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北部有一座奇特的山,两边高耸的山峰如同两根长长的牛角,故被称为“牛首山”。居于山峰中央的凹陷地带,有一个小小的村落。
不久前,肯塔尔的一户农民在垦荒时发现了一处类似于古代墓群的地下建筑。让人无从解释的是,墓群里的骸骨居然是人身牛头,这在考古界和宗教界引起了极大轰动。更奇怪的是,大批专家涌入肯塔尔后,在村落里住不了三天,全部匆匆撤离。除此之外,所有人对在村落里发生的事情保持了缄默。专家们的集体失声,更为这一发现蒙上了恐怖的色彩。
有人说,这里是印度传说中湿婆神的安息之地。湿婆神的坐骑,正是一头牛。按照印度传说,湿婆神每隔百年就会重返人间……
在印度人心中,所有动物都是有灵性的,逐渐形成了牛、蛇为主的动物图腾崇拜,并且坚信祖先与这些动物有关。
印度比哈尔邦对牛的崇拜更是达到了让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程度,生活起居、文化形式处处都有牛的影子。这一现象引起了全球人文学家的浓厚兴趣。澳大利亚人文学家昆汀-安东尼奥曾经花了五年时间做深入研究,2008年12月24日平安夜,朋友曾经接到过安东尼奥的奇怪电话,安东尼声音粗重:“我……我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个发现会颠覆人类几千年的认知!明天就把它公布于众。”
随即电话挂断,再拨打过去时已是关机状态。第二天,安东尼奥神秘失踪,室内一片狼藉,仅剩满地撕碎的废纸。经过重拼复原,发现其中一张纸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牛头人的画像。
月饼前几天看了西塘的纪录片,游兴大发,非要拽着我一起去转悠转悠。我琢磨着我这走哪儿都能遇怪事的命格,见到几个妖魔鬼怪倒还好说,可是一旦影响了西塘的旅游业,那可是罪过不小。所以尽管月饼磨破了嘴皮子,我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在学校里待着。
月饼见我没多大兴趣,背了包就走。临走时嘱托要是有什么快递邮件一定要打开看看东西有没有损坏再帮他签收,顺手把手机扔给我接快递电话。丫的手机里面也没几个电话,倒是在印度拍了不少照片。我闲得没事,就当风景片翻着看。没想到照片实在太多,断断续续看了几天还没看完。中午随便煮了包方便面,边吃边看,忽然看到了一张奇怪的照片。
破破烂烂的村落,一男一女站在村口,穿着说不出年代的衣服。照片照得极为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两个人的容貌。让我感兴趣的是,男人的额头上好像长着两根奇怪的东西,乍一看倒很像《西游记》里面东海龙王脑袋上的角。
女人的肤色极白,下巴尖得异常,嘴角上扬的弧度异常夸张,突然让我想起了在泰国跟着乍仑到万毒森林的蛇村见到的那些人。那段记忆实在可怕,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刚想把照片切换,忽然从模糊的背景中发现了更奇怪的事情。
村落两侧种着说不出品种的树,每棵树上,都悬挂着一条深色的黑影,就像是一具具上吊的尸体……
正当我疑惑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生生把我吓了一跳,我喘了口气,看电话是本地来电,顺手接起,问了一句才知道送快递的已经到了楼下。
下楼接了快件,薄薄的邮封摸起来硬硬的,里面估计是明信片。让我吃惊的是,快递上写的全是英文,天知道快递小哥是怎么读懂的。
“我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大二就过了六级。”小哥给我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骑着电动三轮溜了。
我这才想起还没验货,连忙打开一看,是一张七寸照片,莫名的恐惧从身体里钻出,让我全身发冷。
那张照片,居然和手机里的照片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用英文写了几个字:“我们,回来了!”
回到宿舍,我把两张照片翻来覆去地对比着,终于发现了不同的地方。
村落两侧大树上,那些悬挂的黑影不见了!
正在这时,电话响了……
屏幕上没有显示任何号码,但是偏偏电话铃声和“接听”“拒绝”两个虚拟键真真切切地告诉我,有人打电话。
看着手机,我突然产生了很深的恐惧感,出了一身冷汗。铃声响了一会儿,断掉,又打过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我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按下了接听键。
“我们,回来了。”听筒里传出沙哑的声音,沉重的呼吸让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对方嘴里呼出的热气。
“你是谁?”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对方的声音越来越粗,每句话的结尾,都拖着长长的鼻音。
我擦了擦冷汗:“什么事情?”
