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热烈的呐喊如岩浆迸发穿透万年的地壳
是哭泣么是欢笑是死亡是生命愤怒的冲决
是歌声也是雷声是弦管也是奔突的千军万马
是舞蹈也是闪电是衣装也是永不凋落的盼顾
——王蒙《木卡姆》
去年11月,晏青棠曾在上海北外滩友邦大剧院听过一场维吾尔族古典音乐十二木卡姆音乐会。
那声音迅疾跳脱,自由奔放如风,仿佛来自远古的老人在吟唱着古老的故事。
闭眼便是戈壁、大漠,山谷、草原,星河流转。
那时她还未想过,几个月后她会踏上新疆这片土地,在热闹街巷中重听“旷野之歌”。
“已经到了吗?我刚下飞机,你先入住酒店,去取车,两小时后我们在酒店会合,再详细面谈。”说话时,晏青棠带着从小养尊处优的倨傲骄矜。
第一次接到肃征电话,由于没有备注,她当成陌生来电,直接按了挂断。
这是第二次接到,意识到他是自己花钱雇的那位,也只是三言两语自顾自说完就挂断,单纯地下命令,丝毫不给对方应答的时间。
这也算事出有因,长途旅程总让人失去耐心。
晏青棠今天起了个大早,六点半在上海虹桥机场登机,飞机在空中飞了五个半小时,才抵达目的地——乌鲁木齐地窝堡机场。
她抬起手臂看了眼表,此刻是北京时间中午十二点,但按新疆时间算,约有两小时的时差,现在还是上午。
晏青棠天生怕冷,上飞机前,她早查过天气,知道三月底别处春暖花开时,乌鲁木齐最高温还只有十四、五度。且回看过历史天气,乌鲁木齐前些天还有过零下,下过雨夹雪。
但在下飞机时,她还是没想到乌鲁木齐的体感温度会这么冷,她寒毛冷竖,觉得几乎全国都消失了的冬天,全都窝在这里藏了起来。
于是在随行人员要送她的三个行李箱回酒店时,晏青棠拦住了,先将冰蓝色箱子里的那件Dior经典老花连帽外套拿了出来,套在外面。
在上海时,她喜欢穿裙子,搭配绑带高跟鞋。
而在新疆,考虑到几天后就要开始的野外野生植物考察,她的穿着变得相对轻便简单,脚下也换了舒适的运动鞋。
想到野外考察,晏青棠心中就有股气。
国外名校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她回到上海,在一家植物研究所工作,身份是客座研究员。
所里基本都是些资历老的学界前辈,她平日里对这些人尊敬有加,可他们还是因为她的年纪与阅历等等因素而轻视她。
其中一个原因倒也是实打实的,晏青棠的家境太好,从来没吃过苦,娇里娇气,一看就不是能长久干这一行的料。
为了向这群老学究证明自己的毅力,晏青棠将心一横,把未来半年的工作项目都推后,开始筹划到新疆进行野外考察。
新疆的地理信息和历年天气状况她都有查询,出行日常物品和户外装备她也都有做相应的功课。
晏青棠最初打算一个人前往,但准备工作刚做到一半,她就意识到,一路上不可控因素太多。
新疆地广人稀,幅员辽阔,驱车远离市区后,戈壁滩一望无际。
一旦进入野外,就需面对来自自然的一切。前路未知,有美好,风土人情,沿途美景如画;也有危险,地质灾害,野猪野狼频出。
安全起见,她必须雇一个司机,也是保镖。
这人需要身材高大挺拔,体格健壮,会防身术,能保护她。懂得急救知识,最好有过新疆野外经验,且有耐性,不吸烟,情绪稳定,能够适应长途驾驶。
这一连串条件罗列下来,符合的人选就不多了。
结果晏青棠后面还加上一条:长相要让她看着觉得顺眼。
晏青棠看人很苛刻,但家里父母早已习惯她的作风,一条条筛选下来,最后竟还真从熟人圈子里为她找到一位全方位无死角符合的,把个人资料发给了她。
这人名叫肃征。
今年三十岁,是退伍军人,会军人格斗防身术,身高187,体重170,天生大骨架,退伍后有高强度的健身习惯,生活照里都能看出他人高马大。
又曾经在新疆长期待过,熟悉地理情况,有野外经验,会开越野车,执行力强。
如今长住云南,偶尔在外地接些短期私人保镖的活,其中的老主顾就有晏家的生意伙伴,也算在业内有口皆碑。
晏青棠将资料看得粗略,目光最终落在男人的脸上。
还算顺眼,就他了。
选定人选后,晏青棠也很大方,开了月薪十二万,折合日薪四千的报酬。
