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章六十四

年三十早,小雨淅沥。

静视停候楼前的白色轿车,撑伞站在楼下的靳坤心情复杂——知道曲依今天与人有约,他却怎么都没想到,那人竟是许季宁。

自从靳氏解散,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后,各自重新做起小生意的靳氏夫妇似乎也渐渐意识到了为人父母的不足;于是,一方面出于愧疚,一方面也出于上了年纪的人对子女的思念,两人近年偶尔也会主动联系只身在外的靳坤,因此,一家三口也难得地聚在一起吃过几次年夜饭。

尽管亲子关系尚无太大改善,但相比从前,三个人至少不会一见面就相互攻击或冷眼相对——促成如今这种相安无事的局面,曲依的作用鲜为人知却也不可小觑。

外出途中,见副驾驶座上的靳坤神色凝重,许季宁淡淡道:“我只是约她出来逛个街,又不是要卖了她……你那是什么表情?”

快速看了眼后视镜里眉头紧蹙的曲依,靳坤转向窗外闷闷回了句:“她也没告诉我。”

“就算是情侣,也没有事事跟对方交代清楚的义务吧?何况你们也不是……”

“你又想说什么?”

“我只是不想你学你爸那样,不清不楚地跟女人同居。”

“‘同居’?”

察觉出母子间的紧张氛围,后座的曲依忙将身子往前一探:“阿姨你误会了,我们没有……同居。他是昨晚突然回来的,我事先也不知情……”

正说着,耳边忽然传来手指轻扣车窗的声音——看到那撑着伞站在雨中的人影,曲依当即打开后车门:“舅公,舅婆,快上来吧。”

“舅公?”

认出来人是许季宁娘家的亲戚,靳坤不禁一愣。

两位长辈由于长年住在乡下,个性显得十分拘谨,为了照顾他们的情绪,曲依只好低声解释:“今天要带舅公和舅婆去买衣服,可能要晚点去我家……没关系吧?”

像是对这满满一车人的景象和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颇觉无措,他脸一烫,闷闷地将头扭回:“嗯……”

这算什么情况,归省么?

可这些人……明明是他的亲戚吧?

购物中心。

免税超市。

“很抱歉,本店不支持现金支付,两位可以刷卡或是扫码。”

“扫……什么?”

“扫码。”

“哎呦,我不懂那个……这有钱为什么不能用啊?小伙子你看,我们就想给娃娃买包糖,也没多贵嘛。”

“这不是贵不贵的问题,我们的收银系统是不收现钱的。不会扫码的话,您也可以选择刷卡。”

“我没有卡呀,我……这点小事,不用绕那么大一圈吧?来来,你就收着吧,这又不是□□。”

“这个真不行啊……”

“怎么了舅公?”

“啊,没……”见曲依推着购物车靠近收银台,老人犹豫地将手上的糖果放回货架。

一旁的店员倒是很坦诚:“这位顾客坚持要用现金支付,所以……”

“你刚才说,这里不收现金吗?”曲依道。

“是的。”

“为什么?”

“店长就是这么规定的。”

“你们店长知道,拒收现金的行为,在我国已经涉嫌违法了吗?”

“这个……我不大清楚……”

“……没关系。我今天先扫码付款,顺道给你们提个醒,要是还不改正,以后被投诉可不能怪别人咯……”

“啊好的,这位女士很抱歉,”店员连连答应,“您的意见我们会向店长反馈的……”

见曲依掏出手机,老人如临大敌似地摁住她的手:“别别别,姑娘,刚才买衣服已经花了季宁好多钱,这几块钱的东西……怎么好意思叫你破费呢!”

“没事的舅公,就当是我送给小朋友的新年礼物好了。”

“这……”

“无情的时代进步常会把旧岁月里的人事狠狠抛下,走在前面的人不能强迫后面的人迈开步子心甘情愿地跟上来,但可以礼貌地给予引导。您说是么?”