“我叫拉玛,我慢慢跟你讲。”
拉玛带着妻子韦莎莉来到比哈尔邦山区叫肯塔尔的村落时,难掩心中的兴奋。一个月前,肯塔尔的一户农民在垦荒时,发现了一处类似于古代墓群的地下建筑。让人无从解释的是,墓群里的骸骨居然是人身牛头,这在考古界和宗教界引起了极大轰动。
经过测试,骸骨的入葬时间不同,但是时间又很巧合地为每一百年一具。按照骸骨数量推算,这二十六具骸骨由两千六百年前开始下葬,每一百年就会葬入下一具人身牛头的怪物。
按照宗教学家的推算,两千六百年前正是湿婆神开始在印度流传的时间,湿婆神的坐骑,正是一头牛。印度人对于牛的崇拜,也是由此而来。
按照印度传说,湿婆神每百年就会降临人间,牛骨人和湿婆神之间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更奇怪的是,大批宗教学家和考古学家涌入肯塔尔,可是不约而同地在村落里住不了三天就撤离。回到城市,所有人对在村落里发生的事情保持了缄默,更为这一发现蒙上了恐怖的色彩。
在当地村民和信奉印度教的民众的强烈抗议下,当局保留了墓葬群的原样,牛骨人的骸骨也没有移动,民众们自发地从印度各地来到肯塔尔,膜拜所谓的“湿婆神”。
拉玛和韦莎莉本来在埃及进行考古发现,得知这一消息迅速回国,经过层层审批,终于获得了到肯塔尔考古的批准。
临行前,考古局的负责人深深地看着拉玛,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道:“小心!”
拉玛也听说了其中的怪异之处,不过职业热爱让他不以为意,带齐了装备,直奔肯塔尔。
牛骨人所带来的宗教信仰热已经慢慢淡去,来膜拜的民众越来越少,孤零零的村落坐落在两座山的山坳处,远远看去,倒和尖尖的两道山峰构成了一个牛头的样子。
站在村前,拉玛深深地吸了口气,韦莎莉却皱了皱眉头。
“不舒服吗?这里海拔2000多米,可能会有轻微的高原反应。”拉玛一边拨通村长德鲁的电话一边问着妻子。
“我觉得这里好像来过。”韦莎莉目光迷离,远远看着村边的大树,“这些树好熟悉。”
“海马区功能紊乱。”拉玛从科学的角度解释着,“也有可能,你前世就是村落里的居民。”
韦莎莉对丈夫的玩笑不以为意,忽然她面色一变:“对!十三……十三……没有错!”
“什么十三?”拉玛意识到妻子的异常,话音刚落,只见韦莎莉疯了般抓着头发,脸色铁青,面部扭曲,厉声尖叫着:“拉玛,我们快走!不要进去!”
在印度,妻子不可以直呼丈夫的姓名,韦莎莉反常的诡异表现,让拉玛全身冰凉。
“我们……我们回来了。”韦莎莉忽然诡异地笑了笑,身体晃动着,晕倒了。
“韦莎莉,韦莎莉!”拉玛抱起妻子,翻开她的眼皮,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黑色的瞳孔变成了暗黄色,长满整个眼球,在瞳孔的最深处,有一道淡淡的影子。
“您是拉玛先生吗?”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夫人病了?”
拉玛一惊,转身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粗麻衣服的中年男子不安地搓着手:“我是村长德鲁,允许我帮助您吗?”
印度男女之间有着严格的界限,男性是不能随便触碰女性身体的。得到拉玛的同意后,德鲁不费力气地抱起韦莎莉,大步向村中走去。拉玛心里略有不快,不过作为一名学者,他显然没有德鲁的力气,只好拎着装备,紧跟其后。走到村口时,他匆匆一瞥,突然意识到妻子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含义了。
村口两旁的树,分别是十三棵!
