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凌晨尤为寒冷。
莹白的光芒将住院部的走廊探照地更加森冷,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发出冰冷的气息。
肖婕抱着怀里两岁的儿子,沿着长廊来回踱步。
护士说航航头上的软针头还不能换,否则下一次找血管又要受半天的罪。
可是一躺到病床上,小家伙就忍不住去挠头顶,不让挠就开始哭闹。
病房里其它两张床铺上的人都已经睡着了,肖婕怕吵到他们,只能用小被子裹着航航,抱他去外面的走廊上。
护士站的钟表指向凌晨两点半,而一个小时前便说要来的男人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肖婕将怀里的孩子搂紧了些,好不容易等他睡熟了,这才在病房边的靠椅上坐下来。
她空出一只手,给航航盖好了小被子,小家伙在睡梦中依然蹙着眉头,浓密纤长的睫毛印下两排暗黑的阴影,秀气的小嘴抿地紧紧的。他睡得并不踏实。
从确定肺炎到住院的这三天,他就没睡好过。
同样没睡好的,还有几乎没怎么阖眼的肖婕。
寂静的凌晨,肖婕靠着墙壁,半睡半醒中想要打个盹,却听见口袋里突然响起微信短消息的提示音。
这个点了,许一鸣估计是不会来了。
肖婕扯了下嘴角,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
手机屏幕散发出淡薄的光辉,她点开了微信,果然有未读短消息。
却在点开许一鸣的头像时轻轻拧起了眉。
发信息的并不是许一鸣,但照片的主角是他。
烛光晚餐,俊男美女。娇小的女子将肩膀靠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45度镜头下,两人的眉眼间都是掩饰不住的甜蜜。
这是第三次给她发这样的照片了。
肖婕定定看着照片上男人那张无可挑剔的脸。
浓眉大眼,鼻梁微勾,笑起来左颊还有一个小酒窝,英俊中带着些许少年感,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父亲。
有颜又有钱,无怪乎身边的女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身上靠。
就像给她发照片的这位。
肖婕退出微信,在通话页面输了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嘟嘟的响铃声仿佛在考验她的耐心,肖婕抿着唇,一直等到对方按捺不住,率先挂掉了她的电话。
再一次拨过去,这次直接提示为忙音。
肖婕终于收起手机。
走廊上静悄悄地,偶有病房里传出来的几声孩子啼哭声,除此之外,周围一片寂静。
抬起头,望见天花板的日光灯边徘徊着几只小虫子。
她扯了下嘴角,冬日寒冷,就是小飞蛾都知道追着温暖的地方取暖。
而她,却好像要在这无边无际的一团混沌中寒冷到麻木。
一夜未眠。
早上医生进来查房的时候肖婕的头还是疼的,撑着身体勉强配合着检查了下航航的情况。
没过多久,婆婆林梁英带着粥来了。
“一鸣昨晚加班到凌晨才回来,我看他实在累,就让他睡一觉,中午再过来。”
肖婕没说话,或许说对于这样显而易见的瞎话也没什么好回应。
打开保温桶,给航航打了一小碗粥。
二十六个月的航航还不会说话,加上生病,整个人状态更加不好。
见林梁英探手要抱他,一张小脸满是抗拒,直往肖婕怀里钻。
“航航乖,奶奶抱一下。”林梁英耐着性子伸出手。
越是如此,航航越躲着她,躲着躲着就开始咳嗽,然后,“哇啦”一声把早上刚喝的奶粉—股脑儿吐了出来。
酸臭味迎面扑鼻,林梁英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一下,却还是不小心被溅到了衣角,她皱着眉从桌上连抽了几张纸巾。
“你这孩子,不抱就不抱,发什么脾气。真是怪……”
后面那个字在儿媳妇漠然投过来的视线里收了回去。
给航航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肖婕这才有空才处理刚才大半吐在了自己身上的污奶。抽纸简单擦了几下,正要起身去洗手间换衣服、航航却扯着她的衣服,怎么也不让她走。
“航航乖。”肖婕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妈妈去换一下衣服。”
小家伙皱着眉,紧紧揪住她的衣角。
“算了,先随便擦一下,等他睡了你再换。”林梁英捂着鼻子后退了几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祖宗的脾气,回头闹起来谁都奈何不了。
肖婕便抽了几张湿巾认真擦拭了几下,等收拾好床褥之后,又给航航喂了些开水。
不知道是不是吐完之后饿了,喂航航吃饭的时候他倒是特别配合。
林梁英没待一会儿就走了,说是晚上会让保姆张婶过来送饭。
“这是你婆婆啊?”隔壁病床的李阿姨问。
“嗯。”肖婕随便扒了几口就放下碗了,航航这会正乖乖坐在那边玩托马斯小火车。
“你去换衣服吧,我帮你看会儿。”李阿姨笑道。
她的小孙女比航航大一岁,和儿子媳妇三个人轮番守了一个星期都有点吃不消。
打心里佩服隔壁病床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小媳妇,见她年纪和自己女儿一般大,女儿守了一晚就喊着受不了,而她从孩子住院到现在,三天三夜都是一个人守着……
肖婕摇了摇头,“谢谢,等他睡了我再去换。”航航的性格,一般人对付不了。
中午的时候,许一鸣终于出现了。
对比在医院里待了几天的蓬头垢面的老婆,这个二十八岁的年轻男人显得精神又利落,发型打理地一丝不苟,衣冠楚楚,皮鞋锃亮。
“乖儿子,爸爸来看你了。”
他的语气很亲热,身上的香水却有些熏人。
许睿航有过敏性鼻炎,父亲刚靠过来,他便连打了三个喷嚏。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挥着小手直摇头。
肖婕挡住他即将碰到航航的手,“你身上味儿太大。”
“有吗?”许一鸣低头嗅了下衣服,却又皱起鼻子,“什么酸臭味这么重?”
