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清晨,山里还是凉意浓浓,微风吹过山峦,露珠儿被早早升起的太阳照耀着,一忽儿就变成了水雾,蒸腾了去。
晨练后的秦念西,面色红润,眼睛像被露水洗过一般清澈,一直带着欢喜的笑意。今日是为阿升用玄黄的日子,她早早便先去看了刘夫人,见刘夫人已经能下地走动了,恢复得极快,便一刻也没耽误,就到了万寿观。
道昇法师按照她昨日开好的方子,天还未明就安排了徒儿煎药,道恒带了阿升泡好药浴,秦念西已经在诊室里准备妥当。
虽说自回了山中之后,秦念西已经治愈了许多身患疑难杂症的人,但这回,不知为何,却是最让她心情雀跃的。
阿升乖乖躺到诊床上,看着笑意盈盈的秦念西,拉着她的手道:“是不是今天之后,阿升就会好了?”
秦念西拍拍他的小手道:“阿升真聪明,等好了,就可以去识字了。”
“好,阿升不动,阿升不怕痛,小师傅只管扎针便是!”阿升郑重保证道。
道恒和道昇在两侧扶着阿升,避免他在秦念西施针的时候,会乱动。可那孩子竟真如他自己说的那般,竟是一动也未动,直到秦念西收了玄黄,才乖乖在道恒示意后躺了下去。
秦念西和道恒道昇分别搭了脉,能明显感觉到那往常不通之处,尽皆畅通无阻。
秦念西想了想,又要了杯温水,从怀里掏出那瑶生丸,在道恒和道昇惊愕的眼神中,给阿升喂了一粒,又让王医婆上手,行了一番按抚之法。
半个时辰之后,三人再去搭脉,便能感觉到似有无限生机从长强而发,经任督二脉,去往全身各处……
道恒和道昇只觉眼前一亮,这娃儿,不仅救活了,且定会长得无比健当。
阿升却只觉全身各处暖洋洋,舒服得睁不开眼,只安安静静睡着了去。秦念西招呼道恒和道昇静悄悄收拾好东西,退到了廊下。
道昇问道:“你那瑶生丸多稀罕的药,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人用了?”
秦念西点头答道:“胡先生这药丸真是好用得紧,只可惜太稀罕了。”
道恒笑着摇头道:“你这丫头可真是任性得很,今日用了这药的事,万不可说了出去。”
道昇也点头道:“可不是,本来不用这药,用些别的药材,虽是速度慢些,也能让他那元气慢慢充盈起来,这孩子也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分,遇到了你。”
秦念西却歪着脑袋若有所思道:“是不是有什么药材能替代那瑶花,没有那么稀罕,药效慢些,却也一样能得用的?这药对虚弱之症,精疲力竭之症,真是十分好用。再配合针灸,好多小儿弱症,产后弱症的,都能得治。”
道恒却问道:“才刚见你施针,似乎玄黄用得很浅,那个分寸,若是我们用道家金针,似乎也可。”
秦念西眼睛亮闪闪地看向道恒,笑吟吟道:“法师果真厉害,这孩童越小,进针越浅,这段时日扎针以来,我感觉若是六岁以下童儿,把那玄黄针法稍做改动,道长便可施为。但那药材上,就要多花些功夫。”
“所以你才想着要用什么药材替代那瑶花?”道昇问道。
三人正细细商议着,真人却进了院子,先是去给那小童把了脉,饶是他这般见惯终生疾苦,早知病可治,命不可续的老人家,面上也露出了笑意。
道恒和道昇见真人面上带着笑,便知师傅心中欢喜。道昇便把适才三人讨论的这些又禀了一遍。
太虚望着眼前的三人,竟心生无数感慨。略思忖了一回,招手吩咐了童儿叫了道云过来。
秦念西见得真人似是有话要说,便叫了王医婆,领了那等在院外的阿升父母,进来陪着正在熟睡中的儿子。几个人移步到了药院后的一处花厅,道昇吩咐了童儿,沏了茶水过来。
道云进得来,便被师傅叫去给阿升诊了脉,待得他回转花厅时,还有些呆怔。
太虚真人见他这副模样,便一幅没脸看的样子,嫌弃道:“一把年纪了,还是这样,碰到些稀罕的病例,就这么失魂落魄的。”
道昇见得二师兄这模样,知道又犯了魔怔,只端了盏茶递到他手上,道云被那茶盏烫了手,才回过神来,砸吧砸吧嘴道:“我就是觉着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弱症,就这短短时日,便治了个七七八八,有些想不明白。”
秦念西只笑吟吟喝着茶,太虚真人却是点头赞道:“念丫头这阵子医术大有进益,便细说说吧。”
秦念西点了头,便把这弱症从前往后梳理了一遍,从用针到药浴药膳,再至按抚之法,又说到这瑶生丸的好处。
屋内众人听得极其认真,听到这处,太虚才抚须道:“莫说这瑶花太难得,就是得了,这价钱上,普通病家也难以承受,还是要找到替代之法。这处便着落在道昇头上,你自去把这药好好研究研究,最好去找胡先生参详一番,他定会开心得很。”
太虚真人又继续道:“这按抚之法,如今观中,除了王医婆,还有别人会使吗?”
