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雷德几经跋涉,终于来到了火岛的所在,自从上次钢铁巨龙狂暴事件过后,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岛上爆发的火焰已经逐渐冷却熄灭,但岛上烤焦的岩石与厚厚的火山灰烬依旧能令人感受到巨龙暴怒的余威。
莫德雷德的脸上带着防毒面具,用以抵挡有害尘埃的吸入,一步一步地向着兰斯洛特所标明的方向前进,学院里没有人发现他一个人离开了,所有人都在关注决斗之路的事情,这才让他有机会可以偷偷来到这里。
此刻黑剑所在的地点已经被板结了的岩浆岩和火山灰所覆盖,厚厚的一层坚硬无比,莫德雷德只好拿出背包里早就备好的地质铲,对此地开始挖掘。学院所特制的地质铲果然坚实耐用,坚硬的岩石表面很快就被破开,显露出内部的结构。
莫德雷德继续清理火山灰,向着地层的更深处挖掘。他隐隐的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地壳之下跳动,仿佛有一种意志在冥冥中牵引着莫德雷德继续进行发掘,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诱惑。莫德雷德此刻感觉到身体仿佛蒙受了电击,浑身的肌肉绷紧,不再受自己的意志驱使,只是一下一下的使用地质铲机械地敲击着岩石,呼应着那埋藏在深处的力量,无声的呼唤。
他感觉到自己距离黑剑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只听到“咔”的一声,火山爆发所形成的地质空壳破裂,莫德雷德感受到地质铲敲击岩石表面的声音发生了变化,最后一层掩盖在黑剑之上的岩层被破开,伤口一般的裂痕中显露出黑剑的全貌。
那是一把纯黑色的长剑,由两股扭曲的藤蔓状金属旋拧成剑身,长剑之上雕饰的花纹不可名状,好像海洋生物布满藤壶的粗糙皮表,一股诡秘的吸引力在其上呼之欲出,像是在向外释放某种频波,能使人的精神陷入迷醉和疯狂。
一瞬间,莫德雷德不由自主的丢掉了自己手中的地质铲,用双手抱紧了自己的头颅,他的表情扭曲,双目微凸,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又仿佛陷入了莫名的狂喜。莫德雷德宛在梦中,他不敢相信他梦想中的那股强大力量就在他的咫尺之间,触手可得。
这时,两股矛盾的想法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当中,一方面是对这力量无比的渴望,而另一方面,是一种对此力量难以压抑忽视的恐惧。他几次伸出手想要握住黑剑的剑柄,都在最后关头由于内心发自本能的恐惧,又把手缩了回来。
莫德雷德此刻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如同鼓槌一般跳动,一声一声,几乎要跳出胸膛。他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精神稍稍平复了一些,他眼中所闪现的是过去所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的残影。无数的残影频频闪现,最后定格在了一个身影上,那正是亚瑟!
“亚瑟……”深陷在过往回忆之中的莫德雷德,从牙缝中挤出这个名字。他和亚瑟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了追赶亚瑟的背影,他付出了自己能尽到的所有努力。可是亚瑟的实力与他之间,仿佛永远存在着一条不可逾越的沟壑,就因为亚瑟的出身是天人,而自己出身于附庸。
想到此处,莫德雷德不禁冷笑,他嘲讽着不公的命运。难道天人和贵族的子嗣就永远高高在上,而附庸的孩子就只配世世代代的做附庸?就只配做一个在主人危难关头用来挡刀赴死的角色?
