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昌目瞪口呆的望着橘院中的混乱的场景,他原本还在思索他方才在门口见到的那架皇室马车的来意,那成想一进院就瞧见这般混乱的场面——
花架下那是刘家的女儿吧?怎么哭哭啼啼的坐在地上,又往旁边瞧,自家女儿琉玉也蹲在地上掉眼泪珠子,侍女们忙忙碌碌的拿着帕子散落在院中清理打扫,就是不见其他人。
纪元昌心中有些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惨兮兮的女儿拉起来问道:“阿缨啊,其他人呢?”
纪琉玉见到父亲熟悉的脸,呜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纪元昌顿觉不好,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去主屋寻妻子。
待到闻凝霜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之时已是金乌西垂,床榻边坐着的纪元昌握着妻子的手,若有所思。
见到她醒来,连忙起身想去唤府医,却被虚弱的妻子吃力的扯住了衣袖。
“相公,我没事了,其他人呢?”
纪元昌轻叹一口气,转身坐下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怜惜道:“你不用担心那些,都好着呢,刘家的嫂子只是受了惊吓,一刻钟便醒了过来,我已让阿缨阿刃送她们母女回去了。”
又掖了掖妻子的被角,“倒是你,又是劳累过度,又是急火攻心的……”
“将军!我不要紧,迢迢呢,迢迢被二皇子带到哪里去了,她的伤口处理好了没有!”闻凝霜得恨不能爬起来去寻女儿,转而眼角又蓄了泪,“都怪我,是我没考虑好……”
纪元昌连忙安抚道:“迢迢我差人去问过了,二皇子将她送到了六皇子公孙珀府上,他们二人自小一道养在皇后膝下,情同兄妹,你不必担心,”又哄她,“等明日你的身子好些了便去接她好不好?”
他本以为这样妻子能够安心,却不曾想床上躺着的妻子满脸是泪,怔怔得看着他,凄然道:“相公,你怎能对迢迢这般冷漠……”
纪元昌也愣住了。
“你回来之后我身边的圆绒定是同你讲过今日之事的,在此刻之前,你可曾同阿缨阿刃讲过他们的姐姐在京中的种种苦楚?可曾教训过阿缨的骄横任性不将姐姐放在眼里,可曾责备过阿刃的冷漠算计?”
这些话如一记记重锤狠狠的砸在纪元昌的心头,砸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愣在原地。
闻凝霜胸口钝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个家里有人在真心欢迎疏雨的回来吗?
母亲的忽略,父亲的偏心,弟妹的厌烦,这就是疏雨回来感受到的一切。
纪元昌又听见妻子虚弱道:“阿昌,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离京时对襁褓中的迢迢说的话?”
怎么会忘呢……
直到十多年过去,当年的那一幕,纪元昌依然历历在目。龙虎大军拔军前往西北边陲的那日正是疏雨满月,小巧的一团,粉嫩的婴儿还没他的小臂大,裹着红色的锦被,粉嘟嘟的可爱极了。
那时还年轻的夫妻二人抱着年幼的女儿在寒风中相对落泪,懵懂的孩儿还以为爹娘在同她玩耍,咿咿呀呀的睁着一双乌亮的眼眸笑得开心,
即便,宫中的女官等候在侧从,不住的催促,即便理智告诉他们是时候该放手了,可夫妻二人谁也舍不得放开抱着稚嫩婴儿的手。
迢迢这个乳名,就是那时候定下的。
山水迢迢,爱意不消。
刚到西北的那段时日,战士们难以适应西北截然不同的气候,刁蛮桀骜的当地子民让夫妻俩焦头烂额,但他们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远在京都的女儿。
在哪里的十几年,他们接收着一封封来自京都的信,不论是从明面上来的还是隐秘传来,他们在远方注视着迢迢的成长,身边也逐渐有了新生的孩儿,在边陲过上了日渐丰足的生活。
但他们暗暗发誓,等一家团聚定要好好弥补大女儿这么多年辛苦难言的委屈。
但是……
纪元昌长叹一声,静立良久,才失魂落魄的出去府医。
心中想着女儿,走到门口险些被面前一闪而过的黑影吓得一个趔趄,定神望去,竟然是一向沉稳德宛如一潭死水的大儿子!
