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别克轿车停在了上桥处的路上,然后拿走了车钥匙。
当我从车座上抱起贝蒂·弗雷利时,她把右胳膊放到了我的肩膀头子上。我能够感到后颈上,弗雷利纤细的手指触觉。
“你很强壮,”贝蒂·弗雷利对我说,“你是阿彻,对不对?”她抬头看着我,脸上露出猫一样淘气的无辜。
贝蒂·弗雷利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还有血迹。
“你应该记得我。”我的语气十分僵硬地说,“把你的手拿开,不然我就把你扔在地上。”
贝蒂·弗雷利垂下了眼睛。我开始倒车时,她突然喊道:“那么,他们该怎么办?”
“我们没有地方给他们。”
“你打算让他们跑掉?”
“你认为,我能够给他们定什么罪?故意伤害罪?”
我在路上找到一块广阔地带,于是调转车子,向日落大道驶去。
贝蒂·弗雷利捏着我的胳膊,大声抗议:“我们必须回去。”
“我告诉你把手拿开。”我大声吼叫起来,“我跟他们一样,不喜欢你对埃迪的所作所为。”
“但是,他们拿了我的东西。”
“不!……”我严厉地说,“在我这儿,它不再属于你了。”
“你说钥匙吗?”
“对。”我冷酷地点了点头。
贝蒂·弗雷利重重地瘫在了座位上,好像脊梁已经塌了。
“你不能够放他们走,他们竟然这样对待我。”贝蒂·弗雷利阴郁地说,“如果你让特洛伊逃掉,他一定会为今天的事情,前来报复你的。”
“我不这样认为,”我冷冷地说,“别管他们了,还是想一想你自己吧。”
“我没有未来,因此也不用担心,不是吗?”贝蒂·弗雷利无所谓地说。
“我要先见到拉尔夫·辛普森,然后我再决定。”
“好吧,我带你去见他。”贝蒂·弗雷利点头说。
“他在哪儿?”
“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贝蒂·弗雷利微笑着说,“拉尔夫·辛普森待在离圣特雷莎,大约四十英里的海滩上的一处地方。”
“是真的吗?”我僵硬地问道。
“是的,阿彻。”贝蒂·弗雷利点头说,“但是你不会让我走,你也不会拿走钱,对不对?”
“不是从你那儿拿。”
“为什么呢?”贝蒂·弗雷利咬牙切齿地说,“你已经拥有我的十万美元了。”
“我是为辛普森一家工作的。他们会得到钱。”
“他们并不需要钱。你为什么不聪明一点儿,阿彻?……”贝蒂·弗雷利眨着眼睛,挑逗般地对我说,“跟我做这件事情的,还有一个人,他跟埃迪的死无关。为什么你不拿了钱,跟这个人分呢?”
“这个男人是谁?”
“我并没有说他是个男人。”贝蒂·弗雷利的声音,已经从玛茜的手指的压力下,渐渐地恢复了过来,她用小女孩儿的声调说。
“你不会跟一个女人合作的。”我严肃地大声问道,“这男人是谁?”
贝蒂·弗雷利还不知道,艾伦·塔格特已经死了,现在告诉她还不是时候。
“算了。”贝蒂·弗雷利摇头苦笑着,“我想了一下,觉得我还是无法信任你。我一定是昏了头。”
“也许是吧。你还没有告诉我,拉尔夫·辛普森究竟被关在哪里。”我严厉地问贝蒂·弗雷利,“你的时间拖得越久,我就越不想帮助你什么忙。”
“他在纳维斯塔北边,大约十英里的海滩上的一个地方。”贝蒂·弗雷利微笑着说,“那儿曾经是战争期间,关闭了的一个沙滩俱乐部的更衣室。”
“拉尔夫·辛普森先生还活着吗?”
“昨天他还活着。”贝蒂·弗雷利笑着说,“头一天,他因为使用的麻醉剂而生病了。但是他现在没事了。”
“你是说,拉尔夫·辛普森先生昨天没事了。他被绑起来了?”
