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香港下起了小雨。

林樱桃还没来得及脱掉她从北中国穿来的羽绒外套, 就在地铁上和蒋峤西紧紧抱在一起了,她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地铁往前进,旅客们或看报,或翻翻手机, 或戴着耳机,闭目养神。两侧窗外是一片黑暗。蒋峤西低下头,他的鼻梁眷恋地蹭在林樱桃散开的长头发里。

“我买了一瓶特别香的洗发水,”林樱桃仰起她的小脸来, “本来想今天早上用的,结果那天买回来就装箱子里了, 今天不好拿了, 我妈妈不给我拿。”

蒋峤西听着听着就笑。林樱桃嘟囔着:“来香港再用……”她把脸埋进蒋峤西身上。蒋峤西看了看,没别的人站着,他背靠住了栏杆, 一手护住了她的背,一手揉着林樱桃的头发, 让她更稳当地靠进他怀里。

林樱桃听着地铁沿轨道前进的风声, 她抱着蒋峤西,闭上眼, 连呼吸里都是他衣服的味道。

她再一次闻到了。很小的时候就在他身上闻到过, 那有点像是雨后青草地弥漫的气味,很熟悉, 清新, 又好闻。

林樱桃忍着想哭的冲动, 双手紧揪住他背后的衣服,她把蒋峤西紧紧抱住。

蒋峤西在她头发上亲了好几下,才看了看门说:“走了,下车了。”

“给林叔叔发短信了吗?”蒋峤西拉过她的箱子,问。

林樱桃背着书包,被蒋峤西握住了手跟他一起下车。这次有蒋峤西来接,林樱桃便不自己看地图了,连怎么换乘地铁的笔记都丢了,她只是跟在他身后。“我忘了。”

人来人往的,林樱桃和蒋峤西面对面站在高高上升的扶梯中央,她把羽绒服脱下来了,团在手里抱着,她给爸爸打电话。

“我到香港了!”她说,“我现在和蒋峤西一起回去,放下行李再去吃饭!”

爸爸嘱咐她,和峤西在路上小心一点:“香港冷不冷啊?多穿一点,不要再发烧了,让峤西也多穿一点,你们都别生病!”

林樱桃快步跑过了天桥。香港的路面狭窄,堵满了车辆,行人也多。林樱桃下了楼梯,她停在路边,倚靠在蒋峤西身上,她仰起头,颤抖着睫毛,拉着他的外套和他接吻。

她穿着那件浅粉色的薄毛衣,就是她上次在舞蹈教室练一字马,专程拍照给蒋峤西看,蒋峤西说好看的那一件。

蒋峤西垂下脖子,他的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吻结束了,他呼吸也加快了,他抬起眼看林樱桃的脸。

雨滴从天而降,撞在雨篷和树叶上,簌簌作响。林樱桃额前的刘海都湿了,他们去换乘地铁,再从地铁口出来的时候,雨变大了,雨珠在路面弹跳。林樱桃望着雨势,说:“我箱子里有伞!”

蒋峤西从出口买了一把,他怕林樱桃淋湿了,可能也觉得娟子阿姨早晨不开箱子是对的,他把伞撑起来。

“你知道吗,”林樱桃抱着羽绒服,手里扶着箱子,被蒋峤西揽在伞下,她和他走在去往蒋峤西住处的路上,“北京07年以后新修了好多条地铁。”

蒋峤西望着伞外的落雨,忽然之间明白了林樱桃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奥运会之后修的?”他问。

林樱桃转头看他:“你后来再也没去过北京了,北京现在又变化了好多。”

蒋峤西刷卡进了公寓楼大门,把樱桃的箱子拉进电梯里。林樱桃对他说:“我上次去我大姑的新家,又吃了冰糖肘子和门钉肉饼……他们还和我说起你来。”

蒋峤西轻声笑了,他头发上有雨水:“都多少年了。”

“我们就是07年去的他们旧家,”林樱桃抬起眼看电梯的楼层数字,“快四年了。”

