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明眼睛一眨不眨,跟听天书一般,听道齐从岑娘子那秘法里用的矿石粉末,讲到康老先生的推测,到末了,人都有些结巴了,不可置信地问了一句:“这也行?”
道齐一脸没眼看的表情问道:“你们下剩的人呢?”
“我怕人多显眼,那两个被蛇咬了的,安置在医馆不远处的客栈了,留了个看护他们的,下剩的,都在城外。你们这回来了多少人?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山太大了,我们就是撒支军队进去,只怕都不一定能找到。”道明十分疑惑。
道齐一脸莫可名状,看了眼漏刻:“咱们得动动脑子,这样,你叫了你那一路里,会识路看舆图,方向感强的,在山里呆过的,或是轻身功夫好的过来,现在未时初,未时末,到城外伏虎岭下,那个破庙里,大家一处商议一下,往下,怎么找。”
道明嗤笑出声:“师兄你可真行,那不就是全都去吗?这样一点儿底都没有的事儿,能派了来的,不都有点真本事吗?那两个被蛇咬了的,就是两个专门负责探路的。”
道齐被噎得有点顶,咳了一嗓子道:“行吧,反正那个破庙还挺大,就是警醒些,现在也不知道这城里的官儿,和那山上的矿有没有什么关系,就是没关系,若真有人在那山上挖矿,一地父母官全不知情,那也是渎职的罪过。”
道明点头道:“行,来前师兄交代过,我们这一路有个四品佥事也说过。”
待得众人齐齐聚在了破庙里,竟有七八十人。
先来的看了后来的,后来的看见先来的,顿时都有些头皮发麻。姚大人麾下两个佥事,一起在这里聚了首,便是后从广南府过来的,那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也来了几个。
后来的许佥事捅了捅先来的王佥事,指了指道齐身后,低声道:“看到没有,那几个,是太虚真人的师弟。我们来前,得了大人示下,说是遇事不决,有分歧时,听那位,道齐法师调遣。”
“咱们都在这处,大人那里要用人怎么办?”
“大人跟我们一道儿下山的,不知道去了哪儿,听说,山上那两位,恼怒得厉害。”
王佥事一脸讶然,声音依旧压得极低:“这都没影儿的事儿,为了这没影儿的事儿恼怒?先前,咱们,殿下中毒那回,那两位都极宽和,这怎么?”
许佥事接话道:“许是有些什么咱们不知道的隐情。来前,大人说了,咱们那护卫不力之事,只怕尽要着落在这回了,若不能将功折罪,只怕……”
王佥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正要再说句什么,却听得道齐朗声道:“各位,贫道太虚真人座下弟子道齐,此间情形,想必各位都已经知道,是因善县牛家村满村皆患恶疾引发,才刚贫道已和先来的师弟碰过头,如今牛家村大概率已经遭遇灭族之灾。”
“据可靠消息,这两处山脉之中,铜金伴生矿藏丰富。炼矿之水若被长期误饮,极有可能身患恶疾,然朝廷并未在此开采矿藏。若真有人私自采矿,还害了百余条性命,真罪大恶极。”
“来前得广南王太妃和六皇子示下,务必要及早确认,这两处山脉之中,究竟有何可疑之处。按今时情形,只怕吾等就是徒步,也要把远夷山脉和横沟山脉交叉一带,弄得一清二楚。另外,山上溶洞极多,判断,可能炼矿之所,设在这样的地方。”
“才刚,贫道师弟称,他们从善县牛家村循水而上,却无功而返,还险些丧身那处。”
“如今,只能先集思广益,各位都是有本事的,有什么建议,还请知无不言!”道齐说完,长揖到底。
气氛凝了一凝,太清真人清了清嗓子道:“老道年轻时曾在此处云游,若是从善县牛家村这处走不通,只怕要另外寻路,这两脉交汇处,属三州五县,不知可有舆图?”
