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一开门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他径直进了门,将一份协议扔在了茶几上。
“你签了吧。”
穆瑶翻开,酒精让她的思维变得有些迟钝,她花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这份协议上白纸黑字地表明了他们的婚姻的存续时间只有一年。
她皱了皱眉,醉眼迷蒙地抬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原野站着,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瞌睡的时候有人给你递枕头,不是正合你意吗?”
穆瑶晃了晃那份协议:“可我字儿都看不清,有重影。”
原野拿起车钥匙,准备离开:“随便你,签完之后直接联系我的律师。”
“原野。”穆瑶声音很轻地喊住他。
她将手中的酒杯搁在一边,抱膝看着他:“你现在是不是也特别讨厌我,也对,你把我扔在婚礼现场,一定很讨厌我吧?”
原野没说话,她摇摇晃晃地向他走去,鹦鹉学舌般复述着婚礼上大家对他们的议论。
“原董不是每年都在操心原野的婚事吗?他今年怎么就松口了?”
“他公司有几个一直想推进的项目被阻了,姜还是老的辣,就算他再厉害,老爷子还是有办法的。”
“原家和穆家要联姻几个月前就有消息,我一直以为是和穆滢,没想到穆滢出事,让这个私生女捡漏了。”
“私生女也挺好,没权没势好拿捏,他又不争继承人,妻子的背景强不强大没所谓啊。”
……
穆瑶脚下不稳,撞到柜子上。
原野下意识伸出了手,但还是紧握成拳放在身侧:“你做了选择,就应该料到会有今天这幅场景。”
“嗯,对。”穆瑶摆了摆手,“没关系的,反正讨厌我的人已经有这么多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你看。”她指了指时钟,“现在还没到十二点。”
穆瑶攀着他的肩膀,小声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今天才是我真正的生日,我回到穆家之后,穆良炎才把我的生日给改了的。”
“我从小到大寄人篱下,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听他们议论我和我妈。”
“他们都说我妈妈是小三,可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明明比那对双胞胎的年龄大,还要叫他们哥哥姐姐,我连自己的生日都守不住,那是我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高门大户的腌臢事都不少,听到这里,原野的眉头紧紧锁起。
穆瑶坐到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很明显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
“我妈在病床上的时候都还抱着穆良炎会回来娶她的希望。”
穆瑶的眼泪簌簌而下:“我真的好想她,好希望她能多陪陪我,但她今天如果在,肯定也会对我失望的吧。”
穆瑶的话虽然因为醉酒而有些颠三倒四,但原野却可以从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她这副样子让原野感到有些陌生,他知道穆瑶和他相处的时候虽然带着面具,但这样一番话,她是绝对不会在清醒的时候对任何人说出口的。
穆瑶抬头看他,泪水从脸颊滑落。
她的脸颊被泪水沾湿,几缕头发黏在上面,就像是被抛弃的小兽。
她周身有种凌乱的破碎感,眼神却透着股倔强。
原野有些恍惚,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看到了那个在小树林里被几个高年级学生欺负的小女孩。
白色的校服上沾满了泥土和灰尘,周围的人都在用言语攻击她,她明明气得浑身都在抖,却依然扬起下巴,像一只高傲的白天鹅。
他那时候接触到的人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少有人像她这样,有着折不断的傲骨。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蹲在了穆瑶的身前,指尖沾上了她的泪水。
“乖,别哭了,我来给你过生日。”
哄孩子的语气。
穆瑶拽着他的衬衫领子:“原野,你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吗?在我不顾一切想要靠近你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下贱?”
说完,她就狠狠咬上了他的唇。
撕咬、发泄。
没有技巧,不带情欲。
原野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
深秋的夜晚很凉,穆瑶穿着睡袍,贴着冰凉大理石地板的膝盖都泛着红。
原野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踹开主卧虚掩着的门,将人放在大床上。
婚房是原家请专人布置的,大红的绸缎被上铺满了玫瑰花瓣,衬得穆瑶的皮肤更加白皙透亮。
原野眼尾猩红,声音又沉又哑:“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穆瑶,你会后悔吗?”
穆瑶不语,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
孤独感就像是一头蛰伏许久的猛兽,借着酒精冲出了笼子,在她的心里横冲直撞,搅得她心绪不宁。
天花板上的暖色吊灯晃成一片斑驳的光影,穆瑶像是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短暂地卸下了心防,让自己变得脆弱不堪,紧紧抱住热源,贪图那片温暖。
一觉睡到了下午两点,穆瑶醒来时只觉得全身都被碾过一样,昨晚喝醉的明明是她,醉意像是能通过吻传播,原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狠。
窗帘被人拉开了一半,阳光争先恐后地涌来进来,床单被子都被换过了,地上还有散落的玫瑰花瓣。
昨晚的记忆也随着意识的清醒逐渐复苏,穆瑶用手掌根部狠狠摁了两下额头,她酒后不断片,发生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些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昨晚借着酒意一吐为快,她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她!都!说!了!些!什!么!