阔别三个月,一进到小出租屋的门,林樱桃觉得熟悉。她打开灯和冷气开关,卸下背着的书包,把羽绒外套顺了顺放在蒋峤西的桌子上,她回过头,看到蒋峤西手扶着箱子,停在了门后。

林樱桃看他。

不再是2007年,北京五星级酒店的大套房了,只有香港不足五平米的出租屋。

“樱桃。”蒋峤西看着她,他突然笑了,欲言又止。

林樱桃走过去,好像怕他再说什么,她伸手抱住了蒋峤西的腰。“我不去住酒店……”林樱桃撒娇似的。

他们中午去皇后大道中吃云吞面。林樱桃边吃边用蒋峤西的手机记下午要买的东西。“我带了拖鞋来,”她对着备忘录一项项输入,“我的东西我大多都带了,不用买……”

蒋峤西说,他堂嫂前几天来了他这里一趟,说要给他换点新东西。“买条被子吧。”他想起来,看她。

林樱桃没有冬天来过香港,但她感觉香港很暖和:“晚上需要盖被子吗?”

蒋峤西说:“我没有,买一条薄点的吧。”

林樱桃在香港最多只能待十四天。她估计了一下日期,在卫生巾货架之间走来走去,她手里拿了包洗衣液,一回头,差点撞在蒋峤西身上。

蒋峤西伸手搂住她,看了看货架:“你要买吗?”

他的语气寻常极了,这么高一个大男生,特显眼,站在摆满卫生巾的女性用品货架前,只是随口一问,林樱桃就开始不好意思了。

林樱桃想,也许她需要和他在一起住更久的时间,才能慢慢适应。

蒋峤西拉过来的推车里,除了一箱啤酒,几听甜饮料,杂七杂八林樱桃想过年吃的薯片蜜饯干果奶糖以外,就是各式各样的生活用品。

一套鸭绒薄被,几包防潮丸,一组晾衣架,两张坐垫,几个靠垫——蒋峤西成日里打工泡图书馆,不知道同龄人在家一般需要什么,所以林樱桃想要什么就买什么了。

除此之外,推车里还有成套的碗、盘子,筷勺叉,两只成对的瓷杯子,杯垫餐垫桌布,几个空的相框,可以放在窗台上,还有林樱桃要的小夜灯。

林樱桃对照着蒋峤西的手机备忘录,把车里东西检查了一遍,她还没有二人世界的经验,怕漏掉了什么。她发现车里多出来了一盒床单套组。

是蒋峤西放进去的。

“这是三件套还是全是床单?”林樱桃拿起那个盒子来,低头仔细研究,她觉得这一盒看起来好贵。

蒋峤西看她一眼,眼神挪开了,一会儿又觉得林樱桃研究太久了,他要拿回来。

林樱桃嫌弃道:“你买东西怎么不仔细看,这里面全是床单,六条床单,怎么用得到啊!”

她说着就要找货架放回去了。

蒋峤西没脾气道:“多的可以拿给堂嫂啊!”

林樱桃回头看他,才反应过来:“哦。”

“我来之前我妈妈说,你一个人住,买东西肯定很不合适,”林樱桃走在蒋峤西身边,絮絮叨叨,“但有堂哥一家,还是可以买家庭装那种便宜的大盒子……”

“再想想,还要买什么。”蒋峤西站在一排货架尽头,身后拉着推车,他看她。

林樱桃站在他面前,她朝超市两边又看了看。

“都买齐了吧。”

蒋峤西的视线越过了林樱桃的肩膀,朝她身后俯视了一眼。

林樱桃转过身。

她回过头来,她忍住笑,把脸扭开了。

蒋峤西手扶着身后的推车,他就这么站着,也不走,他抬起眼看林樱桃,好像等待林樱桃的答案。

林樱桃挪过脸来,偷偷看他了。

有那么一瞬间,林樱桃忽然感觉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好像对一切都那么势在必得的蒋峤西又有点回来了。

