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佩里·梅森找到哈里森·伯尔克的女管家时,晨曦正镀上建筑物的顶端。
她大约有五十七八岁,身子很胖,眼光中充满了憎恶的敌意。
“我不管你是谁,”她说,样子很粗暴,“我告诉你他不在这儿。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他出去直到午夜左右才回来,然后接到一个电话,就又出去了。从那以后,电话就不住地响了一夜。我没去接,因为我知道他不在。深更半夜让我起来,脚太冷。况且我也不喜欢这个时候被人从床上叫起来!”
“他回来后多久有电话来?”梅森问。
“时间不长,如果这真的和你有关的话。”
“你认为他在等这个电话吗?”
“我怎么知道?他回来时我被吵醒了。我听见他开门关门的声音。我正要再睡着,电话铃响了,我听见他说话。之后我听见他跑到楼上他的房间。我想他要上床睡觉,不过后来我猜他是正往行李箱里放东西,因为今天早上这衣箱不在了。我又听见他跑下楼梯,摔上前门。”佩里·梅森说:“那么,我猜想全部情况就是这样了。”她说:“没错,就这些!”说着把门“砰”地关上。梅森钻进他的车子,在一个旅馆前停下,去给他的办公室打电话。
当他听到德拉·斯特里特的声音时,便说:“梅森先生在吗?”
“不,他不在,”她说,“您是准?”
“他的一个朋友,”他告诉她,“弗雷德·约翰逊先生。我想快点儿和梅森先生联系上。”
“我说不上来他在哪儿,”她说得很快,“不过我想他很快就会来这儿。有几个人都在找他,其中还有一个叫保罗·德雷克的,我想可能和他有约。也许他很快就会来的。”
“那么好吧,”梅森不经意地说,“我再打电话吧。”
“您没有什么话让我转达吗?”她问。
“没有,”他告诉她,“我会再打电话来。”
他拨了德雷克侦探事务所的号码。保罗·德雷克接了电话。
“要是有人能听见的话,就别胡言乱语,保罗,”梅森说,“因为我感觉有不少人想问我一些我现在不想回答的问题。你知道我是谁?”
“是的,”德雷克答道,“我这儿给你搞到了可笑的情报。”
“说。”
“我去了这家伙的家。就是那个住西69街的,我发现了可笑的情况。”
“说下去。”梅森告诉他。
“这家伙午夜稍晚点儿接到一个电话,之后便告诉他妻子说有要事出城一趟。他往衣箱里塞了些东西,大概差15分钟1点的时候,一辆汽车来接他,他坐上就走了。他对他妻子说他会再跟她联系。今天早上她收到一封电报说:‘一切都好,不要担心。爱你。’,她就知道这么多。很自然的,她有点儿担心。”
“很好。”梅森说。
“这对你有什么参考吗?”德雷克问。
“我想有的,”梅森说,“我得想想这件事。这件事非同一般。你有没有搞到洛克的什么新东西?”
德雷克的声音透出兴奋:“我还没有搞到你想要知道的东西,佩里。不过我想我已找对路子了。你记得惠尔赖特旅馆的那个女人吗?那个埃丝特·林顿?”
“是啊,”梅森说,“她有什么情况?”
“啊,”德雷克说,“这事儿真好玩儿,她来自佐治亚。”
梅森吹了声口哨。
“还没完呐,”德雷克继续说着,“她定期从洛克那儿拿钱。每两周有一张支票,这张支票并不是由洛克给她。这张支票来自《轶闻纵览》在市区一家银行的特别帐户。我们设法找到那个旅馆的出纳员谈了话。这女人一直定期地通过旅馆兑现支票。”
“你能查查她在佐治亚的活动,看看她牵扯进什么事情吗?”梅森问,“也许她还没有改变她的名字。”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这个工作,”德雷克说,“我已通知驻佐治亚的办事处去调查此事。我跟他们说一旦找到明确的线索就给我发封电报,并且随时报告进展情况。”
“很好,”梅森说,“你能告诉我昨天晚上弗兰克·洛克在哪儿吗?”
“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分分秒秒。整个晚上我们都有人死死地盯着他。你要一份完整的报告吗?”
“是的,”梅森说,“马上就要。”
“那我送到哪儿?”
