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邹静之在演武场逛了一圈回来,强自按捺住心中的震惊,便让人去唤广南王世子、邹凯之一行,刚从安远回来的小将到中军舍中集合。
人还未至,却见一个穿着软甲的女子一脸气急闯了进来便嚷嚷道:“大姐姐真是,慧之马上就要打赢了,你就派人来叫,这是变着法儿给凯之解围呢,凭大姐姐怎么解围,他也是我的手下败将一个。”
后头小将们鱼贯而入,面上都有些尴尬,邹静之沉声道:“慧之莫要再闹,今日不是凯之故意让你,只怕你早就落败了。”
“这不可能,大姐姐,半年前他在我手底下走不过百招,半年而已,难不成还能脱胎换骨了?”邹慧之一脸不信道。
“慧之休要胡言,自去找你五姐领罚,再让你五姐过来中军舍。”邹静之面沉如水,邹慧之眼泪在眼眶中打着旋儿,却一时不敢再多言,径自去寻五姐邹琰之了。
待得邹慧之出了屋,邹静之才抬手示意大家坐下,又对邹凯之道:“邹校尉,这是军中,打的赢打不赢,都凭本事就好,从前邹慧之没有让过你,如今你也不需为了面子,故意不赢她。”
邹凯之连忙起身拱手道:“是,末将谨遵将军令。”
邹静之示意他坐下,又继续道:“各位往安远这一趟,去得极好,今日叫我看得十分精彩,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了,这个,只怕不是单单靠训练,能出的成效吧。荣庆,你来说说,其中详情。”
荣庆连忙起身抱拳应诺,又继续道:“我等还未到安远城时,就被王爷派来的人截在城外,直接把我等送入了一个叫祁远山的地方,我等尽皆都觉奇怪,因为那地方,前山看上去像个庄子,后来才知道,竟是咱们北地新建的万寿观。”
邹静之听得此处,只不自觉眯了眯眼,昨日那位楼将军所言,只怕就是应在此处了。
“我等进入那祁远山之后,发现前雍城的兄弟到得更早些,不过第二天天还没亮,又来了一批安北军中的将士。第一天训练的时候,就是来接我们的那些人主持的,那个领头的,年纪不大,威势却不小,好像极得咱们王爷信重,他好像也姓吴,和吴校尉倒好像挺熟……”
广南王世子一脸无奈道:“荣校尉,你这扯得有点远了吧。”
邹静之看了广南王世子一眼,略蹙了蹙眉,心里大约有点数,便也点头道:“说事,不要扯远了。”
“是,主要是,好好好,说事。”荣庆看着广南王世子就要变脸,赶忙继续道:“第一天训练的时候,除了那一帮比咱们也大不了多少的安北军将士,再就是来了楼教头几位,还有几位道长。”
荣庆看了看邹静之的脸色,又继续道:“这样的时候,我们就心里有点打鼓了……”
一圈人终于被荣庆啰嗦得有些脑袋疼,邹凯之干脆起身道:“将军,要不还是让末将来说吧。”
荣庆讪讪道:“末将只是把当时心中存疑的地方,都说了出来,好吧,让邹校尉说吧……”
邹凯之直接抱拳道:“第一天,他们大概是在摸我们的底,比如功夫,耐力等极限,每个人都是分开考较的,每回考较时,好像都是以一位道长为主的。”
“到第二天,我们便分批被几位小道长施了针,又吃了药,再泡了几天药浴,还得了几位医女的诊治,身上的气力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大约十来日之后,整个人都感觉是真的像才刚九姐姐说的那样,脱胎换骨了。”
“再后来,我们就到了楼教头手下,跟着她和安北军那些青年将士练功,末将有一种感觉,就好像是一个饿极了却永远也吃不饱的人,精神头儿也好得不行,便是连头脑,都觉得清明了不少。”
“最后一个月,是在安北军大营中训练的演阵,末将等人才发现,荣庆说的那位吴将军,极擅指挥练阵。还专门教导过我们,如何把我们这样特殊训练过的将士,放在合适的位置,发挥最大的作用。”
“噢,对了,我们到了安北大营第一天,得王爷巡视过一回,王爷听说末将是邹家人,还问了一句,怎么我们家女将一个都没去。”
邹凯之这句话,让邹静之心中凛了凛,只不着痕迹看了广南王世子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目视前方,便转过头问了邹凯之道:“第一天,谁考较的你们,大约能过几招?”