她知道自己喝醉后爱乱说话,所以平时喝酒都很克制,昨晚难得放纵偏偏遇上原野回来。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心中原本为她和原野之间划了一条线。
回想起原野昨天反复问她会不会后悔,她明白原野心里同样也有这条线。
然而,昨晚却是她主动越过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原野正背着她换衣服,后背精壮的肌肉上有一道道红痕,显然是她昨晚留下的“杰作”。
经历过昨晚那一遭,着实有些尴尬,穆瑶本想装睡,但却透过镜子和原野来了个视线交错。
她只好开口,声音沙哑:“你要出门吗?”
“嗯,奶奶打电话让我们回去吃饭。”
都已经这个点了,难不成……
穆瑶的心脏提了一下,有些紧张地问他:“奶奶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
男人系着衬衫纽扣,不紧不慢地回答她:“大概十点的样子。”
穆瑶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指尖攥紧被子:“现在都已经这么晚了,你是怎么和她说的?”
“实话实说啊。”原野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说你昨天累着了,今天没这么早起床。”
“你……”
穆瑶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急忙去浴室洗漱,她一边刷牙,一边查看着消息,果真看到了奶奶四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瑶瑶,起床后和小野回家一趟。】
她匆匆忙忙回了她的消息【好的奶奶,马上出门。】
穆瑶透过浴室的镜子,看见锁骨和脖颈上都有明显的红印。
这样去见长辈也太不像话了,待会儿还要用遮瑕膏遮一下。
她正胡思乱想着,视线一瞟,从镜子里看见了淋浴室喷头下的软管。
穆瑶眉头狠狠拧了下,想起了昨晚的梦境。
她一个人走在野外,救下了一条受伤的小花蛇,小蛇似乎很通人性,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很亲昵地贴着她。
想到这里,穆瑶打了个寒颤,她从小就怕蛇类动物,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梦到,她刚想查一下这个梦有什么含义,手机上就蹦出来了一条消息。
导演周婉冰:【瑶瑶,你接下来三个月有空档吗?我这里有一份工作,不知道你是否有意。】
穆瑶咬着牙刷,连忙回她的消息:【周导下午好,我正好有空。】
周婉冰是一位非常杰出的纪录片导演,在圈内的知名度很高,穆瑶之前在她的组里待过,她那时候刚毕业,是一个小小的场务,阴错阳差间得了导演的赏识。
穆瑶想了想,周导最近似乎在拍一个人物纪录片系列。
她虽然之前接触的都是电影电视剧,但她也想多尝试其他工作。
再说行程排得满一点也不错,只要她和原野都很忙,接下来的一年里,他们应该也见不上几次面吧。
不知周婉冰是否在忙,穆瑶的消息没得到她的立刻回复。
穆瑶洗漱完,换衣服化了一个淡妆,匆匆忙忙准备出门的时候,被原野拉住了手臂。
“吃点东西再走,我可没让奶奶帮你留饭。”
昨天她就没正经吃上一顿,晚上的那块牛排也在剧烈运动中消化干净了,原野这么一说,她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桌上摆着两碗三鲜面,想到昨晚自己说的话,穆瑶愣怔了一瞬,看了眼原野,他若无其事地动筷,这一切就像是巧合。
穆瑶抿了抿唇,拉开椅子,两人都没提昨晚发生的事情。
原启鸣和沈清月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郊外的别墅,工作日的下午交通畅通,但开过去还是要花上两个小时。
原野坐在车上看剧本,穆瑶瞟了一眼,是费导的一部作品,费导时隔十年再次出山,他的新作品还没开拍就关注度极高。
前些日子就有人爆料这块饼在原野这里,看来还真是……
看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穆瑶的心脏有些微微发紧,要做到不紧张还是有点难的。
她在婚前接触了几次原家人,老太太性子比较随和,但爷爷却是很严厉、压迫感十足的人。
她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原家的人物关系图,原启鸣和沈清月育有两子,大儿子和大儿媳都是科学家,在国外的实验室为科研献身,几年都难得回来一次,昨天连儿子的婚礼都没赶来。
另一个儿子原岱目前在原氏上班,育有一个独子原驰。
大家都在觉得原岱必定是老爷子的继承人,穆瑶想起了穆滢对这个中年男人的评价——目光短浅,鼠目寸光。
前年老爷子身体不太好,在国外的疗养院修养,就把国内事务全权交给了原岱,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其实也存了要退休的意思。
可是原岱一连出现好几个重大失误,当年的营业额同比降了百分之二十。
老爷子只好匆匆回国,重新坐到了一把手的位置上。
到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
车子驶入一处私人庄园,开了十五分钟才停在主别墅门口,穆瑶一进门,就看到原驰直挺挺地在客厅跪着。
老爷子脾气火爆地吼着:“喝酒了还敢开车,你不惜命就算了,还要去祸害别人吗?”
