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宣泄

回了清风院,秦念西便直接领了秦嬷嬷到了书房,指了指书案边两大箱子书道:“嬷嬷,这两箱子里面,都是家中存留的,哑科及妇人科的抄本,回头阿念让人送过去,每日里,嬷嬷再给她们添一项,每个人都把这些书,抄一遍,若有背全了的,嬷嬷可以试着考较一下,有极出色的女孩儿,嬷嬷可以让阿念去瞧瞧……”

秦医婆讶然道:“姑娘这是,准备收徒了?”

秦念西笑道:“嬷嬷真是,阿念才多大,就收徒,怕不是要惹人笑话,只是看看,有没有可能而已。”

秦医婆点了点头,又道:“如今咱们几个,主要教的都是妇人科和哑科,以及按抚之法,其实奴婢是觉得,比如谢医婆擅伤科,林医婆于乳病上极有心得,钱医婆调理不孕有一手,老婆子这针灸,虽比不上姑娘,但寻常病症上,还是可以用得的,这些是不是都可以让各人写了讲义,拿出来讲。”

秦念西挑眉道:“哇,咱们观中的医婆们,可都是宝藏啊。”

秦医婆一脸哭笑不得:“姑娘可真是,还宝藏呢,咱们往常在山下,该吃的苦,该挨的骂,可一样没少挨,说到底,还是学得不全,心里没底,不敢和人争辩。”

秦念西笑道:“嬷嬷想得倒是挺好,关键是,这都是人家的绝学,未必个个都愿意拿出来吧。”

“姑娘放心便是,老婆子自是把大家聚在一处问过的,我们这些人,都是因为会这点子东西,差点害得没了命,各有各的悲惨,若不是观中肯收留,早没了。”

“观中对我们从未藏私,那藏经阁里的医书,我们都尽可以去借。观中的师傅,哪个我们也能问。怎么轮到咱们堂堂正正做回师傅时,偏就这般躲躲藏藏?”

“姑娘您是不知道,她们听说了我们在君山医馆的事,又眼见得那么多病家上山来找我们医婆看病,还有一帮女孩儿们尊我们为师傅,那眼睛里的光,真的,不是老婆子夸张,至少能延寿十年。”

听得这处,秦念西愣了愣,心里仿佛也跟着像有点着了火一般,笑道:“嬷嬷,不然,咱们干脆,趁晚间不诊病人,请众医婆到我这院儿里,聚上一回,咱们集思广益,把这讲义仔细分分门类,将来真真正正,培养出一些医女来。”

秦医婆有些犹豫道:“姑娘,这样好是好,可姑娘到底,这事儿,怕是还得得了长辈点头才成。”

秦念西笑道:“从前是为了防着那个什么旌国国师,长辈们才不许我去观中看诊的,如今他都走了,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咱们说的是医女的事,主要还是哑科和妇人病。”

“更何况,我听老太妃说,宫里派来的女医就快要到了,到时候人家来习学,咱们还是一团乱,可就有点……”

秦念西看着秦医婆还是一脸犹豫,又忙道:“嬷嬷放心,阿念必会到长辈跟前请示下,得了长辈示下,阿念再跟嬷嬷说。”

秦医婆这才点头道:“如此倒也可行。”

秦念西又把那一本四时茶经和四时药膳拿了出来,对秦医婆道:“嬷嬷看看这两本,看完了咱们再来商量,是不是也可以教授。”

到得下晌,赵嬷嬷去接了兰嬷嬷过来,和杜嬷嬷三人一处,好生契阔了一番,秦念西才让紫藤请了兰嬷嬷到书房说话。

那兰嬷嬷是个孤儿,自小儿在君山善堂长大,因从小儿性子和婉,又长了双极惹人喜爱的圆眼睛,很得张若彤欢喜。一直在善堂帮着养育孤儿,双十那年自梳,成了善堂里的嬷嬷。

秦念西从杜嬷嬷那里听说了这些,不由得对这位兰嬷嬷更多了几分敬重。

秦念西找了兰嬷嬷来,就是想问问善堂里的女孩儿,一般都有哪些出路。

那兰嬷嬷笑道:“咱们君山的善堂里,和别处的善堂不太一样。孩童送来的时候,十之八九都是不太康健的,除了那些实在没法子治的,其余好手好脚的,一般都是五岁上便开蒙认字,七八岁上头都能开始读医经药经。”

“若是能读个大差不差,几乎都能在药行里谋个差使,最不济,也能在针线、厨房里谋个差使,或是选到哪处庄子里也不错,还有些听说是带到两浙路,京城当差的也有。”

“也有些是先头有差使,嫁了人,男人有出息,便辞了差使,在家里一心一意操持家务带孩子的,这配人上头也有许多的讲究,反正用人的地方多……”

秦念西从前都没有留意善堂这一处,只没想到这一处善堂里,学问还不少,只讶然问道:“那君山善堂里的女孩子,没有进别人后院作丫鬟的么?”