“我没有见过他。”贝蒂·弗雷利摇头说,“那是埃迪干的。”
“我猜你们把他留在那里,快要被饿死了。”
“我不能去那儿,他认得我。他不认识埃迪。”
“而埃迪出了意外。”我冷笑着说。
“不,是我杀了他。”贝蒂·弗雷利几乎是得意扬扬地说道,“但是,你也许永远也没办法证明。我开枪的时候,想的并不是辛普森。”
“你想的是钱,对不对?……”我语气冰冷地说,“这样就是两个人分,而不是三个人分了。”
“我承认那是一部分原因,但是,那只是一部分原因。我小的时候,埃迪一直欺负我。等我终于自立,将有个好前程时,他逼我干了这一行。”贝蒂·弗雷利一脸无奈地感叹着说,“我只是吸毒,但是埃迪却贩毒。他向政府出卖了我,自己因此得到了从轻处罚。正当他得意扬扬之际,我开枪杀了他。也许他对此并不太感到意外,他跟玛茜说了我的下落,让她情况不妙时来找我。”
“真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我感慨良深地笑着说,“绑架不会不被报应,尤其当绑架者,开始自相残杀的时候。”
我驱车驶上了大道,在遇到的第一个加油站前停了下来。贝蒂·弗雷利看着我拔下车钥匙。
“你要做什么?”贝蒂·弗雷利惊恐地说。
“打电话叫人救辛普森,他或许快死了。”我无奈地说,“我们需要一到一个半小时,才能够赶到那儿。那个地方有名字吗?”
“那里曾经是日盛沙滩俱乐部,是一座绿色的长条形建筑。”贝蒂·弗雷利说,“从高速公路上就能够看到它,在靠近沙滩尽头的一角上。”
我第一次可以肯定,贝蒂·弗雷利讲的是真话。趁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往我车的油箱里加油的时候,我用那里的付费电话,叫通了圣特雷莎。我可以从窗子里,看到贝蒂·弗雷利。
接电话的是费利克斯:“这里是辛普森家。”他说道。
“我是阿彻。”我说,“请问阿尔伯特·格雷夫斯先生在吗?”
“在,先生。我去叫他。”
阿尔伯特·格雷夫斯拿起了电话,冲着我问道:“你到底跑哪儿去了,阿彻先生?”
“洛杉矶。辛普森还活着,至少昨天他还活着。”我对阿尔伯特·格雷夫斯大声说,“他被关在一个叫日盛沙滩俱乐部的更衣室里。你知道那个地方吗?”
“我当然知道。它已经停业多年了。”阿尔伯特·格雷夫斯激动万分地说,“我知道它的位置,在纳维斯塔北面的高速公路边。”
“带着紧急救护和食物,尽快赶到那里。”我说,“你最好带医生和警长一块儿过去。”
“拉尔夫·辛普森先生的情况很糟糕吗?”阿尔伯特·格雷夫斯焦切地问。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从昨天到现在,拉尔夫·辛普森先生一直一个人在那儿。”我顿了片刻,马上又说,“我也会尽快赶到的。”
我挂掉了阿尔伯特·格雷夫斯的电话,接着给彼得·科尔顿打了一个电话。科尔顿仍然在值班。
“我有东西送给你,”我对彼得·科尔顿说,“一半是你的,另一半是司法部的。”
“无疑又是一桩麻烦事。”彼得·科尔顿听到我的声音,似乎很不高兴,“拉尔夫·辛普森的这个案子,真是本世纪最离奇的案子。”
“它以前是的,但今天我要了结了它。”
他声音一下子变了:“请你再说一遍。”
“我已经知道拉尔夫·辛普森的下落了。”我得意洋洋地说,“而且,我现在跟还活着的,最后一个绑架者在一起。”
“去你妈的,别再装模作样了。”彼得·科尔顿激动万分地说,“看在老天爷的份儿上,他在哪里?”
“不在你的辖区,在圣特雷莎县。圣特雷莎的警长,正在去那儿的路上。”
“原来你是打电话过来炫耀的,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浑蛋。”彼得·科尔顿情绪又低落了下去,“我以为你有东西,要给我和司法部呢。”
“不错,但跟绑架案无关。辛普森没有被带出州界,因此,联邦调查局无法介入。但是,这个案子有个副产品。”我对彼得·科尔顿说,“往日落大道方向,在布伦特伍德和帕利塞兹之间,那里有一个峡谷。通往峡谷的路叫霍普金斯路。顺着那条路进去五英里处,路中央有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沿着那条路的前方,有一所房子,里面有四个人。其中的一个是特洛伊。虽然司法部可能并不知道,但是,这是他们要找的四个人。”
“他们犯了什么罪?”彼得·科尔顿吃惊地说。
“偷渡非法移民。”我的语气很不耐烦,“我很忙,我说得够清楚了吧?”
