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上,隔得老远就听见三十班一片吵闹声,姜半夏刚踏进教室就被韩攸宁抓着手臂拉过去,她声音放得很低:“昭昭!你撞大运了。”
她说着还左右晃了晃手臂,姜半夏被晃得一阵头晕,迷迷糊糊问:“什么大运?”
“同桌!”韩攸宁语气难掩兴奋,但还是尽量压低音量:“你的同桌是迟烁哎!你都没看到林奕雪那张脸哈哈哈哈,比下水道还臭哈哈哈!”
同桌?
她和迟烁?
姜半夏在原地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个事实。
呼吸连带着心跳都急促起来,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为了掩饰,她只好微微低头。
自己的运气似乎变好了一点呢,兴许是幸运之神心软,终究还是怜悯了她一次。
大屏幕上显示着新的座次表,林奕雪“噌”的一下站起来,椅子发出尖锐的刺耳声,她扬声质问:“许家川,座位是谁安排的!”
许家川淡定解释:“座次表是由朱老师按照成绩排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同桌,第三名和第四名同桌,依次类推。”
“凭什么!”林奕雪气不过,咬着牙问:“不应该是互帮互助吗?!”
许家川依旧很淡定,耸了耸肩说:“朱老师说咱们不搞那一套,我们火箭班讲究‘强强联合’!”
两人的对话淹没在一片哧啦声中,直到耳畔响起桌椅挪动的声音,姜半夏才抽回神智,目光下意识搜寻那人的身影。
回过头,迟烁斜靠在后门框上,双手抱臂,对面站着江天乐。
夕阳抖落一片橘色暖黄的光,洒在少年好看的肩线,俊朗的轮廓仿佛镶了一道金边。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姜半夏再没遇见第二个肩线如此好看的男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中一阵咔嗒咔嗒的晃荡声,起风了。
迟烁侧过头,看她,又好像没看她,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望了一眼屏幕,但姜半夏还是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胸腔,回响震耳欲聋。
那一刻,她清醒地意识到,心跳沦陷,不受理智左右地。
但这一次,她不愿克制。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毫无缘由,却又想不顾一切,为之沉沦的东西,比如雨中的烟花、深夜的流星、旋转的银河、非洲大草原的日落……
再比如,他的眼睛。
如卡布里的海,深邃宁静,吸引着人时刻想纵身跃入,哪怕未知,哪怕危险,哪怕徒劳,哪怕万劫不复。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祖国花朵的守护室”里,朱怀远手里捧着本学期第一次考试的成绩单,眼角的笑纹怎么也压不住。
再瞅瞅罗振天,也是同样的状态。
吴越恒走过来暖心提醒:“二位前辈,脸都快笑僵了。”
化学老师小吴今年整三十,教龄五年,在朱怀远和罗振天面前是名副其实的晚辈。
朱怀远很是感慨:“小吴你不知道啊,一中多少年没出过这种学生了。”
不仅仅是优秀,而且是绝对的优秀,碾压式的优秀。
吴越恒知道他说的是谁,想起那两份满分试卷,也不由叹道:“是啊,理科成绩太突出了。”
罗振天附和:“的确很难得,这次数学试卷是我亲自出的题,最后一道题目全班只有他们两个人解出来了,关键用的还是简便方法,思路特清晰。”
“好些年没遇到这么优秀的学生了,想不到今年一出出了俩,还都是我们班的。”刘丽丽边泡茶边笑说。
孙晓从电脑后面探出头:“他们两个的水平明显比其他学生高出一截,我看照这样下去考清华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这时,正在准备上课材料的宋鸿雁突然插话:“几位老师,别光关注数理化,也照顾照顾我们语文行不行?”
闻言,朱怀远茫茫然抬头:“啥,语文咋了?”
宋鸿雁扶着额头:“姜半夏这孩子,跟迟烁比,就是语文成绩拉分了。”
听完她的话,朱怀远又低头细瞅了眼成绩单,一看还真是!“宋老师,这是怎么回事,问题出在哪儿了?”