原岱和妻子赵润琪站在一旁,不敢吱声,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也只是叹了口气。
见他们进来,大家的目光齐齐转到了夫妻二人身上,跪着的原驰也明显松了一口气。
原野双手插着兜走在前面,穆瑶乖巧地和他们打招呼:“爷爷奶奶好,叔叔阿姨好。”
老爷子哼了声,沈清月的脸上挂了笑,热情地招呼穆瑶在她的身边坐下。
原野走到原启鸣的跟前,很随意地喊了声:“老爷子。”
“还知道回来。”原启鸣的手杖重重地在原野的腿窝处敲了一下,原野一下子单膝跪地。
这是穆瑶第一次看见原野和家人相处,见到这个架势,下意识就要站起来,被沈清月按住了大腿。
“你也给我跪下。”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着,“昨天婚礼进行到一半就跑了,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婚礼现场,你还真是越来越能耐了,你的教养呢?!”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吼道:“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
穆瑶抿了抿唇,她心里明白,老爷子惩罚原野的大部分原因并不是为了她,她也知道其实原家人并没有很满意她。
穆滢才是她们心里最属意的孙媳妇。
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原野做错了事情,必然要受到惩罚。
原野也不辩驳,一声不吭地跪在地上。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穆瑶也有些坐立不安。
沈清月拍了拍她的手:“瑶瑶,陪我去花园里坐坐。”
佣人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五红汤,摆在了穆瑶的桌前。
“瑶瑶,你的贫血有些严重,药补和食补都要跟上。”
穆瑶有中度贫血,婚前做过体检,她的身体状况原家人自然都是知道的。
“谢谢奶奶。”
穆瑶端过汤碗,喝了一口,不烫嘴的温度正合适,放了红糖,很甜却不腻。
沈清月和穆瑶聊起了原野的事情。
“小野他的爸爸妈妈一心扑在科研上,从出生起就是我们带大的。老头子当年想让大儿子进公司,他偏偏学了物理,小野这叛逆性子也是随了他爸爸,大学的时候虽然读的是商科,但竟然进了影视圈。”
沈清月嘴角噙着笑,看得出来对孙子的骄傲之情,“我当年就想着,既然他想当演员,那就去玩玩吧,又不是没有试错的资本,谁想他还真的闯出一片天地来了。”
“可是老爷子的心思一直没有歇啊,他还想着让小野进公司呢,一老一小谁也拗不过谁,我一直就当着调解人的角色,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穆瑶听着她说话,眼中带着笑意。
沈清月拉着她的手,说道:“只不过,他这次真的做错了,他心里再不满,也不应该把你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奶奶替他给你道个歉。”
穆瑶摇了摇头,说道:“奶奶,我没事的,这点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的。”
她的话虽然没说全,但她在穆家的身份尴尬,老太太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她拍了拍穆瑶的手,叹了口气:“你现在是原家的孙媳妇,不会受欺负了。”
穆瑶笑了笑,没说话。
老太太只是在宽慰她,但实际情况如何,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
老太太转移话题道:“你之前说和小野在工作中就认识了?你跟我讲讲他工作的事情吧。”
“原野工作认真负责,在圈内的口碑是极好的。”
这倒不是她的恭维话,穆瑶入行以来见过很多艺人演员,原野是最大牌却最没有架子的,也从来不经营所谓的人设,他连个人的社媒账号甚至都没开通。
他平日看上去虽恣意洒脱,但在工作中对待每一个角色都极为认真,一心扑在作品上,连综艺都很少参加,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取得这般成就。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好,脚踏实地就行。”
她又陪着奶奶聊了一会儿天,晚饭沈清月直接叫人摆在了小花园,让穆瑶陪着她吃。
老太太的的原话是“不想进屋去管那些糟心事儿。”
吃完饭,她们又去散步遛狗,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客厅里只有原野一人还在跪着,沈清月示意穆瑶去叫他起来,自己先上了楼。
穆瑶走到原野跟前,弯腰和他平视,轻声说道:“回房间吧,奶奶让你起来了。”
原野一声不吭,这时候穆瑶才发现了不对劲,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穆瑶连忙去扶他:“你没事吧?”
她突然想到了去年的一则新闻,原野拍武打片的时候受了伤,送去急诊的时候被路人拍到了。
“你的膝盖有伤。”穆瑶的语气肯定,她刚要叫人,就被原野阻止了。
“别吭声,扶我上楼。”
穆瑶架着他起来,尽管家里有电梯,但短短一段路走得还是很艰难,等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出了汗,她顾不上这么多,连忙烧了壶热水给原野敷膝盖。
“你性子怎么这么倔?”穆瑶眉头紧锁,“如果你说你膝盖有旧伤,爷爷肯定不会让你跪的啊。”
原野轻笑了声,惹得穆瑶抬头看他。
“昨天晚上哭成那样,今天有人替你撑了腰,怎么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