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假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总是让人感到有些许不适。那些爱玩的人常常会玩到假期最后一天，甚至在最后一天的深夜。当他们回归工作时，疲惫的神情自然会挂在脸上，也不会有好心情开启新一天的工作。而那些不爱玩的人则会宅在家里，多日的懒散已经形成习惯，上班当然也不会有太多的动力。
陆浩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他把长假安排得合理而有序。即便如此，第一个工作日他也觉得有些不快，这种情绪似乎连他自己也难以言明。
陆浩刚踏进办公楼大厅，就看到两位女同事在说笑。尽管她们笑声不断，但仍然难以掩饰那疲倦不堪的面容。那个穿卡其色裙子的女人，双眼显得有些浮肿，仿佛昨晚没睡好；而另一个穿牛仔裤的女人，笑容满面，但脸色却显得灰暗无光，似乎已经多日未曾仔细清理。
陆浩默默走上楼梯，进入了办公室。他低调而快速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始终没有与任何人进行眼神交流。他刚一坐下，隔壁的邓海青便出声问道：“帅哥，帮我看一下，这英文里写的是什么？”陆浩猛地转过头，看到她正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屏幕，机械地敲打着与陆浩之间的玻璃隔断。
在这个办公室里，邓海青是除了老板之外唯一比陆浩年长的女性。她个子矮小，有着宽大的脸颊和凸起的颧骨，脂肪似乎从不光顾她的脸部。她说起话来，嘴唇的开合几乎带动着整个腮上的肌肉。两个三角形眼眶里嵌着两颗宛如黑豆般大小、闪亮如煤的眼睛，耳朵没有耳垂，越往上越窄，仿佛两根倒立的尖椒。给人的第一印象如同一只机智的侦察犬，但实际上她的内在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机警聪明。
陆浩站起身来，探过脖子。邓海青把面前的电脑屏幕稍微转了转。“哦，是订单号和产品名称。”他平静地回答道。
“哎，这个产品怎么以前没见过呢？”邓海青皱紧眉头，自言自语道。
“会不会是发错了？”陆浩试探性地问道。
“应该不会吧。爱斯普和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了，从没出现过错误呀！”邓海青不解地说道。
“或许是换人了，换成了一个像我这样刚入行的新手，很多东西还在摸索中，所以弄错了？”陆浩猜测道。
邓海青没有说话，她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电脑。陆浩僵硬地站在原地，看邓海青半天没说什么，刚想坐下。邓海青目视前方死板地说道：“等一下，我把整个邮件转发给你，你帮我看看上面有没有写别的。”她在说这话的过程中，连脸都没转一下。
“好的。”陆浩平静地说道。他对邓海青的行为有些不舒服，但也理解。作为新人，老员的态度就是这样冷淡，即使她是找你帮忙。
陆浩一坐下，便从抽屉里顺手拿起黄副总在长假前给他的工厂最新版简介。黄副总曾提过，下次再有外国客户来参观时，希望由他来做介绍，并叮嘱他务必要熟悉工厂产品的专业词汇。陆浩翻开最新版的简介，却发现英文的文法和拼写有不少错误。他将老版简介与新版对比了一下，结果发现仅是修改了部分数字，文字内容根本没有改动过。陆浩盯着新版简介发起愁来，他感到口干舌燥，拿起桌上的水杯，却发现里面空空。他起身向一楼的饮水机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这简介是谁写的？又是谁改的？这么多错误，我要不要告诉黄副总呢？如果下次再有外国客户参观工厂，他们看不懂这简介怎么办？这些问题一直在陆浩的脑子里盘旋。打完水后，他闷着头向二楼走去，脑子里的问题还没找到答案。在楼梯的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与陆浩擦肩而过。陆浩回过神来，快速转过头，一瞬间，他只看见夏飞严肃的侧脸一闪而过。陆浩疑惑地回过头，眨了眨眼，他似乎感到夏飞从楼梯上下来时就一直盯着自己。
回到座位，电脑提示有未读邮件，陆浩立刻打开，发现是邓海青发来的。他逐字逐句地仔细察看，邮件的内容除了产品名称、订单号外，就是公司名称、地址、交货时间。并没有其它的重要信息。
“哎，海青姐，你发给我的邮件里，没有其他重要信息，只有订单号、产品名称和公司地址。”陆浩站起来，轻声细语地说道。邓海青双手托着腮慢慢地转向陆浩，显得有些懒散。