自然地糖果与其他物品放归一处,结算完毕,曲依将糖果挑出来交给老人,正打算自己去提购物袋,一只浅麦色的手却抢先了她一步:“我来。”

仓促间似乎碰到了他的手,被与昨夜相关的记忆惹得羞怯不已的她只好听从。

尽管只是相安无事地抱着对方过了一夜,回想起来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仔细想想,自己昨天也太胆大了!

因为不好意思追过去,她只好跟在后面慢慢走。

“小姑娘人还挺不错的,真可惜了。”

“这男追女还好,女追男嘛……我看难。”

“靳坤的心思估计都在工作上,真要有那个意思,哪能拖那么久。”

“他耗得起,人家可耗不起,两个人也都三十好几了,这难得团聚,以后的事儿也该定一定了不是?”

“那可说不准,城里人现在都不讲究这些了……”

装作没听到二老的嘀咕,曲依挺了挺腰杆,想要保持镇定却又莫名心虚。

虽然未因许季宁的作为对靳坤有所责怪,但虑及各方因素,曲航起初并不赞成女儿继续与靳坤来往。因为一直保持单身,曲依这几年也不止一次地被亲戚们催促过个人问题;但她知道,除非靳坤先提分手,否则她绝不会率先放弃,同时,也绝不会逼他做决定。

足够多的对生活的远见,足以抵御源自俗世的压迫。

对此,她一直深信不疑。

不管那个重要的人是否在身边,都要把自己和自己的人生照顾好,勇敢地争取,坚定地捍卫,无论最终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未来,都毅然张开双臂去迎接——迎接那个即使有遗憾也不会觉得可惜的,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未来。

不是少了谁就过不下去,也不是有没有谁都无所谓,而是无论经历过多少次绝望,都依然有希望继续走下去。

这才是,她理想中的人生。

凝视前方男人道高挑的背影,她的目光也渐而坚定。

即便你暂时不会回头,我也会一直看着你,一直跟在你身后。

尽管不确定你将何时回头,但我坚信,当你转身之时,最先看到的一定是我。

下午,老区附近的街道人影零星,只有那归乡探亲的车辆长龙般整齐停靠在道路两旁。

因为要去拜访曲航,靳坤没有跟母亲一起回家。

“爸,我回来了!”

“这么早,还以为要等到晚上……”

听到开门入室的声音,正忙着打扫屋子的曲航步伐轻快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与曲依一同进门的男人,他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却因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而不知该如何称呼。

“新年好,叔叔。”

对于这个声音,他倒觉得分外耳熟:“你是……”

“是靳坤啊,爸。他回来了。”

“靳坤?”经女儿提醒,再仔细打量过对方黑白分明的眸子,曲航恍然大悟,“是你啊,新年好,新年好……好久不见,变化太大,一下子认不出了。”

“叔叔倒是没怎么变。”

“变胖了,”曲航边说边拍拍自己的肚子,“当了几年厨子,比干保险的时候又重了好多。”

从保险公司辞职后,碍于年龄之故,曲航最初并未找到待遇与之前相当的工作。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去给人家打零工时,机缘巧合下,易海民将他介绍到了老顾客管总经常光顾的私房菜馆。由于店里的二厨有意辞职创业,念及过往的交情,管总便做了一回中间人,将曲航介绍给了饭店的老板。

熟人引荐,加上本就出色的厨艺,令曲航很快适应了新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也逐渐赢得了顾客的青睐;由于经常需要试菜,日积月累地,脸也比刚辞职那会儿圆了许多。

“今天去采购了年货,这是给您买的补品。”

接过靳坤递来的几只袋子,曲航边道谢别客气道:“来就来吧,干嘛破费,这些东西曲依每年寄好多回来,我都吃不完。都别站着了,坐吧,我给你们泡茶……”

“叔叔——”

“嗯?”

