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晚上。
新堂坐上股长开的车去Q警察署搞抽査。这种抽査的目的是为了使下属各警察署保持高度紧张状态,消灭懈怠现象。一线警员特别讨厌抽査,讥之为“随感”。
他对竹上科长说,去南部的五个警察署转转吧,竹上马上就同意了他的要求。竹上心里有数:新堂的目标是Q警察署。
摇晃着的车子,让新堂感觉到自己剩下的那半个胃的存在。虽然在电话里再三叮嘱过柳一树,曾根和加藤八重子这边不要管了,但他还是去调查了。既然是柳一树调查的,曾根去过梦梦酒吧的事情就很有可能是真的。想到这里,新堂心里很不平静。
见了面,从表情上就能看出个八九不离十一新堂相信自己的直觉。
Q警察署有警员200多名,在D县属于大规模的警察署。五层楼建筑显得很是古旧,外墙曾有很多明显的裂缝。好在去年修补了一下,又涂了奶白色涂料,乍看上去还能保住可以称之为D县南部核心警察署的面子。
晚上7点半左右,身穿警服、头戴警帽的新堂,在Q警察署大门前下了汽车。推开玻璃门走进大厅,两个年轻警员立刻起立向新堂敬礼。大厅里的长桌上摆着管区地图,防止暴徒侵入用的盾牌也摆在规定的位置上。合格!
一层是交通科、警务科和会计科。新堂到各科室都转了转,打扫得非常干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办公桌排列得整整齐齐,枪柜里的手枪数、子弹数,跟新堂手上的资料完全一致。
新堂顺着楼梯上楼。二层、三层、四层的警员都下班回家了。巡视的结果,没有一盏灯亮着,没有一扇窗户忘了插插销。生活安全科也是井然有序,除了科长的办公桌以外,几乎每个办公桌上都摆着一台文字处理机。
特别认真地巡视了拘留所以后,新堂回到了一层。这时候,除了在无线电通信机上值班的警员以外,所有值夜班的警员都站得直挺挺地集合好了。
“立正!”发出口令的是今天晚上的值班长曾根和男。
曾根的红脸膛由于紧张和兴奋,变得更红了。
检査开始了。
“证件!”
随着曾根一声令下,十几个警员一齐把警察证件掏了出来。新堂挨个儿检査过之后,曾根又发出了“收起来”的命令。紧接着又检査了捕绳、手铐、警笛、手枪……
新堂的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那个高声发号施令的曾根警部的脸。
这才是曾根的本来面目吧?应该说他诚实正直呢,还是应该说他不够圆滑呢?那种僵硬而恭顺的表情,让人想到刚刚从警察学校毕业的学生。曾根都55岁了,还像一个参加工作不久的新警员,真叫人感到有些可悲。
“曾根科长去过梦梦酒吧。”柳一树的话在耳边响起。但是,在新堂的心目中,曾根无论如何也跟加藤八重子摆不到一起。
新堂甚至担心眼前这个55岁的警部会因为极度紧张而昏倒。这个极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把堪称夜生活专家的美女老板俘虏过来,并带到情人旅馆里去贪婪的享受她那熟透了的肉体一这情景无论如何也无法在新堂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也许曾根真到梦梦酒吧去追求过加藤八重子,并且不惜倾家荡产为她花钱,但加藤八重子却没有理睬他。恐怕最多也就是这么个程度吧。
该检查的都检查完了。新堂看了曾根一眼说:“麻烦你拿一下警车的钥匙,我想再检査一下警车。”新堂觉得,要想找一间密室,最便捷的方法就是钻进一辆车里。
新堂和拿着一大串车钥匙的曾根一起来到Q警察署大楼后面的车库里。新堂指了指车号为“Q1”的警车,曾根立刻打开车门,钻进去发动了车子。
新堂坐在副驾驶座上:“请打开前大灯。”
“是……是!”曾根有些紧张。
“请採一下刹车。”
“是!”曾根的动作显得不那么灵活,但也没至于踩到油门上。
新堂回头看了看,看见车库的墙上反射出红光,就说:“好了!”然后看着曾根因出汗显得油光发亮的侧脸问道:“曾根,你最近身体好吗?”
“是!我……身体很好!”