“小心你的信差被人跟踪,一定要找你信得过的人。让他在里普利饭店停一下,把东西放在台子上等芝加哥的弗雷德·约翰逊来拿。”
“好啊,”德雷克说,“跟我保持联系。我可能会找你的。”
“行啊。”梅森同意道,挂上了电话。
他马上赶往里普利饭店,在服务台询问有没有约翰逊先生的什么东西。听说没有,便上楼去518房间,用手推推房门。门没锁,他走了进去。爱娃·贝尔特坐在床沿上抽着烟。床边的台子上有一只掺了姜汁啤酒的威士忌酒杯,正对着她。酒杯旁边是一瓶威士忌酒,已经喝了三分之一了。在椅子那厚厚的垫子上坐着一个大块头男子,目光游移不定,看上去惴惴不安。
爱娃·贝尔特说:“我很高兴你来了,你不愿相信我,所以我给你带来一个证人。”
“什么证人?”梅森问。他瞪着那个大块头男子。他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神色尴尬地打量着梅森。
“他能证明这遗嘱是伪造的,”她说,“这位是达格特先生。他是个银行出纳,乔治就是在他们银行打理他的全部生意。他了解很多乔治的内部情况。他说这不是他写的。”
达格特微笑欠身。“你是梅森先生,”他说,“律师吧?很高兴认识你。”
他并没有握手的表示。
梅森叉开两腿,直视着这个大块头男人那双惶惶不安的眼睛。
“不用局促不安啦,”他说,“她是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否则你不会早上这时候来到这里。可能你也打过电话给女仆要留有关帽子什么的话。我才不在乎呢。我现在要知道的就是原原本本的事实。别管她要你说什么。我告诉你,老老实实说真话才是对她最大的帮助。”
那个银行出纳的脸一下变了颜色。他朝律师迈出半步,又停下,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你是说遗嘱的事?”
“是遗嘱的事。”律师说。
“是这样的,”达格特说,“我仔细地检查了那份遗嘱。是伪造的。值得一提的是伪造得不甚高明。如果你靠近细看,就会发现书写中有一两次的断开,好像一个人在匆匆忙忙地伪造,在这个过程中有几次停下为的是让手得以休息。”
梅森急急地说:“让我看看那遗嘱。”
爱娃·贝尔特递了过去。
“再来一杯姜汁威士忌怎么样,查理?”她笑着问那个银行出纳。
达格特猛摇头。“不。”他说得很坚决。
梅森仔细地查看遗嘱。他两眼眯着。“上帝作证,”他说,“你是对的!”
“这不会有任何问题。”达格特对他说。
梅森转身正对着他:“你愿意站在证人席上作证吗?”他问。
“哦,上帝呀,不!你不需要我!遗嘱上不是明摆着么。”
佩里·梅森盯着他。“好吧,”他说,“就这样吧。”
达格特走向门口,迅速打开门,急急忙忙走出房间。
梅森的目光又盯住爱娃·贝尔特。
“哎,你听着,”他说,“我告诉你可以来这儿和我商量事情,但没让你老待在这儿啊。你难道不知道假如他们发现我们早晨这时候在一个房间里,我们会多被动?”
她耸耸肩膀。
“我们总要冒一些风险的嘛,”她说,“再说我想让你和达格特先生谈一谈。”
“你怎么把他弄来的?”他问。
“打电话呗,就说有要事商量。你对他说的那些话可不好,好尖刻嘛!”
她喝着酒,咯咯笑着。
“你和他挺熟吧?”梅森问。
“你什么意思?”她问。
他站着,眼睛盯着她:“你很清楚我什么意思。你叫他查理。”
“当然喽,”她说,“那是他的名字么。他是乔治的、也是我的一个朋友。”
“我知道了。”梅森说。
他走过去给办公室打电话。
“我是约翰逊先生,”他说,“梅森先生来了吗?”
“没有,”德拉·斯特里特说,“他还没来。恐怕他要来的话也会忙得够呛,约翰逊先生。昨天夜里出了件事。我不知道确切是什么,但是一桩谋杀案,梅森先生为一个主要证人作代理律师。有一些报纸记者想见他,有一个人非要待在外间办公室。我想他是一个警探。所以我很担心如果你指望今天上午在办公室见梅森先生的话,你会失望的。”
“哎呀,太糟糕啦,”梅森说,“我有几份文件要口述,我知道梅森先生会愿意看的,而且他可能还得签字。我不知道你能否告诉我有没有人可以用速记把它们记下来?”
“我想我可以。”德拉·斯特里特说。
“我正在想,”梅森说,“你是否可以避开那儿所有的人离开办公室。”
“交给我好了。”她说。
“我在里普利饭店。”他告诉她。
“好的。”她说,挂上电话。
梅森不快地盯着爱娃·贝尔特。
“好吧,”他说,“既然你在这儿,也冒了这么多险,那你就在这再呆一会儿吧。”
“要出什么事?”