“我今天来,其实是……想跟您说件事。”

“什么事,你说。”

看了看身边目含不解的曲依,靳坤微调呼吸,认真道:“我……打算卖掉爷爷留下的老房子。”

“为什么!”她显得很惊讶,“为了买下它,你这几年付出了那么多……现在好不容易结清了房款,怎么又要卖掉?”

“如果没有我跟爷爷一起生活过的回忆,它就只是一栋房子。”

“可是……”

“还记得我爷爷的房间吗,就是我家一直上锁的那间屋子。”

“记得,你说爷爷去世前要求把生平用过的寝具和物品都烧掉,所以那间房一直是空的。”

“现在,这房子对我来说,就像那间屋子一样。”

“什么意思……”

“我现在明白了,爷爷之所以烧掉生前用过的东西,是怕我睹物思人,怕我会被跟他有关的回忆困住,就像被我父母困住那样……”

中午,购物中心餐饮区。

当曲依领两个老人去找洗手间时,靳坤和许季宁便在露天咖啡厅静候。

“听老康说,你要卖房子?”

“你还是这么喜欢担心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在国外熬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挣够钱,从你爸手里拿到房契吗?曾经拼命守护的所谓‘重要’的东西,费那么大力气弄到手,这么轻易就不要了?”

“以前的确认为很重要,但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你这么做,是想向我跟你爸证明,你已经有能力为所欲为了么?”

“我只想获得更有意义的东西。”

“哦?”

“我这次回来,打算向曲依求婚。”

“……就算结了婚,你们两个还是异地。跟以前有什么分别?”

“我会到她身边去。”

“去她……身边?”

“我不想像你们一样,总是等着对方先主动,主动认输,主动臣服。”望向母亲微白的鬓角,靳坤的目光认真而笃定,“在非洲的时候,我曾经跟师父去过国家公园。一次,观光车惊动了带着幼崽的母象,我们还遭到了象群的围攻;脱险之后,因为油箱受损,车子没走多远就熄火了。看着师父和师母抱着吓哭的孩子不停安抚,我当时只觉得,大家都平安无事真是万幸,可一想到曲依不在身边,又不免后怕……”

“那种情况下,不在一起不是更安全么?”

“危险的情况,的确是独自面对更好。但那个时候,我却希望她在身边。万一那一刻,恰好就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不想在没有她的地方孤零零等死……我的人生,是因她而开始的。所以,从开始到结束,我都想跟她一同经历。不管当下还是未来,快乐或是痛苦,安逸或是危险,我都想,陪她一起走下去。”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找个时间跟她说吧。听你的语气,也不像是来跟我商量的。”

“这件事的确不需要获得你们或是任何人的祝福和允许,除了她父亲。”

“他现在应该不会反对了。”

“什么……”

“我跟你爸……之前有找他谈过。”

“你们又做了什么?”

“道歉,为了我们曾经犯下的错。”说这话的时候,许季宁的神色依旧很淡,“区区一个中年失业的无名小卒,谈起女儿时却自豪得好像自己是世界上最成功的人;甘愿放弃丰厚的退休保障,跑去当个任人使唤的厨子,还能笑得那么洒脱……跟他一比,不断伤害你而不知悔改的我们,倒成了捡芝麻丢西瓜的傻子。”

午后,老区附近隐约响起了炮声。

面对担心不已的曲依,靳坤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坚定:“我决定,到你工作的城市去。”

她惊异:“那你在这边的工作怎么办?”

“我的确申请了调任,但不是调回这边,而是调去你所在的城市。”

“什么……”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吃了很多苦头,也学了很多东西。但无论经历了多少,因为无法与人分享,所以这些经历,也都变成了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因为只有自己知道,所以那些非凡的经历,也渐渐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无论成长了多少,得到了多少,我都还是会,感到害怕,怕明明知道你在等我,却迟迟回不到你身边。”

“所以呢……”

“为了彻底消除这份恐惧,我必须放下那些无意义的过往。”

她心头一紧:“什么无意义的……过往……”

他难道……要说分手吗?

