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推着我出去,向我的车子走去。
特洛伊的别克轿车就停在旁边。卡车不见了。克劳德和那群棕色皮肤的人也离开了。天仍然黑着,月亮已经降到了最低处。
帕德勒从砖墙旁边的小屋里,拿来了一卷绳子。
“把手放到身后。”特洛伊对我说。我的手垂在身体两侧,保持不变。
“把手放到身后。”
“目前为止,我不过是在做我的工作,”我冷冰冰地反抗说,“如果你继续逼我,我可不会喜欢你的。”
“你是自讨苦吃,”特洛伊狠狠地对我说,然后转身喊了一句,“让他闭嘴,帕德勒。”
我转身面向帕德勒,但是速度不够快。他一拳打在了我的后颈上,疼痛像碎玻璃一样,蔓延过我的全身,我眼前一黑,再次晕厥过去。
然后,我感到我在路上,车很多。我负责统计每辆车上,所有乘客的信息。我必须报告每个人的年龄、职业、爱好、宗教信仰、银行存款、性取向、政治倾向、犯罪记录、最爱的餐馆……乘客们不停地换车,就像在玩音乐椅子游戏。
车辆的号牌和颜色不停地变换着。我的笔墨水用光了。我坐上了一辆蓝色的卡车,然后车变成了葬礼上的黑色。埃迪坐在方向盘前,我让他驾驶。我在计划着杀人。
我醒来的时候,计划只完成了一半。我被挤在我车的前后座之间的地板上。地板随着车的行驶震动着,我的头也以同样的节奏,一阵一阵地隐隐作痛。我的手又被绑在了身后。帕德勒坐在前座上,车灯映出了他宽阔脊背的轮廓。
我站不起来,也够不到他。
我扭动拉扯手腕,试图摆脱手上的绳子,直到手腕生疼,衣服被汗水湿透。绳子仍然牢牢地套着我。我放弃了这个计划,开始想别的出路。
我们沿着黑暗的道路,从山上下来到了海边,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见到。帕德勒将车停在了一个柱子支起的防雨布棚子下面。发动机一熄火,我就听到了下面,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他拎着我的衣领,将我抬出了车子,然后让我双脚站立在地上。我注意到他将我的车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别出声,”帕德勒蛮横地对我说,“除非你还想挨揍。”
“你很有胆量,”我不屈地说,“拿枪指着人,然后,从背后给他一击,这需要很大的胆量。”
“你给我闭嘴。”他的手从上往下,摸过我的脸。他的手上有汗的味道,像马的汗水一样,散发着令人厌恶的味道。
“这需要很大的胆量,”我咬定牙关说,“打一个双手被反捆的人的脸。”
“你闭嘴!……”他再次怒吼起来,“不然的话,我会让你永远不能张嘴。”
“特洛伊先生不会喜欢的。”
“闭嘴,快走。”帕德勒喝了一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扭转身子,推出了停车棚。
我们来到了一个长长的码头,靠近海滩的尽头。码头堆建在水上。我身后的天空中,有油井铁架塔的轮廓,但是没有灯光。除了大海和码头尽头,一个像心脏一样、缩张工作着的油泵外,这里一片寂静。
我们一前一后地,向码头尽头走去,帕德勒跟在我的身后。人行道的厚木板弯曲变形,胡乱地堆放在那里。裂缝下面黑色的海水闪着光芒。
当我们离海滩大约有一百码时,我看清楚了码头尽头,那一升一降工作着的油泵,仿佛一个自动的跷跷板。油泵旁边有一个工具棚,除此之外便是大海。
帕德勒打开工具棚的门,拿下来一个挂着的灯笼,点亮了它。
“给我坐下,你这个傻瓜!……”他用灯笼照着靠墙摆放着的、一张厚重的长凳。凳子的一端有一个老虎钳,和散落的一堆工具——拔钉钳、各种尺寸的扳手,和一把生了锈的锉刀。
我在一块空地上坐了下来。帕德勒关上了门,将灯笼放在一个油桶上。闪烁的黄色灯光,从下方映着他的脸——那简直不像是人的脸:低矮的额头、突出的下巴如同穴居人一般,茫然无知的表情。
要责备帕德勒并不公平。他是个不小心掉进钢筋水泥丛林里的野人,他是个被驯化的负重的野兽、打斗的机器。但是,我必须责备他。不是我服从他,就是想办法让他服从我。
“你的处境非同寻常。”我冷笑着说。
帕德勒没有听到我的话,或者是他拒绝跟我说话。他把身体倚靠在门上,庞大的身躯挡住了我的去路。我听着外面油泵的咯吱作响,水在下面拍击的声音。我思索着我所知道的、关于帕德勒的一切。
“你的处境非同寻常。”我又说了一遍。
“你给我闭嘴!……”帕德勒怒吼一声。
“你现在像个狱卒,我的意思是。”我冷嘲热讽地说,“通常情况是相反的,你总是蹲在牢笼里,被别人看守着。”
“我让你给我闭嘴。”
“笨蛋,你蹲过多少回班房了?”
