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安远城里,一般的月朗星稀,荣尚宫陪着长公主说笑了一回,再侍候着长公主上了床,才去了晓月轩。

秦念西和胡玉婷几个人正坐在晓月轩那间药房里,说说笑笑,清点着今日从君仙山带过来的一部分药材。

几个人见得荣尚宫进来,忙起身行了礼,荣尚宫笑道:“原是嬷嬷扰了你们,这是说什么呢,也说来让嬷嬷跟着笑一回。”

秦念西眨着眼睛道:“嬷嬷,我们再说南边带了许多土产过来,明日做点什么先解解馋。”

荣尚宫一脸了然,点头笑道:“也是难为你们了,嬷嬷才来这北地时,也是经常想京城,特别是像今日这样的月色,就更觉得想得不行。好在我们那会儿,连厨子,都是宫里陪送过来的,隔三差五会给我们做些京城里的糕点吃。”

“不过嬷嬷那会儿,也挺没出息的,特别是那个桂花糕,嬷嬷每吃一回,就流一次眼泪,那个味儿,真像我阿娘的手艺,哎……后来,吃着吃着,泪水变少了,人也老了。”

胡玉婷奉了杯花茶到荣尚宫面前,笑着接话道:“嬷嬷可不老,嬷嬷年轻着呢,嬷嬷这是变着法儿安慰我们这些没出过门的。”

荣尚宫笑道:“行了,嬷嬷瞧着你们可高兴得很,哪儿用得上嬷嬷安慰,你们商量好了吗?明日先吃什么?看看嬷嬷有没有口福蹭上一口。”

秦念西指了指王医女道:“王医女说要吃烟笋炒腊肉,说是想得不行,婷姐姐说要吃干蕨菜煮腊肉,说是想起来就流口水,可我就想吃盘腊味合蒸,有风干鹅、腊板鸭、腊鱼和熏肉,我这会儿就开始流口水了……”

几个人齐齐被秦念西这一通话逗得笑了起来,紫藤笑着打趣道:“嬷嬷不知道,咱们姑娘就想一顿吃个江南西路家乡菜全席,她说起哪一样,都是一样想流口水。”

王医女笑道:“咱们还是省着点儿吃吧,省得到了大雪封了路的时候,就是想根南边儿的干草都想不到,更不要说是干菜干笋了。”

秦念西一脸讪讪道:“那明儿先做个腊肉炒烟笋,再蒸盘子腊鱼,解解馋,总可以吧,说不得吃了明日这顿,我就要去大营里了。”

胡玉婷略带些宠溺,拉长了声音说了个好字,又接着道:“明日一早,我就把那醪糟辣子鱼给姑娘装上一碟子,可香得很,送粥正合适。”

荣尚宫也跟着笑道:“那嬷嬷明日一定要往你们这处搭双筷子,这会子先说正事,嬷嬷就是操心年纪大了,怕忘事,又担心姑娘事多,明儿一大早又不见了人影子。”

紫藤沉香木香几人听得荣尚宫有话要说,正准备起身出去,荣尚宫摆手笑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不用避讳。”

“是才刚嬷嬷往隔壁王府去送了你们拿的那些东西,正赶上女学放课,三姑娘和四姑娘回来,见了那些花草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就说是她们女学里,个个儿都跟着那本茶经,在自己学着配茶,可是味儿就难喝得很,说是若是能有医女给她们讲讲这里头的学问就好了。”

“本来也没那么急,只是咱们王妃请了三夫人过来说话,明日就会过府,嬷嬷这才先来给姑娘说一声,另外还想问问,这位三夫人,姑娘是见还是不见呢?”