邹凯之照实答道:“就是安北军中的将士,照末将感觉,估摸着绝对过不了五十招,但是他并不急于把我打趴下,只是和我兜圈子,目的是看我极限。”
邹静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后来呢,后来你和他们再较量过吗?”
邹凯之点头道:“较量过,日日都练,从最开始难以敌对到后来慢慢追成平手,吴校尉应是最强的,和楼教头,勉强能战平,教头说,假以时日,吴校尉应能得大成。”
邹静之听完想了想,本想再问点什么,却又没有再问,只嘱咐了一句:“列位,在安北军训练的细情,到此为止,切勿外传。”
众人齐齐起身应诺,邹凯之拱手道:“将军放心,我等都省得,在安北军大营时,王爷吩咐过,说是除了主将动问,其余人等,一概不得外传。”
邹静之点头道:“好,王爷军令如山,尔等切记守口如瓶,其中意味和重要性,想必尔等心中都清楚,若有违背,皆按军法处置。”
荣庆摸了摸后脑勺道:“将军,日常作训呢?”
邹静之略略拔高了声音道:“尔等尽力施为便是,这几日,我会调整一下作训计划,尔等皆是我邹家军之栋梁,要发挥该有的作用。好,今日到此为止,大家先回去吧,吴校尉留一下。”
广南王世子本以为邹静之要问六皇子的事,哪知她却轻声道:“世子爷,万寿观医家入我岐雍关,是王爷吩咐的,还是世子爷为我岐雍关请下来的?”
广南王世子怔了怔才笑道:“这有什么区别,王爷重视将军和邹家军,是毋庸置疑的实事。”
邹静之目光看向门外,许久之后,才轻叹了口气道:“若是王爷吩咐的,只怕,静之就该写请罪折子了……”
广南王世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邹家大姐姐何苦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王爷定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
邹静之轻声道:“当初我该听你的,就按照比试高低来派人,是我想多了,哎……”
“大姐姐,我们家老祖宗教导过我一句话,如今我也送给你,她说这世上不过是因为只能是女儿家要生儿育女繁衍子嗣,决定了女子大多要留在家中操持一家一族,若非如此,我等男儿,只怕并不见得就能胜过女子。”广南王世子说得十分坦诚。
“邹家大姐姐,如今王爷已经把医女送入了岐雍关,这是王爷的关怀,大姐姐不要再负王爷美意才是。”
邹静之点头道:“嗯,大姐姐省得。”
广南王世子出门不久,邹五娘琰之便进了门来,邹静之把满腹心事暂且抛下,笑了笑才道:“看你这有些神清气爽的意思,碰到九娘了?”
邹琰之一脸的兴奋点头道:“长姐,今早五娘起床晨练时,碰见昨日来的那几位女将,跟我问路,说要去操练,我就给她们带了个路,长姐你不知道,她们那几位,真是厉害极了。”
“长姐,五娘这回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坐井观天,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一起上的山,我是在地上跑,偶尔能腾跃两下,她们是在树冠上跑,只偶尔借一下树枝树叶的力量,就这样,她们跑了个来回来,就是三程,我刚到了山顶。”
邹静之一脸愕然道:“这么厉害?她们总共去了几个人?”