难道韦莎莉前生真的是村里的居民?或者……拉玛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也许是与世隔绝的村落很少来人,或者是最近来的人太多,村民们见到他们都带着排斥的表情,纷纷跑回家中,紧闭门窗。
拉玛心乱如麻,顾不得许多,跟着德鲁进了屋子。在德鲁的吆喝下,他的妻子黛儿从内屋走出,居然也毫不费力地抱起韦莎莉,放到床上。
拉玛跟进内屋,摸着妻子的脉搏。她的脉出乎意料地跳动得异常强烈,再翻开眼皮看时,瞳孔已经恢复到原本的模样,只是扩大了几圈,这是受到强烈刺激才会有的特征。
“已经给最近的医院打了电话,不过从比哈尔邦来这里还需要三天时间。”德鲁摆了个请拉玛从内室出来的手势。
拉玛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在印度,女人的内室是不可以进入的。据说一旦进入,会被守护内室的“鬼婆”诅咒,从此女人会被恶灵缠身。虽然现在这种禁忌越来越少,時但是在印度的很多原始村落,依然保留着残忍的陋俗。进入女子内室的非同姓男人会被挖去双眼,砸烂了混上鸡血、大米,搅拌成糊糊,敷在内室床下,才可以破除诅咒。
一连串的惊变让拉玛有些迟钝,他僵硬地跟着德鲁来到客厅坐下,黛儿端上两杯姜茶。
拉玛这才发现黛儿戴着厚厚的黑色遮头纱丽,只在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洞,就像是用布包把整个脑袋包了起来。这么看上去,黛儿的脑袋显得异常巨大,尤其是头顶,还有两个很明显的凸起。而她露出来的那双眼睛,暗黄色的瞳孔覆盖了整个眼球,里面有一条淡淡的影子……
“请喝姜茶。”黛儿的声音异常粗糙,根本不像人的声音,倒是像牛临死前,面对屠刀时凄惨的嚎叫。
拉玛曾经听考古界的朋友说过,远在泰国有一种奇特的蛊,可以把人变成狼、蛇,聚集在万毒森林中自生自灭。难道这个村落也有?
他有些后悔来到这里。
“我的样子和声音吓着您了是吗?”黛儿摆好姜茶,伸手抓向头套。
黛儿的整张脸,扣着一副牛的头骨!
牛头骨的边缘和她的脸完整契合,深深地嵌进肉里。围绕着整张牛骨,是被挤出的暗红色的肉,像是一只巨大的蚯蚓,围着骨架绕了一圈。更让拉玛觉得恶心的是,无数条细细的肉线深深地穿进脸上的肉里,胡乱交叉地缝合,如同蜘蛛网盘在牛头骨上,牢牢固定,似乎要将脸上的肉强行牵引着覆盖住牛头骨。
“吓着您了对吗?”黛儿森森地说道。她每说一句话,牛头骨都会上下活动,肉线刺出的针孔流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嘣!”一根肉线断了,软塌塌地耷拉在脸侧。
拉玛终于反应过来,“嗷”的一声想要逃跑,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摁住。
德鲁笑道:“既然来了,就请不要走了。我们,受到了诅咒。”
不知道什么时候,德鲁的脸也起了变化,那分明是一张人皮覆盖的牛脸!他像牛一样喷了个响鼻,潮湿的气体带着鼻涕喷到拉玛脸上,黏稠腥臭。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你了。”德鲁端起姜茶,伸出舌头,舔了几口。
黛儿摁了摁脸上的牛头骨,抠着坚硬的边缘,似乎想把骨头撕下来。一阵“嘶嘶啦啦”的撕扯声传来,牛脸的下方不停地滴着鲜血。她痛呼着,起身回了内室。
“我们一直想找到解决的办法。”德鲁摁着拉玛的肩膀,对他说道。
如此一张巨大的人皮牛脸对着说话,让拉玛差点晕了过去。德鲁伸出粗糙的舌头,带着浓浓的姜茶味道:“只有等到你们,我们才有可能得救。这个村庄,才会摆脱两千多年的诅咒。”
两千年前,印度还被称为孔雀王朝,在无忧阿育王的统治下,国力达到了空前未有的盛况。
王朝北部有一座奇特的山,两边高耸的山峰如同两根长长的牛角,故被称为“牛首山”。
居于山峰中央的凹陷地带,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村民的先辈躲避战乱,隐居于此,岁月变迁,竟然形成了不大不小的村庄。村民们安居乐业,自给自足,俨然是安静祥和的世外桃源。
然而,德鲁却愁眉不展。
在村庄里,谁家添丁,都会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代表着村落后继有人,可是任谁说到小德鲁,都会叹息着摇头。
小德鲁长得根本不像一个人!高高的鼻子一直延伸至长方形凸起的下巴,宽宽的额头上长着两根圆圆的肉球,尤其是咧嘴哭时满嘴的方形槽牙,明明是一头牛的模样!
更让村民觉得害怕的是,小德鲁出生时,因为巨大的头颅太过坚硬,根本无法从母亲的体内钻出,直到生生撑裂了母亲肚子才降生。母亲自然因此丧命!
