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第二日午时,邹家长姐邹静之,亲帅五百护卫军,带了吃食和净水,先行抵达峡谷之外,后头还有五百将士,带着火油、石灰等物资,陆续往这里赶。
得了荣庆和邹凯之先行回来报信,广南王世子和楼韵芙两人,迎到了峡谷之外一里地。
马儿往前,邹静之见得广南王世子果然安然无恙,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抬手示意众人下马,自己也从马上一跃而下,先行了礼才再问道:“世子爷一切安好?其余诸将士可都安好?如今安顿于何处?”
广南王世子拱手道:“劳将军牵挂了,都安好,如今都在两处战场间的空地上,援军未至,那处相对更安全。”
邹静之点头道:“世子爷所虑甚是,都无事便好!”
说着又看向楼韵芙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楼将军了,静之慕将军之名久矣,今日得见,实属幸事,此行我军中将士多得将军护佑,静之感激不尽!”
楼韵芙拱手还礼道:“邹将军客气,此番在如此困境之中竟能无一伤亡,末将不敢居功,全仗随行君仙山医家之力,我等才能侥幸保住性命,谷内情形复杂,还请将军先随末将进去探看一番。”
邹静之对楼韵芙不贪功自傲和雷厉风行的性子十分欣赏,当即点头道:“如此,便请将军头前带路,静之先让将士们原地修整待命。”
待得几人步入谷口,蛇药的香味儿已经掩盖不住满山谷死蛇的腥臭之气,饶是邹静之同来两位将军,皆是久经沙场之人,都被恶心得以手掩住口鼻,强行将呕吐之感憋了回去。尽管眼睛都被熏出了热辣的泪水,眼珠子却绷不回去了……
这样一眼望不到头,满谷的死蛇,根本无处落脚,邹静之看着广南王世子纵身往上,只从旁侧山边的杂树林子上借力,意图如此穿过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峡谷,心中有些惊诧,不过短短半年,这位世子爷的功夫,可是长进了许多。
几个人走林子上头借力时,邹静之才发现,便是林子里,也都是死蛇。穿过峡谷,邹静之三人因为蛇药的毒性尚在,明显有些不太舒服,不过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
见过礼,胡玉婷递送了解毒药丸给三人服下,不过片刻之后,三人便觉身上无力感消失不见,连忙拱手致谢。邹静之便开始逐一查看那一队邹家军派去安远城参训的小将们,见得个个都生龙活虎,嘴角才荡出一丝不易令人觉察的浅笑。
秦念西只站在道齐身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位邹家女将。只见她一身劲装软甲,青丝绾成男子样式,只一个最稀松平常的木簪定于头顶,全身上下,和军中普通将士日常作训时穿着毫无二致。
身量中等,眉目清秀,却因常年在军中行走,颇显英气,眉宇之间有着普通女儿家没有的一种说不出的气概,眼神清澈而坚定……
邹静之极其敏感,突然转头看向正打量她的秦念西道:“这位医女如何称呼?”
秦念西笑着屈了屈膝道:“民女姓秦,将军称民女秦医女便好。”
站在一旁的荣庆连忙介绍道:“将军,就是这位医女,和那位道齐法师一起出手,尽灭了才刚那处山谷中的毒蛇。”
邹静之面上讶色一闪而过,当即便朝道齐和秦念西及胡玉婷深揖拜谢:“邹静之拜谢法师和医女活我军中将士性命之恩。”
道齐和秦念西齐齐侧身避过,道齐拱手道:“不过微末之技,撒了几把药粉而已,将军不必挂怀!”
邹静之笑道:“法师护我军中小将至岐雍关报信,却是连我军营都未入,又连夜折返,辛苦法师了!”
道齐摆手道:“些微小事,不足挂齿!”
邹静之也不再多言,只看向楼韵芙道:“还请楼将军引路,我们去看看另外那一处战场,以便早点定下章程,好方便行事。”
看过那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人狼大战的战场,邹静之已经面色铁青,咬牙道:“素苫欺人太甚,可这样的地方,若没有人接应,这么多的畜生,如何能接引过来,只怕,敌人早就在暗处着手了,否则极难做到令我们两地都毫无察觉。”
楼韵芙轻声道:“邹将军觉得,此事与刘家无关?”
