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天下第二(七)

曲凭意忽然近前, 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似乎很关心本座的脸?”

谭昭向旁边一靠,倚在廊柱上道:“自信点,把似乎去掉, 我老早就告诉你我是个画师了。”

“你可真是不怕死。”

“承让承让。”谭昭抱拳敷衍地摆了摆,“你此番下山, 应该不止是找我办事这么简单吧?”说真的, 要不是因为原主的心愿,就算是给他十万八千两黄金, 他也绝不会掺和落凰山的事。

曲凭意此人身处局中, 跟人形麻烦也没差多少了。

再者说, 这位主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未到后面,谁知道结果如何呢。

曲凭意抬眸看了一眼人, 轻轻地坐下,他的伤还未好,又强行离开落凰山, 自然不太好受:“所以,你是在等本座来找你。”

“话没那么绝对, 我在想如果你下山来找我, 我就同你交个朋友,就这么简单。”谭昭真诚地开口。

“朋友?”曲凭意忽然大笑起来, 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内力翻涌, 一口血飙了出来。

这也太夸张了吧?

“我说的笑话, 很好笑吗?”

“好笑,太好笑了!你没听他们说吗?我是天道孽子,天煞孤星, 接近我的人,没一个能有好下场的,就这样,你还想做本座的朋友吗?”这声音冷得出奇,也带着十足的嘲讽,嘲讽自己,也嘲讽别人。

谭昭对曲凭意称不上了解,这也才不过第二面,但他自问看人还是有几分眼力的,曲凭意的命格如何他算不出来,但人嘛:“我觉得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哦,是吗?”

气氛忽然变得凝灼起来,谭昭忽然一笑,点头道:“当然,再说了,做天道孽子有什么不好的?”他都做了好几个世界了。

系统:是哦,你天道爸爸还经常给你劈雷玩~

[打是亲,骂是爱嘛。]

曲凭意闻言呼吸一窒,差点又咳出血来。

谭昭的歪理,说起来那绝对是一套一套的:“就算是孽子,那也是亲生的,生而不同,并非你之过,倘若下次有人再这么说你,你就说他们连天道孽子还不如。”

“……”不知为何,曲凭意觉得和此人聊天真累,还有点费血。

于是他果断转移了话题:“本座不需要朋友,你走吧。”

谭昭忽然拍手起来,一副如梦惊醒状:“对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我还没做自我介绍呢,我叫余温书,主业风水,副业画师,偶尔还兼职做点小生意,请多指教。”他自己说完,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这职业简直时髦度点满啊。

“余温书?”

谭昭非常响亮地应了一声,然后就非常自来熟地拉着人去吃饭了:“来来来,你受伤了,多喝点鸡汤,这家野店的风味虽然粗犷了一些,但胜在食材新鲜,滋味甚是不错的。”

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曲阁主莫名其妙跟人同桌吃饭,灌了一碗真鸡汤,味道就像人说的,风味简朴,但大概是冬日里,这碗鸡汤足够滚烫,稍稍温润了一下内府。

他放下碗,道:“今日是冬至日。”

“咦?我居然忘了,那今日应该吃饺子才是。”说着,谭昭就招呼小二去煮两份汤饺来,要的三鲜素饺子,显然是体谅病号。

“……”

谭昭见人不说话,还道:“怎么不说话?”

饺子很快上来,圆肚白,一只只浮在碗中,氤氲的热气将它们渲染得格外柔和,这与他过往二十五年的人生完全无关,甚至与他格格不入,曲凭意伸手碰了一下碗壁,灼热几乎能将他的指间烫伤。

他掩下某种情绪,伸手将饺子碗推开,站起来道:“本座没有时间陪你玩交朋友的游戏,告辞。”

然后直接用轻功离开,半点儿没给余温书反应的机会。

谭昭咬着半颗饺子:“……”

系统:宿主,醒醒吧,人家不想跟你做朋友。

[谁说的?]

谭昭的眼神落在被人推到桌子中央的饺子碗上,默默将另外半个饺子吞下。

也不知是不是冬至的关系,外面的天气越来越冷了,甚至等谭昭提着食盒出去,外头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而越靠近落凰山,雨势就越大,谭昭抬头看了一下天,稍稍压低了一下油纸伞,辩认了一下方向,才一脚踏入了落凰山的范围内。

山内山外,两个世界,谭昭将油纸伞收起,轻轻掸落上头的雨水,便往山腹方向而去。

[你看,他并未阻我入山。]

系统:……

然而,打脸来得非常之快,谭昭有猜到冬至对于曲凭意来说是个非常特殊的日子,但他没想到会这般特殊。

“那个曲阁主,如果我现在离开,你能当我没来过吗?”

“滚!”

曲阁主,哦不对,是曲小阁主现在只有三头身,但或许是幼年状态,谭昭更能看清楚对方与落凰山之间的联系了。

“那个,面具……歪了。”准确来说,是大得快挂不住了,这如果掉下来,他是不是也算见过天下第一美人了?

系统:宿主,投机取巧要不得。

三头身的曲阁主就算再怎么生气,都有股莫名凶萌凶萌的感觉,特别是故作老成的模样,谭某人半点儿畏惧之心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将面具固定住,曲凭意开始赶人:“你来做什么!”

谭昭提了提手里的食盒:“本来想邀你喝酒的,现在看来只能请你吃饺子了。”

……请一个重伤患者吃酒?