“噢，我写邮件给他们了。问他们怎么回事？他们还没给我回邮件”邓海青一边转回脸，一边懒散地说道，她的态度似乎是陆浩在向她寻求帮助。
“噢，那接到邮件有什么看不懂的英文再问我。”陆浩礼貌地说道。
“嗯，好的。”邓海青平淡地说道。
陆浩发现邓海青给自己发邮件时，还抄送了一份给夏飞。他猜想，邓海青一定是怕出什么差错，就把问题也汇报给了领导。
中午，人们稀稀落落地走出了办公楼，饭堂在工厂最西边的一个角落里，步行大概需要三五分钟。陆浩一人走向饭堂。饭堂的饭菜勉强算得上可口，但今天去得有些晚，只能有什么吃什么了。陆浩打了份土豆丝和炒粉丝，端着托盘在几乎都被占满的饭桌间穿梭。找了好久，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位置。
饭后，大家习惯性地把残羹剩饭倒进门旁的超大垃圾桶里，然后在去门外一条长长的水池里去洗碗。水池是建在露天的空地上。今天水池旁边排着长队，陆浩低头看看自己油腻的饭盒，又看看在烈日下的长队。显得有些无助。他无可奈何地加入队伍中，时而向前挪动几步。炽烈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队列中的每个人。
终于洗完了手中的饭盒，陆浩急匆匆拎着饭盒从水池旁边转身走出。刚好与夏飞再次迎面而过。当陆浩察觉出是夏飞时，他敏捷地转过头，“哎……”。陆浩半张着嘴，望着已经转过身去夏飞的背影，他刚发出一个音就停住了。回去办公楼的路上，陆浩心里感觉很怪，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知道夏飞对自己的态度彻底变了。
午后两点的阳光明媚而炽热，此时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刻。大家都开始犯困，陆浩也不例外，他端起杯子里泡好的茶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他向四周看了一下。同事们都一脸困意，他们都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眼皮不要合起来，自己的脑袋不要倒下去。喝过茶水的陆浩，困意并未消散多少。他决定去趟卫生间提提精神，以免自己在这里倒头睡着。
“陆浩，你过来一下。”陆浩刚进办公室就被夏飞没有好腔调地喊了过去。
一刹那，办公室里的人们都从困意中清醒过来，人们顺着那声带有杀气的喊声望去。
陆浩也一脸诧异地寻声望去，夏飞板着臭脸看着陆浩。陆浩心里知道夏飞报复自己的时间到了。
“爱斯普的订单你怎么没跟进？”夏飞皱着眉，用质问的口吻对陆浩说道。
“什么！”陆浩一下被问得愣住了，不由地在心底惊叹：“这么不贴边的事都能找到自己的头上。”
“爱斯普的订单不是我跟。不是邓海青在跟吗？”陆浩平静地说道。
“邓海青跟，那她发邮件给你干什么？”夏飞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她英文有不懂的地方，让我帮忙翻译一下。”陆浩解释道。
“那她为什么又同时把邮件发给我。”夏飞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这……”陆浩再次被问得懵住了。陆浩心想：“你是她领导，她遇到问题理应向你汇报呀，这还用问吗？”
陆浩控制着情绪平静地说道：“你是她领导，她遇到问题理应向你汇报。”
“爱斯普的邮件发给你了，你就得跟进。”夏飞提高声音蛮横地说道
陆浩强压着胸中的怒火，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他低声说道：“海青姐说产品和订单号都没见过，已经发邮件给爱斯普问怎么回事了。”
“邮件回复了吗？”夏飞再次冷冷的问道。
“邮——邮件。”陆浩满头雾水心想那是邓海青跟的订单，邮件回复与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也不可能和我一个新人汇报吧。她只有英文看不懂的地方才会来问我。
“邮件回没回，我也不知道。”陆浩的口气中有些不耐烦。
“你工作也太不认真了，端正点工作态度好不好。邮件转发给你了，你就要负责。就算邓海青没告诉你邮件回没回复，你也应该再写一封邮件给爱斯普问一下是什么情况。”夏飞劈头盖脸地说着，嘴角泛出白色的沫子。
“我再写一封邮件给爱斯普问一下，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呀？单子也不是我跟的。”陆浩有些生气地解释道。