作为交换条件,根据线上电子合同条款,此次新疆行程中,肃征需要一切都听晏青棠的吩咐。
两人合同都签得很爽快。
敲定之后,虽然有了肃征的联系方式,但晏青棠一直没有给他打电话,只加了微信,简单聊过几句。
晏家的管家负责和肃征对接,帮他们订飞往乌鲁木齐的航班,又安排好了乌鲁木齐康莱德酒店作为落脚地。
而一旦到达乌鲁木齐,踏上野外考察之路,一切大小事宜就要靠肃征来处理了。
晏家管家对肃征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家大小姐有点小性子,您多担待,在新疆多照顾些她。”
肃征刚开始对管家的嘱咐不以为意,这两年他接触过不少豪门雇主,对他们上层圈子那套处事风格也算了解,再麻烦的雇主他也能应付,最后都对他客客气气。
可他还是小看了晏青棠。
来到乌鲁木齐后,给她的第一通电话就让他碰了钉子,晏青棠拒接。
后来打通了,肃征仍好声好气跟她介绍自己,谁知这位大小姐压根不听,直接冷淡地给他下了命令,然后就挂断电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吃人家的饭,自然万事都要忍。
可等他入住酒店,又出去把那辆晏青棠的越野车开回后,晏青棠依然没回酒店。
他发了微信询问,晏青棠只回了一句:“我在外面逛呢,你在国际大巴扎附近等我吧。”
得,接任务接到一活祖宗。
晏青棠到达城南的国际大巴扎后,没急着立刻给肃征打电话,而是准备一个人先逛起来。
从出租车里下来,晏青棠仰头细瞧。
面前的建筑以土黄色为主色调,黄中带灰,据说是用耐火砖堆砌而成,色泽温暖而朴实,有着伊/斯/兰建筑惯有的穹顶和尖塔,充满浓郁的民族特色和异域风情。
而这里人潮熙攘,热闹程度不输于上海的闹市区。如今不仅是维吾尔族市民的热闹聚居地,更是世界各地游客来疆旅游的必来地、网红打卡处。
维吾尔女孩们身着当地的艾德莱丝绸制成的长裙,纹样色彩鲜艳绚丽,有翠绿,有宝蓝,有金黄,就如布谷鸟的翅膀花。
晏青棠和这些女孩们一起走进大巴扎内部,见里面实际上卖的主要是些旅游商品,专供外地游客消费,民族服装首饰、地毯、西域乐器、葡萄干与巴达木等各类干果……琳琅满目,种种目不暇接。
晏青棠逛了一圈,好不容易挤进来,接着又费劲地随着人流挤出去。
她跟着当地人往大巴扎外围走,瞧见四周的街巷里也有不少商铺和小摊贩。
路过一家商铺时,里面正有人现场演奏十二木卡姆,高昂热烈的乐器声顿时吸引晏青棠驻足。
她正听得入神,手机铃声响了,便烦躁地接通了,没好气地问道:“谁?我现在有事。”
“肃征,看来你还是没有把我的名字备注上。”电话那头,男人声线平稳冷冽。
晏青棠想起会合的约定,“哦”了一声,随意道:“我正在大巴扎外面,把位置发给你,你尽量十分钟内赶过来。”
电话一挂,发完定位,她继续专心致志看面前的即兴十二木卡姆演出。
距离他们的通话结束快满十分钟时,肃征堪堪赶到。
“车已经取了,停在龙泉街那边。我检查过,没什么问题。”肃征向她简单汇报情况,又明示道,“我们该谈谈接下去的行程了。”
他是一路跑过来的,看得出实际上刚才离晏青棠的位置很远,此刻站在晏青棠面前,不觉喘着粗气。
而晏青棠初次见到肃征,不禁仔细将他打量一番。
男人魁梧高大,身姿挺拔,穿着一条军绿色工装裤,一件白色T恤,汗水浸湿的衣料被胸肌撑起,五官深邃,浓眉深目,透出刚毅。
晏青棠惊讶于这样冷的天,他穿得这么单薄,还能出汗。
她忍不住多看一眼,见他的双臂结实有力,将衬衫搭在背上,粗健的右臂竟拎着瓶当地的伊力王酒。
从看到他随身带酒的这一刻起,晏青棠就皱起眉来,隐隐觉得面前的男人并非个人资料中那么靠谱。
肃征看她打量自己,一双杏眸还直盯着他手里的酒瞧,想起今天初步见识到的她的骄矜性子,便手指敲了敲瓶身,抬眉调侃道:“要试试吗?大小姐。”
晏青棠后退两步,嫌弃地指着他手里的东西,以老板的姿态倨傲命令:“收起来,你只管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