“七个啊,长姐你听我说,那个最小的小姑娘应该是最厉害的,我看她教另外比她大一点的姑娘换气的事,她还和那位楼将军比划了一阵子,还是在树冠上,我看不太全,但是照她们话里的意思,那位楼将军输了,而且是个常态,她俩在复盘,哪一剑应该怎么运气还能更快点。”
“我们下山之后,那姑娘看我气喘吁吁地,便给我扎了几针,再揉搓了一阵子,我顿时就觉得舒坦极了,长姐,你说,是不是很神奇。而且你知道她怎么扎的针吗?她会隔空打穴,我就一眨眼的功夫,啧啧……”
邹静之看着素日里都稳重冷静的五妹妹,竟难得的兴奋,便笑道:“五娘,兴许,这回没让你和九娘去安远,大姐姐做错了。”
邹琰之一脸的笑凝固在脸上,慢慢收了回去才问道:“大姐姐何故再提这事,大姐姐是怕人家指摘我们家女子贪恋权势,不给男儿机会,大姐姐的苦心和为难,五娘都明白,九娘小些,往后也总能明白的,大姐姐无须自责。”
邹静之苦笑道:“若大姐姐告诉你,凯之他们,便是跟那位楼将军做的教头,如今身手比之从前,已如云泥之别,五娘还能不和大姐姐计较吗?”
邹琰之怔了许久才道:“咱们家自来女子武艺比男子要好,体魄也比男子好,如今好不容易,总算有了能成材的儿郎,五娘,五娘高兴还来不及呢。”
邹静之见得妹妹虽说事关家族的事,一句也没错,可眼里那丝失落,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当即安慰道:“大姐姐觉得遗憾的是,我们家五娘这么好的天姿,若是也能得高手指点训练,想必能比凯之他们学得更好。”
邹琰之眼睛闪了闪道:“大姐姐真的觉得我可以吗?”
邹静之点头道:“今日五娘遇到的那几位,其中年纪较小的那两位,实则是两位医女,而且,应是两位世外高人。”
邹琰之眼神闪了闪道:“难怪那位姑娘就看了我几眼,再看着楼家一位小将和我练了一场,便夸我骨骼清奇,天赋绝佳。我还有些觉得怪怪的。”
邹静之有些惊喜道:“她真这么说你?”
邹琰之忙点头道:“大姐姐真是,这样的事,五娘还能自说自话不成?”
邹静之忙点头道:“好,太好了,五娘,你听大姐姐说……”
……
“今日这话,出我口入你耳,记住了?”
邹琰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却忙不迭地先点了头。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邹静之便把邹琰之托到了秦念西手上,道齐和宁舍,也开始在军中替人看诊赠药,加上那几位从安远同行回来的将士善意的宣扬,这一行人,也算在邹家军,打开了局面。
月影把信送进安北军大营之时,安北王只惊得眼皮都跟着抖了几抖,才强压下心中怒火问道:“有没有伤亡?”
月影自是知道王爷最关心的是什么,当即答道:“回爷的话,小的回来送信时,世子爷和两位医女都无事,道爷们也无事。”
“其他人呢?”
“都无事,都是些轻伤,那些蛇和大虫,是道齐法师和一位医女带了岐雍两名校尉去除掉的。狼群是那位功夫差些的医女和宁舍道长现制了药,去除掉的,小的们只是和那些死士打了两轮车轮战,后来那位医女和道齐法师回转来,他俩都是剑不走空的,很快就控制了局面……”月影细细把遇险的情况再说了一遍。
安北王听完其中细情,只眯着眼,许久都没有说话,月影只觉汗已经透了衣背,安北王才看着站在一边的长春和长冬道:“月影的话,你俩都听明白了?”
长春和长冬当即躬身拱手道:“回爷的话,小的听明白了。”
安北王眯了眯眼道:“去查,从大营里查起,前雍关岐雍关,都给我查,这是我大云的北境,却成了素苫的驯兽场和狩猎场,我大云将士险些成了人家口中的猎物,简直岂有此理……”
长春和长冬听得自家王爷这话音,大概听出了一丝不太一样的意味,只也不敢多问,便躬身退了出去办差。
不过一个时辰之后,一封密信,悄无声息,从安北军大营,往京城的路上,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