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飞扬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脸色白皙,趋近病态,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他俊秀的薄唇微干,起了裂痕。
白玉找来干净的水,用棉签浸透,轻轻打湿他的嘴唇。
俞飞扬似乎渴得很,无意识的抿了抿唇。
白玉见状,干脆找来勺子,小心翼翼的给他喂了些水。
俞飞扬喉结滚动,白玉喂了多少,他便喝了多少。
随即,白玉又找来毛巾,替他擦拭干净。
其实,白玉倒宁愿俞飞扬昏迷着。
只有这样,她在离开的时候,才能走得毫无牵挂。
否则依照俞飞扬的性子,又要对她软磨硬泡。
他太了解她了,知道她服软不服硬。
每次只要他像个大狗狗一样的缠着她,她就难以拒绝。
若是之前也就算了,可现在她不能再心软了。
秦贵的几句话点醒了她。
她的仇,是她的事,跟俞飞扬无关。
俞飞扬执意要帮她报仇,那就是与堕仙作对。
如今秦贵死了,这善君山护不住俞飞扬。
若他再因她受到牵连,被那堕仙盯上,白玉这辈子都难以心安。
所以,她得亲手斩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不能再让他卷入这些上一辈的恩怨中。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离开前,最后再好好陪他一段时光。
也算没有食言秦贵。
随后,白玉在俞飞扬身边盘腿而坐。
两手捻决,吸收洞中的灵力之后,再将灵力输入到俞飞扬体内。
辅助他吸收秦贵的毕生修为。
有了白玉帮忙,俞飞扬体内的灵力很快就得以吸收。
算着日子,也到了他该醒来的时候。
折腾了这么久,俞飞扬是旧伤加新伤,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之前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如今变得病弱不堪,脸颊的肉都凹陷下去。
回想之前的俞飞扬,再看现在,白玉心里也很内疚。
她坐在床边,抚摸着他的脸,轻声与他道别:“飞扬,我要走了。”
俞飞扬静躺着,一动不动。
白玉微微笑了一下:“这次离开,我不会再回来了,你还小,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我只是你人生中的一段插曲,你该忘就忘了吧,也许你未来的妻子,正在等着你。”
说完,白玉将手抽离,正要起身离开。
“如果……忘不掉呢?”俞飞扬细弱的声音,忽然传来。
白玉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忘不掉就使劲忘,将一切交给时间,总有一天你会忘记的。”
“如果使劲忘还是忘不掉呢……白玉,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该说的,该做的,我都试过了,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是我太弱了吗,让你觉得没办法依靠,是吗?”
俞飞扬缓缓睁开眼,偏过头,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
“可是白姐姐,我真的尽力了……我只活了十八年,我每一天都在努力修炼,就想着能快点长大,能快点帮你报仇,我真的等了你很久,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不要离开,好吗?”
说到最后,俞飞扬不知是因虚弱所以声音很低,还是因为他哭了。
他每说一个字,声线都在颤抖。
白玉背对着他,喉头哽咽。
她强压住内心的不忍:“你已经够强了……忘了我吧,飞扬,不要用我的仇恨,来束缚你的一生,好好过你该过的生活,别再找我了。”
说完,白玉抬腿向外走。
“白玉!”
俞飞扬见她要走,慌了。
他强撑着坐起来,声声质问,“为什么!我说了我愿意啊,你要复仇,你要去阴司,我都可以陪你,我不怕死,白玉,你为什么要走!我不明白啊,我是自己愿意,不是你强迫我的啊!”