曾根连看都不看新堂一眼,笔直地坐在驾驶座上,凝视着黑乎乎的前方。
“曾根……”
新堂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的确,新堂现在的警衔比曾根高,但是,曾根提警部比他早,岁数也比他大,而且俩人也不是互不相识。如果是在办公室,曾根这么毕恭毕敬还可以说是做给别人看的,现在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曾根摆摆老资格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虽然警察系统是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但总的来说日本还是一个尊重长者的社会,谁也不能说警察不是日本社会的一部分。
但是,曾根不管在哪儿都尊重比他的警衔高的新堂。就算表情松弛下来,也会一丝不苟地使用敬语。
这一点让新堂确信曾根是清白的。曾根没有变,他还是那个心地善良的曾根,还是那个工作热心的曾根,一点儿都没变。
新堂默默地离开了Q警察署。
他好像听到了值夜班的警员们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不,他们一定是连口气都顾不上喘,正急急忙忙地给县南部各警察署打电话一监察官可能要去你们那里抽查!各警察署现在正忙着清扫房间呢吧。
回到县警察局的时候,已经晚上11点了。北楼二层角落上的一个房间,透过厚重的窗帘,露出朦胧的灯光。
干上啦?警务科的人们管那个房间叫“人事屋”,明年春天的人事调动,果然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了。
新堂走进监察科,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正要把今天晚上的抽查情况写成报告的时候,有人敲了敲门进来了。
“打扰一下行吗?”是警务科的调査官二渡真治,“今天晚上的‘随感’怎么样?”
“还可以吧,跟以往差不多。”新堂谨慎地回答说。
大概二渡是看见监察科亮了灯才过来的吧。当然,已经11点了,不会是来找新堂聊天儿的,一定是想趁竹上科长和胜又不在,来向新堂打探消息的。
人们在背后管二渡叫“黑桃尖”。三年前,二渡年仅40岁就被提拔为警视了,这是很少见的。当然,叫他“黑桃尖”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因为他掌握着人事大权。
使二渡名声大振的是前年的人事调动中发生的一件事。当时担任交通指挥科科长的胜又,经常跟一家弹子房的老板一起去打麻将赌博,他的部下实在看不过去,就向上边告了他。这样的人当然不能再当科长,但人事调动的命令发布以后,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本来应该被监察的胜又被调到监察科当了监察官!可以说这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高难度动作。关于胜又的不检点,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的新闻媒体立刻鸣金收兵。谁都会这样想:如果胜又打麻将赌博的事是真的,怎么还能被任命为监察官呢?二渡巧妙地利用一般人的常识,保住了县詧察局的面子。
谨小慎微的警务科科长白田,绝对想不出这种高招儿。当人们知道这是二渡的主意以后,吃惊变为恐惧,并迅速在整个警察系统弥漫开来。
新堂承认二渡有手腕,但有必要用这种不正常手段来保住警察的面子吗?警察也是人,警察里边也会有坏人,把脓挖出去,才是真正保护肌体的健康嘛!新堂对二渡的做法并不能苟同。
但是,当二渡坐在自己的对面的时候,年长七岁的新堂也不免有些紧张。
任何一个男人过了50岁,都会希望自己拥有一个跟自己的年龄相称的职位。新堂虽然不如二渡提升得快,但44岁也当上了警视,属于有希望担任高级领导职务的一类人。今年春天因为动手术没有当上警察署署长虽然非常遗憾,但眼下这个监察官属于养病期间的临时性工作,干上一年就能毕业。如果不发生什么意外,退休之前可以当上某个部的部长。但是,万一被安排到某个不怎么重要的部门干上一两年的话……
据说局长和警务部部长都很信任二渡。作为一名已经获得警视警衔的警官,是坐到部长的位置上给自己的警察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呢,还是当个科长就到头了呢?说不定都在“黑桃尖”二渡一句话。
“喂,我说监察官……”二渡压低声音说,“Q署的曾根警部,出什么事了吗?”
新堂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打了一记耳光:“这个嘛……”新堂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支吾了一下才说:“有一封告他的匿名信,大概是诽谤中伤一类的东西。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曾根警部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是吗?”二渡甩下这样一句暧昧的台词,没有丝毫拖沓地站起来就走了。
脚步声远去,监察科恢复了寂静,新堂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是谁泄漏出去的呢?
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闪过:竹上?水谷?不对!柳一树?也不可能。鉴识科的森岛?不会。莫非我去共济组核查曾根是否有借款的事被胜又嗅出什么味道来了?也不至于吧。
要不就是二渡有他自己的渠道。可是,常年待在警务部的二渡,不会有太多的眼线。不,喜欢拍马屁的人哪儿都有,年轻有为的二渡将来很可能执D县警察局之牛耳,看出这个苗头而千方百计接近他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两个。
二渡的眼线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呢?不管怎么说,二渡已经盯上曾根了,同时,这也意味着监察科以外的人也在注视着新堂怎样处理这个问题。
人事调动工作已经开始启动了。
这回手术以后剩下的半个胃告诉新堂的,不是愤怒,而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