莫德雷德此刻的内心,被无尽的酸楚和愤怒填满,他不愿接受这样的安排,他不单要超越亚瑟,超越高高在上的天人,还要超越世上所有那些望不可及的强者们。他要让所有人看见,自己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就像兰斯洛特所说的,世界就要大乱了,下一次兽潮很快就会席卷这个世界。如果他还是保持现在的状态,就根本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活下去都很难,到时只会像炮灰一样,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他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可以依靠,作为侍从家族的子弟,他的使命就是在主家危险的时候为主家牺牲,献上自己卑微的生命。
莫德雷德还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那一次兽潮袭来的场景,无数的念兽兵临城下,将老城主和自己的爷爷围困在了一处地堡当中。爷爷为了保护老城主的安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等到兽潮退却,城中的所有子民都在为老城主的荣耀归来兴奋的高呼,并举行了连夜的狂欢,可是没有人记得,那个为老城主舍身赴死的人。
过了几天,新侍卫长的人选也被领主塔上的大人们敲定,那么是谁又接下了这光荣的一职呢——那就是莫德雷德父亲,阿卡尔·莫德雷德,那一刻,莫德雷德认清了这个世界。
念及此,莫德雷德不再犹豫,他用一只手抓住了自己不断颤抖的另一只手,将那一只手的手掌按到了黑剑之上。手掌很快与黑剑螺旋状的剑柄完美贴合,一种阴暗幽邃的触感从莫德雷德的手心传遍了他的身体,莫德雷德眼前一黑,万物仿佛在瞬间堕于虚空当中,他逐渐能听到虚空深处,那一声低沉细碎的隐语。
莫德雷德感到一阵晕眩,眼前一阵模糊,当视野再度清晰之时,他已置身在了虚空当中。
无尽的黑暗像是千钧的棺盖般压向他,泡沫的升腾之声在他耳边鸣叫,一段段细小的气泡拉成了极直的长线,向莫德雷德头顶的方向倒逝而去。整座大海都仿佛一具太古的石棺,将一切的真相与光明掩盖。
莫德雷德的耳朵已经不再能听到声音,他的肺脏仿佛很快就要被海底的巨大压力挤出胸腔,大脑也几乎失去了思维的能力。这一刻他品尝到了那些躲藏在深海之底苟且求生的丑怪生物同等的滋味,那是一种来自大海本身意志的恶意和诅咒,只要存活一刻,便不得不承受的无尽的痛苦和威压,永劫无间。
莫德雷德试图保持理智,与大海的蛮暴意志相拮抗,可自脊索传来的无边寒意早已侵吞了他对自己意志的控制权。莫德雷德第一次彻底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恐惧,他情愿自己在此刻放弃所有曾经为之奋斗的目标,龟缩回那令他憎恶的生活,只换取一口舒适的呼吸,连对亚瑟那家伙摇尾谄媚都比现在的感觉更加的能让人忍受。可是,做不到。..
莫德雷德感受到了自己对于一直以来自己意志力的高估,他尝受到了自己的无知和愚妄带来的恶果,此刻他只想跪服于这无上至尊的存在,向它祈求以片刻的快意与宽慰。
“伟大的达滚啊!我已感受到您无尽的巨力,我愿意在您面前卑微地匍匐,请您尽快示显在我的面前!”莫德雷德用尽全身的力量,冲着虚空中呐喊,以表达自己的臣服,他还记得兰斯洛特说过,不能称呼克鲁苏尔,要称呼达滚,凡人不可直呼死亡之神的真名,不然后果自负……但是他的声音却被虚空无情的吞没,莫德雷德已经到达了忍受的极限。
突然他感到自己的双脚落地,感到无边的巨力停止了拉扯,他的双腿双脚不受控制的跪在了地上,酸软如同一滩烂泥。莫德雷德自海底无望的抬起头,他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如同日轮自海底的幽邃深处缓缓睁开,将海底浓稠如雾的汹涌浊流照亮。
那无言而诡秘的深海之主身上生着触手,在深海中隐隐而动,仿佛绵延千里,在可见度极低的海底一时间难以判别它的身形是多么的广大。
“感念吾主垂怜!”莫德雷德面色惨白,喜悦与狂热跃然纸上。他跪倒在落脚的石头宫殿上,向着巨眼睁开的方向,五体投地的顶礼膜拜。
莫德雷德不敢抬头,死亡之主奏响了他的长笛,一阵荒古悠长的轰鸣之声自莫德雷德的头顶之上炸响,隐藏在黑暗中的暴君发言了,好似山摇地动,海浪滔天,整个空间都为之颤抖。一股神念,像一根审判死刑的尖矛刺入莫德雷德的大脑,在他脑海中响起了一阵深邃阴沉的低语。
“兰斯洛特那凡间的傀儡,愚不可及,不堪大用!尔今献上勤勉,通过试炼,即可取而代之。吾将赐汝丰宴,喰足汝饥渴的灵魂;吾将赐汝印绶,汝在地上行道,世人便知是吾的声名。待到吾重临之时,汝将籍吾之名,共尽尊荣!”
莫德雷德此刻感到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阵灼痛,仿佛被烙铁烙印在了皮肉上一般,他痛苦地撕开胸前的衣裳,无数错乱的符号如同疯狂的海蛇在他的胸膛之上游动,最终定型为繁复的黑色印记,邪恶的力量透过皮表和血管直接渗透进了莫德雷德的心灵。
他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救赎的力量,在他的身体中涌动不息,让他脱胎换骨如获重生。死亡之神的力量,就如同莫德雷德身处的汪洋大海一般广袤无边,而给予到他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但只是这一角之力,已足以使他欢喜不已。
待到莫德雷德从对力量的沉醉中清醒时,伟大的死亡之神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从虚空的深渊中回到了火岛,手中的黑剑也已不再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