“老天啊!……”帕德勒愤愤地喊道,“我警告过你了。”
帕德勒无精打采地向我走过来。
“这需要很大的勇气,”我说,“去威胁一个双手被反捆在身后的人。”
帕德勒张开的手掌,在我的脸上留下了一阵剧痛。
“问题是你太怯懦了,”我继续讽刺地说,“正如玛茜所言。你甚至连玛茜都害怕,不是吗,帕德勒?”
帕德勒站在那里,不停地眨巴着眼睛,他的影子笼罩着我。
“我会杀了你,听到了吗?……”帕德勒激动地大声嚷嚷,“你再说下去,我会杀了你。”
这些话费力地,从帕德勒的嘴里,杂乱地蹦了出来;由于语速太快,他的嘴角濺着唾沬星子。
“但是,特洛伊先生不会喜欢那样。”我冷笑着说,“他告诉过你,要保证我的安全,记得吗?你不能对我怎么样,帕德勒。”
“我可以狠狠地揍你一顿。”帕德勒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暴打你一顿。”
“如果我的双手,没有被绑起来,你是无法得逞的。你这个可怜虫。”
“你叫谁可怜虫?”帕德勒又举起了手。
“你这个孬种!……”我大声刺激他说,“你已经过气了,彻底过气了。你只会打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
帕德勒没有打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并打开了它。他的小眼睛血红地闪着光。他的整张嘴,现在都被唾液浸湿了。
“站起来,”帕德勒愤怒地说,“让我来告诉你,谁是孬种。”我朝他背转过身去。他切断了我手腕上的绳子,然后收起刀子。
帕德勒一把将我扭转向他,给了我一记右勾拳。我的脸立刻失去了知觉。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我一脚踢向他的腹部,他移动到房间的另一侧。
趁他再次走过来的时候,我捡起凳子上的那把锉刀。刀尖并不锋利,但也够用了。
我扭住了帕德勒,手握着锉刀靠近刀尖的地方,在他的额头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帕德勒迅速地向后退,难以置信地说:“你居然划伤了我?”
“很快你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帕德勒。”
在圣佩德罗码头,一个芬兰水手教过我,波罗的海刀客弄瞎对手的方法。
“我要杀了你!……”帕德勒怒吼一声,像公牛一样扑向我。
我躺倒在地,来到他的身下,用锉刀戳向他的要害。帕德勒怒吼一声,身子倒了下去。我朝门口跑去。帕德勒追了过来,在空地上追上我。我们在桥墩上摇晃,然后从中间摔了下去。
在我们开始扭打之前,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我们一起沉入了水中。帕德勒使劲地击打我,但是,他的打击被水缓冲了。我的手指套住了他的腰带,死死不放。
帕德勒手忙脚乱地踢打着水,像一只惊恐的动物。我看到空气泡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一串银色的水泡,升上了黑色的水面。
我抓着帕德勒,我的肺渴望空气,胸快要炸了。我的脑袋沉重,思维缓慢。帕德勒不再挣扎。我不得不放开他,以便及时升上水面。我深呼吸一口,然后潜下水去追帕德勒。我的衣服束缚着我,脚上的鞋非常沉重。
我向下游去,经过的水域越来越冷,直到我的耳朵因为水压而疼痛。帕德勒已经不在我的视力和触摸的范围之内。我一共尝试了六次才放弃。我的车钥匙在他的裤子口袋里。
我游上岸时,双腿已经无法支持我站立了。我不得不爬上岸来,离开海浪的击打范围。我精疲力竭,恐惧万分。我害怕背后冰冷海水之下的东西。
我躺在沙子里,直到心跳慢了下来。当我站起身来的时候,地平线上的油井架,被逐渐亮起来的天空,衬托得非常清晰。我爬上岸走到工具棚旁,因为车停在那里。我打开了车灯。
在撑着防雨布的柱子上,缠着一段铜线。我扯下铜线,把它缠在仪表盘下的点火末端。
只试了一次,发动机就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