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主仆分

“叨扰您了。”两人拱手,礼貌地说道。

老者缓缓抬眸,两只手合放在扫帚把上:“后生可畏啊。”

“夜禁了,就别走了,我这宅子收拾得挺利落,你俩在这歇一晚吧。”老者盯着两人,语气淡淡地建议道。

“这,这怎么合适?”洛锦书忙道。

“有何不可?”老者似是有些生气,“难道你们还怕我这个老头子害你们不成?”

“不是不是,我们绝无此意!”李闻连忙摆手否认。

“那就这么定了,这宅子就两个客房,正好你们一人一间。”老者言语不容置喙,两人也不好再推辞。

夜风微凉,洛锦书警惕地不敢深睡,老者站在院中良久,等到将将破晓,才动身回屋。

李闻也罕见的失眠了,他倒不是因为警惕。

被子被翻来覆去的李闻揉皱,半晌才终于被展平。李闻把胳膊抵在额头上,呼出一口气,耳根通红,满脑子都是洛锦书拉弓的样子。

他自幼患咳疾,儿时便同汤药作伴,父母不允他出门,诗书便是他仅有的慰籍。李闻第一次见到如她那般热烈的人,百花宴惊鸿一瞥,她整个人的轮廓被阳光描摹得梦幻失真,像是诗里走出来的人。

今日的洛锦书又不一样,这是李闻第一次看见她用弓,恣意张扬,像似锦的垂丝海棠。李闻把被子蒙在脸上,稀薄的空气清空了他脑中所有的杂念,独独剩下洛锦书,深深地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夜色渐淡,鸡鸣天晓。

洛锦书以为自己已经起得很早,谁知等她出房间时,李闻和老者已经在院中备着早膳了,洛锦书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抱歉抱歉。”洛锦书连忙搭手帮忙,从老者手里接过面条。

“不碍事。”老者没什么表情,捶了捶腰,缓缓坐下,他手一指,“吃吧,老头子我手艺一般,两位凑合凑合。”

“是我们多有叨扰。”李闻忙道。

洛锦书也忙附和了几句。

“昨夜留二位在此过夜,是我老头子鲁莽了,也不想想你们家里是否担心。”老者如是说。

“晚辈走之前就已经交代了,跟着锦书来一趟,结束了便会去书楼看书。晚辈看书入迷,忘了夜禁是常有的事,家里特地在书楼内包下了一个房间,过了夜禁就在那歇下,如今未归,应是会以为我歇在书楼了,不碍事。”李闻乖巧解释。

“晚辈说是和朋友出来,荷包里也有些银子,够我们在外面宿一夜。更何况我带着弓出门,也有些保命的功夫在身,想必不会担心。”话虽是这么说,洛锦书心里还是有些打鼓,但面上不显,老者也没过多追问。

老者扒拉了几下碗,头也不抬:“那就成,吃完了面,二位直接走便是,老头子我还得去干活,就不送了。”

洛锦书和李闻对视一眼,拱拱手礼貌地应了一声。

老者吃完,抹嘴起身,一个眼神都不留给两人。两人面面相觑,登时加快了进食的速度。洛锦书从荷包中掏出一些碎银,悄悄摆在碗边。

这倒是和李闻想到了一起,李闻作揖告辞,临走时也偷偷掏了张银票,折起夹到门闩上。

李闻去了趟书香馆把书还回去,李武帮他叫了辆马车,直奔李府,李闻路上半掀帘子,老远便看见红鸾在府门口迎着。

“你怎在这?站得可是有些久了?”李闻下车问道。

红鸾急急迎了上去,浅笑道:“不久不久,红鸾忧心公子嘛,便想早早出来,好第一时间接到公子。”

“公子可用过早膳了?若是没用过,红鸾便叫膳房备一下。”红鸾跟着李闻走进李府,边走边殷勤地说着。

“不用了,我吃过了。”李闻笑笑,“你去帮我找身干净的衣服来,再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公子没在书楼换洗吗?书楼房间里应该备了衣物的。”红鸾下意识接道,“这书楼小侍未免也太轻慢,连晚间沐浴的水都不给公子备。公子您等着,我一会儿便叫下人去烧。”

李闻一顿,他没敢说昨夜没在书楼歇,以红鸾的性子,知道了怕是又一顿闹。

李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极不自然地说道:“是我没去叫,省的麻烦人家。”他从未说过谎,因而现在甚是心虚,好在是背对红鸾,又是边走边说,话中几分吞吐硬是和着风散了,叫红鸾半分都听不出来。

红鸾也不多疑,跟着李闻进了内室,把干净的衣物找出来给李闻备好。

下人们备好热水,李闻将外衫脱在外面,红鸾拉好屏风,便避了嫌。

李闻的白袍沾了灰,红鸾一愣,却并未多问,拿着脏衣服走出去就要给浣衣丫鬟洗,这时一个婢女走过来:“红鸾掌事,书楼来人了。”

“好,我这就去,你把这袍子拿去浣衣院吧。”红鸾把袍子递过去。

“是。”那婢女一应,双手接过白袍。

红鸾赶去府门,只见书楼老板立在那候着。

“红鸾掌事!”书楼老板冲红鸾作了揖,笑道,“小的给掌事请安喽,这快月末了,小的不才,来收书楼房间的租金。”

红鸾斜睨着点点头,道:“账目拿来我过一遍。”

书楼老板连忙把账目递过去。

红鸾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签了个单子,叫书楼老板拿着,便可去找账房支银。

书楼老板接过单子,堆着笑道了声谢啦就要走,红鸾连忙叫住,道:“等等!”