“我准备提出一份遗产管理的请求书,”他说,“这将迫使他们露面并把遗嘱交付检验,然后我们准备对遗嘱提出驳回声明,申请将你指定为特别的遗产管理人。”
“这一切都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他告诉她,“从现在起你要上台掌权,而我们呢,不管他们做什么,都要力保你的地位。”
“那又有什么用呢?”她问,“如果在这个遗嘱下我被实际剥夺了继承权,那么我们就得证明它是伪造的,审判裁决前我不会得到任何东西,是吗?”
“我在想着家产的管理这个问题。”梅森说,“比如《轶闻纵览》。”
“呵,”她说,“我明白了。”
梅森接着往下说:“我们要马上把这些文件口述下来,交给我的秘书,让她把它们呈交上去,一次一份文件。你必须把遗嘱拿走放回去。警方可能会在那个房间布置警卫,这样你就不能把它放回原处,不过你可以把它藏在那房子里的某个地方。”
她又一次笑起来。“这我也能办到。”她说。
梅森说:“你的确要冒大险呐。你从那儿把遗嘱偷出来的原因我并不知道。你要是被人抓住,事情可就大了。”
“别担心,”她对他说,“我不会被人抓住。你从不冒险,是吗?”
“我的上帝啊!”他说,“从我一开始搅进你的事情里时就一直冒着险。你就是颗炸弹。”
她诱惑地对他一笑:“你这样想吗?”她说,“我知道有些男人就喜欢女人这样。”
他怏怏不快地瞪着她。
“你要喝醉了,”他告诉她,“别再喝那威士忌了。”
“哎呀,”她说,“你讲起话来像个丈夫似的。”
他走过去,拿起酒瓶,把瓶塞“啪”地扣上,把酒瓶放入柜斗里,锁上柜子,把钥匙揣到自己的衣兜里。
“这样好吗?”她问道。
“是的。”他说。
这时电话铃响了。梅森拿起来接。饭店职员告诉他有个信使给他送来一袋东西。
梅森吩咐叫服务生把东西拿上来,说完挂上电话。
当服务生敲门时,梅森正站在门旁。他打开门,付了服务生小费,拿过信袋。这是侦探事务所关于弗兰克·洛克前夜活动的报告。
“这是什么?”爱娃·贝尔特问。
他摇摇头,走到窗子那边,打开信袋,开始读起来这份打字机打印出来的报告。
内容很简单。就是说洛克去了一家秘密酒店,在那呆了半个小时,又去了理发店,在946房间呆了5到10分钟,然后和这个房间的住客埃丝特·林顿一块儿去吃饭。
他们饭后去跳舞一直到11点,然后又回到惠尔赖特的那个房间。服务生给他们送去了姜汁啤酒和冰块,洛克在这个房间一直停留到凌晨1点半才离开。
梅森把报告塞进口袋,开始用指尖敲打窗台。
“你把我弄得紧张兮兮的,”爱娃·贝尔特说,“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我已跟你说了我们准备干什么。”
“这几张纸是什么东西?”
“一件生意而已。”
“什么生意?”
他冲她大笑起来:“就因为我碰巧给你办事,就得把我所有委托人的事情全告诉你吗?”
她皱眉看着他:“我认为你这个人挺可恶的。”
他耸耸肩,继续敲打着窗台。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他招呼道。
门开了,德拉·斯特里特走了进来。她看见爱娃·贝尔特坐在床上,顿时愣住了。
“好极了,德拉,”梅森说,“我们需要准备几份东西以备急需。我们将斟酌一份遗产管理委任状的请求书,一份针对遗嘱检验的反驳状,再斟酌一份遗产管理特别委任的的申请书,一份指定贝尔特夫人为特别遗产管理人的声明书,和一份随时可呈交批准和备案的保证书。然后我们需要遗产管理特别委任状,副件将送交各方。”
德拉·斯特里特冷冷地说:“你现在就要口述吗?”