“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

不……

“曲依,你了解我,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没有办法给你太多的东西……”

不要……

“我所拥有的,完全属于我且可供我自由支配的,也仅是我自己而已……”

不要说分手……

“我……不太会说话,只知道,是时候……把自己交给你了。”

他要把自己……交给她?

深吸一口气,他渐渐泛红的脸上表情认真:“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结婚?”她的脸也不禁一热,“怎么突然就……”

“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觉得年纪到了,更不是出于某种‘理所当然’。”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却依然坚定,“你说过‘不想分开’,为了实现你的期待,我暂时……还想不到比这更有效的方法。”

“你还记得……”

十年前,校庆那晚,她因为害怕而随口一说的话,他居然一直记到了现在……

“我们……不会分开吧?我不想……跟你分开。”

“当然。”

天色渐晚,老区周边的炮声更加频繁。

仿佛太过意外,不知所措的她只好目光颤抖地回视曲航:“爸……”

她知道,得不到父亲首肯,自己是没有底气做出任何回应的。

感受到两个年轻人的灼灼目光,曲航定思片刻,随即伸手,摘下厚重的眼镜……

“我和季宁今天,是专程来跟您道歉的。过去,的确是我们做得不好,不仅伤害了两个孩子,还逼您辞掉了工作。我……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不像您那么懂得替孩子考虑。公司解散后,我花了很大精力才把残局收拾干净,等到两手空空的时候,身边的人也跑得差不多了,真正还能想起的,也不过只有靳坤和他母亲而已。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但不管我们错得多离谱,孩子总是无辜的。我虽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靳坤他……一点也不像我。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是啊,孩子有什么错啊……

尽管大人们斗得你死我活,后代总是无辜的啊……

摘下眼镜,曲航忽然觉得,眼前一切反倒变得更加清晰了:“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决定吧。”

数月后。

盛夏的天空万里无云,灿烂的阳光穿透湛蓝的海面,令水下的世界也一并闪闪发光。

早上十点左右,海底餐厅照常迎来当日的第一批客人。

“先生,小姐,很抱歉,本店今天已被顾客包场,暂时停止对外营业。”

被侍者拦住,男士不悦道:“那前面那些人呢,他们怎么又能进?”

侧目看了眼方才经过的数名男女,侍者耐心解释道:“受邀嘉宾因为持有邀请函,所以能在店内自由出入。”

“嘉宾?”随行的女士好奇道,“那些都是什么人,穿得好正式啊,名人吗?”

“那些是来参加婚礼的客人。”

“婚礼?”

“是的,今天店里要为一对新人举办婚礼……”

餐厅内,提早到场的客人们三五成群,交谈甚欢。

见辛凯和覃君媚是带着孩子来的,大伙儿的注意顿时都被小朋友吸引过去:“这才多久没见,怎么觉得他又长高了?吃啥长这么快?”

听景瑶这么说,一旁的潘梓婷笑着接道:“爸爸妈妈个子都高,小朋友自然也长得高了。男孩子现在还不明显,等上了初中,最迟高中以后,就能看出来了。”

“不愧是我们中最早当妈的人,梓婷现在完全是一副专家的架势。”

见她被薛嘉丽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覃君媚也跟着打趣道:“而且天生一副娃娃脸,以后要是带孩子出门,估计会被人看成姐妹吧?”

长期担任某电台的少儿节目主持人,先天的外形优势也令潘梓婷比其它的同性同事显得年轻许多。

被夸的虽然是妻子,一旁的张锡京却莫名飘飘然:“没办法,谁让我老婆天生可爱。”

“咦——”

像是不满众人的起哄,张锡京随手抓起桌上的餐叉,领导似地指着众人教训道:“谁有意见,出来单挑?看你们一个个就是不知道疼老婆的,女人生孩子多辛苦啊,就说辛凯吧,黑成那样还能生出个白白嫩嫩的儿子,还不得归功于老婆的好基因?”

