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锦书并不想与他多作纠缠,匆匆一礼就要走。
鬼使神差,帝元珩一下抓住洛锦书的胳膊,等反应过来,已经对上了洛锦书不满的眼神。
帝元珩连忙放开手,说话都有些无措:“等等......你等下。”
洛锦书只好站定,难道他发现我是上午截他车的人了,来报仇?她偷偷摸摸打量起帝元珩的神情。
帝元珩瞬间后悔,他怕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转瞬即逝,又怕自己冒昧惹得洛锦书不快。
他八年如此过来,未有一次在众人前失态,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就是这般样子,可今日他站在洛锦书面前,畏手畏脚,不成样子。
他怕八年过去,洛锦书也以为他是那般样子。
帝元珩张了张嘴,踌躇半天才吐出字来:“......借花献佛,我送朵花给小姐可好?”
众人顿时议论起来,三皇子果然心思不纯。
可帝元珩无暇顾及旁人感受,他紧张地盯着洛锦书的表情,洛锦书顿了片刻,虽然疑惑,却还是说了句。
“好。”
帝元珩瞳孔一缩,面上平淡,袖中紧张的手却放了开,他偏过头去,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朵朵桃花簇簇盛放,他摘下最娇的一朵,拢在手心里,怕被风吹散了桃瓣,小心翼翼地递给洛锦书。
“收下桃花,交个朋友如何?”帝元珩恣意勾唇,指节分明的手捏住纤弱的桃花,递于洛锦书跟前。
洛锦书还未说话,一旁的晓月连忙拉住她,面上焦急,压低声音提醒洛锦书:“小姐,那是三皇子!”
帝元珩的指尖一缩,小心翼翼地观察洛锦书的神情。
南陌尘似是看出了什么,此时站了出来:“妹妹,三皇子也是好心,收下无妨。”
洛锦书看了南陌尘一眼,咬了咬唇,犹疑着向帝元珩看去。
帝元珩的心顿时一凉,苦笑着低眉,正当他的手就要缩回来时,洛锦书递出手,柔软的指腹不经意地划过他的指尖。
洛锦书接过桃花,低眉簪在发间,缕缕清香绕过她的指缝划过柔顺的头发,娇艳桃花与美人相映。
“谢谢。”洛锦书眨了眨眼睛,迎上他的眸子。
帝元珩手指僵在半空,眸中从不解到欣喜,然后真诚无比地夸赞:“人比花娇,甚美。”
洛锦书并不细听话中有几分真情,只觉得他不怀好意,所以丢下这句谢谢,便拉着南陌尘和晓月走掉。
南陌尘无奈跟着走,哑然失笑:“跑什么,他又不能吃人。”
洛锦书抱着胳膊,哼了一声:“看他就不像好人!”眼神却不自觉地往帝元珩那里瞟。
“小姐,咱们以后还是躲着点三皇子罢......”晓月担忧地说道。
洛锦书头一回觉得晓月的叮嘱在理,挎住晓月的胳膊,像是也在给自己洗脑一样,点点头认真地说道:“你说的对,以后咱俩绕着他走!”
南陌尘扶额,不着痕迹地和君泽打了个招呼,便带着洛锦书往相对的方向走。
君泽站到帝元珩身旁,低声道:“阁主......”
帝元珩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主动道:“是我失态......不会有下次的。”帝元珩目光怅然,收起泛滥的情绪,又变回那个荒唐无用的三皇子。
他回座饮酒,一杯接着一杯,他的眼睛看向那边正在演奏的湘伊,心思却不在那里。
湘伊将不远处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赠花的一瞬乱了琴音,好在,无人在意。
她又一恍神,看见帝元珩的目光投来,心思一动,换了首曲子。
时间飞逝,南陌尘带着洛锦书打算回府。
李闻正站在自己的小案旁,认真翻阅大家的对诗。
“不愧是公子,才情学问远不是旁人可比,这诗上的桃花印多的都快将这纸印满了。”红鸾喜滋滋地站在李闻身侧。
“红鸾,不可自满。”李闻轻训红鸾一句,细细地去看大家的诗稿。
“李公子。”柳悦迎着笑脸过来。
李闻连忙放下手里的宣纸,恭敬地拱了拱手:“柳小姐。”
“李公子不必多礼,看来今年,又是李公子拔得头筹。”柳悦浅笑道,“这是今年的彩头,一对凤禧雕花白玉子,当属公子。”
“劳烦柳小姐。”还不等柳悦的侍女递过来,红鸾便一把抢过,自顾自地说道。
“红鸾!”李闻不满地看了眼红鸾,连忙赔礼,“柳小姐,多有冒犯。”
柳悦尴尬地笑笑,却也见怪不怪,李闻的侍女向来这个样子,但好在李闻本人温润有礼,旁的人也很少怪罪。
待柳悦走后,李闻小声训斥红鸾:“红鸾,我说过多少次了,见人要知礼,不可鲁莽。”
“知道了,公子。”红鸾立马乖顺起来。
“你啊你,光是嘴上认,从来不改。”李闻无奈摇头。
李闻又去翻小案,红鸾却不在意:“公子,不用翻了,哪年也没有能比得过您的对诗,今年自然也是......”
“嘘——”李闻突然脸色一变,从小案中抽出一张宣纸,字迹娟秀又带着凌厉的笔锋,很是好看。
李闻逐字逐句地看遍,情不自禁地念出:“清风送桃香满路。落粉素琴,轻摇弦音沐。醉于碧桃娇娇蕊。沉沉影引幽阳渡......”
“洛、锦、书......”李闻一字一顿地轻念这个名字。
他忽得抬头,拉着红鸾问道:“红鸾,你可知道这洛锦书是哪位?”
