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盐加糖(05)

盐加糖(05)

男人坐在离顾千俞一两米远的卡座里,和他的外国朋友款款而谈,嘴角上扬,压着一抹清浅笑意。衣着简约,普通的白衬衫、黑西裤,一身清贵气息。

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顾千俞看过不少帅哥。

这个男人无疑是帅的,五官俊朗,星眸剑眉,瞳孔是深沉的藻褐色,仿佛一面寂静深海。

笑时随和,不笑又冷峻,恰到好处的周正长相。

当然,这副优越皮囊还不至于让顾千俞色令智昏。

最吸引她的恰恰是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

明明身陷纸醉金迷之地,却始终遗世独立,温雅如旧时的书生,严峻似高山的青石,清湛轩朗,熠熠生姿。

那一刻,顾千俞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不合时宜,却又胆大包天的想法——

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床上是什么样子的?

她想当坏女人,拉高岭之花下神坛,同他耳鬓厮磨,更深更慢地纠缠,拽着他一起坠落、沉沦。

不过很显然,在当下,她也就想想。

顾千俞不动声色地欣赏一番帅哥,连电脑都忘了盖。

她端起手边的鸡尾酒轻呡两口,清醇甘冽。

品美酒,赏美男,人间一大乐事。

酒吧内光线昏黄,歌声缥缈,烟雾缭绕,美酒加美女,放纵奢糜,里头的人个个快乐似神仙。

酒越喝越上头,身心放松。疲惫感犹如坚冰,在清淡的太阳底下慢慢化开了。

对面年轻的男人已经和他的朋友玩起了纸牌。

生了副好皮囊,颜值逆天,不管做什么都惹人注目。他自带气场,摸个纸牌都格外赏心悦目。

顾千俞一贯喜欢看美女。可眼前这位贵公子倒是比美女还夺人眼球。

也不知道是外国朋友故意放水,还是他手气好,连赢三把。

输的人喝酒,外国友人把一瓶人马头都干完了。

顾千俞又看了几局。不论输赢,男人始终置身事外,脸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宠辱不惊。

她正看得起劲儿,眼前一暗,一位印度友人端着一杯威士忌径直坐到她对面。

“嗨,美女!”一开口便是咖喱味浓厚的英语。

顾千俞听得直皱眉。

对方很是自来熟,热情地说:“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陪你喝。”

他低头盯着顾千俞面前的蓝色月光,面露嫌弃,“你这酒就跟喝饮料一样,多没意思,要喝就喝点烈的。”

酒吧最不缺搭讪的陌生男人。虽说顾千俞很少来酒吧,可她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

她伸手捞来手边的电脑,双手覆在键盘上灵活敲字。

敲完,她把电脑屏幕转给对方看。

【抱歉先生,我是聋哑人,你说什么?】

印度友人:“……”

她朝对方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印度友人脸色大变,端起酒杯讪讪然走了。

顾千俞心情大好,满意地盖上电脑。

出了这点小插.曲,等她再抬头,对面卡座已经没了男人的身影。只剩下几个外国朋友喝得面红耳赤。

走了?

她不免感到几分遗憾。

面前的蓝色月光还剩一大半,她不想浪费,打算慢慢喝完,拿上电脑走人。

论文写完,她的任务完成了。

她注意到酒杯好像被挪了位置,距离她右手边越来越远了。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碰到了它。当下也没太在意。

右手碰到杯壁,她端起来,红唇将将碰到吸管,谁能想到一只男人的手竟从身后悄无声息地探了过来,绕过她的后腰,直接拿走了她手中鸡尾酒。

低沉响朗的男声,合着温热酥麻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惹得她一阵颤栗。

“小姑娘,酒喝一半,切莫贪杯。”

顾千俞:“……”

这管声线格外纯净,咬字平仄分明,温润动听,堪比播音腔,根本听不出半点口音。

鸡尾酒被拿走的那刻,顾千俞本能地愣住。他贴得如此近,略带攻击性的男性气息将她整个人彻底围缠。俨然就是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束缚在她身上,一点一点加大力度,她渐渐喘息困难,几欲窒息。

她全身上下的血液根本不受控制,轰的一下,全数涌上脑门,狂热地敲击着她的太阳穴。

突如其来的某种亲密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浑身僵硬,不能动弹。耳根、双颊悉数染上一圈绯红。

脸热,心燥,呼吸急促。

一时间,顾千俞反应迟钝,只知道傻盯着男人的那只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整洁干净。手指紧贴透明的杯壁,整个圈住,好似把一捧蓝色月光稳稳握于掌心。那月光流泻出来,将他手背上的那点肌肤衬得莹白透亮。

暗橙的灯光自上而下打下来,笼罩在男人身上,他的俊颜藏在阴影处,明灭未定,看不真实。

只见他把酒杯丢在桌上,中肯劝诫:“外面的酒没那么好喝。”