“怎么又说到我了……”

见覃君媚也跟着难为情起来,辛凯反驳道:“我这是后天晒黑的好吗,又不是天生的。再说了,男人要那么白做什么,唱戏啊?”

“喂喂,小声点……”薛嘉丽一边示意大伙儿看向不远处的几位黑人宾客,一边低声道,“什么黑不黑的,外国朋友也在呢,注意措辞,咱可不搞种族歧视那套啊。”

“到底是党员,学姐现在全身心都献给国家了。”

最先看到一身笔挺正装的党淮滨,熊亦超第一个迎上去:“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

薛嘉丽大惊:“淮滨,好久不见!天呐,你现在整个儿一成功人士的范儿啊!”

“必须的,人家现在可是跨国集团的老总!”说着,熊亦超一把勾过对方的肩,“要我说,这家伙当年也藏得太深了。要不是之前聚过几次,我都不知道他竟然还是名门之后!爷爷是书法家,老爸是体校校长,老妈是国际知名运动器材制造商,熟人里既有退役的奥运冠军,也有现役的知名运动员,家里不仅有佣人,还有私人医生……各种形式的‘二代’都被他承包了!”

商铭补充道:“我也是偶然看到他的订票信息,才知道他以前放假回家都是坐飞机往返的,而且都是头等舱……同样是富二代,淮滨的低调跟孟琳的张扬完全是两个极端。”

有关“为何隐瞒优越家境”的疑问,他也清楚记得党淮滨旧日的回复:“我家人的成就是我家人的,不是我的,如果哪天,我有什么能够引以为豪,那必定是我自己的成就。”

“连婚礼场地都是托他的关系找到的。”薛嘉丽摇摇头,冲那身材高大的男士叹息道,“要知道你是富二代,我当年一定追你。”

熊亦超紧接道:“话说淮滨他老婆也超漂亮的,家世也好得吓人。我说这种日子,怎么不带人家一起来?”

“她上个月带父母去南极玩,一下也回不来。”

“南极——完了,我酸了……”

趁闲打量了四周一番,张锡京皱眉道:“林铮两口子呢?”

薛嘉丽答:“林铮现在忙着开发旅游项目,哪里脱得开身?”

潘梓婷接道:“怎么都想不到,他毕业后竟然会选择回县城当地方官。我跟锡京早几年去他们县附近郊游,还顺便去他家看了一下——房子里没有任何基础设施,只有一颗灯泡用来照明,每次做饭都要烧柴火,墙都被熏黑了……听他说是为了带老乡们脱贫致富才选择回去,我都忍不住佩服他。”

“单琛栒也挺厉害的。”薛嘉丽插话道,“想当初,她要是留在市里跟朋友一起创办工作室,现在说不定也是小有名气的心理咨询师了……当年,她爸知道她要嫁去乡下,不还拿喝农药来威胁她嘛?”

“好在她现在也过得很好,一边支持林铮搞经济,一边给乡下的学校当心理辅导员,除了没什么时间外出,也过得很幸福呀。”

“嗯!两个人不仅盖了新房子,还有了可爱的宝宝哦!”

“听说,林铮跟单琛栒求婚的套路,还是锡宝教的。”

“那家伙当年借安排值日生的便利追潘梓婷,每次都安排潘梓婷跟自己一组,说出来都怕吓到你。”

“难怪!我说他打死不让人看值日表呢!以后要找机会把这个告诉他女儿……”

“又在聊孩子吗?”

被一个熟悉的女声吸引过去,大伙儿纷纷侧目——看着慢步走来的傅暄皓夫妇和王琪,众人再度被震惊了。

“你……知道今天谁结婚吗?”

见张锡京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王琪美丽的眸子不屑地一扬:“知道啊。”

“知道你还来?”

“你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

见状,一旁的辛凯旋即调侃:“只要新郎不是厉修,她应该都会随叫随到吧。”

“学长——”短暂抗议过后,王琪又道,“怎么不见蒋斯远,死哪去了?”