红鸾哪见过自家公子这般失态,有些慌乱地答话:“方才,方才在那边听了一耳朵,说是,是南少卿的干妹妹。”
“她可走了?”李闻亮了亮眸子,急着问道。
“我方才还看见她,人好像已经到柳府门口了......”红鸾呆着答道。
李闻拿着诗稿,抛下红鸾不顾一切地向外跑去,这边洛锦书刚要上车,便听背后有人喊她。
“洛小姐,洛小姐,且慢!”李闻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干净的白袍也跑乱了风尘。
“你是......李公子?”洛锦书回眸,几根碎发随意搭在如脂的小脸上,她半个人陷在夕阳的余晖中,水灵灵的杏眸攒着细碎的光芒。
发间颤珠轻摇,那朵桃花花瓣微卷,赤缇织金不似金线编织,似是上天偏爱,剪下一缕缕阳光绣进裙摆。
李闻片刻恍神,拱手行礼不敢看她。
“洛小姐,不知这篇词可是小姐所作?”李闻双手递过诗稿,似是红了耳根,紧张又青涩。
他自诩不是个爱慕容颜之人,却不敢看她,怕只一眼便失礼,怕冲撞了佳人。
洛锦书接过诗稿,莞尔一笑:“正是,可是这诗稿有何不妥?”
“并非!”李闻站好,礼貌地解释道,“写得很好,我尚只是写桃色,小姐却是写桃香借弦音悠扬展花香馥郁,我私以为,此词在我之上。”
李闻示意红鸾拿出那对白玉子,双手接过来又诚恳地递向洛锦书:“这对凤禧雕花白玉子,应当给小姐才是。”
南陌尘抱着胳膊靠在马车边上看热闹,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
“李公子谬赞。”洛锦书却拒绝了李闻的好意,浅笑道,“李公子的词,是众人选出来的,而我的词,却只有李公子一人觉得好,比起锦书,李公子才是公认的人选。”
李闻局促地把手往回收了收,还未开口,旁边红鸾就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我家公子赏给你,你居然还不要?”
“红鸾!怎的愈发没规矩了!”李闻急忙叫停红鸾,此时竟也感到羞愤,又对洛锦书拱了拱手,“我管教无方,冲撞了洛小姐,洛小姐心思纯正,这对凤禧雕花白玉子倒是俗了小姐,抱歉。”
“我,我......”李闻只觉得脸上羞愤,出口成章的李轩之竟也一时组织不出言语。
“李公子。”洛锦书似是看出了他的尴尬,甜甜一笑,“以诗会友,不如,交个朋友?”
李闻一愣,南陌尘闻言也挑了挑眉。
“我姓洛名锦书,你唤我锦书就好。”洛锦书落落大方一礼,并不在意方才红鸾的冒犯。
李闻连忙回神,彬彬有礼:“在下姓李名闻字轩之,幸识洛......锦书,锦书唤我表字即可。”
“不知锦书这首词,可容我拿回府誊抄一份?改日抄完自会送回南王府......”李闻道。
洛锦书眼珠一转,冲他笑笑:“轩之若喜欢,拿走便是。”
“这多不好意思......”李闻红了红耳朵,又拱手道,“我有一珍藏的诗集,今日与锦书幸识,就权当礼物赠与锦书,过几日我便派人送去府上,锦书莫要嫌弃得好。”
洛锦书没有推脱,嘴角笑意尚在,把诗稿递回李闻:“那就多谢轩之了,我还急着回府,便不在此多留,改日若有机会,再与轩之论诗词。”
李闻这才发现自己耽搁对方有些久了,接过诗稿往后退了退。
“下次再见。”李闻浅笑着拱了拱手。
洛锦书上了马车,半掀帘子笑着冲他摆手,南陌尘也礼貌地拱手行礼,李闻连忙回应,三人作别。
“公子,别瞧了,马车都走远了。”红鸾,酸溜溜地说着。
李闻回神:“......啊,好,我们也回府罢。”
“切,市井俗女,狐媚手段。”红鸾小声嘟囔着,斜睨地瞥了一眼远行的马车。
李闻并未听到,只是坐在马车里看着手中的诗稿发呆,忽的一滞,慌乱地掏出帕子捂嘴咳嗽,身子弯了下去,脸色瞬间苍白。
“咳咳咳......咳咳咳!”
“公子!”红鸾大惊失色,急忙叫车夫把马车停到路边,“公子!药,药在这里!”
李闻痛苦地猛咳,连忙拿过红鸾手里的药塞进嘴里,红鸾急忙拍背,递来清水顺下。
李闻劫后余生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气,缓了半天,才慢慢起身,安慰红鸾:“我没事......诗稿呢?诗稿!”
他连忙捡起落在地上的诗稿,珍惜地捋平折角,庆幸地说道:“还好还好。”
“公子,您都这样了,还管这诗稿干什么。”红鸾不满。
“我的病,打出生便注定了跟我一辈子,就是再在意,也舍不掉。”李闻温柔地笑笑,“可这诗稿不同,它有情感,它可以永存。”
“我这一生,见不了惠昌河山万里,我的诗总得见一见吧。”李闻开着玩笑,红鸾红着眼,只有心疼。
父亲母亲疼爱他,处处顺着他,朝堂有他父亲顶着,后宫有他姐姐帮衬,他的嫡亲弟弟李武也开了家书馆,为他的哥哥搜罗各地的藏品孤本。
可李闻不想永远待在家人圈给他的路上,他不想借父亲的势,他要科考,要靠自己去挣功名。
“对了公子,今儿个璇贵妃派沐瑶姑姑来府里找您,现在兴许还在府里等您。”红鸾忽然想到。
“姐姐?”李闻抬眸,“那让车夫快些行罢,姐姐许是有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