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疏雨这副惊愕的模样,皇后不由得好笑,点点她的鼻尖,“你都是及笄了的大姑娘了,也到了该考虑这事的时候了。”
疏雨勉强咽下口中的茶水,淡淡的苦涩的香气弥漫。
“唔,”皇后思索片刻,询问身边的崔掌使,“往常同迢迢玩得好的那个曾家的小丫头是不是要出嫁了?”
崔掌使笑着点点头,“正是,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什么,这么快!”疏雨睁大眼,皱眉道:“这般仓促,我记得曾家的人前几日才回京呀……”阮家办的宴席,她还亲眼见到了曾谙的阿娘和几个妹妹。
皇后却对曾谙的婚事不甚感兴趣,只是关切的问她:“虽说你这年纪出嫁还为之尚早,但好儿郎可不多,不早早定下,被别人挑完了可怎么办。”
“那我阿耶不是刚被革职吗,等消息都出来了,那些好人家哪里随我挑。”疏雨干巴巴的回答,手指抚摸着温暖的茶杯,脸颊微微泛红。
岑妈妈端上一盘疏雨爱吃的白玉糕,嗔笑道:“你这小丫头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抢手!你们来之前还有不少贵眷明里暗里的同娘娘打听宝珠郡主有没有定了人家呢。”
崔掌使也笑吟吟的附和,“你可不止是大将军的女儿,你还是圣上与皇后娘娘唯一的养女,是食邑三千的宝珠郡主自小在皇后娘娘膝下养大,就是比公主又差几分?”
疏雨没法子,只得支支吾吾的小声道:“我还没有心仪之人呢……”一双乌润的眼瞳水盈盈的望着皇后,“我还小呢,以后再说罢……”
皇后被她脸蛋红成个苹果的样子逗得不行,“你想着以后再说,别人可等不及了。”崔掌使和岑妈妈在皇后身侧笑得意味深长。
疏雨的脸更红了,羞得恨不能把整个脸埋到茶杯里去。
“娄家的那小子你觉得如何?”皇后温柔的搂着疏雨,柔白的指尖替她捋过耳边的碎发,看着怀中养女可爱的脸蛋,心中柔情万千。
娄家的那小子……据她所知,京中的世家中姓娄的,只有龙甲大将军那一族,难道是娄元明?
疏雨疑惑道:“跟他有什么关系,我明明只见过他一面……”脑中似有一道惊雷闪过,那日在明月楼廊桥上的短暂会面在她的脑中一闪而过……
那时躲在暗处的少年结结巴巴的道歉,还声称将上门赔礼道歉……他一直没来,疏雨还以为这回事就这般过去了呢,怎么没去她家倒是先去了皇后的澄明殿。
这西南难道民风如此封建,乃至于见到她穿着白袜的脚就要来娶她?
疏雨被自己的猜测雷得外焦里嫩,连忙摆手拒绝,“……这不合适,我才不要嫁给他。”接着又开始口若悬河的向皇后宣扬了一番先前同公孙珀掰扯过的那番‘我要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云云。
皇后是疏雨见过最温柔宽和的人,自小到大,无论疏雨想的是对是错,只要不涉及底线,那就是她说天上的月亮是方的皇后也能体贴的说许是有的。
即便是关于她的终身大事,皇后依然如此。
她想到一直站在疏雨身前的另外一人,试探着问疏雨道:“那小六呢,你喜不喜欢小六,要不要嫁给他?”
疏雨无奈,“我们是青梅竹马兄妹啦。”明明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为何人人都认定她和公孙珀是能同床共枕的关系?
他们是幼时报团取暖,遍体鳞伤互相舔舐伤口的幼兽,也是成长路上互相陪伴长大的最重要的亲人,这样的感情说爱说喜欢都太随便,他们是更加稳固牢靠的亲人。
这是她想的。
皇后听了却沉默了,难得不温柔了一会,轻轻揪了下她的耳朵,温柔呵斥道,“按照你和小六这样亲密的关系,你们俩以后在人前可给我离远些,不然你还想不想嫁给别人啦,他还能不能娶别人啊!”
疏雨委委屈屈的捂着耳朵答应。
解决疏雨的婚事可是一桩大麻烦,这孩子既有主意人又挑,皇后感慨道,“你的婚事本该是由你的耶娘替你做主的,偏偏你和家人如今的关系还如此僵持。”
疏雨不是很服气,嘟着嘴道:“反正他们孩子很多,不管我的婚事,他们还有四个孩子能管个够呢。”
皇后看着她,有些心疼:“话不是这样说的,你们都是耶娘的儿女,自然是一样的疼爱。”
疏雨却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有些低落的说,“哪里一样啦,他们明明爱那些长在身边的孩子远远大于我。”
关心与爱意都是藏在细节之中,就单单是院子,她曾在膳桌上亲耳听见纪夫人身边的侍女玩笑着说早在西北之时孩子们就挑好了自己的院子,院名也都是多方斟酌。
琉玉的性子烈,又爱着红,她的便是丹院,烛玉沉默寡言,最适合玄色,便是玄院。
只有她的,是所有人挑剩下的,没有任何的选择余地。对了,若不是纪夫人的不赞同,恐怕她的杏院也要被霸道的琉玉决定为樱院。
这要她怎么相信他们的爱呢?
