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与善

云鹤遇见苏以言之后,思虑再三,转了个弯,径直往兄长院里去了。

云介比他先一步离开正厅,不知此时可入睡。

他到院门外,让小厮回去,接过灯笼,悄声走进兄长院门,只见中间寝室里漆黑一片,而书房里面灯火通明,窗布映着人影,手持书卷。

守门小厮坐在门口,裹着被子烤着火盆沉沉入睡。

房里的人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人影一晃,放下书卷,连忙起身,声音慌乱问,“谁?”

云鹤答:“兄长,是我。”

云介声音有点大,小厮自然也是被惊醒了,见来人是七郎君,连忙揉揉眼站起来行礼。

里面的人仿若是松了一口气,打开了门,见小厮困倦,让小厮自己去睡。

但小厮得了云胜的令让守夜,不愿回去睡,云介只好让小厮进外屋睡于窗下榻上,然后将云鹤迎了进去。

云鹤见兄长有一丝发白的脸色,问道:“兄长,可是身体不适?为何如此惊慌。”

他叹息着娓娓道来,“三娘子此人,哎,趁我没回府时便在我院里养了两个丫头。美其名曰,打扫丫头。云胜先我一步回院内替我整理行李,看见此二人便是想将她们逐出去。我自然也是想将其赶出去,

谁料,这三娘子在我回来后,便不依不饶,说我辞了她送的东西也罢,竟然连丫头都还与她,她真心待我之类的话,甚至说我不肖,我只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所以刚刚听见外面有点声音......”

云鹤蹙眉,伸手拿过桌案上翻开的书卷,边看边听,“她怎么敢?这便是叔父不想让哥哥回来的缘由吧,知哥哥你应付不来。”

“好小子,拿我取笑,”云介摆出一副长辈的谱,温和笑着摇头道:“不怕你笑话,你就给为兄出个主意,为兄实在是应付不来。”

云鹤假装思索着,故意吊足了云介的胃口,才在对面有些焦急的眼神中慢慢道来,“你直接吩咐小厮将这两个丫头送到六哥哥院里,他应当会感谢你的。”

云介从凳子上站起来,拍了云鹤的肩膀,“实乃妙策。”

说罢,他似乎是意识到有些不妥:“依七郎之见,我这异母所生之弟,可能拉回正途?”

云鹤将手上书卷轻轻放下,眉一挑,稍微勾了唇角,笑道,“连翁翁都管束不了,兄长你又操哪门子心?只要不给云家惹出大乱子,随他去吧。”

云介见云鹤冒着夜雪往他这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他将云鹤放下的书翻了个面,正好,书上道:

力分则弱,心疑者背。

云介放下书,迈着步子主动去外屋将茶壶提了进来。

云鹤从他手上接过,将茶添上,脑中转着表妹梨花带雨的模样,斟酌着还是没开口。

云介见他耳红如此,以为是屋里不透气,又去将此屋中窗户开了缝,笑着摇头道:“可是为祖父以及朝堂事而来。”

云鹤点了头。

只见云泽捧着茶,端来凳子,坐在他对面,“七郎你来得正好,我本来打算后日找你议的。”

明日云鹤要去外祖父家拜安。

云介抿了口茶,见云鹤有一丝心不在焉的模样,扣了扣桌子,他才听闻云鹤出了声:“不出我所料,若此次科考兄长与我皆曝腮于龙门之下,我云家怕是等不到明年此时便已在朝堂上站不稳了。”

云介以为云鹤来找他,是谈祖父致仕,以及此次灾民一事。

却没料到,云鹤说出这样一句大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势的话来。

云介苦思良久,才问道:“此话何解?”

就算是翁翁致仕,当朝还有伯父等身居要职。

云鹤站起身来,将窗户关上,眼睛盯着还带有温度的瓷杯,信手踱步道,“兄长面前,允我一言。”

云介一直将目光跟随云鹤到瓷杯上,瓷杯上漆着一堆嶙峋怪石,旁书道:君子九思。

云鹤走到瓷杯旁,倒出茶水,用手在桌子上写了两字:文帝。

云介思虑再三,方才开口谨慎问道,“无为而治?”

云介自是想到了:当今官家尚文帝无为而治之策,却重徭厚赋,好华服,大兴土木,集天下名木奇石,每月动用役使工匠达三万人。

云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接着道:“我这两年虽未走遍天下,却深知屈子文中的“民生之多艰”。如今,民怨沸腾,百姓叫苦连天。而萧相势力也遍布朝野,权贵也向其倾斜。”

云介没待云鹤说完,忙接过了话,“可官家并不会放任萧家独大,就如建德二十二年时......”

“兄长,慎言此年。”云鹤打断了云介的话语。

兄弟二人沉默下来,云介复端上杯子,拨盖抿茶,声声叹息传进云鹤耳里。

云鹤神色微动,沉吟道:“哥哥所谓是指冒死上谏谢怀谢永节此人?”