“暂时够了,”彼得·科尔顿说,“霍普金斯路?”
当我回到车里的时候,贝蒂·弗雷利茫然地看着我。她的眼睛像毒蛇出洞一样,很快换了神色。
“现在我们怎么办,小伙计?”贝蒂·弗雷利冷冰冰地对我说。
“我刚刚帮了你一个忙。我给警察打了电话,去抓特洛伊他们。”
“还有我吗?”
“我没有告发你。”
我开车沿着日落大道,朝101国道开过去。
“我会作为证人,提供证据。”贝蒂·弗雷利说。
“你不必那样做。我自己就可以证明。”
“关于偷渡移民吗?”
“对。特洛伊让我很失望。”我冷笑着说,“对一个看上去像个绅士的坏蛋来说,拿卡车偷运墨西哥移民,实在不是什么高明的招数。他应该做的是,把好莱坞露天剧场,卖给那些来访的消防员。”
“特洛伊获得的利润有很多,而且,他是两头得利。那帮可怜的偷渡者,要付给他许多的钱,然后,他高价把他们卖到农场。”贝蒂·弗雷利冷笑着说,“墨西哥人不知道他们被利用了,他们成为了罢工的破坏者。特洛伊也因此,得到了当地警察的包庇。路易斯则在另一头,贿赂了墨西哥政府的人。”
“拉尔夫·辛普森也从特洛伊手里,买过罢工的破坏者吗?”我问道。
“是的,但是你无法证明。”贝蒂·弗雷利冷笑着或,“拉尔夫·辛普森很谨慎,他总是避免自己被牵扯进去。”
“他还是不够小心!……”我回了一句,贝蒂·弗雷利顿时沉默了。
当我开车在高速公路上转向北时,我注意到贝蒂·弗雷利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储物箱里,有一品脱威士忌。”我对贝蒂·弗雷利说,“你可以用它来擦拭烧伤,和你脸上的划痕。你也可以喝了它。”
贝蒂·弗雷利采纳了我的两种建议,然后把打开口的瓶子递给我。
“不,我不需要这个。”
“因为我先喝了吗?我所有的疾病,都是精神上的。”
“把它拿走。”我厉声断喝道。
“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我不喜欢瘾君子。”我摇头笑着说,“并不是说你一无是处,你似乎有点脑子,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
“谢谢你,我聪明的朋友。”
“你干这行也有一阵子了。”
“我不是处女,如果这是你的意思的话。”贝蒂·弗雷利皱着眉头说,“十一岁以后我就不是了。那时埃迪是为了钱。但是,我从来没有以此为生,是音乐使我免受此辱。”
“可惜音乐没有能够让你免受这个。”
“我尝试过了,但没有成功。”贝蒂·弗雷利笑着摇头说,“可你为什么以为,我会在意呢?”
“因为你在意一个人。”我对她说,“你希望他能够拿到钱,不论你发生了什么。”
“我说过,别再提这个话题了。”贝蒂·弗雷利尖声大叫,停了一下,她接着说了下去,“你可以放我走,钱归你。你不会再有机会,能够拥有十万美元了。”
“你也不会。”我冷静地说,“艾伦·塔格特也不会。”
贝蒂·弗雷利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呻吟。当她的声音渐渐恢复后,她充满敌意地说:“你在开玩笑吧。关于塔格特,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他告诉我了一切。”我说。
“我不相信。”贝蒂·弗雷利激动地大叫,“塔格特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她接着改口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但是他有。”我坚持说道。
“他出事了吗?”
“艾伦·塔格特死了。”我冷冰冰地说,“像埃迪一样,艾伦·塔格特的脑袋上挨了枪子儿。”
贝蒂·弗雷利本来想要张嘴说话,但是她要说的话,竟然被她急遽的哭声打断了——先是持续的呜咽,紧接着,就是长时间的抽泣。
过了很久,贝蒂·弗雷利才小声地对我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艾伦·塔格特已经死了?”