一时间,没图的摇头,有图的掏图,加上道明画的那张牛家村,康老先生画的那个据说是模糊记忆的路线图,一共有八张图,往地上摊在了一起。
道齐道明还有两位佥事,以及太清真人,还有个擅绘舆图的广南王府精锐赵侍卫,聚到一起,细细看了那几张图。
那赵侍卫倒是真有几分本事,因从小在大山中习武,入广南军中之后,学会了画舆图,平素经常看图绘图,大云朝现有舆图基本上都印在他脑中,他看着那八张图,随手在破庙里找了块前人生火留下的碳头子,又示意了众人退后,留了块空地,先在地上定了东南西北,便开始画开了。
道齐几人见状,也不打扰他,又示意还有谁要说话的,尽管说。
众说纷纭了一通,道齐总结了一下,一共无外乎五条:
第一,在善县寻找牛家村人,继续往牛家村方向找路。
第二,撒开人手往山下寻猎户,看看有无发现。
第三,探看这几县是否有失踪人口,从失踪人口上入手。
第四,从查粮食入手,若是采矿炼矿,肯定得不少人手,山里兴许别的都能想法子,可这粮食,必定得从外头采买,不管黑市还是粮行,兴许能找到蛛丝马迹。
第五,不管挖的是铜是金,总要运出来,在这几县设关卡,过关卡便要搜身搜货,拿了人倒逼出口供。
这第五条守株待兔明显不靠谱,这么大张旗鼓,耗时长不说,可能根本找不到人,再说了,那山里的路究竟有多少条,就算有路,人家不走路走林子里穿行不行?更何况,上头有严令,此事得悄悄儿地,一定不能有大动静。
众人尽心尽力出了一通主意之后,地上那图也画好了。
那位赵侍卫请了众人近前来看,按照道明和道齐画的那图,还有一张善县所属虔城州府舆图对照,那侍卫一口极浓重的广南口音道:“这样对照看,牛家村所在的这个地方,更像已经插进了隔壁宁县的山腹里了。”
说着又点了点那张康老先生画的那张图:“这应该是从最南边的修县进的山,但这中间,太模糊了,很难判断究竟走了多远。”
道齐略一思忖,指了指康老先生画的那个点:“画图之人说是几十年前的事儿,记得不太清楚了,说是在山里转了十多天到的才到的这处,山中腹空,是寻常人,不会武艺。”
那个赵侍卫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点头道:“在下觉得,应该是在宁县往南一点,从宁县进去更合适。”
看着众人一脸茫然,那赵侍卫又拿着手中树枝往那地上的舆图上画了个圈,补了一句:“若牛家村在此处,他们只饮山上流下之水,必然不会离这个地方太远。水一般是自西向东流的,你们看,这水到了这一处,便改了道……”
众人听得精神一振,都觉极有道理。
最后道齐和几个平日里主事的人商量了一番,开始派差使。
许佥事领一队人,去查失踪人口。王佥事领一队人,去找猎户,以宁县为主。
道明再加上两个太字辈师叔,扮做云游道人,在善县找牛家村人。
道齐加上几个道人,负责查粮行。
至于广南府来的那几位,尤其是画图的那一位,强烈要求道明待自己进去牛家村一趟,看看实地。
众人约定,以五日为期,无论有没有发现,五日后天黑前,至少派一人往此处送信,众人都领了命,各自掩了痕迹,自去办差了。
说是查粮行的事,其实道齐最轻松,只往虔城张家商行走了一通,拿了张家的信物,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只留了两个青年道人在那处等消息,便又折返了善县。
道明带着广南府的侍卫进了山,太清太玄两位师叔,领了几个青年道人,打了万寿观云游道人的幌子,在善县城郊,靠山脚下那一带云游。
道齐见也帮不上忙,便干脆装作跟之前的道明是一路的,还用了那个借口,称是万寿观几年前治过牛家村的病人,听说那处病人多,往这处云游便想进去看看,却找不到进村的路,就想找找有没有牛家村的人,问问情况,顺便问问路。
道齐素来为人玲珑,他不像道明那样,只往医馆钻,反是进了市井中的茶馆,花了两个大钱买了碗茶,又跟那茶博士攀谈起来。
大晌午的,店里客人不多,那茶博士也乐得跟客人说说话儿。见得他一身道袍,便问他是在哪处清修的。
道齐也不掩不藏,直接便道明自家身份,那茶博士听说是万寿观出来云游的道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连蹦了两蹦往柜台去找了掌柜的。
掌柜的听说是君仙山万寿观来的,从那账本子上抬起头,仔细看了道齐几眼,见他一身黑色道袍,风仪气度都极其出众,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寻常山野小观能养出的弟子。
掌柜的忙把才刚收进去那两个大钱又拿出来,又对那茶博士说了句什么,半躬着身子,恭恭敬敬把那两个大钱换回来道:“小人有礼了,仙长难得入世,往我们这小店喝一盏茶,这是小店那个,叫蓬荜生辉,怎能叫仙长掏钱。”
道齐正一脸错愕看着那茶博士的反应,再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谦恭的掌柜,心想着,无论如何,今天这事儿,只怕能有点谱儿了。
道齐也不接那钱,只笑着点了点头:“贫道万寿观道齐,花钱买茶,理所应当,掌柜的这是?”
