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急诊室里,哭声、痛吟声此起彼伏。

柯明缨经历了短暂性的失聪。

长达近一分钟的时间,她的耳朵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简熄怎么会在这里?

柯秉舟又去了哪里?

她竟然把简熄错认成柯秉舟,还打了他的后脑勺。

她宁愿这只是一个噩梦,醒来后会发现一切都不是真的。

然而简熄深邃冷冽的目光告诉她,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要不,你也打我一下?”

她一直期待简熄能记得她,哪怕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也好。

现在看来,她的愿望成真了。

只不过是以一种更特别的方式。

她该高兴吗。

不,她只想哭。

“你、你……头疼吗?”

憋了半条憋出了句废话。

语落,她迎上了简熄情绪不明的眸子。

幸运的是这时候护士走过来打断了他们之间凝固住的气流。

“患者没大碍,这瓶水挂完就能出院了。这里需要家属签出院同意书,你是简诺的家属吗?”

简熄接过同意书扫了一眼,随即在上面签上名字。

“我是她弟弟。”

柯明缨这才发现一旁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女生,年纪二十岁中半模样,正在输液,看上去正在熟睡。

简诺,简熄。

原来简熄有个姐姐。

不过……

这个女生的衣着和发色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白色小香风裙装,浅紫色波浪卷发……

她想起来了,学校论坛那张照片。

原来她是简熄的姐姐。

类似焦虑的心情顿时松弛下来。

她虽然信任简熄的为人,但能得到准确答案似乎更令人安心。

简熄就是有这种魔力,能随时随地调动她的情绪,却又不自知。

签完字,护士交代了几句出院后注意事项,然后带着剩下的出院同意书去了对面的病床。

柯明缨向简熄再次真诚道歉,但考虑到自己来医院的目的,心中记挂柯秉舟的安危,于是指着自己的校服说:“我也是禾川中学的学生,我叫柯明缨,高三5班。我现在有急事得先走,你要是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去医院治疗,我付你治疗费。”

说着,她向后退步,“那、那我就先走……”

“等等。”简熄拿起病床前一双Gucci乐福鞋走向她,站定后,弯腰将鞋整齐放在她脚边。

柯明缨这才后知后觉,来的路上竟跑掉了一只鞋子。

她看着粘满了泥巴的袜子,将右脚小心翼翼缩在左脚后面,小声说:“没事的。”

简熄向前一步,目光稳稳落在她的脚上,“码数应该差不多。”

见她一动不动,他抬眼:“帮你换上?”

“不用!我、我自己换!”说完,柯明缨连忙蹲下换鞋子。

这一次,她脑子里响起的是《吉赛尔》。

天色深沉,月静无声。

迷雾森林中,幽灵群舞。

吉赛尔置身中央,每一个弹跳都像泡沫飞扬,那是力量与轻柔的结合。

浪漫的凄凉,哀伤的治愈,完美诠释了柯明缨此刻的感受。

“鞋子我先借穿一下,明天就还你。”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以狼狈的模样出现在简熄面前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

宿醉过后,简诺头疼欲裂。

一觉醒来,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病床边看书的弟弟。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委屈兮兮地说:“我要喝水。”

简熄合上课本,拧开矿泉水瓶盖递给她。

简诺仰起脖子猛灌几口,压下了嘴里的酒气。

“我怎么在医院,你送我来的?”

简熄以略带讥讽的语气陈述事实:“你在酒吧喝得烂醉,被你那群狐朋狗友丢在酒吧门口,是保安打120,救护车把你送过来的。据医院说,你在神智不清的状况下口齿清晰并准确无误报了我的名字和号码。”

简诺把矿泉水瓶砸在地上,骂了句脏话,“竟然把我一个人丢下,一群没心肝的混蛋,饶不了他们。”

“医生说你是酒精中毒,再来迟点,人就没了。”简诺的眼底有某种情绪在涌动,瞳孔微微缩紧,一片漆黑。

“死不了。”简诺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翻身准备下床,却没找到鞋,“我鞋呢?”

