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的晏青棠低头看一眼手机,烦躁地按掉一个来电,把手机设置成静音。
“你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肃征将手里的嬉皮士包递还晏青棠,又把那瓶伊力王酒随手一抛,擦着她身侧,扔到后排车座上。
晏青棠被他吓了一跳,身体条件反射般往右躲,大脑回过神后,转头盯着肃征:“轻点,敢摔碎了洒我一车,你就完了。”
肃征忙着发动车子,单手握方向盘掉头,快出停车场时,才瞥她一眼,道:“酒瓶结实着呢,像你这么细皮嫩肉的,我才怕碎了。”
在他看来,晏青棠像易碎的古董瓷器,时时刻刻需要专人看顾着,阳光与汗液都是一种污染。
而晏青棠自己却不愿当这瓷器,狐疑地望着他:“你这是在讽刺我呢?”
“不敢不敢。”他别过脸去,连声道。
晏青棠怕影响他开车,进而影响到自己的安全,于是大度地放过他,没再追究。
牧马人开到马路上后,她仍有些提心吊胆,不是很放心肃征的驾驶技术。后来看他开车还算专心,习惯平稳驾驶,始终不急不躁,不像有的司机那样横冲直撞,这才暂时相信了他。
回到康莱德酒店时,已经是六、七点钟,但乌鲁木齐的天色还很亮。
越野车驶入地下停车场,肃征找位置停好后,两人一起乘坐电梯几经周折来到37楼的酒店大堂。
晏青棠去前台拿自己房间的房卡,肃征之前就办过入住手续,但晏青棠不发话,他不好直接离开,便在旁边坐着等她。
淡季人少,酒店效率相对高些,肃征杯中的杏皮茶还没喝几口,就看到晏青棠扬了扬手里的房卡,朝他走来。
一位酒店工作人员在她身旁引导电梯方向,另一位把随行人员提前送来的行李箱都推来,而她在电梯刷了卡,扭头淡声向肃征道:“你可以回你自己的房间了。”
他们住在酒店的不同层,晏家管家给晏青棠订的豪华大床套房有八十平,而他的豪华大床房只差一字,却在面积与价格上都能小去一半。
肃征正要走,她又变了心思,叫住他:“等等,我们再聊点事。”
这意思,就是要让他跟着先去她的房间了,肃征只好跟上她,也一起进了电梯。
到房间门口后,晏青棠刷卡进门,工作人员把三个行李箱都放进房间她指定的位置后才离开。
客厅里,肃征想起他办理入住时,曾见过晏家派来的那几个随行人员,便问道:“你家的下人都走了吗?”
“他们可不是什么下人。”晏青棠坐在沙发上,纠正他的言辞。
肃征一时尴尬,觉得自己的称呼确实失了考量,多少有轻视之嫌。
却不想,她散开一整天紧紧扎在后面的马尾,黑直的长发铺垂在肩上,抬眼朝他笑了下:“他们是我爸的走狗,往好听点说,就是鹰犬爪牙。”
肃征从来都不是个咬文嚼字的人,但也知道后面这词恐怕也没好听到哪里去。
这果然还是个说话没什么顾忌的骄纵小姐,也不知那位被顺带牵连讽刺的晏家老父亲听到后会作何感想。
晏青棠仿佛能听到他的腹诽,敛去笑容接着道:“他们只忠于我爸,留在我身边只会想方设法劝我回去,碍事得很。”
“劝你回去?”肃征多少有些错愕,“但当时就是晏先生找到我。”
晏青棠明白肃征的意思,肃征是她父亲挑来推荐给她的人,按理来说,她父亲如果不愿意她来新疆,就不该下这些细致功夫。
但肃征太不了解她父亲的为人处事风格。
二十六年来,好像她做出的每一个人生重大决定,父亲晏雅钧的所谓支持或者同意都带着勉强,甚至有意要劝她放弃。
她大学读植物学,高考选院校和专业时,晏雅钧得知她的意向后,态度就是极其勉强的。
刚上大一,晏雅钧就在她面前跟人聊起这个专业的惨淡前景,又罗列了诸如金融学等专业是如何前途光明与实用,暗示她可以尽快转专业。
她没搭理,一门心思读下去,甚至在国外读完了硕士。
等她回到上海,在那个植物研究所工作,与同事之间的相处磕磕碰碰,晏雅钧没指点她该如何处理人际关系,而是直接道:“晏家的孩子不用在那小地方受委屈,不如来爸爸身边帮忙,搞金融可比研究植物要轻松得多。”
晏青棠不知道搞金融会不会更轻松,只觉得在父亲口中,她换个行业、改变人生道路很轻松,个人喜好与理想都不重要。
在心底深处,晏雅钧只在乎他自己的想法,坚持他自己的观点。
就如她来新疆,晏雅钧为她找到了符合条件的肃征,可也暗自塞了三个平时跟在他身边的人给她。
这几个人根本没有野外经验,是晏雅钧的生活秘书,日常就围着晏雅钧转,很会恭维奉承。
在机场看到他们时,晏青棠当场就冷了脸。她没发作,而是把他们打发去负责搬运她的行李箱。
候机时,又给晏雅钧打去电话,很明确地要求他命令这三人一落地乌鲁木齐就离开,好让她少几个累赘。
晏雅钧算是做了妥协,不干涉她的行动,让三人把她的行李箱送到酒店之后,就老老实实飞回上海。
至于她的母亲,则是个虽宠爱她,但大事桩桩件件做不了主,深度依附于丈夫,整日热衷交际的贵妇人。
但这些晏青棠都没必要去跟肃征解释。
面对肃征的疑问,她直接将其忽略了去,另外说起别的事:“我想后天就出发。”
肃征的意思,是给晏青棠多几天适应的时间。
而晏青棠的计划是尽快上路,但赶路最好是一大早,今天刚到不久,明早出发显然太仓促,那就折中延到后天。
“行。”肃征一口应下,但摸不清晏青棠让他来房间是为了什么,便问道,“还有其他重要的事吗?”