“你没有问我。”我冷冷地说,“你深深地爱着他吗?”
“是的!……”贝蒂·弗雷利点头说,“我们彼此深爱。”
“如果你如此爱他,那么,为什么你要把他,拖入这样的事情里?”
“我没有拖他进来,是艾伦·塔格特自己要做的。”贝蒂·弗雷利激动地连连摇头,“我们打算一起出走的。”
“然后,你们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没有心情听你的玩笑。”贝蒂·弗雷利悲摧地说。
“关于年轻爱情的梦想——可是,我不相信这是你的梦想,贝蒂·弗雷利小姐。”我摇头说,“艾伦·塔格特只是一个男孩儿,但是,你是一个老女人——就经验而言。我认为,是你贝蒂·弗雷利引诱了塔格特。你需要一个线人,他是个容易的目标。”
“不是这样子的,我们在一起,已经有半年时间了。”贝蒂·弗雷利的声音,出人意料地轻柔,“‘疯狂钢琴’酒吧开业大约一个星期左右,艾伦·塔格特便跟拉尔夫·辛普森一起去了那里。我对他一见钟情,他对我也是。但是,当时我们都身无分文。我们必须有钱,才能够获得各自的自由。”
“显然,拉尔夫·辛普森就成了钱的来源。”我嘲笑般地说,“绑架是显然的方法。”
“你不必在拉尔夫·辛普森的身上浪费同情心。但是,最初我们有其他的计划。”贝蒂·弗雷利大声地说,“艾伦·塔格特本来打算娶他的女儿,这样,辛普森就会为他赎身。但是,辛普森自己却破坏了计划。一天晚上,辛普森将他在瓦莱利奥的房子,借给了艾伦·塔格特。半夜的时候,我们看到,拉尔夫·辛普森站在卧室的帘子后面,正在偷窥我们。在那之后,辛普森对他女儿说,如果她嫁给了艾伦·塔格特,他就将切断她的经济来源。他也打算解雇艾伦,只是因为我们对他的事情,知道得太多了。”
“你为什么不勒索他呢?那才是你擅长的。”我冷冷地说。
“我们想过这个办法,但是拉尔夫·辛普森太强大了,我们不是他的对手,而且,他有全州最棒的律师。”贝蒂·弗雷利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苦笑着叹息说,“虽然我们掌握了很多他的情况,但是,要证明他有罪,这可并不容易。比如山里的那座神殿,我们怎么能够证明,辛普森、克劳德和费伊,对它的真实用途呢?”
“如果你这么了解拉尔夫·辛普森,”我说,“他最喜欢做什么?”我问道。
“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以前认为,拉尔夫·辛普森有同性恋的倾向,但是我不确定。”贝蒂·弗雷利摇头说,“拉尔夫·辛普森已经老了,我猜他感觉快被淘汰了。他在追寻一切可以让他重振雄风的东西:占星术、各种奇怪的性行为……不论任何事情。他唯一在乎的是他的女儿——米兰达·辛普森。我认为,他明白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爱上了艾伦·塔格特,因此,他永远不会原谅艾伦·塔格特。”
“艾伦·塔格特也应该爱上米兰达·辛普森小姐的。”我低声说道。
“你这样认为?”贝蒂·弗雷利的声音嘶哑了。
当贝蒂·弗雷利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小而谦卑:“我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我知道,你不必提醒我。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他也是。艾伦·塔格特是怎么死的,阿彻?”
“艾伦·塔格特被逼上了绝路,试图开枪逃脱。”我低声说,“有人先开了枪,那个人名叫阿尔伯特·格雷夫斯。”
“我想见一见那个人。”贝蒂·弗雷利睁大眼睛对我说,“你说过,艾伦·塔格特跟你讲了一些事情。他没有那样做,对吗?”
“他没有提到你。”
“我很高兴,”贝蒂·弗雷利点头笑着说,“艾伦·塔格特现在在哪里?”
“他的尸体被放在圣特雷莎的停尸房里。”
“我希望自己能够再见艾伦·塔格特一次。”贝蒂·弗雷利低声请求着。
贝蒂·弗雷利说话的声音,如同梦游一般轻柔,之后我们不再说话了。落日的余晖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她贝蒂·弗雷利里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