“没了鞋子,你还能去哪惹祸。”

这不是简诺第一次因为酗酒被送来医院,每一次出院的时候她都拍着胸脯保证不会有下一次,循环往复,就连“保证”都一次比一次敷衍。

酒精中毒,她有几条命折腾。

“我鞋去哪了?那鞋很贵的!”简诺顶着空中飞线般的发型四处找鞋,急躁道:“我求了爸好久他才答应给我买的。”

“你又向他要钱了?”原本神色淡漠的简熄眸中闪过一丝愠怒。

简诺脸色有些不自然,随即抬高下巴理所当然道:“我花我爸的钱天经地义。”

“你爸的钱?”简熄嘴角轻提,拢聚冷意,“那是他的钱吗。”

简诺大声反驳:“怎么不是,那女人死了以后留下的财产都是爸的,爸的钱就是我们的钱,你不花他的钱是你傻,我可不傻。”

“你要这么活没人拦你,但你别在妈面前提他半个字,否则以后别想我再接你电话。”

“我真不懂,你和妈到底在坚持什么?”简诺烦躁地扯了扯头发,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丢给他,“这里有两万块钱,爸给你的大学学费。那什么烤肉店的工作赶紧辞了,都要高考了你不学习?一天天的就知道装大人训我,自己还不是个拎不清的。”

简熄看着信封沉默了片刻,

“这就对了嘛。”

就在简诺以为他要接受这笔钱的时候,就听见“咚”一声,信封被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她瞠目结舌,一脸不敢置信,那可是钱啊!

“这么对待钱你也不怕遭天谴!”

说完,她光着脚跳下床,将信封捡了回来,还用嘴吹了吹,生怕沾了灰。

“不识好歹,你不要我要。”

她从小穷到大,穷怕了,也不想再继续穷下去。

钱就是她的命。

不,比命还重要。

简熄薄唇紧抿,深沉的目光如不见底的寒潭将她笼罩。

“你这两个月在哪,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简诺将信封重新放回包里,语气不耐烦:“还能在哪,当然是在咱爸家,他住着大别墅,难不成让我回来住破平房。你给我打电话了?不是快毕业了吗,忙着写论文没接到。”

简熄环臂站定,疲倦之色浮于面上。

拆穿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谎言就是在浪费时间。

简诺上的是禾川的一所末流大学,平时上课两天打鱼三天晒网,大部分时间都和她那些狐朋狗友泡在酒吧,就这么混到了大四,能不能毕业还未知。

“我想妈了。”简诺拉了拉简熄的袖口,学着小时候撒娇的模样,“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她虽然比简熄大四岁,但做事说话一点也不靠谱,这一点,简熄倒像是她哥哥。

简熄没什么情绪地甩开她的手,转身离开。

“你真不管我了?”简诺夹杂着哭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真不管了?”

脚步停下。

简熄返回到病床前,背对简诺蹲下。

简诺跳上去,露出得逞的笑容。

他们之间的拉锯战,简熄就没赢过。

……

托柯秉舟的福,柯明缨人生中第一次踏足公安局。

这里桌椅设施破旧,墙壁脱落,扑面而来的是年代剧的即视感。

但她不是来观光的。

民警将她带到调解室,路上和她说了一下大概的情况。

总结一下,首先确定是柯秉舟先动的手,所以他要承担主要责任,但他和被打学生对于打架的原因缄口不提。

其次,老师在劝架后,柯秉舟已经停止了动作,但被打的学生却趁柯秉舟不注意用椅子砸了他的头,他用胳膊挡了一下,手臂被划破了,但没伤到骨头,也去医院包扎过了,医生说问题不大。而被打的学生脸上擦破了点皮,也无大碍。

最后,本来学生之间不太严重的打架斗殴都会由学校负责调解,双方家长进行和解。但被打学生家长坚持报警处理,还让警察把柯秉舟关起来坐牢,鉴于柯秉舟未成年,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所以警方正在向双方和解的方向努力,奈何柯明缨父母一直没接电话,无疑是给对方家长火上浇油。

此刻,柯明缨忽然意识到,现在只有自己能救柯秉舟于水火之中。

一种成为家长的使命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她猜,柯秉舟现在一定急切盼望她的到来。

调解室在二楼。

上楼的时候,柯明缨不免有些紧张。

毕竟她即将要面对的是坚持要把柯秉舟关起来的人。

接下来的一切于她而言仿佛是一种不能失败的挑战。

在民警的带领下,她大步走进调解室。

她想过要如何诚恳地向被打学生道歉,想过解决好这件事后要怎么在柯秉舟面前得瑟。

唯一没想过的是柯秉舟见到她后的反应。

“你来干什么?”柯秉舟蹭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声音中夹杂着几分怒意,“谁让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