“航航早上吐奶。”肖婕语气平淡。
“我说呢。”许一鸣不由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吐你身上了?”
肖婕翻了下病床边的包包,却没有找到能换洗的衣物,这次来光顾着给航航带衣服,自己的衣服倒只带了一套。
“你晚上下班,再帮我带套衣服过来。”
说完却不见许一鸣的反应,她抬起头,“有问题?”
许一鸣挠了挠头,“我那个,晚上可能来不了。”
肖婕没说话,静静等着他解释。
许一鸣避开了她的视线,笑道,“这不刚升职,部门那些人非让我请客庆祝,你说我推不了吧?”
肖婕转头看了眼航航,“所以你儿子住院也不重要?”
“这不,你在这嘛。”许一鸣讨好一笑,伸出手指比了一下,“就今天一晚上,明天晚上我就过来轮班。不然,我晚上叫张婶过来帮你。”说着就要掏手机。
“不用了。”肖婕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望着他,“你昨天也是这么说。”
“昨天我那真的是加班。”许一鸣举起手,信誓旦旦道,“后面不是看时间太晚了,过意不去,就请吃夜宵了。”
她抬起头,“所以只请了佘钰晴。”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许一鸣在那样的对视里几乎是狼狈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你又来了,都说只是加班。”
肖婕嗤笑,“加班后共进烛光晚餐是不是变成了常态?”
两人对视着,许一鸣的嗓音蓦地高扬了几分,“肖婕你够了!”
“你说我也就罢了,不要总带着有色眼镜去看钰晴。”
许一鸣双手擦腰,“她一个外地来的女孩子,无依无靠的,从我当经理的时候就一直跟着我。帮了我不少忙,一直到我当上总监了,我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还是她。”
肖婕抿着唇没接话。
他怕不是忘记了,她也是外地人。当初大学毕业后,她为了他留在这座城市。却在嫁给他之后,受尽许家的排外和歧视。
而现在,他在心疼另外一个外地女孩。
这一年因为佘钰晴的事情,他们吵了很多次,但许一鸣从不承认自己和佘钰晴有染,哪怕宋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发那些示威的照片。
望着那张熟悉的脸,肖婕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仿佛这和她几年前爱得死去活来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亦或许,他们确实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恋爱四年,婚姻三年,他们大概真的已经到了七年止痒,也没能熬过这七年之痒。
肖婕闭了闭眼睛,长长呼出一口气。
“许一鸣,我们离婚吧。”
再没什么可说的,与其守着一个名存实亡的驱壳,不如放手离开,放彼此自由。
话说出口后,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肖婕咬了咬下唇,曾经一想到这个词就痛不欲生。如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了,怅然之余,竟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别闹了,航航还这么小。”
许一鸣拧着眉,只当她耍脾气,“再说了,你都没工作,离婚后要怎么养活自己?”
当初他说结婚后你负责貌美如花,我负责赚钱养家。
后来,他说航航离不开你,只有妈妈才能给孩子最好的照顾。
而现在,他问她离婚后你靠什么养活自己?
肖婕自嘲一笑,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持,“离婚,我只要航航。”
她累了,是真的累了。
“差不多可以了。”许一鸣神色愈发不耐,”就航航这个情况,你知道以后还要花多少钱吗?你以后能负担地起吗?”
许睿航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又见父亲神色不预,便抗议地“啊”了两声。
“啊什么啊。”
许一鸣瞪了他一眼,“你个不争气的小哑巴。
“许一鸣!”
肖婕心中最后一根弦终于绷断,目光尽是冷然,“离婚!能不能养活他,都不用你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