“他忙着直播呢,没空来。不过他老婆挺懂事的,已经提前致电祝福过了。”

跟就职于证券交易所的张锡京和受聘担任某外企财务总监的王琪不同,醉心于游戏的蒋斯毕业后选择自主创业,如今已是一名拥粉上万的热游主播。尽管这份看似不靠谱的事业一开始并未得到家人支持,但日复一日坚持下来,他也渐渐用实际行动赢得了周围的认可,并娶到了一位同样对游戏抱有极大热忱的妻子,夫妻俩一人做直播,一人管家务,小日子倒也过得充实快活。

“一个个都那么忙……”傅暄皓看向一旁的闻蕙芯,“看来回学校还是有好处的,至少一年还有两趟假。”

毕业后,傅暄皓和闻蕙芯双双返回母校,担任E大留学生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两人的罗曼史也成为了校内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

“跟厉修相比,我们的确轻松多了。”

跟他们不同的是,厉修一毕业就回了曼城,在当地知名学府潜心研修多年后,竟出人意料地成为了一名大学教师——近两年,更是因为出色的教学水平拿下了教授职称,还代表学校的经济研究所上过几次电视访问。

经人提起,辛凯随口便问:“他现在还单身呢?”

傅暄皓微笑着推了推眼镜:“好像是。不过,也不乏执着的追求者……”

“什么执着的追求者?”

听张锡京这么问,王琪当即冷眼一扫:“除了那个傻妞还有谁?”

“哪个傻妞?”

“自己去想……”

曼城,大学经济研究所,凌晨三点过半。

完成对近期论文的修改和备份,厉修这才终于起身离开办公室;本想去茶水间冲杯咖啡,看到一堆速溶咖啡的瞬间又忽然没了胃口。

“要试试这个吗,你只喝现磨的吧?”

看到任颖姗的瞬间,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你怎么进来的……”

“我说来给教职员送外卖,门卫就放我进来了。”

她边说边将打开的热咖啡递给他;他稍作犹豫,还是接过了:“谢谢。”

“不客气。”

“这个时间怎么还在外面,晚上有采访?”

她目光一垂:“没有其他事……就不能来看你么?”

从国内的卫视记者一路发展成为一名驻外记者,她为了追逐他的脚步而付出的诸多努力,他难道还是不为所动么……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那边’现在几点了……”见他忽然沉默,她的声音也跟着压低了一些,“你故意忙到这么晚,是因为……他们今天要结婚了么?颜妍因为刚生完孩子,正在休养所以没去;田玊因为家人住院,抽不开身所以没去;蒋斯远因为忙着直播,所以没去——那么,学长呢?明明是周末,明明没有非完成不可的工作,为什么也没有去呢?”

“我不接受无预约的采访。”

“……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嗯?”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那个理由……只要你想说,我随时愿意听。”

海底餐厅。

待宾客尽数入席,厅内灯光也渐渐暗去。

透过餐厅的玻璃拱璧,借着那足以点亮海底的耀眼阳光,众人可以看到三名潜水员模样的人正缓缓向下游来。

“穿得跟蛙人一样,这俩人究竟是来结婚,还是捞船……”

“嘘!”

遭到潘梓婷厉色噤声,张锡京这才仓惶敛口。

如他所言,婚礼当天,靳坤没穿礼服,曲依也没穿婚纱,两人请来的“司仪”也并非专业的婚庆主持,而是一名聋哑人。

“话说我跟那家伙共事这么多年,也没见他穿过一次正装啊……”

被欧阳翰的自言自语吸引,商铭好奇道:“为什么,公司总有年会什么的吧?”

“嚯,别提了……你绝对想不到他第一年参加年会是穿什么去的。”

“穿什么?”