云介提起此人眼中炽热,他从未做过叛经离道之事,唯一出格,便是读了此人被禁讨的奏疏——《兴邦疏》,读完他便啧啧称奇,感叹此疏实乃治国之良策。

他叹息道:“正是此人。此人进士及第,乃翁翁门生。可惜。”

云鹤知他叹息什么,当朝容不下直臣,却忍得了奸佞。

“嗯,确是可惜。”

云介忽地反应了过来,话锋一转,敛下眼睑:“若我云家出不了一个如同翁翁一般的人,能对上萧相依旧持势均力敌之态,盘上白子应会被换成权贵一方,到时,百姓哪里会有好日子过?”

“确是如此,但你我兄弟二人,虽不及兴周七百年之姜子牙,也不及开汉四百年之张子房,也要为云家争上一争,为天下搏上一搏。”

云鹤抬眼,将旁翻开的书一合,话里的傲气潦原浸天。

云介静静地盯着云鹤,缓缓笑道:

“七郎今夜会我,应不是为国事而来,你比为兄看得更加透彻,何须与为兄交谈,为兄甘拜下风也。”云介说着说着还拱了手。

云鹤难得眉眼透出笑意,他也学着云介的模样缓缓拱手,“承蒙兄长奉承。”

“说吧,是什么事,让你这个时辰过来找我。”

苏以言被谢氏一边安慰着,一边去往了属于她的小院。

她心下放松了些。

夜色太深,只见两个明亮的灯笼挂在院门上方,她借着灯光,仔细辨认并念出了声,“与梧院,二外姑,这字出自谁的手,行笔飘忽但有力,烟霏露结之态,颇有书圣风姿。”

“这字是你七哥哥七岁所书,这院子可是府里上好的院子,你外祖母可疼你了。”

旁边谢氏的丫头替她们推开了门,苏以言正好在门正中央,她只见院内灯火辉煌,一个嬷嬷急忙走到她面前,这嬷嬷一副精明能干之色,衣物穿着也极为质朴。

子星领着四个丫头也向她赶来,子星从宴后得到吩咐便提前来了她院里。

众人一齐向她和谢氏行礼,她连忙去扶打头的嬷嬷与子星。

遂一起踏进了屋内,屋外奇寒彻骨,屋内温暖如春,舒适且安定的环境让苏以言小小打了个呵欠。

那嬷嬷看上去严肃无比,她不苟言笑道:“小娘子,老奴姓刘,原是二娘子外屋的嬷嬷,这后面的丫头都是新丫头,都等着小娘子赐名。”

谢氏道:“我见刘嬷嬷办事利索,循规蹈矩,就把她调给你做嬷嬷了。”

那四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丫头让她想起了原来家里和她一起长大的丫头些,有些伤感,刘嬷嬷见她神态有所变化,以为是思家心切。

“小娘子舟车劳顿一番,想是累了,丫头名字之类的事,等小娘子歇好了再取吧。”

谢氏见她眉眼带着一丝疲惫之色,忙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那二外姑先回去了。”

又正色对其余几个丫头道:“留个丫头守夜,好好服侍小娘子。”

她声音霎时从温和变得不恶而严。

苏以言起身亲自送二外姑出了院子,便吩咐着准备洗漱歇下了。

她见子星指挥着丫头们各行其事,她叫道:“子星姐姐。”

子星忙端起铜盆走过来,道:“小娘子,你这样叫真是折煞婢子了,就叫婢子星便是。”

苏以言顺着问道,“可以给我说说府上六哥哥之事吗?”

子星带着震惊之色,看向苏以言,“小娘子,怎么问起六郎君之事了。”

“今日见外翁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便想着了解一下。”

子星也没有隐瞒,将她所知道的统统给苏以言讲了,只是翻来覆去的词让她知道了,此人是个纨绔子弟,还是丝毫没脑子的。

苏以言这才迈进正题,“那七哥哥呢?”

“七郎君啊,婢是在他七岁时进的府,那时候婢年龄尚小,只知道他身体病弱,在八岁时候,发了一场大病。前前后后昏迷了一个月,清醒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老相公他们什么办法都想了。后来府上来了一老道,说什么七郎君是将星还有什么文昌星入命,”子星浅浅一笑,带了一点不好意思的羞涩,“后面的婢也是听旁的姐姐讲的,不懂这些。然后老道就要求老相公将七郎君养在道观里六年,期间一个亲人都不得见,否则,便是改不了早夭的命。”

“然后呢?”

“然后,大官人和大娘子可愁坏了,这是他们唯一的嫡子,怎么能养在外面六年不见。况且,府上是不信这些佛啊道啊的。还是老相公决断,当天晚上便将七郎君送往了京府外的青山观。谁知,七郎君刚去的第二天便醒了过来。”

苏以言听到了没有听过的东西,脸上盛满了笑意,略微带点惊讶,“还好,七哥哥是醒过来了,不然。”

“不然什么,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