“我仔细翻看了她的语文试卷,作文分数不高。倒也不是说内容不好,就是这字……”说到这儿,她有些为难:“字写得不太好看。”
罗振天“哎呦”一声,皱眉道:“那可难办了,这么大的孩子,字可不好纠正啊。”
“可不是嘛,我也正发愁呢。”她揉揉额角,“唉不说了,我先去上课,趁晚自习赶紧把试卷讲了。”
走廊里传来一阵有规律的“哒哒”声,紧接着宋鸿雁踩着高跟鞋走进三十班,与此同时,她怀里还抱着一沓答题卡。
她先是抽出最上面的两张,然后把剩余的交给第一排的几位同学,吩咐道:“把答题卡发一下。”说完,宋鸿雁打开讲台左侧的多媒体,将其中一张答题卡平铺在上面。
大屏幕上随即出现一张卷面整洁的答题卡,同学们纷纷猜测是谁写的。
让他们欣赏了一会儿,宋鸿雁把卷面翻到作文部分,顺便揭晓了答案:“大家看看迟烁同学的卷面。”
“哇——”
同学们不由自主的发出赞叹声。
姜半夏也忍不住轻叹,卷面上的字结体遒劲而气概凛然,完全不像本人一般散漫。
谁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的,他分明为迟烁开了门又开了窗嘛。
“姜半夏,来点评一下你同桌的字。”
突如其来的点名让姜半夏愣了一下,她站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半晌才憋出两个字:“好看。”
言简意赅。
“没了?”宋鸿雁问。
“……没了。”她弱弱道。
身旁传来一声“呵~”,姜半夏蜷了下指尖。
“你先坐下吧。”宋鸿雁说着铺上另一张答题卡:“大家再来看看这张,我就不说是哪位同学了。”
如释重负的姜半夏刚坐下,不经意间扫了眼屏幕,脸“刷”的一下红成了熟苹果。
俗话说得好,人不怕差距,就怕对比。
恰好身边又传来一声“啧。”
姜半夏耷拉着脑袋,再没勇气抬头看一眼屏幕。
偏偏这个时候江天乐回过头幸灾乐祸道:“宋老师这是公开处刑的节奏啊,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惨。”
闻言,迟烁还没说什么,姜半夏脑袋一下子就直起来了。
江天乐突然感受到一股不善的目光,眼珠往右一转,与姜半夏视线相对。她眼里的羞恼让他下意识别开了眼,转念一想,不对啊,我又没招惹她,干嘛要躲,随即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干嘛?”
姜半夏伸手推搡他:“上课不要开小差,你把头转回去!”
迟烁偏头瞧了一眼,有些纳闷,她情绪怎么突然激动起来,还没想明白,前方传来宋鸿雁的声音:
“迟烁,你来点评一下这位同学的字。”
姜半夏心头一紧,随着身边的人缓缓起身,忐忑不安的心一点点也提到了嗓子眼。她半仰着头,两眼向上凝视着。
迟烁曲指挠了挠眉毛,“这我不好说,容易得罪人啊。”
宋鸿雁瞪他:“让你说就说,事先声明,咱们就事论事,不针对同学。”
姜半夏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紧紧贴着膝头,默默祈祷迟烁口下留情。
“口下留情”的迟烁也不拐弯抹角:“您要不说是我们班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小学生写的。”
班里同学哄的一声疯狂笑了起来。
噗——姜半夏一口老血卡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迟同学,真会说话哈……
接下来的时间迟烁又说了几句,姜半夏左耳进右耳出,缩在角落里老老实实当鸵鸟。
他坐下之前,似乎觉得吐槽过了点,本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原则,象征性地安慰了句:“不过能看出来,她尽力了。”
谁知道最后一句看似“安慰”的话彻底让姜半夏郁结了。
她弱弱地反驳:“我觉得…也没有很丑吧?”