接生婆看到一只血淋淋的牛头从孕妇腹部伸出时,惊恐之下一失手拧断了小德鲁的左腿。
全村人都认为德鲁一定是触犯了神灵才会生下这么一个怪物,甚至有人在村中广场生了一把大火,要闯进德鲁家夺走孩子把他烧死,保得全村平安!
已经被吓傻的德鲁任由村民旺度夺走了还未剪掉脐带的婴儿。面对熊熊烈火,旺度一把扯断婴儿的脐带,高高举起,鲜血洒了他满头满脸,在火光的映射中,宛如恶魔。
婴儿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拼命挣扎,扭动四肢,哇哇大哭。围观的村民或许早已厌倦了平静如水的生活,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眼中居然都迸射出残忍而兴奋的光彩!
就在这时,村中最年长的老人拄着拐杖赶到广场,制止了旺度!当他看到婴儿的模样时,更是匍匐在地跪拜,嘴里不停地喊着:“这是湿婆神化身,必能带给村落福瑞!”
村民们将信将疑,旺度抹了把婴儿流下的鲜血,老人小心地把婴儿抱过来:“湿婆神降临人间,必以牛面示人。”当他目光触及婴儿被扯断的脐带时,面色一变,又立刻掩饰道:“要杀孩子,先杀我。”
老人的年龄无从得知,在村里所有人有记忆的时候,老人就已经是现在这副苍老的样子,如同村中央那棵古老的棕榈树,皲裂的树皮刻着岁月的痕迹。
既然老人如此说,村民们自然不敢违抗。虽然他们崇拜湿婆神,并且由此而尊重牛,但是一个人如果长出了和妖怪一样的牛头,却又是另外一种心态了。
德鲁说什么也不敢抚养亲生骨肉,老人只好颤巍巍地抱着婴儿,回到村东头独居的小屋。
自此以后,老人每天都会挨家挨户讨食,一口米粥,一碗菜汤,先放到自己嘴里温好,再喂给小德鲁。
小德鲁总是会伸出粗糙的舌头,将老人嘴里的食物舔舐干净,就像一头牛。
只有看到小德鲁吃饱了沉沉睡去,老人脸上才会露出欣慰的笑容,眼中却有一抹深深的忧伤。
就这样过了十三年,小德鲁在老人的呵护下茁壮成长,渐渐长成了半大小伙,可是他的脑袋却更像一头牛了!他也知道自己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在村里经常受到孩子们的欺负,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大人们厌恶的眼神,包括他的亲生父亲。所以他总是把自己锁在屋里,每天望着小小窗户外的四角天空发呆,等待老人把食物带回。
“上天赐予你生命,肯定有他的意义。”当小德鲁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点点老人讨来的残羹冷炙时,老人总会柔声安慰。
“爷爷,是谁在唱歌?”小德鲁和老人坐在屋外纳凉时,经常听到村中传出黄莺般动听的乡谣,清澈干净的嗓音,如同山间潺潺流动的山泉。
“那是旺度的女儿莎拉,”老人慢慢地摇着芭蕉叶子替小德鲁驱赶着蚊蝇,“我们小德鲁有喜欢的人了啊。”
“不……不是的。”小德鲁摇着硕大的牛头,自卑地低声说道。
“我的孩子,你见过田里耕种的牛吗?”老人望着满天繁星,沉声说道,“它们之所以得到人的尊重,不仅仅因为它们是湿婆神的坐骑,还因为它们通过辛勤的劳作,给人们带来了食物。孩子,你选择不了相貌,但是可以选择你的心。”
“只要你有一颗帮助人的心,会得到村民尊重的。说不定还会娶了莎拉。”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疲惫得似乎要睡着了。
“爷爷,真的吗?”小德鲁抬头看着漆黑的天幕,一颗流星滑过。
“当然是真的。”老人手中的芭蕉叶子掉在地上,“要做个好人啊。”
“嗯,我一定做个好人。”小德鲁点着头,脸上浮现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可是好景不长,唯一不嫌弃他、抚养他长大的老人,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去世了!
葬礼很简单,出于对老人的尊重,村民们都参加了。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村民当即一哄而散,只剩下跪在泥水里的小德鲁。
“爷爷,我既然选择不了我的相貌,那我就选择我的心。你在天上要看着我啊,我会做一个好人的。”
小德鲁的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乌云密布的天空,一丝曙光撕裂了铅云,如同老人慈祥的笑容。
村民们每天清晨都会发现,农田每天晚上都会被犁种得整整齐齐,灌溉上甘甜的溪水。终于有人发现,夜深时,小德鲁会偷偷带着农具在田地里做农活。
他的力气极大,农活干起来很快,在即将天亮时,他会满足地坐在田边休息一会儿,偷偷收拾农具回家。
丑陋的脸,圣洁的心!