“制服。还是当天工作时穿的,袖子上还沾着机油……”

“哇哦。”

闻言,邻座一位黑人来宾也加入讨论:“公司的女同事看到他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的反应。”

欧阳翰继续道:“我们公司的男女比例本来就不平衡,有几个同事当时还开玩笑,说像他那种不修边幅又不在乎旁人视线的家伙,不是眼光有问题,就是取向有问题。”

“现在看来,应该是眼光有问题。”

见张锡京又忍不住发表意见,潘梓婷只得再次做势噤声。

与此同时,水中。

虽然事先进行了三个月的潜水训练,但在下潜过程中,曲依还是紧张得心跳加速;透过护目镜看到她脸上焦虑的神情,原本紧跟在潜水员身后的靳坤转而游向她,并伸出手——

“一会儿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慌,要是害怕,就牵我的手。”

“嗯……”

握住那在海水中略显冰凉的手,回想起他在下水前对她说过的话,她的不安也渐得平复。

是的,不会害怕的。

只要能牵着他的手,她就什么都不怕。

下潜到计划的深度,看到站在透明拱璧后冲自己微笑的“司仪”,曲依顿时松了口气——眼前的人是她在B市结识的一位从事特殊教育的老师。透过这位温和的女士,她也有幸接触到了许多存在先天生理缺陷的孩子,受这些特殊孩子所吸引,她也渐渐养成了每月去学校教孩子们画画的习惯。

其中就有一次,她遇到了一位因先天性聋哑疾病而被生父母遗弃的少年。那孩子曾用手语问她,绘画是否有声音;她当时并未立刻回复,而是请他将耳朵紧贴画纸,随即用笔在纸上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借由画纸的震动,那孩子竟笑着表示,自己“听”到了“线条”的声音。

这样的经历,不但令她愈发坚定了今后的事业走向——用声音为更多人去描绘双眼无法触及的世界;也令她与这位少年的老师——今日的婚礼司仪熟络了起来,知道这位女士曾梦想成为一名主持人,她便主动邀请对方来主持自己的婚礼。

餐厅内,待两位新人经潜水员引导抵达指定地点,司仪女士先是用手语对到场嘉宾表示问候,随后,转而面向“漂浮”在海中的两位新人,做出询问的姿态——

由于全程都是采用手语形式进行问答,所以在场众人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我老婆的闺蜜的老公为什么非得是他啊……”

以为张锡京又在说曲依坏话,潘梓婷不满地质问:“你说什么?”

“啊,我,我是说……两个同样无趣的人在一起,以后的生活……难道不会变得更无趣吗?”

“无趣吗,我不觉得啊……不管怎样,只要他们觉得幸福就好。”

完成简单的宣誓,正当曲依思索是否要浮上水面时,厅内众人忽然变得兴奋的目光引起了她的注意;循着宾客们的视线,她微微抬头,竟看到某个□□状的微型物体正以适中的速度朝这边平稳驶来——

那是……一艘微型潜水艇!

驶至两位新人的正上方,小潜艇这才停住;然后,随着潜艇底舱闸门缓缓开启,两枚亮晶晶的戒指也相继落下……

海面上,乘坐游艇操纵潜艇的杨晔也透过内置摄像头安静观望水下二人的表情——由于靳坤的保密要求,包括曲依和现场众宾,皆不知还有这一环节。

谁都没想到,靳坤竟会将当年比赛时撞坏的设备改造成微型潜水装置,并通过它来投送婚戒……

水下。

由于潜艇停靠的位置恰好就在两人上方,两枚婚戒也不偏不倚地落入了两位新人的掌心。

光泽低调的金色指环,没有镶嵌一颗钻石,亦未雕镂半丝纹样,只在内侧简单刻上两人姓氏首字母的缩写。

眼看两人在蔚蓝色背景下默默为对方戴上戒指,正当宾客们纷纷鼓掌对那二人表示祝福之际,原本安静浮在海中的靳坤却忽然摘掉了自己的呼吸器!

紧随其后,曲依也干脆地撤掉了口中的呼吸器——

为避免曲、陆两家亲戚之间面对面的尴尬,宾客席原先被三道薄纱质的屏障分为了三块区域:以曲航为代表的曲家,以陆秀敏为代表的陆家,以及靳家的亲友和其余宾客。

此情此景,显然将双方的家长吓坏了!