兰嬷嬷失笑摇头:“一来咱们自己都不够人手用,再者说先头老祖宗有话,说是善堂里的孩子虽是孤儿,是善堂养大的,可不是卖给善堂了,除非各人自己愿意,不能卖做奴仆。”

兰嬷嬷看着秦念西脸上尴尬之色渐浓,便又问道:“姑娘为何突然问起此事,莫不是有人跟姑娘讨我们家女孩儿了?”

秦念西点了点头,把康家老太太托付的事情说了,兰嬷嬷听了笑道:“这是好事啊,虽说咱们家女孩儿不够用,但是这相邻几个县里的善堂,经常有女孩儿送到这处来谋个前程呢。”

“但是这个事儿急不得,若是急等着用人,定是不行的,这挑的是侍候茶水上的事情,都是要入口的东西,还是得慢慢调教,一边调教,一边还得看着品性,若是那一门心思掐尖冒头的,可不适合这样儿的前程。”

秦念西点头笑道:“嬷嬷觉得,调教一个这样的女孩儿,大概要多久?”

兰嬷嬷略沉吟了一下才道:“若是可着让奴婢挑,五六岁上头挑了来,到十一二岁上放出去,应是能得用了。”

“其实,奴婢觉得,还不如让药行按咱们家四时发放的花草茶,配好来,奴婢们每年都是那么用的,都觉着很好。”

“那个册子,不必写得那么复杂,寻常识字的人都能看懂便好,也从医馆里当养生册子卖出去,白送可不成的,一白送,人家便觉得这东西不好,反而开始的时候,要借着什么由头宣扬一下,弄成一册难求的感觉最好。”

秦念西听了略略点头道:“嬷嬷说得有道理,待阿念再想想,嬷嬷如今还要在山上盘桓几日,得空便来找杜嬷嬷和赵嬷嬷聊天便是,晚膳便和她们一处用就是。”

兰嬷嬷站起身屈膝道:“行,姑娘有吩咐,随时唤奴婢便是,奴婢先告退了。”

秦念西送走了兰嬷嬷,便看着韵嬷嬷道:“这一节前后嬷嬷都弄明白了?”

韵嬷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点了点头道:“清楚了。”

秦念西递了本抄本给韵嬷嬷道:“那成,便劳烦嬷嬷下山一趟,去找一下蒋家大少奶奶,把这件事情始末都跟她说一遍,听听她怎么说。”

韵嬷嬷一脸讪讪道:“奴婢,奴婢如何才能找到蒋家大少奶奶?”

秦念西笑道:“你找大爷身边的小厮打听一下便成,她最近都不会走远的。”

韵嬷嬷屈了屈膝道:“那倒是,只等着怀娃娃呢。如此,奴婢便去了。”

秦念西只觉一堆的事要做,却只是都堆在那里不能动弹,感觉这点身份和年龄,简直成了极令人苦恼的束缚,哎……

秦念西在阔大的书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才终于把心里头那点烦躁压了下去。

到得晚膳的时候,秦念西终于把这些郁闷,尽数在三位长辈和太虚真人面前倒了出来。

张家老祖看着小丫头一脸郁郁,有些心疼道:“可是让我们小阿念憋屈坏了呢,咱们本就是医家,穷讲究个啥,阿念想做什么,先说来给老头儿听一听,若是得行,老头儿我,给你掠阵。”

秦念西一幅将信将疑的样子看向张家老祖:“那阿念可说了。”

“嗯,你说,我们听着。”张家老祖一幅极其认真的模样。

“其一,阿念想去观中或是女医馆替人看诊,特别是女医馆如今刚建起来,极缺人手,咱们行医之人,总是要多经多见,才能有更多的经验。比如这哑科的弱症,妇人科的症瘕,这些从前的疑难杂症,阿念经多见多治过一些,便能总结出经验,往后方便更多医女学以致用。”