渐渐地,村里人偶尔见到小德鲁,都会报以笑脸,把手中的食物往他手里塞。小德鲁总会涨红了脸,把手背到身后,嗫喏着:“我不要……爷爷说过,做一个好人是不求回报的。”
于是,每天清晨他回到家中时,屋门口都会堆着几筐香喷喷的馕饼,一坛子熬得让人忍不住流口水的咖喱。
馕饼蘸着咖喱,就着山泉,听着莎拉萦绕在村中每一个角落里的歌声,小德鲁的牛脸就会露出一丝甜甜的微笑。
生活的意义,对他来说,很简单。
如果爷爷看到了,也会很高兴吧。小德鲁望着天空的云彩,默默地想。不过他的父亲老德鲁在一次独自出村打猎后,再没回来过。有人说他被猛兽吃掉了,也有人说他受不了亡妻和畸形儿的刺激,远走他乡了。
村子里的时间宁静又缓慢,不知不觉又流过了七八个年头。德鲁已经被全村接纳,似乎看得久了,谁也不会觉得这个牛头人有多么可怕。
就连最美丽的莎拉,都会壮着胆子摸摸德鲁的脑袋,葱嫩的食指从额头顺着鼻子滑过下巴,然后娇笑着唱着歌跑开。
德鲁总会痴痴地站很久,欢快地仰天长啸,发出牛的叫声!
世外桃源般的村庄,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树,枯萎;土地,龟裂;庄稼,颗粒无收。村民们再也没有安详的微笑,没有粮食,男人们只好去山上打猎。可是大旱天气让动物都纷纷逃离,每天只能带回几只麻雀、刺猬,直到空手而回。
当树皮都吃干净,土里的蚯蚓都挖出来生生吞掉,喂奶的母亲,奶头被孩子吮出了血水后,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让人们失去了理智,举起屠刀挥向他们心中神圣的牛。
靠着这些牛肉,饿得几乎发疯的村民又苟延残喘了几天。没有食物的空虚和吃饱后的满足,让村民更加疯狂。所有人都瘦得如同厉鬼,目光涣散地游走在村子里,看见一点点类似食物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撮泥土,都会争抢厮打着往嘴里塞!
德鲁也已饿得奄奄一息,每天只能虚弱地出村,半夜才会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出去做了什么,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顾及别人呢?
生命面前,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深夜,将要饿死的人们躺在家里,谁也没有察觉到,一个消瘦高大的身影偷偷撬开了琪娜家的房门。琪娜的丈夫已经饿死了,刚刚三个月的儿子饿得只剩下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皮肤如同百岁老头。
近乎昏厥的琪娜紧紧抱着儿子,她已经没有奶水,连最后的血水都已经耗干,儿子干裂的嘴唇上满是血痂,张嘴哭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忽然,她觉得怀里一空,儿子被夺走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竟然从床上挣扎而起,撕扯着夺走儿子的人。那个人戴着面罩,几下摆脱了琪娜的纠缠,把她推翻在地。慌乱中,面罩落下,琪娜从倒影中看到,那个人长了一个牛的脑袋!
当德鲁兴奋地回到家中时,几乎全村人都愤怒地举着火把,站在他家门口等着他。
“你们……你们……”德鲁有些慌乱,可是他没有意识到危险,很快又笑了,因为他相信,一旦说出一件事情,全村人都会高兴。
好久没有听到莎拉的歌声了!
“嘭!”一条粗大的木棍砸在他的头上应声而断。他晃了晃身体,脑袋嗡嗡作响。
“杀了他!”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村民们疯狂地叫着,饥饿已经把他们变成了鬼!德鲁根本没有来得及说话,也没来得及挣扎,只能下意识地保护住丑陋的牛头,任由棍子雨点般砸下。
“你们……你们到底怎么了?”德鲁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低声呻吟着。终于,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嘭!”木棍落下,砸裂了他畸形的鼻子。
他再也说不出话,只觉得眼睛越来越沉重。模糊中,他看到村民从他的屋里拖出了无数人的骸骨,还有一个死去的婴儿。
“啊!”琪娜披头散发地扑向他,狠狠地撕着,抓着,咬着!
