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浩别无选择地登上了一辆驶向蒋梦舟工厂的公交车。一阵寒意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向蒋梦舟开口解释,她又会以何种态度回应自己。他不禁想象着两人再度相见的情景,那一幕仿佛浮现在了眼前。他们两人面对面站在原地,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就像电影里久别的恋人再度重逢那样,一切都显得如此美好而熟悉。然而,又一个寒颤打断了陆浩的思绪,他开始感叹刚才的幻想有些天真和老套。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蒋梦舟,这种喜欢没有理由,也没有原因。可这又何妨?他心里嘀咕着,真正的喜欢本就有些莫名其妙,哪一对恋人又能真正说清楚开始喜欢对方的原因呢?陆浩越来越觉得,自己穿越到这个时间一定有原因,冥冥中一定会有些安排……
下了车,陆浩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工厂方向走去。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天空就像碧波荡漾的蔚蓝大海。炙热的太阳发出万丈光芒,将整个苍穹照耀得明亮无比。阳光直射在陆浩身上,他却没有感到一丝暖意,此时他的心是空白的,脑袋里也一片空白,下肢做着机械的动作。陆浩没有直接去找蒋梦舟,只是在大门口等待着她。
工厂下班的铃声响起,一群群工人走出大门。陆浩站在原地,伸长脖子寻找着蒋梦舟的身影。过了好一阵子,都没看到蒋梦舟的出现。陆浩有些失望,焦躁情绪涌上心头,他忽然有一种错觉,自己仿佛站在荒野之上,浑身沐浴在阳光之中。当所有工人走到他身边时都化为沙尘被风吹向远方,陆浩没有寻着风吹的方向去探索那些人为什么化为沙尘,他只是觉得很疲惫。他愣在那里像一个走丢了找不到妈妈的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一只手冷不丁地从背后伸了过来,轻轻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哎,你怎么没走呀?”陆浩被吓得差点跳起来,惊魂未定地扭头一看,竟然是蒋梦舟。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双眼淡定地直视着陆浩。
陆浩瞬间像看到了希望,像迷失在茫茫沙漠中的人们发现了绿洲。陆浩的鼻子有些酸,眼泪似乎要涌了出来。他眨了眨充满血丝的眼睛,泪水被尽量控制在眼睛里,没有掉下来。他故作镇定的说:“呃——噢——没票了。”
蒋梦舟淡定的双眼打量着陆浩,关切地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陆浩听到她柔和的声音感到很亲切,一股暖流涌进心里。
“嗯,没,没有呀,没哪——不舒服,哪都挺好的。”陆浩被问得突然语痴了起来。
“不可能。”蒋梦舟举起手来把手心直接贴到了陆浩的额头上。
陆浩没有回避,他的内心只依次感到意外、慌张、和欣喜。
“都发烧了,还说没事。我说你昨晚别把衣服给我吧。看看感冒了吧。”蒋梦舟一边收回手,一边叹气地说道。
“你怎么在这儿等我。还好我回来拿东西。要是直接回去了。你就傻站在这儿等呀。”
“我,我再等会儿,要是再见不到你,我,我就去你住的地方找你,反正我也知道你住在哪儿。”陆浩挠挠头说道。
“你还认得路吗?记得清具体是哪里吗?那边房子的外观几乎一个样儿,之前别的同事去找我经常找错门?”
“啊——”陆浩马上在脑海里回忆着昨天晚上的情景,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几乎都在蒋梦舟身上,具体是哪个门,自己真的不记得了。
蒋梦舟提议道:“我们还是先去医院吧,就在隔壁。”陆浩听到要去隔壁的医院突然不安起来。那个医院,那个曾经让他产生过深深恐惧的医院,在他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明明没有在那里经历过任何事,但每当想起,那恐惧感就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让他寒毛竖起。
陆浩向医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充满血丝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能隐约看到医院混沌的轮廓。他虽然不想去,但此时已别无选择。他刚迈开步,却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蒋梦舟赶紧伸手扶住陆浩。陆浩吃惊地望向地面,发现地面平平什么也没有。陆浩又试探地迈了一步,感到自己的两条腿仿佛变细了好多,脚似乎也没有站在地面上反而更像是踩在大团大团的棉花上。陆浩感到蒋梦舟的手并没有收回,他侧脸苦笑了一下,说道:“我没事,不用扶。”
“走吧,你一定是高烧烧晕了头,我们得赶紧去打退烧针。”蒋梦舟没有收手的意思。
陆浩踉跄地向前走着,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和蒋梦舟客气,也不愿意再找任何理由拒绝去那个医院。他也知道自己病得不轻,但还是对那个医院有些芥蒂。“你去过那所医院吗?”陆浩用沙哑的声音问道。他感到肺变得浑浊,似乎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
“去过,我上次感冒就是在那里打的针。很快就会好的。”蒋梦舟安慰地说道。
“噢。”
蒋梦舟的回答让陆浩不安的心踏实了许多。他们走到医院大门口时,陆浩发现,崭新的轨道式大门敞开着,透过模糊的视线他发现,一切都和自己记忆里的不一样。蒋梦舟走到门前,一只手抓着陆浩,用背顶开了门。陆浩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被蒋梦舟搀扶着走进医院。
医院特有的强烈消毒水味道扑鼻而来,陆浩从小就闻不惯这种味道,他努力控制着呼吸,向前走去。站在引导台里的是一个黑发圆脸的护士,两只黑黑的眼睛豌豆一般大小,周围画着黑黑的眼线,眼线在眼尾处向上挑起,宛若两只迎面相遇的蝌蚪。斑斑点点的雀斑蜷缩在鼻翼两侧,鼻梁扁扁的,是个趴趴鼻,上面架着一副金属拉丝眼镜,眼镜片很厚,像啤酒瓶底一样。她从厚厚的近视眼镜里审视着陆浩和蒋梦舟。护士用一口略显生硬的普通话淡淡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蒋梦舟说:“可能是昨晚着凉了,现在有些发烧。”
“发烧?”女护士的表情明显紧张起来,提高了警惕。她把眼镜往上撮了撮,低沉地说:“烧到多少度?测过了吗?”
