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五百一十一章 解蛊(6)

云梨急急反驳:“不是,错的不是纯阴之体,是世人的贪欲!因他们的贪欲而死,岂不是遂了敌人的意,让亲者痛,仇者快!”

“亲人?”影魅轻喃一声,眼底升起怅然。

云梨眼眸一亮,忙接话,“对,想想你的亲人,你死了,他们多难过,还有影一,他还在……”

话未说完,便见影魅眼底的怅然转为悲痛,惨笑不止,“哪还有什么亲人,早在星冶发现我是纯阴之体后,就屠了米安镇,全镇上万人,都因我而死!”

她重重锤着胸口,面上表情似哭似笑,抬眸定定看着云梨,“我的人生已经毁了,于我而言,活着比死亡更痛苦。”

云梨摇头,还想再劝,卫临却叫住了她,“她已经很痛苦了,不要让她更痛苦。”

“可是……”云梨犹豫,影魅救了表姐、朵朵,是他们的恩人,她怎么能亲手杀死恩人呢?

况且,消灭蛊虫,是解救众灵的大功,这样的人,怎么能湮灭在她的涅槃天火之下呢?

卫临轻声道:“她的苦,旁人无法感同身受,我们能做的,唯有尊重她的抉择。”

云梨抬眸望向影魅,她的唇瓣在微微战栗,那双妩媚的眼眸直直盯着她,眼底的光支离破碎,没有痛苦,只有历经沧桑的疲惫和对人世深深的厌倦。

在那双眼睛里,她看不到对这人世一丝一毫的留恋,云梨的喉咙如堵了一团棉絮,堵得她喘不过气来,她闭了闭眼,喑哑应道:“好。”

影魅浅浅笑了,“多谢。”

云梨缓缓抬手,指尖灵光绯芒流转,随着她指尖动作,在空中勾勒出一枚简单的符文。

符文尚未成型,众人已被其上流露的气息所摄,不由自主后退几步,那枚符文仿佛能吞没一切,当它出现的刹那,光线、声音、气息,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暗淡了几分,唯有点点绯火熠熠生辉。

蛊王像是感受到了,绿莹莹的光华在影魅心口急速闪烁,尖利的螯肢疯狂地划拉,欲破体而出。

影魅周身亮起点点灵光,有猩红的线条自衣袖里蔓延至手背、脖颈,那是阵法,禁锢阵的阵文。

这一年多时间,她除了修炼恢复,便是在身上刻画禁锢阵,既然星冶将她的身体,作为培养蛊王的容器,她赶不走蛊王,那便只能以身为笼,将蛊王困死在体内。

寂灭符恐怖的气息越发浓郁,蛊王疯狂起来,晶绿的双翅展开,身体诡异地竖立起来,头顶触角直立,目光凝成一束,眸中掠过朱红,周身荡开层层绿华。

影魅丹田内炸开了锅,肆虐的蛊虫们沿着灵力流转的路径飞出丹田,在她体内肆虐。

刹那间,影魅整个人都被灰绿包围,皮肤上禁锢阵法的白芒淹没在团团绿光中。

她晃了晃,后退几步,靠着身后的大树滑坐在地,身体如同丢进热油锅里的发酵面团,鼓起一个又一个的大包。

“影魅小友!”夜哲彦焦急唤道,上前两步,又很快止步,远远询问,“可还撑得住?”

在蛊王的命令下,蛊虫们疯狂啃噬她的血肉,剧痛如潮水般袭来,影魅瘫靠着树干。

感受到生命力的快速流逝,她艰难地抬头,看了眼正努力勾勒符文的云梨,以蛊虫这个啃噬速度,想来她是撑不到符文完成了。

忽而想一事,她的眸底浮现焦急,忙将目光转向卫临,艰难说道:“那对……母女,一定要、找到,她……体内蛊虫,有进化成蛊王的、潜质。”

说完,她指尖微动,在彻底沦为巫蛊人前,调动体内仅剩不多的灵力,融入皮肤上的禁锢阵,被绿光掩盖的白芒闪了闪,又很快被大盛的绿光掩盖。

那对只母蛊有进化成蛊王的潜质?!