“是的。我想吃点早餐。”
他走过去给客房服务部打电话叫他们把早餐送上来。
德拉·斯特里特盯着爱娃·贝尔特。“对不起,”她说,“但我得用这张桌子。”
爱娃·贝尔特眉毛拱起,从桌上拿起酒杯,那举动就像是一个女人在大街上见乞丐过来时赶紧收拢裙子。
梅森把姜汁酒瓶和放冰块的杯子拿起来,用桌上的一块湿布把桌面擦了擦。然后把桌子放到德拉·斯特里特的椅子前。
她拉过那把直靠背椅,盘起腿,把笔记本放到桌上,握好铅笔。
佩里·梅森开始口述,他说得很快,有20分钟。这时候早餐送来了。三个人大口大口地吃着,几乎都不说话。只有爱娃·贝尔特的样子,仿佛设法让人知道她是在和仆人一起吃饭。
吃完早餐后,梅森叫人把东西拿走,继续口述。到9点半时才口述完毕。
“回办公室把这些东西写好。”他告诉德拉,“把它们都准备好以供签字。不过别让任何人看见你在干什么。你最好把外间办公室的门锁上。请求书你可以采用印刷格式。”
“好的,”她说,“我想单独和你谈一下。”
爱娃·贝尔特抽抽鼻子。
“别管她,”梅森说,“她就要走了。”
“啊,不,我不走。”爱娃·贝尔特说。
“不行,你必须走,”梅森命令道,“你现在就走。我口述那些文件时得有你在场,为的是得到我需要的情况。你回去放遗嘱。然后今天下午去我办公室为那所有的文件签字。哦,还有,还要保密,别对他人说出你的意图。报纸记者会向你提问的。他们会时时处处跟着你。你要施展你的全部女性魅力,让人看到这突如其来的不幸给你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和创伤。你要叫人看到你难以发表任何连贯的谈话,尽可能向人展示你的悲伤。每次他们用照相机挡住你的去路时,你就把大腿露多一点儿,然后泪眼模糊。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真下流。”她冷冷地说。
“我重实效,”他说,“你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塞给我,而你知道这不行,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用呢?”
她戴上帽子,穿上外套,堆起一副尊严,大步向门口走去。
“我这样做说明我真的喜欢你,”她对他说,“你得好好干,干得漂亮些。”
他默默地为她开门,躬身送她出去,然后“砰”地一下把门关上。
他走到德拉·斯特里特跟前,问:“什么事,德拉?”
她手伸向衣服前襟,抽出一个信封。
“有个信差送来的这个。”
“里边是什么?”他问。
“钱。”
他打开信封,里面有几张100美元的旅行支票。两本书,每一本书里夹有1000美元。所有的支票都签有“哈里森·伯尔克”的名字,受款人签名处留着空白。
支票上夹着一纸附言,是用铅笔草草写的。
梅森展开附言条,见上面写着:“我想我最好避开一段时间。拜托你努把力让我不受牵连。无论如何,不要把我扯进去。”附言的签名是两个字母“H.B.”。
梅森把书递给德拉·斯特里特。
“事情有了转机。不过兑换现金时要多加小心。”
她点点头。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她又把你扯到什么事里去了?”
“她没把我扯到什么事里去,倒是带来几笔好价钱。事情办完后,她还要给我们钱的。”
“可她还是把你扯进麻烦里去了。”德拉坚持道,“是她把你扯进那件谋杀案里,我听到几个记者今天上午在议论这件事情。她在报警前把你叫到那儿,这前前后后不是她一手策划的还是什么。她随时可以把你拽进去。你凭什么认定她就不会对警方说开枪时你就在那房间?”
梅森做个不耐烦的手势。
“我并没有这样认定,”他说,“我早有预感她迟早会来这一手的。”
“你就这么忍下去吗?”
梅森耐心地向她解释。
“当你接受当事人的委托,德拉,”他说,“你就不能对他们挑挑剔剔。你只能接受他们。这个游戏里只有一条规则,那就是一旦你接受他们,你就得对他们毫无保留。”她抽抽鼻子:“那也不意味着你就只能坐以待毙,任他们为保护小情人而诬害你犯谋杀罪呀。”
“你很聪明,”梅森说,“你都跟谁谈过这件事?”“一个记者。不过我没说什么,我一直在听。”他对她露出笑容:“走吧,别再琢磨这些事情了,也别为我担心。我还有事要做。你无论什么时候来这儿,小心别让人跟踪上你。”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敢这么做,”她说,“我离开办公室可不容易呐。他们还想跟着我。在经过卫生间时我也耍了贝尔特夫人第一次去我们办公室那次耍的花招。当一个女人走进卫生间时,跟踪她的男人总会感到头疼的。他们会上当,但不会有第二次。”“说得有道理,”梅森说,“我也是尽可能小心才藏了这么一段时间。今天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可能找到这里来。”
“这都是因为那个女人!我讨厌她!”德拉·斯特里特气愤地说,“但愿你从没有碰见过她。她不值那几个钱。即使我们再挣十倍于此的钱,她也仍然不值。我告诉过你她的本性:整个一个口蜜腹剑的毒女人。”
“且慢,年轻的女士,”梅森警告道,“你还没看到结局嘛。”
德拉·斯特里特头往后一仰。“我见的已够多了。”她说,“这些东西我今天下午就会准备好的。”
“好极了,”梅森说,“让她签上字。注意事情要做到有条不紊。我可能去拿,拿了就跑,或是打电话让你到一个地方找我。”
她对他莞尔一笑,然后走出房间。她步子轻快利索,但又沉着镇定,忠诚和忧虑相互交织。
梅森等了5分钟,然后点着一根烟,走出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