“这个怪物,竟然吃尸体!竟然吃人!”旺度挥舞着火把,“他根本不是人!他是牛头妖怪!吃了他!”
疯了的琪娜嘴角还挂着一绺德鲁的肉,也许是新鲜的血肉勾起了她的食欲,竟然咀嚼着咽下,喉间发出“咕噜”一声。
村民们“嗷”的一声,如同狼群扑向德鲁!
迟钝善良的德鲁仍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就要被已经饿疯的村民吃掉。
“如果这样能让村民活下去,那么我死得也是有意义的。”德鲁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笑容。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莎拉的歌声,还有她那张饥瘦得像骷髅、曾经美丽的脸。
我不能死!起码我要告诉莎拉那件事情再死!求生的欲望让德鲁猛地爬起,跌跌撞撞向莎拉家跑去。
人群如同狼群,嘶叫着追去!
德鲁的心脏几乎要炸裂,双腿像是被沸水浇过,滚烫得根本迈不动。强忍着全身的伤痛,德鲁终于冲到了莎拉家,不由分说地推开门,闯进内室!
“啊!”莎拉一声尖叫!
德鲁看到了屋里的一切,愣住了!
当村民追来时,发现德鲁盘坐在莎拉家门口,双眼已经被挖去,巨大的眼球平放在掌心里。
“吃了我吧。”德鲁昂首向天,一片黑暗中,他再也看不见漫天星星。
狂躁的村民扑向德鲁,撕扯着他的肉,掏出热气腾腾的内脏,拼命往嘴里塞。
一片乌云,遮住了凄惶的月光。
地上,只剩下一副牛头人骨。
几天后,旺度在牛首山最偏僻的山沟里发现了一汪泉水。全村得救了,为了感谢旺度,村民推举他为村长。整个村庄又恢复了欢乐祥和的宁静。不过人们对吃掉德鲁这件事情不约而同地保持了缄默,仿佛这个村子从来没有过长着牛头的怪物,只是在每天清晨来到农田时,有几个村民会不由自主地叹口气。
德鲁的骸骨在混乱中不知所踪,人们似乎刻意地遗忘了。
过了一个多月,村中又丢了一个婴儿!熟睡的妈妈惊醒时,看到戴着头套,脑袋异常巨大的黑影刚从屋中跑出。
两天后,婴儿被啃食干净的骨骸完整地堆放在村口。
这一恐怖事件,彻底唤醒了村民对那天晚上野兽般行径的记忆。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说着同样一句话:“德鲁的鬼魂回来复仇了!”
抢食德鲁之肉最凶的猜塔在上山打猎时失踪,几天后,他的骨骼出现在村口!
全村陷入了无比的恐慌,甚至有一家村民,连夜卷铺盖逃跑了!
旺度阴沉着脸回到家中,莎拉的内室被德鲁闯进,尽管他按照古法把德鲁的眼球混在鸡血、大米里面捣烂,糊在床底,可是女儿不洁的传闻却无论如何都平息不了。甚至有人说德鲁早和莎拉暗中好上了,否则为什么在生死关头时要逃到莎拉家里。
如果不是因为旺度发现了水泉,可能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家了。谁能知道一群饿疯了的人能做出什么事情!
莎拉乖巧地泡上姜茶。旺度一口一口抿着,瞥着眼打量着女儿。
“那天德鲁做了什么?”旺度冷森森地问道。
莎拉撇了撇嘴:“还能做什么,就是把泉水的位置告诉我了。”
“他看到了?”旺度的目光越过莎拉,钻进了内室。
莎拉嘴角不自然地抽动,脸有些扭曲:“肯定看到了。如果不是因为他爱我那么深,情愿帮我守住这个秘密,那天晚上他的下场就是我的下场。”
“应该是我们的下场。”旺度摸着浓密的胡须,神色阴晴不定,“那个傻瓜,真的以为你会爱上他?你给他唱首歌,摸摸他的脑袋,他就会兴冲冲把咱家的田地打理得最好。就在最饥饿的时候,他都会偷偷把不知从哪里搜来的食物放在窗户上。哈哈,可是人怎么会爱上一个牛头怪物呢?”
“不用多说了。”莎拉语气冰冷,回到内室,“如果他说出了我们的秘密,你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毫不犹豫地把我杀掉。对吗?”
旺度眼角跳了跳:“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的父亲呢?”