闻言,迟烁偏过头来,饶有兴致地看她。女孩一支笔杵着额,歪头看向前方。视线下移,见她桌子上空荡荡的,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眉梢轻轻一挑。
转眸对上迟烁似笑非笑的眼神,姜半夏简直恨不得找条地缝儿钻进去。
一节课很快过去,下课铃响后,宋鸿雁拿着答题卡走过来,一张递给迟烁,一张递给姜半夏,语气难得重了几分:“半夏,你的字真该好好练一练,哪怕赶上迟烁的一半,作文分就能上高分段了是不是?”
姜半夏微垂着脑袋乖乖听训:“我知道了,谢谢宋老师。”
宋鸿雁看她态度良好,也不好意思继续说她,于是转脸找她同桌:“迟烁,你字写得这么好,平时有空多帮帮你同桌,听见没?”
姜半夏听见迟烁随口应了句“嗯”。
江天乐坐在前桌笑得贼贱:“我当是谁呢,闹了半天是你的卷子啊!”
她还没说什么,宋鸿雁率先侧过身,火力迅速瞄准江天乐:“你还有脸说人家,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文言文难死你了是吧,古诗词默写不能全对是吧?拿上你的试卷跟我来办公室,立刻!马上!”
江天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灰溜溜的跟着宋鸿雁走了。
姜半夏把答题卡往桌肚里一塞,整个上半身趴在课桌上,额头一下一下撞击着课桌,有点郁闷。
迟烁靠着椅背,一只胳膊虚搭桌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出声。又过了一会儿,他觉得再这么磕下去,保不齐就磕傻了。
“成了,别撞了。”他卷起语文课本敲了下圆乎乎的脑袋。
姜半夏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听他微讽:“都说字如其人,你倒是个反例。”
刚才起猛了,她有些头晕,不经思考脱口便道:“你是在夸我漂亮?”话出口才赫然发现不对。
迟烁一噎,随即轻斥:“我是说你字丑!”
姜半夏忍不住撇嘴,小声嘟囔:“我知道。”
迟烁都有点气笑了:“你还挺骄傲?”
听见这话,姜半夏又蔫了:“没有。”
迟烁曲起食指叩了叩她的桌子,这一动作带出了他的左腕,姜半夏视线稍一停顿。
那是一根红绳,不是很新,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但她没能看太久,因为他很快抽回手吩咐:“找一张空白的A4纸。”
姜半夏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照做。
迟烁把自己的答题卡推过去:“照着我的字在空白纸上写,比着葫芦画瓢会吧,尽力模仿每一个字的笔画结构,每天写30分钟。”
姜半夏眼神狐疑,嘴上说着“能管用吗”,心里想的却是“我还有救吗”。她从小到大练了无数本习字帖,效果甚微。
迟烁看穿她的心思,轻哼:“你以前练字帖就是走形式,不用心琢磨,练一百本也白搭。”
“那我先从名字开始练吧。”姜半夏握着笔说。她想的比较长远,以后签名用到的地方可能会比较多,所以先把名字练好了再说,试着在纸上划了几笔。
迟烁瞟了一眼,评价道:“第一次见我的名字写这么丑。”
姜半夏反应过来写了什么之后,耳垂微微发热,她低头把迟烁两个字划掉,然后把A4纸轻推过去,说:“那你写一下我的名字呗,我照着练。”
迟烁眼看着自己的名字被迅速涂成两个黑团团,心气又不顺了:“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名字写漂亮了,再去写你的名字。”
“为什么?”她问,眼睛大而明亮。
“我乐意。”他回。
冷冰冰的三个字,说的特别理直气壮。
好吧,姜半夏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滋味,迫于迟烁的压力,她只好老老实实,一笔一划地从“迟烁”两个字开始练习。
那天晚上,姜半夏写满了一张草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的名字。她回家打开日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字:
迟烁。
模仿的他的笔迹。
停了停,又在下面提笔加了一句话。
——我有两个愿望,清华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