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片刻,卫临道:“我记得叶雪曾说,她的母亲是凡人,她会不会守在其母身边?”
“这些天没听人说起过。”
云梨蹙眉,这些日子,她穿梭在各个世家,又有幻叶在身,听了不少家族辛秘八卦。
关于叶雪,从未有人提起过。
想想也能明白,叶雪是南陵城众世家的禁忌,对叶家来说,提起她,就会想起当日被一众世家算计的难堪;
而于其他世家而言,提及叶雪无疑是在踩叶家痛脚,为些许小事,闹得大家不愉快,没必要。
况且,在叶雪的事情上,他们理亏,若是叶家以此为由,某些事情他们便不得不做出让步。
忽而,她灵光一闪,轻声道:“你说,叶雪迟迟没有放出母蛊,会不会是因她的母亲?”
卫临怔了怔,迟疑道:“如果她是个看重亲情的人,倒是极有可能。”
蛊虫一旦肆虐,首先受害的,便是没有自保之力的凡人和低阶修士。
翌日晌午,阳光明媚。
黄粱村。
纵横交错的田间地里,农人们忙得热火朝天,村落里,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
村尾一座低矮的破旧小院外,云梨从大榕树后探出身去,传音道:“就是这里了。”
猜到叶雪可能在叶母身边后,她立刻便去叶家找人套话,得知当年城主府搜魂事件发生不久,叶母便被要求搬出原本的住处,到了南陵城千里之外的凡人生活地,黄粱村。
而叶雪也被迁去别的院子,后来叶雪失踪,叶母也淡出众人视线。
考虑到叶雪躲在燮芳院一个多月,却在母蛊刚挪进燮芳院不久,就将其劫走,极可能在外留了什么神识印记,二人没有直接上前。
他们目力极好,一眼便看见院中有位老妇,坐在一茬绿油油的菜地里浇菜。
她的动作很慢,光是一个舀水的动作便十分吃力,只见她先是侧过身,一手抓着木桶边缘,一手握着木瓢颤巍巍伸进桶里,舀起小半瓢水,小心翼翼让过木桶提手,摇摇晃晃挪至面前。
然而,她弯下腰,左手轻轻将菜叶拂至一边,将水浇在菜根处。
看了一阵,云梨忽觉不对,她不是拂开菜叶,她是用手摸索菜在哪里!
云梨绕到树的另一边,目光上移,正好看见妇人的前面,她的眼睛呆滞无神。
叶母,是位盲人。
突然,一位七八岁的小男孩,斜着身子从半开的房门探出个脑袋来,他谨慎地看了眼老妇人,确定她没有听见动静,便小心翼翼钻出来,左手拿着一个馒头,右手握着一颗鸡蛋,轻手轻脚挪到了院门外。
男孩蹲在墙角下,三两下吃完馒头,又将鸡蛋在尖石上磕出个小口,从旁边草垛里抽出根麦秆,掐掉两头,只余中间较粗的部分,插进小口内搅了搅,美滋滋吸溜起来。
很快,一枚小小鸡蛋就被吸溜了个干净,男孩五指微微用力,蛋壳裂开,他将四分五裂的鸡蛋舔干净,而后起身,大大方方推开院门,笑眯眯道:“李奶奶,您又在浇菜啊。”
老妇侧着头,似在辨认声音,须臾她笑了起来,“是虎头啊。”
“嗯嗯。”男孩乖巧应着,“李奶奶,我帮您浇吧。”
“你还小,可别打湿了衣裳。”
“没事儿,我力气大,不会弄湿衣裳的。”
男孩将胸脯拍得巴巴响,从老人手中拿过木瓢,颠颠几个来回,便将院门一小块菜地浇完。
他将木桶木瓢收起来,乖巧道:“李奶奶浇完了。”
“诶,虎头真乖,李奶奶拿饼子给你吃。”
“不用了。”男孩拒绝,却并未离开院子。
云梨看得嘴角直抽抽,这小屁孩,心眼还挺多。
等男孩从院内走出来,云梨甩出一套小型隔绝阵,而后悠悠然现身,“虎头是吧,偷老奶奶食物,可不是好孩子行为。”
突然冒出两个人,虎头吓住了,手中的饼啪叽掉在地上,惊慌叫道:“鬼鬼鬼……”
云梨黑线脸,“你见过这么好看的鬼吗?”