然而,未等他们跑出各自所在的区域,便看到那漂浮在海中的两人快速靠近并紧紧吻住了对方——

好在水位不深,加上前期的严格训练,除了心中有点慌,曲依倒也没觉得有何不适。

以前还因他的肺活量太好而感到困扰,现在,她却只感觉到满满的安心……

咦?

相拥着缓缓下沉的过程中,曲依余光瞥见了康婕;随后,又看到了坐在康婕后排的两个长相一样的女孩,其中一个女孩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

原来,那顶帽子被她们捡到了啊……

没有弄丢,真是太好了……

宾客席上,观望在海中静静拥吻的两人,周舒诚微笑着握住了柳瑛涵的手,康太太则忍不住用纸巾压了压泛红的眼眶:“真是不容易啊,这俩孩子……康婕啊,靳坤都结婚了,你跟学臣也快点把日子定下来吧。”

“不要看到别人做了什么,就怂恿我去效仿,我有我的人生。再说了,我跟他也没到那一步。”

“都谈这么久了,还要等到几时?俗话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遇到合适的人,就得紧紧把握住,万一错过,后悔都来不及。”

“可有些人,即使没有钥匙,不也照样把锁打开了么……”

她曾经以为,曲依之所以能够打开靳坤的心门,是因为找到了合适的钥匙。

事实却并非如此。

默默凝望那再次戴上呼吸器,并牵着手缓缓游向海面的两人,康婕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其实,这就跟自己每次去靳坤家的经历一样吧?一次次地想尽办法闯入他的内心,也一次次地遭到驱逐——因为一开始就不打算让对方进入自己的世界,所以他才会一次次地,将她拒之门外。

与自己相比,曲依的做法则恰好相反。

不是去找合适的钥匙,而是让屋内之人主动开门迎接——这才是,那个家伙打开人心的方式啊。

浮上海面,呼吸到夏日温暖而新鲜的空气,沐浴在清爽的海风中,曲依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

正当她试着向游艇的方位游去,水下忽然冒出的一个人却忽然拉住了她,尚不及发出惊讶之声,一个满载海洋气息的吻便自下而上堵住了她的嘴。

“喂……”

尽管仍想说点什么,但刚才在水下过度消耗的体力显然已不足以支撑她任何的反抗之举。

“快说……”

如同逗弄一个昏昏欲睡的孩子,靳坤不断地吻向她,又不断地追问。

“说……什么……”

被他的吻不断刺激着,她被海水浸泡得冰凉的脸也渐渐回暖。

仿佛能感觉到她体温的升高,他的目光也随之变得热切:“说你爱我……”

凝视他在灿烂阳光下显得格外纯净的眸子,她害羞地低下头,温柔地吻向他湿润而微凉的唇:“爱你,永远。”

趁她抬头的瞬间,他也借着海水的浮力托起她的身子,并迅速回吻她微笑的唇:“更爱你,永远。”

你可知道,自己是谁?

你是,我要用一生去追逐的梦想。

你是,我一切梦想的起点和终点。

是的,你是。

是的,是你。

所以——

不能快跑那就慢步行走,不善言辞那就积极行动,无法一步抵达的未来,就让我们一步一步,携手共赴。

无需动人的誓言和漂亮的承诺,不断累积的爱和越发坚定的决心自然就会填满一切空白。

不再犹豫。

不再怀疑。

就像在缺氧的水下,彼此紧握的双手再也不会放开。

从今往后,无论风雨还是彩虹,都要与你共同面对。

每天都要比昨天更加靠近,每天都要比昨天更加爱你。

无论还要跌倒多少次,也不管重新站立将会多么困难。

为了实现那个与你相关的梦想,为了迎接那个与你共创的未来,我会一直,勇往直前,一天一天,一点一点……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