“其二,阿念想去女医馆授课,医婆们没有特别熟悉药行的,多是只会用不会说,甚至有些医婆自家也不太会用药,阿念想把女医馆这个短板补上。”

“其三,阿念想在治未病和日常保健上下些功夫,整理出了一套多本四时养生法的册子,还有生养之法,阿念只有越早让这些医女走出君仙山,才能越早让这些东西实现它的作用。”

“其四,阿念想尽早,找几个孩童,不拘男童女童,试着把这玄黄心法传一传,让它不至于往后再失传。”

“其五,阿念想在观中相帮练功遭遇困境的道长们打开经络,突破自身极限。”

“可如今,阿念只能每日关在这院中,这些册子阿念都写完了,又有什么用?谁来印证阿念写的是对的?这些路,不是只得靠阿念自己走?”

“往常为何哑科、妇人科,即便在医家满地走的君山,依旧是极弱的,为何妇人孕产,便是鬼门关?为何那么多弱症孩童?为何孩童早夭十之四五?往大了说,弱国寡民,积贫积弱,和这些都没有一丁点关系吗?”

“阿念只想做个医家该做的事,就是如此简单,可除了几位医婆,还有观中几位法师,并无人关心。他们,都是常年接触病患之人,才是最纯粹的医家。”

“阿念知道,几位长辈跟护眼珠子一样护着阿念,可是,若阿念好好活着,便是以圈在内院为代价,那又有什么意思?阿念宁愿,就在那把火里,灰飞烟灭……”

张家老祖断然喝道:“阿念,不可胡言乱语,你想做什么,曾外叔祖都支持你,只不许生出一丝儿这样的念头。”

秦念西深深屈了屈膝道:“是阿念太过心急了。许是再过得一年,阿念便要动身去北疆了,长公主的病,不能再拖了。阿念是想着,在这之前,尽力多做一些,把女医馆理顺了,最好能带几个女医去京城万寿观,这样一南一北,也算是能遥相呼应了。”

“还有,阿念想要个女孩儿来做伴儿。”

张老太爷和太虚真人都不太自在,为了那毕彦的事,对秦念西近乎禁足一般,也着实是有点不近人情,都没有言语,只有张青川一脸讶然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事?你是选好了人还是怎样?”

秦念西点点头道:“嗯,阿念选好了,想要小胡先生家的大姐儿胡玉婷,她比阿念略大些,医药膳食上,都和阿念合得来,阿念就要她。”

张青川笑了笑道:“你这丫头真是,你要人家给你做伴,也得人家愿意吧?”

秦念西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舅舅只需让李嬷嬷把她领来,陪阿念待上几日,到时候再问她,若是她不乐意,阿念绝不强求。”

不乐意?那不可能。前世里,胡玉婷便曾对自己说过,极羡慕自家父母的恩爱,可那样的恩爱,人间又有多少?

她说亲前便曾想过,若是说不到心仪的人,或是说到了心仪的人,人家却并不心悦与她,还不如不嫁。便好好做个药女,或是接了外婆的手艺,安安分分在张家内宅生活,简单又舒服,其实挺不错的。

她是嫁了人却极早便守了寡的,果然,那个她心仪的男人并不心悦与她,不过是相敬如宾,她说他死了大概一两年,她就记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那时候,偶尔月光惨白的时候,她们饮着浊米酒聊着天,想起那些已经远得不能再远的婚姻,她常说,哪一天,天下太平了,让她带着她,从这后院出去,她们一起四处去走走,看看这天下之大……

张青川送了秦念西回去,刚回转来,便见得张家老祖一张脸拉得老长,劈头训道:“你这媳妇儿,究竟准备什么时候娶进门?你还不赶紧去两浙路,坐在这山上,便能把媳妇儿娶回来了?”

“一群大老爷们儿,可把小阿念委屈惨了,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今儿,还派了那个韵嬷嬷,下山找蒋家大奶奶说话去了,你们可真有脸。”

“从明日开始,小阿念想干啥便干啥,只要不把天拆了,我都给她顶着。再说了,小阿念多知道进退的孩子,被你们几个给憋屈的,若是你们再拦着她,可别怪我这脾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