“阿刃,你急急忙忙的做什么呢?”想到妻子方才的话,他脸色就有些不好,“你娘醒了快唤府医来,等会儿你和阿缨……”
这两个孩子是该好好敲打敲打让他们明白明白道理了,纪元昌盘算着。
哪知纪烛玉难得慌张,气息紊乱的打断了父亲的话,“阿缨她受伤了!”
“什么!”纪元昌脸色大变,忍不住高声问道,“阿缨怎么了?你们不是去送刘氏回家吗,怎么会受伤呢!
无数张形形色色的脸孔从他的眼前滑过,难道是革职的消息已是被传出去,那些老对手等不及要对他这一家子下手了?
纪元昌肃着脸,刚想去看看琉玉,就被房中听得一清二楚的闻凝霜叫住,不止是他,还有匆匆赶来的琉玉。
金城坊中六皇子府,公孙珀蹲下身望着咕噜咕噜的药罐,神色平和的询问道:“这药好了吗?”
阿固估算着时辰点点头道:“差不多了。”
阿梁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公孙珀的身侧,沾着满身细小的柳絮,躬身行礼,恭敬道:“殿下,都办妥了。”
公孙珀淡淡的点头,转头神情温和的对稚嫩的少年道:“阿固,去取药碗来,给迢迢姐姐把药盛出来,再去取一两蜜饯,要梅子脯。”
看到阿固跑远的身影,公孙珀才问阿梁,“纪烛玉反应如何?”
“按照殿下的吩咐,属下特意留下了疏漏,纪家的大公子抱着纪二娘子走时特意往属下栖身的茶楼望了一眼,想必是发觉了。”
公孙珀轻轻笑了一声,如画眉目在药罐下晕红的火光映照下愈发显得温润俊俏,声如三月春风般和煦,“还望这位小公子能聪明些早日找上门来才好呢。”
阿固小心翼翼的端来一只白玉碗,递给侍药奴,又献宝似的向公孙珀递来一只晶莹剔透的小碗,碗里正是蜜色微红的青梅果脯。
疏雨悠悠转醒,有些迷茫的望着头顶繁复的雕花,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此时是在公孙珀府邸上,抬手抚上额角粗糙的纱布,原本糊在一团的伤口此时已是清理包扎完了,就连发丝脸颊上沾染的血迹都被仔细的清理干净。
门边吱呀一声,一身青色斓袍的郎君带着微苦的药香走进卧房来,正是手中端着木案的公孙珀。
“你醒了?醒了就吃药,大夫说了,你这伤势不要紧,头晕头疼吃了药就好了。”坐在床侧的俊逸郎君一身家常的衣衫,顺着肩头倾泻而下的发丝像是一层乌亮的云,勾在疏雨的指尖,凉凉滑滑。
疏雨嗯了一声,想坐起来自己喝药,却被他雪白的指尖摁住,他甚至掖了掖她的被角,慢条斯理道,“听大夫的话,今日你就好好的躺着,我喂你。”
逆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霞光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像是笼罩在他周身的光晕。
无端的让疏雨想起八公主闲聊时曾告诉她,京中那些爱慕他的小娘子都爱私下叫他一声——
小菩萨。
若是只看他这一身皮相,倒是真有几分端坐神台的模样。
瓷勺碰在白玉碗壁,叮叮咚咚的脆响,疏雨黑润的眼珠一转,躲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我才不要你喂。”
疏雨简直要唾弃自己,难得公孙珀这个冤家这般温柔体贴,但他越是给好脸色,她就越是忍不住得寸进尺。
某一根恶劣的脑筋只要在看到这般温润和善的他,就不合时宜的狂跳。
公孙珀神色微顿,从她的话里品味出俏皮的味道,知道她是故意的便又继续搅弄热乎乎的汤药。
语调波澜不惊道:“那你要选谁给你喂药,阿梁阿氐还是阿固,或者是我从外头给你寻两个来?”
疏雨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想瞧瞧公孙子垣的脸色,却在张嘴的前一秒被塞了一口温热的苦涩汤药。
“嗯?不说话,你不选那就只能我喂你了。”
疏雨被一口接一口的苦中带着怪味的汤药刺激得秀气的眉毛皱成打结的线团,他喂药的动作快准狠,在被子里想躲都躲不开。
自食恶果的滋味,果然如此苦涩啊。
她只能认输,“……菩萨,你喂我点青梅脯吧。”
作者有话要说:疏雨:你温柔的样子怪怪的。
假菩萨:那就多喝点药清醒一下(魔鬼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