这会儿太忙,没时间过去,只能麻烦你这丫头,在回阴宅的时候帮我送封信。”
白玉茫然的接过信封,好奇的想知道里面的内容。
但信封已被崔判施法锁住。
她看不到内容,崔判也不告诉她,只说是机密,白玉不能知道。
见此,白玉也不再多问,承诺帮崔判将信带到,然后转身朝外走。
她刚戴好斗篷,拉开门,突然想起:“对了,您还没说这信要带给谁呢?”
崔判端坐在办公桌前,静静的看着她:“收信人你应该都认识。”
“谁?”
“地仙柳常青,和他的妻子,曾经的女阎王——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