“红鸾掌事可还事?”书楼老板回过身,疑惑地说道。

红鸾一脸不耐,道:“你们书楼的小书童怎么这么没有眼色?昨夜夜深了,也不知烧些热水叫我家公子洗洗再睡。更别提我们在屋里已经放了干净衣物,为何不叫我家公子换了?这李府每月支这么多银子给书楼,也不知道好生伺候着......”

书楼老板赶紧赔笑,只是心中疑惑这说辞,便解释道:“红鸾掌事这就为难我们了,这昨夜大公子根本没来书楼,更别提留宿。若是大公子在书楼留宿,那小的必定好生伺候着,红鸾掌事......是不是记错了?”

红鸾一愣,道:“没去?那去哪了?”

书楼老板一脸为难,道:“小的也不知啊......会不会是去了鸣花楼什么的?那常留公子哥......”

“呸呸呸!”红鸾闻言骂道,“你再胡说我就撕烂你的嘴!我家公子怎会去那种不干不净的地界?管好你自己,再污我家公子的名声,可不饶你!”

“是是是,小的一时痴傻,掌事莫怪!莫怪!”书楼老板连抽了自己几下。

那边打发了书楼老板,这边红鸾心里却不是滋味。揣着心思回了内室,就在屏风外面候着。

不消片刻,李闻便洗好穿戴整齐出来了,红鸾连忙上前,拿着帕子上前为李闻擦头发。

红鸾心里想事,手上力道没注意,一时扯住了一缕。

李闻嘶的一声,虽没说什么,却也被红鸾注意到了,手上连忙松劲儿。

“公子!红鸾知错。”红鸾忙道。

李闻倒是不恼,道:“无碍,你有心事?怎么这般心不在焉。”

红鸾咬了咬唇,问道:“公子昨夜,没在书楼住?”

李闻一愣,却不作声。

红鸾见李闻沉默,便知道那书楼老板所言为真,心中一股子气上来,便口不择言道:“公子昨夜是去找洛锦书的,不会一整天都在她那吧?”

李闻听出了红鸾话中对洛锦书的敌意,便冷了冷语气道:“那又如何。”

红鸾顿时扬声:“如何?留男子过夜!我早就料她不是个好的,我呸!狐媚东西!”

李闻霍然起身,冷着脸扬手一巴掌打在红鸾脸上:“不许你这样说锦书!”

红鸾被打傻了,眼中含泪,丝毫不顾主仆身份,冲着李闻道:“红鸾说得可有半句不对?她就是个京外来的野丫头,攀上了南王府,那也是个低贱货!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那点子狐媚手段,谁看不出来?!她怎么不去鸣花楼当花魁?偏瞧着公子好骗!”

“你!你这都是些什么话!我平日里教你的你都忘干净了吗?”李闻本还为自己冲动打的那一巴掌懊悔,可一见红鸾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一通,气得指着红鸾的手指都抖。

红鸾眼泪划过脸颊,嘴上仍是不饶:“公子教的,红鸾万不敢忘!可公子呢?公子你何时惹过一身脏?何时这般不守礼过?若非今日给书楼结账,我都不知公子诓我!”

“都怪她洛锦书,满身恶习不说,还拐得公子您跟着胡闹!亏得是她今日不在这儿,若是在此,红鸾定将她骂个狗血淋头!”红鸾嘴里没遮掩,气得李闻犯了疾。

“够了!”李闻被气得一顿猛咳,扶着桌子亦不能缓,“咳咳咳咳...咳咳咳......”

红鸾连忙上前,想为李闻顺气,却被李闻一把推开。

“别碰我!咳咳...我李闻没你这样不懂规矩的侍婢!你今日便调去偏院!咳咳...莫咳咳咳......莫在我面前碍眼!”李闻怒道。

红鸾顿时觉得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问道:“公子...不要红鸾了?”

李闻这时咳得有些缓了:“怎么?规矩不懂就算了,如今连话都听不明白了。我今日便明了告诉你,若我日后再听到你诋毁锦书,咳咳,你就,你就给我滚出李家!我李家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红鸾伤心欲绝,却也再不敢还嘴,只得拢了拢衣袖,盈着泪跪地:“公子莫气,红鸾不说了便是...呜呜,公子莫要赶红鸾走,红鸾、红鸾...呜呜呜......”还未言罢,红鸾便掩面哭了起来。

李闻于心不忍,却也气极,决心不再给她机会。

“你哭又作甚?方才你骂的时候可未见弱。我心意已决,一会儿我便知会他们调人,趁此时间,你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去偏殿吧。”李闻冷着神色。

红鸾闻言,只哭得更加厉害,却也无力挽回:“公子,公子——”

“公子您保重——”红鸾额手相贴,轻磕一礼,便起身抹着泪退下了。

红鸾走后,李闻身形一晃,竟瘫坐在地上,扶着身旁的木椅,李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脚冰凉。

缓了半天,李闻才勉强回了些气力,堪堪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