“因为我了解你。一个吃人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旺度拍着桌子站起,脸色铁青,头顶冒出了奇怪的凸起:“我们的祖先因为亵渎了牛,被下了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婴儿长出牛脸的诅咒,只能靠吃人肉控制住相貌,一旦被发现,只能被活活烧死。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我再也不想过了。”
“那天德鲁闯进来看见我正在埋散碎的骸骨,真把我吓死了!还好父亲你聪明,被发现后立刻挖出骸骨堆在德鲁家,才把村民的仇恨嫁祸到他身上。其实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既然只有咱们家族受到了诅咒,为什么德鲁也是牛头相貌呢?”莎拉光滑富有弹性的皮肤出现了波纹状的褶皱,越来越粗糙,汗毛孔逐渐变大,长出了一层细密的黄褐色粗毛。
旺度头顶咯咯作响,两根弯弯曲曲的角从头发中伸出,鼻子变得越来越粗大,鼻孔向外翻扩,喷出潮湿的气息。
屋子里,两个长着牛头的人面对面站着,暗灰色的牛眼互相对视。
“因为,他是你的哥哥。”旺度打了个响鼻,喉咙里“咕隆”一声,反刍着晚饭吃的食物,不停地咀嚼,嘴角淌着白色的汁液。
“你说什么?”
“你们的母亲,是个很好的女人。她真的爱我,可是我知道,我们根本无法生活在一起。毕竟,谁会嫁给一头为了控制诅咒要不停吃人肉的牛呢?后来,她嫁给了老德鲁。虽然德鲁为村子里做了那么多事情,可是人们心里还是把它当作怪物。我只能继续掩饰身份,因为我想活下去,我害怕如果村民发现我是一个靠人肉为生的牛头怪物,不知道会用什么可怕的手段折磨我,而你也会被折磨死,所以只能把吃人的事情嫁祸给德鲁,我那愚蠢的儿子。”
莎拉如遭电击,身体不停摇晃着:“他……他是我的哥哥?我以为……我以为他也是遭到牛头诅咒家族的后代,没想到……”
旺度走到莎拉身后,长叹了口气:“你也厌倦了吃人肉吧。咱们家族,本来就不该有后代!到了我这一代,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曾经发过誓,绝对不会爱上任何人,这样就可以让诅咒消失。所以我只吃尸体,绝不吃活人,直到流浪到这个村子。那天,你的母亲正在溪边洗衣服,阳光洒在河面上,金光闪闪,她的脸庞也如同洒了一层细细碎碎的金粉,很美。那一刻,我知道,这个诅咒,要延续下去了。”
“你为什么要爱上她?”莎拉浑浊的牛眼里滴出了黏稠的泪水,咧嘴露出黄褐色的槽牙,“而让我们继续承担着可怕的诅咒?”
旺度全身哆嗦着,怔怔地望着窗外,没有回答女儿,自顾自地说:“他回来了,德鲁的鬼魂回来复仇了。
“那天晚上,你们的母亲先生下了德鲁,一个牛头怪物,但是谁也不知道,在她肚子里面还有一个婴儿,当村民全都聚在广场时,我偷偷去看你们母亲最后一眼,发现了你,于是把你偷偷抱回家。当我赶到广场,发现村民要烧死德鲁,连忙把他抢了过来,当时我真的想抱着他逃走,可是想到了你,想到你们死去的母亲,还有村民凶残的目光,我胆怯了。如果牺牲他能换咱们俩的命,我也情愿这样去做……
“我向你们的母亲发过誓,虽然不能娶她,但是也绝对不会伤害村民。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偷偷出村找尸体,做成咖喱肉酱带回来。也正是因为她,我相信了世界上有善良的人,但是她的死,还有村民那天晚上的疯狂,让我再也不相信了。我们是为了控制诅咒不得不吃人,而他们,却因为饥饿,活活吃了德鲁!他们,都会得到报应的!”
“父亲,我们还有活着的意义么?”
“没有了,”旺度闭上眼睛,“德鲁的鬼魂回来复仇了。所有人都会死。你听,他来了。”
屋外,传来几声凄厉的牛嚎,还有村民们愤怒的咒骂声。
德鲁讲完这个故事,又舔了几口姜茶。考古学家拉玛早已目瞪口呆,眼前这只牛头怪物似乎都不及故事恐怖。德鲁摸着脑袋上的牛角笑了笑:“就在那天晚上,德鲁真的再次出现在村里,抢了一个婴儿。早有戒备的村民追赶他到了旺度家,却发现旺度和莎拉居然也长着牛头。德鲁冲进莎拉的内室掀起床,刨开新掩埋的土,露出了里面的几具零碎骸骨,还有一个牛头骨架。正当村民不知所措的时候,德鲁躺倒在土坑里,瞬间变成了一具骷髅!