顾千俞下意识锁死这只酒杯,后知后觉想起它刚才移动了位置。

那个印度男人趁她不注意往她酒杯里下了药。

她瞬间不寒而栗,脊背发凉。

如果不是他出手阻止,她就喝了。

“这位先生,谢谢你!”她反应过来,由衷道谢。

章秋白扬眉一笑,“还不算太笨。”

说完他套上大衣,不再看她,径直离开。

顾千俞在原地怔愣数秒,随后抱上电脑追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追上去干嘛,反正脑子一热,就这么做了。

现在是七月,悉尼的冬天。

大雨淋漓未歇,路上溅起朦朦胧胧的水雾,整座城市阴冷潮湿。

从温暖的室内抽身,乍一走到外面,寒气逼人,她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章秋白停在酒吧门口等车。豆大雨点打在屋檐上,脆脆的发响。

烟灰色大衣,修身的剪裁,很衬他的身形,颀长挺拔。

顾千俞盯着他的背影静看数秒,踌躇不前。

男人的余光扫到身后一节纤细身影,下意识拧了拧眉。

回眸看她,面露疑惑,“还有事?”

面对男人的询问,顾千俞脑子在一瞬间短路。

她磕磕绊绊开口:“先生,谢谢……谢谢你!”

章秋白:“……”

他再次拢紧眉峰,神色冷淡,“你说过了。”

女孩抱紧手中的电脑,明知故问:“你是中国人?”

章秋白没回答,清淡目光略过她的电脑,沉缓出声:“悉大的学生?”

“嗯。”顾千俞点了点下巴,“你怎么知道?”

章秋白轻笑一声,还是没回答。

她刚在酒吧里敲论文敲得那么起劲,这附近又是悉大,根本不难猜。

“本科,还是研究生?”

“研究生。”

他细细打量女孩那张圆润的小脸,兀自摇了摇头,自说自话:“不太像。”

她长得很显小,不太像是研究生。

顾千俞一句话没问出来,倒是被对方套走不少个人信息。

两人说话的间隙,章秋白叫的出租车到了,停在了酒吧门口。

他丢下话:“好好学习。”

随后迈下台阶,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出租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袅袅烟雨中。

顾千俞收回目光,调头往学校宿舍走。

***

同一时间,精言公寓。

夜深人静,同样一场大雨。

年轻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手里端一杯红酒,静看漫天风雨。

他也想起了一些往事。

深夜适合沉思。有些情感,白日尚能伪装。一旦入夜,褪去伪装,那便无处遁形。

它们是疯长的藤蔓,只需一点雨露,便可泛滥成灾。

杯底还剩最后一口酒,他仰头一饮而尽。随手把酒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捞起手机给严琼发微信。

章秋白:【这张照片哪里来的?】

这个点严琼还没睡,消息回复得很及时。

严琼:【在飞机上碰到一个刚从悉尼回来的女孩,她手上戴着这镯子。两年前那场拍卖会我也在场,应该不至于会认错。】

章秋白:【是同一支。】

严琼:【她是悉大的,阿继也在悉大,你说这两人会不会认识?】

章秋白:【她是阿继女朋友。】

严琼:“……”

对面静默许久,语音姗姗来迟。

严琼:“哥,你要撬侄子墙角?!”

不可以吗?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道德感在他这里什么都不是。

卧室沉寂片刻,再次迎来微信提示音。只不过这次不是严琼,而是章继。

盯着屏幕上的小红点,章秋白下意识压了压眉。

章继:“小叔,谢谢你今天去机场接千千,耽误您工作了。”

章秋白没耐心和章继发语音,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一接通,那边的人毕恭毕敬喊一声:“小叔。”

章继这位少爷不怕他爹妈,也不怕他爷爷奶奶和二叔,却唯独怕这位小叔。其他人说教训他,只是动动嘴皮子。他小叔可是动真格的,撸起袖子就打。

章继打小就是个泼猴,没少挨揍。

那边一阵嘈杂,音乐声不绝如缕,还伴随着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男男女女都有。

男人的嗓音又低又沉,“还在外面?”

悉尼这个点是凌晨三点。

章继小心翼翼回答:“朋友生日,大家聚了聚。”

章秋白交代侄子:“奶奶说想你了,你抽空回国一趟。”

“行,我找时间回去。”章继答应下来。

“早点回学校。”

侄子的私生活章秋白一向懒得插.手,撂下话就准备挂电话。

“小叔。”章继的声音穿透手机听筒追过来,清晰入耳,“千千刚回国,麻烦您多照顾。”

章秋白:“……”

男人握手机的那只手不由一顿,沉默数秒才回应一句:“好。”

城市夜色缥缈,灯火绚烂。举目四望,精言大厦巍峨伫立,坚如冰山。

章秋白不经意间想起一句话——

Foresight is an iceberg, which can detect a sunken ship from a thousand miles away.

远见犹座冰山。

于千里处,细听沉船。 【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