秦念西眨了眨眼道:“瞧嬷嬷说的,阿念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精贵人儿,再说那位三夫人好像对姨母,还是存了十分的敬重和善意的。”

荣尚宫轻轻点了点头道:“姑娘看得真明白,要说起来,这里头也是有渊源的,三夫人的父亲,是如今的中路镇抚司镇抚使。”

秦念西一脸释然点了点头,又仿似想起些什么,跟着讶然道:“那她,怎么嫁了安家三爷的。”

荣尚宫笑道:“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那时候她父亲,还是这北地镇抚使,不仅满腹经纶,且为人精明能干,极得官家信重。”

秦念西心中了然,长公主那时要嫁进北地,官家钦点的镇抚使,必然是位治世能臣。

“我们三夫人娘家是书香大族,自小儿饱读诗书,气质清华,我们府上三爷那时候也挺胡闹的,不知道在哪儿见过三夫人一回,打那以后,就跟着了魔似的,就是非三夫人不娶。”

“关键是我们三夫人那会儿可瞧不上我们三爷,真真是不胜其扰,烦恼得不行,据说是行李都准备好了,要回南边儿族中,往祖父祖母身边去。说是三爷当着三夫人父母亲的面,跪在他们家门前立了重誓,说是此生非三夫人不娶,若能得三夫人下嫁,往后一心一意,绝不纳妾。”

“可那时,王府里那位太妃……这说起来又扯远了,反正就是最不希望这位三夫人进门,在中间也插了不少手,后头还是咱们王爷和王妃出面,说服了三夫人的父母,玉成了此事。”

一屋子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就连王医女都忍不住问道:“那这位三夫人过了门,得了这么个不喜欢她的婆婆,怕是也吃了不少苦吧?”

荣尚宫点头笑道:“苦头也吃了些,不过咱们三夫人也是个有成算的,加上底气也足,一进了门,就生了两子一女,脚跟站得稳稳的,关键是我们三爷为了她,还真是有些混不吝,经常闹得那位太妃极是尴尬……”

说到这处,荣尚宫似乎想起从前那些事,竟有些不自觉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道:“瞧瞧,这话又扯远了,嬷嬷这是年纪大了,老是喜欢说些想当年的事儿,才刚说到哪儿了?”

胡玉婷笑道:“我们最爱听嬷嬷说这些了,不知道嬷嬷听过没有,老一辈儿给年轻人讲从前的事儿,我们南边儿有个土话,叫挖古……”

荣尚宫笑着点点头道:“可不就是挖古嘛,都是些陈年旧事……”

秦念西嘴角噙着一丝笑:“听了嬷嬷说这些,阿念倒越发想见见这位三夫人了。”

胡玉婷忙点头道:“我也是我也是。”

就是王医女都跟了一句:“奴家也觉得好奇得很。”

荣尚宫哈哈笑道:“行,明日你们都去瞧瞧就是了。那个女学里讲课的事儿,怎么说呢?”

秦念西不答反问:“嬷嬷可去过这女学里?能说说这女学的事儿吗?”

荣尚宫点头道:“去倒是去过,好多年前的事儿了,这女学原先是专门给武将家的女儿们教授骑射武艺的,后头又加上了识字,再加上了教授些三字经什么的。”

“再后来,文臣家的女儿们羡慕得不行,就央着咱们王妃出面,另办了个女学,学些诗词歌赋、女红作画什么的。反正各有各的侧重,原先在一个院儿里,后来女孩儿们经常闹矛盾,就砌了堵墙,分开了。”

秦念西看了眼胡玉婷和王医女,呵呵笑出了声道:“咱们原先可没想到还有这条路,这真是,这可比送册子什么的,要有用多了。”

胡玉婷点头道:“这法子好是好,可就是要现开女学,可不容易。”

秦念西笑道:“若叫咱们自己办,那可是名不正且言不顺,但是这事儿在小娘子们眼里,可不就是件跟风的事儿嘛,今年春上流行什么裙子,什么脂粉,别人有了我没有可不行,只要有人出来牵头,必然就有应者。”

“比如隽城、京城、江南西路、两浙路、广南府,是不是都可以找到合适的人牵头。”

荣尚宫听到这里算是回过味儿来了,清了清嗓子道:“姑娘这意思,是要把这茶经讲给更多女儿家听?”