秦医婆忙起身答道:“回真人话,奴家今日跟着王娘子,不敢说十分精通,应是学了个七七八八,假以时日,应是可以辩证上手。”
太虚伸了伸手,示意秦医婆坐下说话,又问道:“照二位医婆看,此法观中医婆可能尽数学会?”
王医婆忙起身道:“奴家这本是微末之技,得姑娘指点,才能有今日之功。观中众医婆,医理上皆尽比奴家强上不少,当是都能学会。”
太虚点头道:“如此,二位医婆便尽快把这按抚之法归纳成册,先在医婆中教授。”
秦医婆和王医婆忙屈膝应诺。
太虚转过头,正看见秦念西和道恒对视了一眼,便笑道:“你二人打得什么眉眼官司,有话就说。”
道恒忙道:“徒儿是想,是不是年轻一代弟子和童儿们,尽可学一学,若是将来下山云游,或是去往各处医馆,都用得上。”
太虚点头道:“这法子极是考较耐性,学学倒是极有好处。只如今这山上,弱症病人极少,世人都当其为不治之症,鲜少有跋山涉水上山求医的。”
秦念西眨眨眼看向二位医婆,笑着问道:“若是来日,需得二位医婆下山传授技艺,不知二位可否愿意?”
两位医婆怔了怔,互相看了看,秦医婆摇头道:“不是奴家不愿意,只一把老骨头,实在不想再动。且观中也需要医婆,只要是在观中,如何都使得。姑娘千万莫要怪罪,实在是……”
众人都知秦医婆之事,也知她心结难消,秦念西安慰道:“嬷嬷无须如此,但凭个人意愿,绝不强求,再说有嬷嬷在这山上,阿念可是松快多了。”
说着,秦念西又看向王医婆,她期期艾艾道:“奴家愿倒是愿意,就是奴家这医术本就极普通,惹人笑话事小,耽误了姑娘布局事大。”
秦念西点头笑道:“娘子别急,还有时日,再说娘子只教这一道便是,别的不需担心。”
王医婆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笑道:“如此,奴家便听凭观中安排就是。”
众人看那王医婆点了头,太虚才着继续刚才的话题笑道:“还有布局?怎么个布局?这便说来听听吧。”
见得太虚一脸兴味,秦念西便将近日里散乱的头绪拧成的那股绳索,慢慢说了出来:“其一,结合郑氏针法和道家针法,演化出一套新的针法,降低习学门槛。”
“其二,归纳出妇人科、哑科病症脉案、医理、诊法、治法。”
“其三,纳按抚法、药膳方、药浴方成册。”
“其四,将妇人养生、孩童生养等法,归纳成册。”
“人手上,先将观中医婆用上,若再有医婆愿意投身观中,也可接受。若有幼女愿学,譬如善堂、山下药市等处,都可。来日,学成者可往各处医馆行医授艺。”
太虚略略沉吟片刻之后,才道:“你这别的,都只是耗些时日,倒是都能得成,只这针法一道,怕是有些艰难。”
秦念西点头道:“阿升这样的重症,毕竟是少数。而且这针法上,道恒师傅应是已有所悟。”
道恒听得提及自己,便点头道:“徒儿也曾给阿升扎过针,自信若是一般弱症,徒儿当能处置妥当。”
太虚点头道:“既如此,若能潜心钻研一番,应是能有所得。”
太虚又抚了抚胡须,微微叹了口气道:“观中行医数百年,从来于妇人科、哑科上并不见长,我等于祖师所传之道,也只是守成,如今到了念丫头这里,倒是眼看着能闯出一点新气象,你们也都跟着用心了,吾心甚慰。”