众人被这消息震懵了,仅仅两年多时间,两家便被蛊虫搞得伤亡过半,中山系众灵几乎灭绝了个干净,对这些小虫子,他们已产生心理阴影,可不想再经历一次。

如今,竟然还有一只漏网之鱼,他们又惊又惧,巫蛊门余孽可不是凭着一只沉眠的蛊王,搞出这般阵仗,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终于即将消灭所有蛊虫,如今却告诉他们,还有一只能进化成蛊王!

这不是,这不是坑人么!

余光瞥见影魅的情况,云梨心尖微颤,忍着识海翻江倒海的抽疼,加快勾勒符文的速度,终于,在影魅眼底的光彻底消散的前一刻,符文生成。

心神震荡的众人,只觉眼前的世界有片刻虚幻,仿佛世界也为符文所摄。

慌乱的心稍稍平静,蛊王又如何,云梨这枚符文下,照样得湮灭,况且,那只是有潜力进化成蛊王,而不是一定。

玄奥的符文轻轻震颤,旋即飞入影魅眉心,她冒泡的身体凝滞一瞬,点点绯芒自她体内升起,将她周身萦绕的绿华撕碎、焚尽。

一息、两息……

绯焰越来越盛,明亮的火光将她全部吞没,云梨眼眶酸涩,指尖止不住地轻颤,她杀了一个对他们有恩、对沧澜众生有恩的人,她感到阵阵无力,识海痛得快要爆炸。

“阿梨。”卫临担忧地唤了一声,上前扶着她摇晃的身体。

“我没事。”云梨扯了扯唇角,望着熊熊燃烧的绯焰,轻声道:“就是这种感觉太糟糕,纯阴之体本是上天给的馈赠,却因人心贪婪,让她身陷囹圄;

影三、影一、星罗,他们都希望她好好活着,但与他们的复杂关系,让她极度拉扯,没了活下去的动力。”

卫临沉默,正因为有感情,才会痛苦,如果影魅没有在照顾中对蓝书生出母女之情,没有在与星罗的相处中,渐渐动摇;

或者她是个追名逐利,不重感情之人,不看重与影一、影三一起长大的交情,她都不会如此绝望。

很快,一切焚烧殆尽,影魅没有任何东西留下,树下只余一簇绯色火苗浮空,静静燃烧。

全场鸦雀无声,虽然先前他们已经见识过绯色异火的霸道,但是那次,他们并未看到全过程。

只一枚符文,便叫一个修士彻底湮灭,连一丝一毫的气息也未留下,上次的元婴期杀手如此,眼下金丹期的影魅也是如此。

众人心中胆寒,心生忌惮,如今她才金丹初期,若是后面结婴,能随意使用,届时沧澜大陆,谁人是她的对手!

夜哲彦眸光微闪,道:“这符文好生厉害,若是星冶前来……”

心生忌惮的众人猛地清醒,对啊,现在云梨与他们两家是盟友,星冶又即将赶到,若这符文对星冶这种层次的大能也是一样效果,那他们岂不是不用愁了。

云梨深深吐出口浊气,抬手一招,绯焰飞回,没入她的眉心。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星冶会给我时间勾勒符文吗?会站在那里乖乖被我的寂灭符命中吗?”

能伤到星冶等人的,不止她的寂灭符,凌夙、抚岳等多数元后修士的手段均可以,关键是人家不会站在那里让你打啊。

话一出口,夜哲彦便觉不妥,他叹口气,揉了揉眉心,“斗了这许久,脑子都糊涂了。”

说完,看向众人,沉声道:“危机尚未解除,大家还不能放松,阵法师去修复阵法……”

云梨暗暗撇嘴,真靠他们,星冶早杀过来了,她扭头对卫临:“我们进去吧。”

神识使用过度,她紧需睡眠来恢复。

安染当即拿出玲珑屋,卫临抱着她进去,安置好她后,又对穆妍头上朵朵道:“朵朵,你去看看星冶那边的情况。”

宁无玦虽是上界大能,但如今躲在扶玉那具破烂的身体里,神魂又残缺不全,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若他不是星冶的对手,还得另想法子。

朵朵从蝴蝶发簪化回人形,瘪着嘴:“他们两个人都好可怕,我不要去。”

她与宁无玦在幽冥鬼泽做了多年邻居,见到他从来都是绕道走,要单独去找他,她害怕;