“你可以自我介绍一下！然后再问嘛！”夏飞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有道理。
“啊！”陆浩诧异地睁大眼睛，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不讲理的领导，也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
突然，夏飞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了两下，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有新的信息。夏飞拿起手机，站在旁边的陆浩看到了信息的内容。信息是黄副总发来的，内容是“上午爱斯普的新订单，是谁在跟，怎么没有跟进？。”夏飞在手机上回复道，“早就分配给了陆浩，只是他没有跟进。”
陆浩看到夏飞歪曲事实的信息很生气，他感到胸膛里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他知道这是夏飞故意整他。之前接待外国客人的时候，他的优秀表现让夏飞感到了压力，自认为地位受到了挑战。陆浩努力地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不让它蔓延开来。
陆浩硬着头皮问道：“那爱斯普的单子以后就由我来跟吗?”
夏飞盛气凌人地回答：“什么叫以后，不一直都是你在跟吗？”
陆浩很想和他理论一下，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除非自己不想干了。
夏飞又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黑色和白色，还有一种过渡色叫做灰色。”
陆浩听懂了夏飞的言外之意。他转身离开时，感觉所有的同事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从来没有过这种狼狈的感觉，默默地向自己的位置走去。
整整一个下午，阴暗的情绪都笼罩在陆浩的头顶。他感到无精打采，四肢无力，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软塌塌的。
陆浩回到家中，沉郁的气氛笼罩着他，食欲随着心情一同消散。他试图用电视声来打破寂静。然而，不久后又嫌吵，干脆关闭了电视。他独自躺在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耳边不停地回响着夏飞那些刺耳的话，越想越烦。“怎么办呢？”陆浩问自己，他没有答案。他刚刚克服与蓝明慧之间的问题，现在又出现了夏飞。
陆浩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境，隐隐的噪杂声让他睁开了眼睛。他听到楼下有人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唱着歌，他知道现在大约是凌晨一点钟左右，因为之前他不只一次被这样的歌声吵醒。陆浩从床上爬起，掀开窗帘的一角向窗外望去，借着昏黄的路灯，他看到了一位身穿洁白厨师服的人。那人忘我地唱着歌，踏着欢快的步伐前行。他看起来无忧无虑，仿佛抛开了所有的烦恼与杂念，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陆浩对他这种扰民的行为感到厌恶，但同时也羡慕他的洒脱。陆浩觉得自己好像很久前就把自己弄丢了，一直也没有找回自己，太多的杂念困扰着自己，让自己无法前进。
歌声逐渐淡去，厨师消失在如墨的夜色里。陆浩坐在飘窗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远方。他开始理性地评估自己当前的处境。尽管他已成功化解了与蓝明慧之间的矛盾，但处理与夏飞之间的关系却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夏飞已经对他产生了威胁感，因此今后会更加努力地找他麻烦。类似今天这种无端指责的情况还会频繁发生，无论他多么努力，有这样的上司在，所有的付出都将是徒劳的。陆浩经过深思熟虑，认为离开是最合适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