那掌柜的忙道:“不应当不应当,别说喝小的一碗茶,便是小的这命,也是万寿观的仙长救回来的,他还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看看,小的这店虽说不起眼,可比起从前日日在村里种田,这可不是后福嘛!”
几句话之间,那茶博士双手捧着个托盘,从后头灶房里出来,恭恭敬敬,把几样瓜果点心,还有一壶新沏的茶,摆到桌上,又替道齐换了茶盏,面上的笑直没入鬓角:“仙长尝尝,这是咱们这处山上独有的新茶。小的经常听掌柜说他当年被万寿观的仙长救命的故事,今日终于得见了一回真人,可不是跟仙人一样么!”
道齐道了谢,四周扫了一眼,便又笑道:“掌柜的若是不忙,不妨坐下来同饮一杯。”
那掌柜的一边落座一边点头道:“不忙不忙,能跟仙长在一张桌子上饮茶,是小人的福分。”
说着麻利地拿了茶盏,倒了盏茶,又招呼着道齐用瓜果点心,再顺口道:“小人可是一直记着,救了小人这条命那位仙长法号太清,不知那位仙长如今可还健朗?”
道齐心里一喜,当即便道:“太清师叔此刻正在城外,这会子应当正在替人看诊。”
那掌柜的一时大喜过望:“这可真是,这可真是,不瞒您说,小的一共上过万寿观两回,两回都没见着太清仙长。小人阿爹从小儿便对小人说,得人恩果千年记,何况是这救命大恩,小人总想有朝一日,能当面给太清仙长磕个头,没成想,今日总算能了了这心事了。”
说着那掌柜的便站了起来,长揖道:“还请仙长带路。”
道齐忙站起来侧身避过,又扶了那掌柜的坐下:“施主先不要着急,师叔他们行踪不定,这会子出城只怕也要扑空,师叔交代了,让贫道进城办完事,天黑之前,到城外辛家集找他,只贫道这事,实在有些为难。”
那掌柜的惯是开门做生意的,忙问道:“不知仙长有何难事?这善县城里,小人还是极为熟悉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打听点事儿。”说着便把那给牛家村人治病的一套说辞搬了出来。
那掌柜的越听眼越亮,待得道齐说完,他四下看了一眼才道:“不瞒您说,小的便姓辛,就是那辛家集人,小人那处,当是离那牛家村最近的镇子。也难怪您如今在这善县城里问不到牛家村的事。”
那掌柜的说着又靠近了些,继续道:“他们那村子,如今在我们这地界儿上,都说是被厉鬼索了命,现在这城里,连说个村名儿都怕惹了不祥,便是那些从前从牛家村嫁出来的媳妇子,都改口说是从辛家集嫁出来的,还有那一两户心狠的,直接休了妻……”
“现如今这善县城里,只有一个人,仙长或许能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