还有那人,那一剑着实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至今回想,她都忍不住害怕,幸亏她跑得快,否则肯定会被劈成一块一块的。

穆妍无奈,天性一事,实难改变,朵朵通过踢星罗建立起来的丁点儿勇气,被星冶一剑打回了原形。

她蹲下身,柔声劝道:“你就躲在虚空看着,不用对上他。”

朵朵嘟着嘴,依旧不情不愿。

榻上的云梨被识海的抽痛折磨得睡不着,闻言伸出头,“赶紧去,别啰嗦。”

又不是让她去打架,磨磨蹭蹭不像话。

朵朵瘪着嘴,闪身没入虚空。

安染奇道:“她倒是听你的话!”

云梨扬了扬眉,“谁让我是凶姐姐呢,你们都是好姐姐,就我是凶姐姐。”

说到这事,她就怨念深重,明明她对朵朵也没怎么样,没打没骂的,但在朵朵心里,她简直比恶鬼还要可怕。

安染好笑不已,又对穆妍道:“知道你心疼她,但该严厉的时候得严厉起来,她年纪小不知事,要慢慢教,不能一味顺着她。”

穆妍默了默,吐出口气,“是得好好教她了。”

以前她总想着朵朵还小,从小又过得那般可怜,心生怜惜。

只是,她那样的能力,注定不能只做个玩闹的孩子,特别是他们如今的处境,危机四伏。

另一边,朵朵很快到了目的地,悄悄探出头去,只见星冶倒飞出去,狠狠摔在坚硬石壁上。

光洁的石壁中央出现裂痕,蛛网般的细缝向四面八方炸开,碎石纷落如雨,那柄令她害怕的玄墨长剑掉落在地上。

朵朵抖了抖,果然还是怪人更可怕。

“你到底是谁?”

星冶惊骇,对战这么久,对方一直死死压制着他,若非病躯拖累,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这感觉,像极了垂垂老矣的老人,强撑着病体,应对顽皮的孩童,纵有万千经验,却很难施展出来。

而他自己,就是那个顽皮的孩童,与对方丰富的经验相比,他的秘法战技、经验感悟便如毫无章法的孩童。

他觉得不可思议,沧澜何时有了这号人物?

宁无玦气得要死,这具身体衰老,又一再被夺舍,早已残破不堪,靠着他强大的魂力,才勉强维持,这只凤凰,腹黑的很,挖得一手好坑。

得尽快逼走他!

忆及此,宁无玦面色冷冷,“倒是有些定性,竟然没修炼血冥功,怎么,找到了更好的功法?”

“你是谁?”星冶再次问道,心里已经掀起惊涛骇浪,这句话不明所以的人,自然不明白。

但身为当事人,他立刻清楚对方的问话是什么。

当年,他从九黎渊中得到血冥功,能一直修炼到大乘的功法,还没有任何限制,诱惑力极大,他也曾想过改修血冥功。

思考再三,他还是放弃了。

血冥功一看就不是正经的功法,他是难得一见的空间灵根天才,即便没有血冥功,照样可以结婴飞升,又何必走什么歪门邪道。

这功法便一直被搁置,直到后来被霜降盗走。

经历了灭门,他的心境发生了变化,歪门邪道,既然世人认定巫蛊门乃是歪门邪道,他若不做写歪门邪道之事,岂非对不起他们的污蔑!

这个人的话知道当年是他从九黎渊带回了血冥功。

当年,除了惊蛰白露,凌夙外,还有其他人也活着从九黎渊出来了?

星冶细细回想当时的情景,又觉不能当年幽冥鬼泽突生异变,沼泽封锁,无尽的黑气从底下蔓延而出,他们三靠着他的空间灵根,强行构筑通道,才逃过一劫。

至于凌夙,他那个胆小鬼,并未进入幽冥鬼泽。

心中正惊疑不定,便见对面人唇角轻轻勾起,“若非想看看那只小虫子是怎么从人修变成妖修的,你以为我会放你们离开?”

星冶目光微凝,心中满是犹疑,这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心中虽已波浪滔天,他面上仍然平静,冷冷质问:“你什么意思?”

宁无玦不说话,眼底却是洞悉一切的了然。

星冶的心沉到了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