虎头大着胆子瞧了瞧二人,鬼确实不长这样,又抬头看了看空中高悬的太阳,他迟疑问道:“你们是仙师吗?”
云梨虎着脸,点点头:“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若敢撒谎,”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我就把你的鼻子变长!”
虎头害怕地捂着鼻子,狂点头。
云梨好笑不已,板着脸,一本正经问道:“你为什么要偷老奶奶食物?”
“我饿,”虎头揉着肚子,委屈不已,“而且,我帮她干活了。”
“干活了也不行,不问自取是为偷,你若想吃,可以直接告诉奶奶。”她睨着虎头,那一连串的行为熟练至极,可见以前没少干。
她顺着话题试探,“老奶奶一个人,年纪大、手脚不灵活,又没有什么进项,你拿走了,奶奶吃什么?”
虎头急忙辩解:“我没有全拿走,李奶奶其实可富了,她那里有好多吃的,我每次都是只拿一点点。”
云梨眸光微闪,叶母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食物却未有短缺,果然有问题。
她望向卫临。
卫临拧眉,看起来确有可能是叶雪隐在暗处照顾叶母,但也不能排除叶家派人照顾的可能。
想了想,他垂眸问道:“除了帮她浇菜,你还帮她做过什么?扫过屋子吗?”
虎头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的屋子挺干净,我没扫过,但是我还帮她提过水、烧过火、还有跑腿!”
云梨眼眸一亮,一个瞎眼的老妇人,屋子很干净,不正常,她传音道:“叶雪十年前就离开汾水城了,虎头才七八岁,如果我们猜得没有错,叶雪一直在这里,问他问不出什么,去找大人们问问。”
想了想,卫临道:“别现身了,叶家既然把她迁到这里,说不得黄粱村与叶家有联系,贸然现身,恐会引起叶家注意;
她在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知道的人一定很多,又是瞎眼又是独居,以村里人的性子,谈论她的人少不了,我们慢慢听。”
云梨同意了,打发了虎头后,扬声道:“去河边浣衣的地方,那地儿消息特别多!”
八卦是人的天性,特别是女人,人一多什么秘密都能抖出来。
果不其然,才待了几天,二人便从村中妇人们谈论中得知,叶母刚到黄粱村时,整日里哭哭啼啼,把眼睛都哭瞎了,又没人管,过得很邋遢,村里人都说她是个疯子。
后来慢慢适应了瞎眼的生活,随着时间的流逝,伤痛也被冲淡,人也慢慢想通了。
她找了村里一心善的货郎,也就是虎头他爹,每隔一段时间,便从镇上帮她买些吃食用品,到老了,终于重新活出个人样来。
也有传言,说她住的院子闹鬼,平日里除了虎头与虎头爹,很少有人与她来往。
至此,二人终于确定,叶雪就在黄粱村,暗暗照看叶母。
他们便在叶母的小院对面,布上阵法,建了座小木屋住下来,等待叶雪出现。
他们这边很宁静,北荒的扶舒步元却是一地鸡毛。
随着北荒各派留守高层的陆续到来,邪修们的态度越发坚决。
结丹大典上,四大派异于寻常的重视,让沧澜修士都心知千九有秘密;云梨一介妖修,瞒过所有人堂而皇之在众位元婴大能、化形大妖眼皮子底下晃悠。
中了碎魂咒后,不仅没事,还反制施咒者,现在,所有人都非常关心她究竟是什么妖兽。
沧澜高阶修士都想将他们掌控在自己手中,在北荒的地盘上,又有与合欢谷的恩怨这么名正言顺的理由,北荒修士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让扶舒步元带走二人。
自从那日半胁半请来了随州城,二人几乎是被软禁在城内,去哪都是一堆人跟着,扶舒急得直上火,若让二人落在邪派手中,他如何跟掌教师兄交代!