邹静之略略沉吟了片刻才道:“别人静之不敢说,但应当是与刘达老将军无关的。我们邹家和刘家,在岐雍关和前雍关守望相助,这么多年,刘达将军是何等样人,静之还是心中有数的。”
“再者说,静之就事论事,与公而言,在我们这处除掉广南王府世子爷,有百害而无一利,刘达将军不是那样没脑子的人。与私,据静之所知,刘家和广南王府并无私怨,且素来仰慕广南王和广南王太妃,也不犯着如此。”
广南王世子听得邹静之这些话,感觉自己就像那待宰的羔羊一般,忙打了岔道:“咱们先商量商量,怎么把这些马带出去,赶紧把这地方处置了吧。至于究竟是谁想要我的命,也不是站在这儿说两句,就能盘清楚的。”
邹静之点头道:“咱们先把人马和药材弄出去,这地方,只能两头先派人守着,要等前雍关的队伍来了,一起看过了,才好放火烧山。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回头王爷肯定要过问此事,咱们三方都看过,将来在王爷面前也好说话。”
楼韵芙不禁暗自点头,这位邹家女将,心思缜密,冷静自持,果然极不简单。
当日下晌,人马和药材,便尽数移出了山谷,住进了邹家军临时搭建的帐篷里。
半夜里,宁舍带了消息回来,月怀领着刘家军将士在后头,月影已经前往安北大军中送信去了。
第二日上晌,刘家军也到了。刘武看了那两处战场,若不是亲眼所见,刘武只觉暗卫报的那个信,只怕至少报了九成水荒,如今一看,只觉头皮发麻,几十个人,在这样前后夹击,人兽混战的包围中,竟能脱了险,这根本就是不敢想的。
刘武先在广南王世子面前告了罪,两厢看过,直接决议论,先放火油把这些尸首都烧了,再洒了石灰,然后干脆两家共同出人出力出银钱,把这段路给修了。
大火烧起来,焦臭扑鼻,还好这地方没有成片的林子,杂树几已枯萎,三四日之后,火总算熄了。
留下扎营修路的将士,派出去打探情况的斥候,广南王世子这一行,都跟着邹静之,总算到了岐雍关。
这几日,邹静之和秦念西几人,都已经熟悉了,邹静之要把秦念西和楼韵芙几人,都安置到岐雍关邹将军府中,秦念西本就是受了广南王世子之托,为了邹静之而来的,一路上大概已经弄清楚,这位邹家大小姐,基本上都是住在军中的。
秦念西当即笑着拒绝道:“邹将军无须如此客套,王爷遣我等医女前来,并不是来做客的,听说咱们邹家军营中专门有女子住的营房,我们就住那里吧。”
楼韵芙见邹静之有些犯难,只得跟着帮腔道:“将军无须多礼,我们原在安北军时,就曾在军中住过。”
邹静之见她们神情不似作伪,便也同意了,只领着她们一起,往军营中去了。邹静之有些好奇道:“不是说君山医女在安远城开了医馆吗?二位医女不用在医馆坐诊?”
秦念西只笑着摇了摇头,楼韵芙却似不经意间随口答道:“我们日常都是住在长公主府的,不过是有些特殊的情况,王爷点了我们姑娘过去帮衬。”
邹静之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道:“请恕静之有眼无珠了,原来外头盛传,楼将军护卫君山医女,入长公主府替安北王妃治病竟是真的,可这两位姑娘,也着实是小了些。”
秦念西笑道:“邹将军心目中能治病的大夫,只怕都是须发花白的老先生,便是医女,也应当是温婉和善的中年女子吧?我们这样的,确实离经叛道了些。可邹将军这邹家军大营当中,不也有女将们住的营舍吗?”
邹静之瞬间明白了秦念西话语中的意有所指,当即笑着点头道:“是我世俗了,如此说来,王妃的病,也如坊间传言,真的已经好了?”
秦念西这回倒不似从前,对长公主的事一般都是三缄其口,反而答得直截了当:“是,不仅如此,王妃已经有孕在身,明年春末夏初,当得瓜熟蒂落。”
邹静之愕然道:“既如此,姑娘为何不在王妃身边护佑,反而走了这么远?”
秦念西笑道:“邹家大姐姐,我们唤你邹家大姐姐可使得?”