秦念西点头道:“倒也不拘男女,这本是些最粗浅的医道,知道些便能更好地给自己和家里人调养好身子,尤其是女儿家,肩负着孕育和教养子女的重担,知道些医理茶经药膳什么的,比不知道要好。”

“调养得宜就是要日复一日,在每一日都注意着些,才能有良好的效用,若是人人都能学会自己调养身子,或是为家里人调养,可比生了病找大夫强。”

荣尚宫点了点头道:“姑娘这意思,嬷嬷大概明白了,但是姑娘若想做成这件事,还不如直接跟咱们王妃说,这样的好事,王妃必定支持,到时候再请王妃给娘娘写封信,嬷嬷觉着,比姑娘自己这样慢慢规划,要有用多了吧。”

秦念西耸了耸眉头,眼里亮了亮,笑着颔首道:“果然还是嬷嬷最厉害,这法子可行,咱们先在这北地试试,看看能不能行。”

胡玉婷蹙了蹙眉道:“这课该怎么讲?深浅上可不好把握。”

秦念西略思忖了片刻才道:“就不要先从医理讲了,比较晦涩,一般人不见得愿意听,干脆就从四时茶经和四时药膳上讲,再粗粗讲些按抚之法,医理上主要讲搭配出来要相生不能相逆就行。”

胡玉婷想了想又道:“那,不如咱们出个带注解的四时茶经和四时药膳,这个就专门用来当作讲义就是。”

王医女眼前亮了亮道:“这个可行,她们可以自己看,看不懂还能问咱们教课的医女,回去还能自己揣摩。”

……

荣尚宫满面笑容,瞧着眼前三位医女讨论起这教课的事,一脸的神采,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慨,她们,已经真正脱离了禁锢女子的后院,令人不得不景仰。

荣尚宫却从未想过,今日这大半个时辰里,眼前这三位医女,几句话之间,便议出了一件怎样影响深远的大事……

张家老祖一行,回到安北军大营时,已经到了丑时。

中军大帐中,却是灯火未熄,安北王得了奏报,直直迎到了大营门口。

众人急急下了马,除了张家老祖稍稍淡然,其余众人,皆是有些惊讶。

“夜深人静,劳王爷不眠而亲迎,实在是不敢当。”张家老祖拱手笑道。

安北王拱手道:“老先生如此岁数,尚且为家国夙兴夜寐,不辞辛劳,本王迎一迎,理所应当。”

“不敢当,原是医者本分。此行虽说幸不辱命,但也仅仅只是保了病家性命,然磐城实在缺医少药,后头,只怕还要再返磐城。”张家老祖拱手道。

安北王略怔了怔才道:“不忙,帐中已备好热水和简单饭食,老祖宗和小道长请先去歇息,明日再来细说也不迟。”

张家老祖心知这位王爷肯定也急于知道磐城里的细情,只点头道:“如此,便听王爷安排,老朽便带这童儿先去歇了。”

安北王和侯将军等其余人等,看着袁医正领了张家老祖和那个小童往医帐方向去了,才齐齐移步进了中军大帐。

侯将军从怀里拿出旌南王世子给的那两本册子和一封信,亲手奉到安北王眼前:“禀王爷,末将等人本应半月之前就该返回,但被旌南王世子所留,这是他给我们的示好,为了换张老先生相救旌南王一命。”

安北王接过那些东西,自往大案后面过去,便吩咐道:“你们也辛苦了,其余人先去歇了,侯将军、李参军留下,你们也先洗把脸,喝口水,用点吃食,咱们再来说话。”

士卒捧了热水和热汤饭进来,侯将军和李参军扭了热帕子,擦了手脸,又舒舒服服用了两碗热汤面,再喝了盏茶,眼角却始终在注意安北王的召唤。

可安北王细细翻看着那两本册子,越看脸色越是深沉,侯将军和李参军对视了一眼,再看看等在一旁的陈参军,不敢发出一丝儿声音,只是用眼神相询。

陈参军一脸莫名地摇了头,侯将军和李参军放下手中茶盏,却是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口。

半晌之后,安北王才低低说了句难怪得,又叫了陈参军去请了六皇子过来,才看着侯将军问道:“老侯,你觉得那位旌南王世子,从咱们这处请医家,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侯将军心里转了转才道:“爷,末将觉着,他这只怕也是两层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