打开窗户,望了眼楼下整齐候着的鬼宗弟子,扶舒气到肝疼,啪地关上窗,恨恨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们这么团结!”
步元没有应声,邪修实力远不足正道,面对四大派元后大能,自然要团结,扶舒只是面上挂不住而已。
当年,扶舒也是名噪一时的天才,顺顺利利修至元后,如今被小了近千岁的鬼苍全面压制,扶舒心里自然不顺。
他就不一样了,出身凡俗,天赋一般,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今日,对这些虚名,步元不在乎。
只要最后能捉住千九云梨,过程不重要。
他眼睑半垂,默默理着思绪,景艳等各派元婴已搜寻十来日,算上之前合欢谷派出的人马,追击已持续大半个月,依旧毫无所获,像上次一样,二人再次石沉大海。
莫非他们已不在北荒?那又是什么时候逃走的呢?
略作思索后,步元立刻放弃了这个方向,在南山系,众人群策群力,分析了各种可能的法子,也未明白,出了南陵城后,他们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内逃出包围。
步元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索性不去想二人的事情。
脑子一放松,反而有了收获,他霍然起身,厉声道:“不对,那位女修有问题!”
正着急上火的扶舒简直被他唬一跳,只见步元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一双浓眉宛若出鞘利刃,虎目精光四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扶舒有些反应不过来,问道:“哪个女修?”
步元真君闭了闭眼,快速冷静下来,“一位小小筑基修士,还是邪派弟子,认出我们不该躲吗?她的反应却是叫出我们的身份,不对劲!”
扶舒总算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皱眉低喃:“她年少不经事,乍然看到我们,心惊之下脱口而出也是合理的。”
“不对!”步元一口否定,“叫出你是没反应过来,那我呢?后面她可是又叫破了我的身份。”
扶舒仍是迟疑:“当时那个情况,众人认出你是早晚的事情,叫出你,不正说明她性子粗,说话不过脑子么。
况且,合欢谷与我们合作多年,不是以前的水火不容,她又在汾水城待了多年,早习惯与我们正道修士和平相处,看到我们不害怕也没什么吧。”
“不,她就是云梨!”步元摇头,这些看似正常的东西,在联系上另一条线索后,极显得极为可疑。
扶舒惊讶,那白絮不过一筑基中期女修,修为就对不上,怎么可能是云梨呢?
但步元这般肯定,他想起扶岳对步元的评价,心机深沉,精细入微,最是善于从微小细节找出敌人破绽。
忙追问:“何解?”
步元唇角浮现一抹冷笑,“提起云梨你会想起什么,斩梦神刀认她为主?拜师扶岳?从九黎渊闯出?协助消灭蛊患?又或者从我们一众元后修士手下逃脱?
但是,在这一件件耀眼夺目的事件外,她还做了别的,比如灯台山救走千九。”
扶舒微怔,旋尔瞪大了眼睛,失声叫道:“她的修为……”
救走千九的女修与萧家子弟交过手,确确实实的筑基中期修为,但那时,云梨对外是练气七层,还是通过登云梯验证的练气七层。
拍下斩梦刀后,那么多高阶修士明里暗里关注她,近距离接触的也不少,也未有人发现她隐藏了修为。
扶舒惊骇,这位妖修到底什么来头,斩梦刀、幻世绫,都是世无仅有的法器,她竟还有能瞒过众元后修士的隐藏修为法宝!
步元继续分析:“细想起来,若非那‘白絮’叫破我们的身份,我们也不会陷入如今的境地。”
扶舒神色复杂,当年她是与墨淮苏煦几人一起去的灯台山,发现千九,墨淮苏煦自是要去追击。
以扶玉对安染的重视,不用问也知,苏煦定是让云梨留下保护安染。
她去救千九了,安染为何没有说,还有穆妍。
扶舒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若她们三个有所勾结,那太一宗的笑话可就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