她被他看了好一会儿,林樱桃垂下睫毛,又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还有草莓味的呀。”她问。

蒋峤西笑起来了。

装着“新家”的推车被横在了一边,蒋峤西伸手到林樱桃身后的货架上挑了挑,他拿起一盒安全套来瞧过了一眼,放下了,换了盒别的尺码的。林樱桃还是不看他,直到付账的时候也不看,被他抱着还是不看。

林樱桃晚上抱着衣袋,穿着自己的拖鞋,去走廊尽头修好了门锁的公用浴室洗澡。

她站在昏黄的光下,站在老旧的围帘子里,听着莲蓬头沙沙的水声。她拆开新买的洗发液,揉搓自己的头发,林樱桃看到眼前发黄的瓷砖,心里却只有蒋峤西,只有忐忑,迷茫,和一些未知的期盼。

蒋峤西这么晚了,又到医院去。他堂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堂嫂打电话给他,蒋峤西挂了电话匆匆便走了,他说他会买冻鸳鸯回来,他并不知道林樱桃在准备什么。林樱桃这个寒假和蒋峤西只能在一起生活十多天,她想珍惜每一天。林樱桃洗完澡出来了,套着外套一溜小跑回到租屋里去。正好没有人,她打开自己的箱子,拿出化妆镜来搁到桌面上。

林樱桃坐在新买的垫子上,仔仔细细涂抹面霜,她用吹风机吹头发,很快便闻到了那股甜甜的香味,连林樱桃自己都觉得好香。

林樱桃脱掉外套,她站起来了,弯腰从箱子里拿那天买的内衣。不是林樱桃惯穿的那种白色粉色的学生款内衣,是“女人”才穿的“性感”内衣。林樱桃扶着床,把垂落的头发捋到耳后,她穿好了一件,自己直起腰,再穿另一件。她低头看自己,看自己被衬得奶白的肤色,又抬起头来。

一想到要被蒋峤西看到她的这个样子,林樱桃又开始担忧和紧张。

她穿上白色的丝绸吊带睡衣,前面是V型,刚好露出她胸口戴的宝石樱桃项链,衣摆遮在大腿上。林樱桃坐到床里去,她开始在小腿涂抹身体乳,在脚踝处也抹。

蒋峤西坐在从医院回程的巴士上,手里提着给樱桃买的奶茶,他望着窗外的眼眶里含满热泪。

他出了电梯,穿过走廊,从兜里掏出钥匙。一进到出租屋,他发现里面黑着。

只有床尾的一盏小夜灯冒出淡淡的暖光,好像是给蒋峤西留的。

床上,毯子鼓起了一块,樱桃好像已经睡了。蒋峤西在出租屋里闻到一股香味,香甜腻人。他把手里的奶茶放在床头,在黑暗中拉下外套拉链,脱掉外套。蒋峤西拉开衣柜门,从里面拿了件新T恤,当作换洗的睡衣来穿。

他出门去了,拿着洗漱用品去浴室冲澡,再把新冒出来的胡茬刮掉,免得明天刮到樱桃。蒋峤西站在镜子前,一边刷牙,一边想堂哥的病,一边又回想起下午在超市,樱桃对他买安全套的可爱反应。

蒋峤西觉得那真有意思,不过买的东西,他还没想好哪天可以用。堂哥恢复得越来越好了,这个冬天,蒋峤西想要的实习机会也拿到了。他正在慢慢走回去,把失序的生活努力扭转回正常的轨道。

也许他可以哪天问问樱桃,问她能不能接受,是不是害怕,愿不愿意尝试,樱桃有没有过什么心理准备,还是说,一定要结婚以后才行。

蒋峤西没穿T恤,他推开租屋的门,眼睛一眯,屋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

林樱桃坐在床上,头发睡乱了,却很垂顺,她睡眼惺忪的,穿着件吊带睡裙,一根吊带从她肩头滑下去了。林樱桃揉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了看他。

“你回来了……”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