眨眨眼睛,想忍住眼中泛酸的泪意,疏雨轻声道:“我看过那些信,被阿娘您藏在妆奁下面的我也看了。”
皇后将西北送来的信笺仔细挑拣,一些放在书房中任由她看,一些则藏到了那些她找不到的角落。
这些送到她眼前的信里大都是一些琐碎的家常和对疏雨成长中的关怀,那些被藏在角落的大多则是关于一些疏雨看也看不懂的的政事和一些皇后不愿让她看见的东西。
疏雨一年年成长,在外的纪家夫妇在塞外一年年扎根,寄来的信也一年比一年更薄,从一座高高的山岳,变成一个个小丘。
她也曾从这些信中领略过塞外无垠的荒漠,见识过驼峰上长大的那些格桑花般美丽的同龄小姑娘,嗅到将士们篝火下飘扬的烧烤香气,这些都曾是她伤心痛苦时一字一句汲取的力量。
直到她看见那些角落中的信笺——
“我两岁的时候,圣上曾下过旨意,说是不忍边陲清苦,想让他们将琉玉烛玉这对双胞胎也送回京都在宫中抚养。”
“他们恳求您,一字一句我历历在目,‘妾身与将军已对不起迢迢,不能再对不起这两个孩子了’。”
疏雨声音发颤,已是抑制不住哭腔,哽咽道:“我就是那个可以被对不起,就是唯一一个被抛下的孩子,他们不爱我,我为何要爱他们……”
女孩粉嫩的脸颊上满是泪痕,睫毛一颤便滚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皇后见她落泪心疼得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她没想到,疏雨居然连这些都早已看过……将委屈的疏雨搂入怀中柔声安抚,再也不提与其父母相关的话题,唯恐惹其伤心。
三步之隔的屏风之后,贵妇人颤抖着手死死捂住唇,却像是被抽取了全身的力气,无力的扶着屏风跌倒在地,杏黄的裙摆如枯败落地的花,明明无声,眼眶中的泪珠却如断了线的珍珠,滴滴落下。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其余的臣眷们将来拜见,疏雨也不得不在澄明殿中净过脸依依不舍的去北苑寻纪夫人和纪琉玉。
引路的宫女恭敬回话,上午贵女们在叶贤妃娘娘处玩耍时由五公主带着去北苑鞠场蹴鞠,此时所有来访的女眷们正在北苑看五公主带人蹴鞠呢。
疏雨挑眉,这叶贤妃还是一如既往的有面子,就是北苑的鞠场比南苑的小那么多,若是以往,五公主怎么会屈尊降贵去北苑,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是不知道这回被挑上的倒霉蛋是谁了。
北苑鞠场边的楼台,世家娘子们活泼娇俏的手牵着手立在楼台阑干前,望着鞠场上骑乘着马匹张扬热闹的两队娘子,世家的夫人们则聚在一处三三两两的寒暄交谈,乍一看去当真是衣香鬓影赏心悦目。
这般场景里细看还是能瞧见角落几乎是格格不入的几道身影,其中之一正是头上覆着纱布的纪琉玉。
她生在陇右长在陇右,这也是她第一次独自面对这些陌生的打量,这里的每个人,无论是年幼还是年长,都像是柔软的怪物,裹在华衣锦裳下的脸孔雪白柔软,却有着最让人坐立难安的打量眼神。
这些人看向她的眼神总是打量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嘲讽。
这些聚在一块的夫人娘子们有大半归京家眷,她们更多的则是透过她在猜测那个在漫长岁月中与尊贵的五公主几乎分庭抗礼却从未见过一面的皇后养女——
宝珠郡主纪疏雨。
明明只是养女却在宫中深受宠爱,肆意张扬,其美貌狡黠无人不知,在宫闱中众星捧月般出众,就是公主与之相比也稍逊一筹。
这样的人,引得众人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上一面,看看……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名副其实。
鞠场上一袭利落胡服的五公主与身旁的粉裙娘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照不宣的簇拥着鞠球不着痕迹的往楼台边缘靠近。
其余陪玩的小娘子们一心顾着讨公主欢心,一时也没人发现这方向愈发的靠近楼台南角。鞠场旁边的就是今日郎君们所在的靶场,楼台相望,鞠场上的娘子们愈发的卖力,盼着今日能在心上人面前出个风头。
精巧的鞠球斜斜的从粉裙娘子的脚下飞起,蓝裙娘子一声惊呼,不经意的被面前近在咫尺的石阶一磕,踢在鞠球上的脚只擦到了边,球斜斜往楼台上坐着的夫人们的方向飞去!
“小心!”那粉裙娘子崔五娘娇叱一声,快步上前,利落矫健的转身一踢。
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
猝不及防的正巧重重砸在了角落中垂着头的琉玉头上。
“噗呲!”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的第一声嗤笑,随之而来的那些贵女们遥遥望着痛得抱住了脑袋看上去狼狈至极的琉玉笑得前俯后合。
无地自容。
那些讥讽的笑声和一道道投来的目光就像是针一样扎得琉玉几乎要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要国庆啦,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