“旺度和莎拉因为食人被活活烧死。在火中,旺度大笑着说他迟早会回来复仇的。过了半个多月,村民们发现了一件恐惧的事情。他们三个人的脑袋,慢慢长成了牛头。旺度临死前最后的诅咒真的出现了!村民们挖出莎拉和德鲁的牛头遗骸,按照古法挂在村口的大树上自然风干,使诅咒不沾天地,不殃及他人。可是他们发现,村中每一代都会生出一对龙凤胎兄妹,到了十六岁,也就是当年德鲁和莎拉死时的年龄,就会变成牛头人。于是这对兄妹会继续被烧死,悬挂在村口的大树上……
“所以,你知道我们是谁了么?很不幸,这一代,是我们兄妹,我们每天都被村民监视着。其实就算不监视,遠我们又能去哪里呢?我们出生就注定要被烧死的命运。不过……
“只要找到真正投胎转世的德鲁和莎拉,我们就可以破除诅咒,由他们代替。所以,我把历代的牛头骸骨公布于世,我相信,宿命必然会指引你们回到村庄。因为这里才是你们的故乡。”
“不……不可能……”拉玛牙齿打战,胡乱地挥着手,“我们绝对不会是什么牛头人转世!”
“或许是这样的,可是我们已经等不及了。”韦莎莉从内室走出,搂着德鲁的胳膊,“哥哥,居然真的能摘下,看来破除诅咒的方法是对的。”
“韦莎莉?”拉玛心里一沉。
“我是黛儿,韦莎莉正躺在内室。”黛儿用韦莎莉的脸微笑着。
德鲁双手抓着紧扣在脸上的牛骨,用力扳着:“妹妹,我们就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
电话那头传来沉重的哭泣声,虽然那个叫拉玛的人把这个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听得我浑身发麻,可我还是故意打了个哈欠:“您可以去写小说了。如果您是月饼的朋友,我觉得很无聊,毕竟今天不是愚人节。而且您也应该听出我的声音,我不是月饼,我是他的朋友,南瓜。至于你出于什么目的,我不想了解,但是如果您再开这样的玩笑,我一定弄死你丫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四周一片黑暗,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我……啊……你们别过来!”电话那头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紧接着就是忙音。
我拿着电话,琢磨了半天,试着回拨,才想起根本没有号码。我拿着照片和月饼手机的照片对照着,越想越觉得可怕。
虽然我经历了太多诡异的事情,可是这一次,我宁愿把它当作一个无聊的人打过来的无聊电话。因为如果这件肮脏、丑陋、变态、恐怖的事情是真的,那就完全摧毁了我对人性的了解。
如此过了几天,电话再没响起。我刻意地把这件事情遗忘,只是每夜在梦中,我都重复着被人撕下脸皮、嵌进牛头骨的噩梦,人之所以有烦恼,是因为记性太好。
月饼风尘仆仆地回来时,我指了指放在他床头的那张照片,他拿起一看,“咦”了一声:“这是从报纸上看到比哈尔邦山区发现了人身牛头骸骨的墓群,我很感兴趣,去了之后碰上考古学家夫妻,给他们拍的照片,叫拉玛还是马拉什么的,记不大清了。”
我心里一惊,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去那里发现什么好玩的没?”
“哪里有什么人身牛头,估计是为了提高旅游收入弄的噱头。”月饼放下背包,把照片翻过来,“‘我们,回来了。’这句话什么意思?他们怎么会有我的地址?”
“我怎么知道。”我全身发冷,为了不让月饼看出来,脸上却嘻嘻哈哈,“你丫别不是发生了点啥事吧?”
“你的脑子怎么长的?”月饼皱着眉头想了想,“南瓜,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如果有陌生人让你帮着拍照,一定要看清楚有没有影子。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会在你拍了照之后把照片寄给你,这样怨气就转到你身上,化掉它们的咒怨。”
“那你要小心了。”我心里明白这次绝不是什么咒怨,至于真正的原因,我不想知道。
月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打定了主意,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和月饼说。按照他的性格,知道了一定会去探个究竟,但后果实在是太可怕了!
正如老人对德鲁说的那句话:“孩子,你选择不了相貌,但是可以选择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