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聂景琛不再言语,只一挑眉便转身出了寝殿。

他不否认。

事实上,在沈余娇怀有身孕一事传到皇宫之后,便开始或多或少流言四起。宫人们并不愚蠢,鲁王妃同太子殿下关系亲近之事,并非毫无外人知晓,程原便是最好的例子。但程原日夜暗中陪侍聂景琛身侧,自然是缄默其口,但是否还有他人将这些私下里的会面添油加醋说了出去,便不得而知了。

更何况,太子殿下乘轿回宫和鲁王妃有孕,不过是前后脚的事。

正如沈余娇亲口所说的那般,众人自然是不敢妄议太子殿下的,她便借此成了舆论中心。纵使聂景迟对外一贯表示对她的信任,但夫妻二人之间关系难免变得较先前微妙尴尬了许多。

她看着聂景迟近半月来日日早出晚归,显然一番不愿瞧见她的模样。他照例差人送滋补的汤药来,也无非是尽一个丈夫照顾孕妻的责任而已。

这是沈余娇十几年精心缜密谋划自己的人生路以来,第一次无所适从的时刻。

这日天气晴好,身子强健了许多的沈余娇难得叫初莺陪着她出去走走。一路上她迎着宫人们上下打量的目光面露平静,手却不自觉微微攥紧了初莺支扶着她的腕子。

思绪纷乱的沈余娇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凤鸣宫前,她抬眼看着宫门内金碧辉煌的楼宇,不知为何总有些恍惚。

“鲁王妃娘娘……是想找皇后娘娘么?”凤鸣宫内接引小婢的声音唤回了沈余娇的思绪,她弯了弯眸子笑道:“皇后娘娘可否得空?若是皇后娘娘有事要忙,臣妾便不叨扰了。”

那小婢回了话:“皇后娘娘正陪着五公主说话呢。奴婢且去通报一声,娘娘直接随我进宫里来吧。既拖着孕身,便别在外头站着了。”

那接引小婢通报罢,聂婉嫣便随之从凤鸾殿里跑出来:“三嫂嫂!”

沈余娇抚着几乎快要同她一般高的小姑娘的脑袋,笑眼盈盈:“嫣儿现在真真是亭亭玉立的大美人儿了。”

聂婉嫣牵起沈余娇的手踏进凤鸾殿,在皇后白瑢的眼神示意下于一旁落座。白瑢端详着她的脸色道:“阿娇这些日子气色红润,看来身子养得不错。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对自己、对胎儿都好。”

沈余娇点点头:“多谢皇后娘娘关心。”

白瑢低垂着眉眼,叹息了一声:“阿娇,你同琛儿的那些流言蜚语,本宫亦有所耳闻。”她复抬眸,看着沈余娇微微飘开的有些无措的眼神,“琛儿本性亦有些纨绔,确实是我这母后教养不利,倒让你受苦。还叫……”

她有些苦涩地顿了一顿:“还叫迟儿同你,夫妻生隙。”

沈余娇垂了头,轻笑道:“臣妾,不敢怪罪皇后娘娘。”

白瑢敛了眸子,默了片刻又道:“若是再有人背后妄论,你大可亲自处置。”她再度看向她,“毕竟是明媒正娶入了宫的鲁王妃,你若默不作声,他们便要愈加放肆了。”

“迟儿虽然近日来亦因此事多烦忧,但他对你真心不变,亦是不假。”她起了身抚慰她,“有些话他兴许不敢向你明说,但在他母后这里,便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只可惜皇上护琛儿护得紧,他那边……就连我也不敢明说。总之皇宫内风声四起,他终究也难明哲保身。有些道理,便只能叫他自己去悟了。”

聂婉嫣原在一旁默默听着,此时便也接了话头道:“三嫂嫂大可放心,至少我和母后,无论如何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沈余娇目光扫过她们二人的眼神,瞬间便定了心神。她吐了口气,弯了眼眉:“其实臣妾出身烟花之地,这些背后的议论听得多了,倒也不放在心上了。只是现在毕竟不似当年,实在是不忍鲁王殿下因臣妾而跟着受牵连。”

“但三哥哥既愿意不顾父皇和朝臣们反对去三嫂嫂为妻,那这些微小传言,又算得了什么呢?”聂婉嫣笑起来,学着聂景迟的模样挑了眉道,“我们又没做亏心事,他们嘴脏便脏了,偏得怨自己做什么?”

白瑢在一旁亦笑道:“是了。”

沈余娇出了凤鸣宫后心情好了许多,便由初莺带着又往御花园转了转,恰远远瞧见聂景迟坐在水榭之中抚着琴弦,而许江云则一言不发侍立在他身侧。

“咦?这曲子好生熟悉。”初莺看向沈余娇。

她自然一瞬间便听出来了。这曲子便是《莺啼春》,她亲手创作的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曲子。

而这支曲子第一次展示给众人,是在他们相遇的时候。

琼玉楼里的一幕幕在她脑海里再度上演,在她恍神的时刻,并没有注意到在许江云的悄声提醒下,聂景迟抬起头看向她处的眼神。

那双眸子里分明柔情似水,一如当年。或者说,这些年来从未变过。

许江云远远地朝着注意到他们的初莺比划着手势,初莺读罢,便朝着沈余娇道:“娘娘,鲁王殿下唤您过去呢。”

她到了亭中坐下,聂景迟立刻便牵起她的手道:“阿娇今日身子可有好些?我瞧阿娇气色,已然比先前好多了。”“殿下这几日,似乎并不常来看望臣妾呢。”她语气平静,看向他的眼神里却分明带着些诘问。

聂景迟瞧着她便笑起来:“阿娇这是嗔怪本王了?这些日子齐鲁各州有些要事处理,实在是脱不开身,没想到惹得阿娇难过了。”

“那殿下……”“放心,他们说的那些话,我是断不会信的。”聂景迟带着更深的笑意打断她,“从阿娇信誓旦旦在我面前说下那些话时起,我便不会再听旁人的议论了。”

“……我相信太子殿下懂得基本的尺度和分寸,更相信阿娇,不会有心欺瞒我。”

“不过……怎么突然又弹起这支曲儿了?”沈余娇有些愧欠地微微羞红了脸,只得借势转移话题,将手抚上琴身。

“只是突然忆起往事罢了。”聂景迟移了个位置,顺带将她揽入怀中,“等阿娇生下我们的孩子之后,再为我跳一回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