谭昭立刻读懂对方的眼神,摆手道:“别这么认真嘛,这个借口你不满意的话,我这里还有百八十个不重样的,你想听哪一个?”

“……”大概是变小了,曲凭意终于恼了,“余温书,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吼完,只听得人轻声道:“想跟你交个朋友。”

片刻后,三头身美人略有些别扭地接过食盒,扭着声音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谭昭:……为什么有种强迫良家妇女的感觉?!

错觉错觉。

“你今日下山,准备找我谈什么生意?”

说起这个,曲凭意一滞,凝着声音道:“你既是风水师,可会破局?”

这开门做生意呢,最重要是诚信经营,谭昭如是道:“不太擅长,实不相瞒,我只是半吊子风水师。”

曲凭意只当人是过分谦虚:“本座想请你破命局。”

谭昭一讶:“落荒山的局?”可这是人为造的风水局,应该称不上命局吧?

“不是,落荒山的事,本座自会解决,无须他人插手。”

谭昭猜就是,所以根本没在人面前提如何破局,当然了,他也不会破,如果曲凭意开口,他大概率会劈山破阵。

但很显然,曲凭意有点疯,对方显然非常沉迷钢尖上跳舞,他虽然不知这事的来龙去脉,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阴穴的归属,还未可知。

“哦,我不会算命,命局应该是不会破。”死物还能劈了,人身上的局,他还能劈人不成?

“应该?”

谭昭摊手:“就是没破过的意思。”

这听着,就非常不靠谱,但出乎意料的是,曲凭意却仍然要下这个单。

“实话实说吧,你是不是还蛮看重我这个朋友的?”

三头身曲阁主举起了手里的萧,一副我打不死你也要跟你同归于尽的架势。

吓得谭某人立刻讨饶:“好吧好吧,我陪你走这一趟便是了。不过,落荒山……真的没关系吗?”

“哼!本座自有分寸。”

到最后,那碗汤饺终究是赶在子夜之前被人吃掉了,谭某人还奢侈地给人用内力加热了一下,没办法,三头身的小崽子总不能吃凉食。

**

第二日,光风霁月的曲大阁主重新出世,连谭昭都没看明白怎么一个人会在特定的日子里变小。

系统:你花钱啊,花钱我就告诉你。

[不用了,我才刚来这个世界,不急着作死。]

系统: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经常作死啊。

落荒山,落凰山,人造吉穴,冬至日,曲凭意变小,所谓天煞孤星,蛮有意思的,谭昭回味着这几个词,顺手将寄在客栈后院的小毛驴迁出来。

曲凭意今日一身青衣,又换了款面具,整个人敛了几分,倒显出几分谪仙气质来,当然了,谭昭将此归结为错觉,因为人非常嫌弃地开口:“你就骑这?”

谭昭甩了甩缰绳:“有问题吗?”

“本座现在终于相信,你是很缺钱了。”

喂,说话就说话,人身攻击就没什么意思了:“曲阁主家大业大,余某自然比不得。”

半柱香后,余某迅速抛弃了小毛驴,抱上了曲阁主的大腿,坐进了豪华大马车,享受五星级餐饮服务。

“咱们,这是去哪儿?”

“京城。”

说实话呢,曲阁主实在算不上一位旅途好伙伴,加之人受了内伤,外头天寒地冻的,谭昭只能猫在马车里练习画技,练手对象当然是易乾小白鼠。

系统:宿主,你这是素描,不算。

谭昭懒得理会系统,随手涂鸦着,反正正主不给他画,他也随意画着呗。

“如何?”

曲阁主非常自然地闭上了眼睛,一副本座看不得的模样。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画师啊?”

“讨厌就是讨厌,还需要理由吗?”

谭昭思索片刻,道:“等你伤好,我们打一架吧。”嗨呀,好想揍人。

“可。”

只可惜等到了京城,曲凭意这伤也才好了将将一半,两人落脚在一处客栈里,客栈名叫白玉楼,四层的高楼,且……风水局摆得相当不错。

从小二的口中,谭昭得知白玉楼的东家花大价钱找风水大师摆的局,这墙上的画和字,那都是有讲究的。

“看出什么来了?”

“好思路啊,这楼摆得蛮妙的,催官显贵的局我不是没见过,但摆在客似云来的客栈里,这里恐怕是上京赶考举子投宿的第一选择。”

曲凭意听此,显然并不意外:“没错,我找你破局之人,就住在这白玉楼。”

“谁?”

曲阁主纤长的手指一指门口,轻声道:“这便是了。”

谭昭顺着人所知的方向看去,见是一浑身湿漉漉的书生,这大寒天的,掉河里了?

书生连打了几个喷嚏,忙叫小二提了热水,半柱香后,打着喷嚏下楼,才走了两阶楼梯呢,就一个踩空,眼看着就要滚落下来,谭昭只见曲凭意一根筷子丢过去,书生踩到筷子,才狼狈地抱着楼梯没滚下楼。

谭昭:……这是什么骚操作?

小二见此,那也是惊魂未定,只仓皇道:“客官,您没事吧?”

书生却好似已经习以为常,镇定了一会儿就摇头道:“没事没事,小场面,下楼吧。”

小二一听,放下了心,然而他这心实在是放太早了,他走下楼梯不过三米的距离,就听得后头楼梯上“哐当”一声,他转头就看到书生直接平地摔了下来,直滚到了一桌客人的……桌子边。

谭昭:……这也太非了吧,这世上居然还有比他更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