“还没测过。”蒋梦舟边回答,边侧过脸看陆浩的表情,似乎在确定自己的回答是否正确。
护士迅速拉开抽屉,拿出一根银光闪闪的温度计。她把温度计拿到面前看了看,又甩了甩,又看了看,递给蒋梦舟。
“去那边测一下体温。”她指了指旁边的座椅。
陆浩随着蒋梦舟的搀扶来到座椅旁。他把体温计放在腋下后,重重地坐在了长椅上。他感到很累,似乎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他的每一条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在用力抵抗着压下来的担子,它们似乎都将达到极限,仿佛马上就要崩塌。
陆浩努力地抬起头,试图振作一下精神。他向四周望去,周围的东西上都出现了重叠的影子,时不时还会闪出长长的光。他的眼睛开始模糊了,四周的景象渐渐消失,双耳也失去了声音的感知。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自己的脑袋在渐渐变大,似乎有人在往里面打气。沉重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灌了铅水一样,脑袋随着气体的增多像氢气球一样逐渐上升,脖子变成了牵拉气球的细绳。脑袋像风筝一样漂浮在没有颜色的天空上,忽上忽下,耳边没有风声。但似乎在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它缓慢地增大,柔和的声音唤醒了陆浩的知觉。他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落在自己的背上,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蒋梦舟粉红的双颧和微微翘起的嘴唇,他感到异常的亲切、温暖。
“醒一醒,该看体温计了。”
陆浩动作迟缓地从腋下抽出体温计。自己还没来得及看就被蒋梦舟拿了过去。她双眼聚焦在体温计上,嘴里念叨着“39度8,这么高。”说完,她径直走向护士站。她和女护士交谈了一阵后,女护士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绿色的记事本,蒋梦舟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把本子递给女护士,女护士认真看后,把本子放在一边。再次扭过头,打开抽屉,拿出一架器具,套在脖子上,器具反着白亮的光,陆浩猜那一定是听诊器。
女护士来到陆浩面前,她慢条斯理地把听诊器的一端插在耳朵眼里,一只手握着铁疙瘩,另一只手指着陆浩的肚子像发号施令一样大声说道:“把衣服掀开。”
陆浩双手拽着自己胸前的衣服,费了好大的力才把衣服揭开,衣服一直掀到胸膛,露出厚实的胸肌和饱满的腹肌。
女护士看到陆浩的肌肉居然嘴角微微上翘,一脸笑意,连眼睛里也多了几分亲切的目光。她俯下身子,面对着陆浩,拿着听诊器在陆浩的胸膛上移动着,听诊器像冰一样凉,陆浩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女护士专心地听着听诊器里的动静。后来,她把听诊器移到陆浩的心脏上方,把头微微向左上方抬起,眯着眼睛,好像在数心跳。最后,她站起来放松地说道:“没什么大事,先输几天液看看吧。”
接下来的经历如同电影里的快进功能一样。陆浩看着蒋梦舟一会离开,一会坐到自己的身边。反复几次后,自己居然躺在了病床上。
“陆浩”
陆浩听到有人呼唤他的名字,他快速睁开紧闭的双眼,视线先落在了天花板上。随后,他把脸转向左侧,声音似乎刚刚从那边传来。他看见床旁站着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女护士,一只手提着一只白色塑料筐,另一只手拿着打印的单子。她眉头紧锁,专心地看着手里的单子,似乎在仔细核对着什么。陆浩猜测,女护士可能在确认他的名字。
“嗯。是。”陆浩虽然用力地说道,但喉咙里发出的沙哑声并没有太大。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到另外一个声音。
“嗯,对。”蒋梦舟从旁边的椅子上迅速起身回答道。
护士从筐里拿出四袋无色透明的药液,放在床头旁的小桌上,然后用一个胶带在陆浩的手腕处打了个结。陆浩手背上青青的血管暴凸起来,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护士随手拿起一袋药液,挂在床头上方的铁钩子上,撕开输液管的包装,将一端插在药水袋下方的插孔里,将另一端有针头的拿在手中,她调节着输液管的阀门,让几滴药液从朝天的针尖上涌出。她俯下身子,探头看了看,一手拿着针头,另一手按了按陆浩手背上的血管,似乎对血管的充盈程度比较满意。接着,她瞄准血管,不慌不忙地把针头推进了血管里,针头与输液管的交接处出现少量血液回流,血液与药液混在一起,宛若几滴红色的墨水滴进清水中慢慢的扩散消失,她用胶布固定住针头,灵活地抽走胶带,一边调节着输液管的阀门,一边淡淡地说道:“每分钟60滴左右,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太快会刺激血管,太慢则会失去药效。四袋都要这个速度”,在离去前,她补充道:“换药时叫我一声。”她并没回头,背对着陆浩说完话后继续向前走去。
陆浩的意识仍旧浑浑噩噩,宛若躺在一只巨大的摇篮里,他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睑好像被黏稠的糖浆粘住了,他感到极度的疲惫,不久便进入了深深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