“求之不得,但凭姑娘高兴就好。”邹静之点头道。
“嗯,邹家大姐姐可能有所不知,我们君山医女,每个人擅长的都不太一样,比如我,更擅针法,我这位婷姐姐,则擅药,此时在王妃身边侍候的那位医女,倒是位温婉和善的中年女子,在孕产上极有心得。”秦念西微微笑着解释道。
邹静之听得极是认真,一脸赞赏地笑道:“你们这大夫当得,倒有些我们兵法上说的,为将者需得知人善用的意思了。”
楼韵芙失笑附和道:“可不就是这个话,我们府上老祖宗也是这么说的。”
秦念西眨了眨眼笑道:“嗯,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邹静之哈哈笑道:“在广南王太妃面前,静之这样的晚辈,可不敢自称英雄。姑娘从京城过来,可曾见过老太妃?”
楼韵芙笑道:“不瞒邹将军,我们姑娘曾在老太妃跟前相伴近两年,便是末将,其实在广南,已属卸甲状态,是老太妃见末将歇不住,才重新给末将点了差使,跟在姑娘身边的。”
邹静之先前见得这二人相处之时,楼韵芙对秦念西恭敬有加,还有些不解,此时听得楼韵芙如此说,才算是明悟过来,这位秦姑娘,只怕在广南王太妃心目中,极不寻常。要知道,楼韵芙其人,在广南军中,也是响当当有名号的,这也送到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身边护卫,其中意味,自是不言自明。
秦念西连忙摆手道:“邹家大姐姐莫要听楼将军瞎说,老太妃原是请了她来给阿念当教习的,对了,大姐姐便唤我阿念吧,我全名叫秦念西,她是阿玉,全名胡玉婷。”
“阿念因自小儿饱读医书,得万寿观太虚真人和君山药行胡大先生教导,习学医药,也因此得了老太妃抬爱,亲自教导了一段时日,又担心阿念年龄尚小,千里迢迢往这北地行医,万一有个行差踏错,才请了楼将军走这一趟的。”
眼见得要进了军营,邹静之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不知王爷遣两位姑娘过来,可是有别的事情?”
秦念西和胡玉婷皆是但笑不语,倒是楼韵芙答道:“我们家这两位姑娘,还有些别的本事,不过这话我们自己说作不得数。反正岐雍城里送去安北军大营参训的将士也已经回来了,明日邹将军可以检阅一下他们的训练成果,再问问个中详情,想必将军届时会有意外之喜。”
这几日,邹静之倒是发现了广南王世子和这批小将比之从前有些变化,却还没顾得上问细情,便也不再多问,只欣然笑道:“好,诸位都辛苦了,今日先行好好洗漱歇息,待歇过劲来,我们再说话。”
邹家军中的女子营舍就在中军大舍后侧不远,邹静之送了秦念西几人进了营舍,又遣了身边的劲装女使过去侍候,才自去忙碌了。
秦念西几人洗了澡,相互擦拭着头发,楼蔚才把憋了一下午的话问了出来:“姑娘和嬷嬷为何下晌要如此诓骗那位邹将军?姑娘不是来替她治病的吗?为何不直言相告,早治好,咱们不是能早回去嘛!”
楼然给楼蔚擦头发的手顿时就重了重,扯得楼蔚直叫唤轻点,楼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个傻子,你看那位将军,像是有病的样儿吗?这些年咱们哪儿见少了,越是这样的人物,越不愿承认自己有隐疾。”
楼宁也一脸鄙夷道:“再者说了,姑娘和嬷嬷那些话,哪有一句不是实话?那不叫诓骗,那叫话术,为了让那位邹将军心甘情愿让我们姑娘治病,可还真是不容易,难怪咱们世子爷一个字也不敢露。”
楼心跟着起哄道:“姑娘,奴婢瞧着,楼蔚这是心急了想回去,看看紫藤姐姐和那位陈将军到底能不能成吧?这还真是,那啥不急急死那啥。”
众人齐声大笑起来,楼蔚一脸气愤道:“你才是那啥,看我不告诉紫藤姐姐,在你口中,她就是个那啥,你不想知道?我就不相信你们都不想知道……”
楼韵芙哈哈笑道:“我们想不想知道不要紧,不过这会儿,我倒觉着,在这北地军中,替你寻个好男儿也不错,省得你成日操心别人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