听到这番话,白玉的脚下一顿。
她想与他说些什么。
可张了张嘴,她又觉得该说的都说了,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或许沉默又狠心的离开,才是她该做的事情。
俞飞扬看出她的决绝。
他一着急,终于,把那句话问出了口:“是不是就因为我是俞德志的儿子,所以你才一直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话语中的无奈痛苦,犹如一把尖刀,狠刺进白玉的心口。
她握紧拳头,一刻未停,加快脚步向外走。
俞飞扬见状,掀开被单,赤脚追了上去。
可他太久没有进食,浑身无力,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满地的灰尘,沾了他一脸。
俞飞扬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可他一点都不在乎,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头也不回,快步离去的女人。
“白玉……”
俞飞扬带着哭腔道,“我也不想的啊,如果我能选择出生,我也不想跟他有半点关系,可是我没得选啊……对不起白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出生在这个家里,白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我错了,我不该出生在这个家里……你原谅我吧……别走……求你了……”
他趴在地上,声声哀求。
可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白玉的一点回应。
灵洞的大门,无情的砰的一声关上。
冰凉的地面,外加巨大的情绪起伏,俞飞扬的身体再次超出负荷。
他浑身发冷,意识渐渐涣散。
甚至连抬头看她的力气都没了。
俞飞扬趴在地上,低声呢喃:“明明……是你先来找我的……你救我……又不要我……白玉……我好恨啊……”
说完,俞飞扬两眼一闭,晕死过去。
白玉并未离开,一直站在洞外。
她背靠着门,抬头看着天空,直到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之后。
她才折返回去。
看着地上的俞飞扬,她随手捏了个纸人。
纸人出现,与白玉一起将俞飞扬抬回床上。
然后她抓来被单,给俞飞扬轻轻盖上。
她摸了摸俞飞扬的额头,发现他在发烧。
白玉想了想,抬手一挥,将纸人变作术士观里,曾给她沏茶的那个小术士的模样。
“好好照顾他。”白玉叮嘱纸人。
纸人点点头。
白玉抿唇,看了俞飞扬一眼,又说了一句:“对了,把气息藏好,别被他发现你的身份。”
纸人又点点头:“娘子请放心去吧,我机灵着呢。”
“嗯,交给你了。”
随后,白玉转身出了灵洞,径直去了洪建国那里。
洪建国那会儿正在安排一些观内的事务,他见白玉来了,命所有人退下。
殿中只留白玉与洪建国两人之后。
她没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说她要走了,望洪建国能好生照顾俞飞扬。
洪建国点了点头:“他是我师弟,这点你大可放心。”
有他这句话,白玉也就没什么放不下了。
随即,她准备离开。
洪建国问她:“你还会回来吗……我是说,回到飞扬身边。”
“不会,”白玉淡淡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洪建国确实松了口气:“虽然师傅说过,你跟飞扬的缘分是上天注定,但我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段关系,无论如何,你和他都隔了阴阳两届,人与人想要长相守都难如登天,更别说人与鬼了,况且,飞扬是个有仙缘的孩子,我不愿见他为了感情放弃前途。”
洪建国忐忑的看了白玉一眼:“我是他大师兄,还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
白玉打量着他的神情。
据她所知,俞飞扬来善君山的时候,洪建国的魂魄已经被困诡谲小镇。
两人连面都没有见过,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深厚的感情,让洪建国为俞飞扬考虑到这个地步。
想来,是因洪建国成了善君山的主事,开始事事都为善君山打算。
一旦俞飞扬真如秦贵说的那样,会飞升成仙,那么善君山在世间所有术士观的名声,又会继续高涨。
而这,也才是洪建国想要阻止俞飞扬与她在一起的真正原因。
白玉心如明镜,早已看穿一切。
但她没有点明洪建国的私心。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只要他能护着俞飞扬就够了。
她也不算违背了与秦贵的约定。
想后,白玉点头:“放心,我没有生气,你说的是对的,飞扬就交给你了。”
白玉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洪建国叫住她。
他站起身来,快步走到白玉面前,向着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白小姐曾救我一命,还有这次对善君山的救助,今后若有需要我们善君山的地方,请随时开口,我必派人相助。”
白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洪建国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白玉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白玉腾空踏云,飞离善君山。
找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山脚,施法,打开了通往阴私的七彩拱门。
门刚一打开,一阵阴冷刺骨的凉意扑面而来。
白玉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进入拱门的瞬间,死相尽显。
白皙柔嫩的肌肤,变成乌青灰暗,红润的嘴唇瞬间失了血色。
青春活力的少女,变成了一缕阴惨惨的幽魂。
七彩拱门在她身后自动关闭,然后消失。
白玉双脚离地,面无表情,缓缓地朝前漂浮而去。
一路上,她见到了不少阴差送魂。
那些黑白无常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押解着无数身穿白衣的游魂。
他们走得极为缓慢,白玉孑然一身,快速的从旁飞过。
黑白无常虽与白玉不在同一部门,但因白玉是渡魂部门的管理,他们见了白玉还是纷纷行礼。
白玉皆是点头回应。
很快,白玉来到了鬼门关。
那里有无数游魂排着队,在等待着鬼门关前的夜叉放行。
白玉从旁一路向前,来到那几个夜叉面前,缓缓落地。
夜叉认出白玉身上的阴差印记,喊道:“渡魂娘子来了,快开门!”
“多谢。”白玉道谢之后,还散了几根灵烟与他们。
守门的几位夜叉受宠若惊。
要是之前,白玉也不会这样做。
这次是看在她与那无头怨鬼战斗之时,这几个夜叉传报消息快,白玉才想着奖励他们。
谁知,她却意外得到了一则讯息。
就当白玉从鬼门关下方走过时,站在最里面的一个夜叉,小声的与她说道:“娘子的阴宅已被人监视,切莫直接回去。”
白玉听见后,并未侧目,而是径直向前。
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谢谢”,随着淡薄的法力,传至那夜叉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