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生常谈了,”我告诉吉莉安,“他花的比赚的还多,在股票市场输了些钱,债务缠身,然后又从他处理的几个地产案盗用款项。他需要钱。人为了钱会干出什么事来,只怕你听了会被吓坏的。也许计划刚开始时他只想捞上几千美元佣金。然后他发现有办法可以全部到手。再说此时克里斯特尔可能已经不是资产而是负债。他们的关系拖了好几年,这会儿有个法子可以一了百了,又能顺手捞上好几万。”
“他看来颇受尊敬的模样。”
“也许他没杀弗兰奇·艾克曼。他没提,现在要问也太晚了。我想她昨晚也许给他打过电话,不过她的死不是意外就是自杀。如果是他动的手,会用手术刀解决的。”
她抖了一下。“他做那件事时,我正好在看他呢。”
“我也是。除了雷,其他人也是。”
“我只要闭上眼睛就看到他动手,猛戳自己的胸膛。”
这事也扰乱了我的心绪,但我得保持形象,不能表现出来。“他挺体贴的,”我轻松愉快地说,“帮本州省下了审判的钱和供他吃住好几年的花费。而且他给了克雷格机会躲开镁光灯,雷·基希曼也因为他多发了一笔小财。”
挺干净利落的,不是吗?几千美元换了主人,由克雷格转给了雷,此案的某些细节因此永远不会列入记录。没发生过窃案,举例来说。我也没去过格拉姆西公园的公寓。真凶已经被贴上凶手的标签,不会有人有理由抱怨,所以要把碍眼的细节扫到地毯下自然也很容易。
我往后靠在椅背上,啜了口酒。此时夜幕低垂,我在吉莉安那里,而且不用担心警察突检。托德拉斯和奈斯旺德迟早要从我嘴里收集口供,不过眼下我还有别的事要想。
我动了一下,搂住吉莉安。
她的身体缩了缩。
我伸伸懒腰,故意打个哈欠。“呃,”我说,“洗个澡应该不错,嗯?我一直没有机会换掉衣服,而且——”
“伯尼?”
“什么?”
“我——呃,你知道,问题是克雷格马上要过来。”
“哦。”
“他说他大概九点半到。”
“原来如此。”
她扭头看着我,圆圆的眼睛里带着悲伤。“呃,我总得实际点,”她说,“不是吗?”
“当然。”
“原来我生他的气是因为他做的事,伯尼。呢,没错,有些人面对压力是比其他人懂得处理,而且不同的人可以面对的压力也不同。克雷格是牙医。”
“世界上最好的牙医。”
“他在病人身上进行复杂的操作时,意志坚决,沉着冷静。可是他不习惯被逮捕又扔进牢里。”
“很少有人会习惯。”
“总之,他对我很有诚意。”
“是。”
“而且他人很好,又在专业上占有一席之地。他颇受尊敬。”
“卡尔森·弗瑞尔也曾经颇受尊敬。”
“而且他稳当可靠,这点很重要。伯尼,你是小偷。”
“没错。”
“你不存钱。你不断地工作。你随时都有可能坐牢。”
“对此我无话可说。”
“反正你也许根本不打算结婚。”
“没错,”我说,“我没这打算。”
“所以我要是为——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而放弃克雷格那么可靠的人,那我不是疯了,对不对?”
我点点头。“不容置疑,吉莉安。”
她的下唇抖起来。“那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很贱?伯尼——”
此刻我应该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亲吻。的确是时候了,但我只是把酒杯放到咖啡桌上,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我说,“信不信由你,我很累。忙了一天,四处奔波。你也该梳洗一下,待会儿口渴先生来时你也好展示出最漂亮的模样。我呢,想回家去,往我的门上再挂两道新锁,然后洗个澡。”
“伯尼,我们还是——唉,还是会见面的,对不对?”
“不,”我说,“不行,我看是不可能了,吉莉安。”
“伯尼,我这是犯了大错吗?”
我认真思索了一下,提供的答案非常诚实。“不,”我说,“你没有。”
我坐在出租车里穿过中央公园,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就像西德尼·卡顿。我做了件天大的好事,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总之就是那些说什么为朋友牺牲生命有多高贵的鬼话。
还真是鬼话。因为天下最好的牙医根本称不上是什么朋友,再说我又放弃了什么?她长得可爱漂亮,还会煮好喝的咖啡,可是很多女人都可爱漂亮,而且做的是比磨亮牙齿还要有趣的事。再说我还没碰到有谁煮咖啡比我高明,因为我有个滤壶,还有调配好的哥伦比亚和危地马拉咖啡豆。
要说我跟西德尼·卡顿相像,那应该就是我展露了一点安静沉稳的气质。卡尔森·弗瑞尔也是如此——因为他没跳下窗户,死得干净利落。其实我把那个女人的生活搅得极其复杂。
譬如,我原本可以告诉她,我躲在克里斯特尔的衣柜里时跟她在一起的那位激情恋人是谁。我可以说那正是克雷格本人,而那位他说他得赶回去找的不知道叫什么的女人恰恰就是吉莉安,我没听出声音是因为有衣柜挡住。我不知道真相如何。不过这种说法是可以解释克雷格某些怪异的行为,何况当时我是刻意不听外面的声音,所以就算克雷格在场或许我也听不出来。但我没追问这问题,当时没有,之后也没有。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那人是否就是他。
不过要是我把这个想法推演下去,他们的关系肯定会完蛋。
可又为什么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呢?
其实我也可以告诉她,干小偷不是表面看来那样没有前途,而且这案子虽然弄得鸡飞狗跳,我可没有两手空空白干一场。我是可以拿到那价值二十五万的假钞:除了其中两千放在了弗瑞尔的抽屉里,其他的倒还都安安稳稳地躺在港务局公交车总站的寄物柜里。我先前全是在胡扯,钱当然并没有跟着秃比流向别处。秃比发现钱不见踪影,便马上跑出了城,因为他知道黑帮老大都在等他交出五万现金或五倍于这个数字的假钞,否则他就别在纽约混了。
总之我可以找个认识某人的某人谈笔生意,要是弄不到两三万,嘿,那就真是见鬼了。当然我永远都可以照格拉堡的方式去做,自己一张张地用,不过这么做就不需要贼的胆量了。你得兼具骗子的厚颜无耻和圣徒的耐性——那可真是他妈的要命组合。
同样,我也可以告诉她克里斯特尔的珠宝藏在某个地方,告诉她弗瑞尔不可能已经变卖宝物,而且他当然不会藏在警察一下子就可以找到的地方。等风头稍过,我有可能一展身手揪出它们。所以干小偷的虽然没有未来,而且天知道,也没有退休金、福利金,只是未来固然没有,现在倒是挺好,而且过了几天算得上挺苦的日子,我得到的报偿可还不错。
所以我是可以试试,改变她的心意。只不过有可能我真的这样讲了一遍,最后却发现她根本不值,所以还是让她见鬼去吧。
世上女人多得是。
比如和我通过电话的那个。窄廊画室。她叫什么来着?丹妮丝。丹妮丝·拉斐尔森。在电话上她可真是有趣,而有趣显然不是吉莉安的长处。娇俏的女人固然不错,可你干过几回脏事以后,能放松心情大笑几回不也很好?
当然有可能结果发现她是禽兽。要不也许面对面产生的化学反应和打电话不同。反正再过个两三天我会去看些画,要是有感觉,我就自我介绍,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无所谓。世上女人多得是。可我要上哪儿再找个牙医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