“你给我爸打个电话。”晏青棠命令道,“你俩聊聊,别说我在旁边。”
面前的女孩突然给肃征一种精明感,世家大小姐可能单纯,却不会愚蠢。
肃征遵从她的授意给晏雅钧打了过去,客气地唤他道:“晏先生。”
“青棠现在有时间接电话吗?”晏雅钧果然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女儿的位置,听到肃征说他是在自己房间,便转换语气,叹道,“她跟我赌气呢,不接我电话。”
晏雅钧完全是一副为女儿费心劳力的慈父面孔:“小肃,青棠的脾气你应该见识过了,心里也不太好受吧?还要忍着委屈。”
一边是手段老辣的老狐狸晏雅钧试探,一边是不遑多让的小狐狸晏青棠盯着他,肃征做事再糙,也懂为人处事,笑道:“晏小姐是很有个性,但对我很客气,谈不上受委屈。”
勉强过关,父女俩都接受了这个答案。
“这就好。”晏雅钧紧接着就道,“路上有什么问题,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来调停。我的话,青棠还是听几句的。”
听到晏雅钧这句,不远处的晏青棠轻嗤一声,肃征忙把手机拿高了,咳嗽两声遮掩:“好,我会随时向你汇报的。”
挂断电话后,晏青棠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看吧,赶走那三个,就急着策反你。”
没等肃征说话,她就站起来,走到坐着的肃征面前,仔细敲打他:“肃征,给你钱的人是我。”
“比起我爸,你更会忠于我吧?”她道。
尾音微微上扬,可压根不是疑问句,她是要肃征自己权衡。
而在不久前的那通电话里,说话被迫倾向于晏青棠的肃征,好像已经没得选。
“对了,你不是要采购物资?”晏青棠认真嘱咐道,“顺便再给我找些自封袋,要质量好的。”
肃征没有细问用途,只是默默记下,但多少顾着她的需求,体谅地多问一句:“要其他东西吗?比如有什么想吃的?”
晏青棠摇摇头,指了指门口方向:“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她换了酒店的拖鞋,将腿随意翘着,杏眼带笑,而肃征在带上门的那一瞬间,忽然想起她刚才的话。
怪僻荒诞,让他深深排斥却又无法反驳,那般颐指气使的态度,他也能渐渐习惯,还配合晏青棠,竟有些像晏青棠口中的走狗。
西北气候都很干燥,中午羊肉吃多了的晏青棠晚上只吃得下一点水果沙拉,在浴缸泡过澡后,厚涂上身体乳,睡前喝了不少水。但夜里仍觉得嗓子很干,起夜几回去找水喝。结果第二天一早,还是流鼻血。
晏青棠在酒店吃早餐时,肃征已经开车出门采购物资。他买了不少烤馕、牛肉干和新疆本地的坚果,火腿肠方便面之类速食、纯净水和能量饮料也在他的采购清单之内。
考虑到晏青棠的胃口,他买了些小零食备上。车里空间大,便又买了耐放的苹果。最后自然也没忘了晏青棠要的自封袋。
回来后,他发微信给晏青棠汇报情况,那人懒散到字都不想打,只给他回了个表情包。
他估计着上海与新疆气候差异太大,晏青棠娇生惯养,又是第一次来新疆,难免不适应,晚上给她发了消息,说计划随时都能变,乌鲁木齐多待几天再走也无妨。
晏青棠没回他。
次日大清早,七八点钟,他的房门就被人敲响,肃征打开一看,门外是整装待发的晏青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