太虚说着又摆摆手道:“既如此,今日便来重新分派一下手头的事。道恒近期应是得益良多的,只怕还没来得及好好揣摩,便暂时不管观中事物,只管这一件事便好。道云把观里的实务先接了,得用的师弟徒儿都要培养起来。近日里阿念便跟着道云看诊吧。”
太虚顿了顿又道:“道恒细想想,你近日进益飞速原因在哪里,是否能总结了,往后观中教养弟子时,是不是也能得用。”
太虚又对秦医婆和王医婆道:“你二人便开始教导观中医婆,看看成手几率有多高。”
太虚指了道齐道:“日后只怕观中将会有众多医婆行走,如今医婆们住的那处院落,只怕有些小了,你把那处院落前后扩一扩,原来的屋舍也翻新一遍。”
道齐略沉吟一下才道:“师傅,照徒儿的想法,不若在东边那处空地上,再起个院落,一来,方便医婆们出入;二来,往后是不是女患可以挪到那处就诊,如今观中诊室人多眼杂,到底没有那么方便。”
太虚真人点头道:“如此也好,外头的事,你自去和张家大郎交涉,人手如何挑,如何教导,这一处有什么便去找你师兄多商量。还是那句话,不要过分张扬。张老太爷那里,我自会打好招呼。”
太虚一番吩咐,几人连连点头称是。
太虚说完,便起身走了,道云忙拉着秦念西问那小童脉案中的几处疑惑。
太虚却又突然折回身喊道:“念丫头快来,你一个女娃娃家,要多玩玩才开心,莫要成天被他们缠着问东问西,好些日子没有做好吃的了,今日里阿念做一回那芝麻饼子吃吧……”
太虚直说得那弟子三人目瞪口呆,却只秦念西烦恼无比地回绝到:“今日无空,阿念还得去看着阿升,怕有变故……”
“让他们替你看着便是,你这丫头,有懒不知道偷,你去摘杨梅吃吧,现下杨梅正好吃呢,再过了,可要被那些馋嘴的童儿摘光了。”太虚真人说完,还不忘了回头,直接拉着秦念西出了药院。
那三个徒弟加起来一百多岁,直望着这一老一小出了院门,道昇嘟囔道:“这可真是自己的徒弟不如别人的孙女儿亲。”刚说完便挨了一记,道云瞪着他道:“你好意思跟个小姑娘比,快去试你的药。”
秦医婆和王医婆站在一旁,只含笑不语。
秦念西被太虚带着,沿着观中侧门出了去,径直到了杨梅园门口。太虚才松了她的手,对跟着的杜嬷嬷和两个丫鬟道:“快侍候你家姑娘摘杨梅吃去,一个小姑娘成天不好好淘气,像个什么样儿。”
秦念西本还想说说那医婆的事,此时却被真人惊得只一句话也说不出,杜嬷嬷更是哭笑不得,只连连点头称是,沉香跟木香更是瞠目结舌:感情她们姑娘这样,一天到晚只会刻苦用功的不好,那成日里淘气的才是好孩子……
既来之则安之,秦念西见得那满园的杨梅,忍不住开始要流口水,便慢悠悠进了园子里,又找了管园子的嬷嬷要了些小筐,吃着摘着,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此时杨梅进口,初一尝,完全试不出酸味儿,只后味儿里有那么一丝酸,还带着杨梅特有的香味儿,十分可口,直吃得杜嬷嬷怕酸倒了牙,不让再吃,才让两个丫头分头把两筐杨梅送去给了老太妃和严冰。
管园子的嬷嬷见秦念西玩够了,便禀了杜嬷嬷,在山墙下的敞轩里备了茶水点心,请秦念西去歇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