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一点,带球直走,等等……回防,回防!”
“快支援我!对,对,好样儿的,就这么撞他们。”
“注意防守,他们想攻门……”
周末早上,科技馆偏厅人满为患。
厅内设五个充气水池,前来参加机器人水上竞赛的选手们六人一组,以水上足球赛的形式进行三对三对抗。
是时,除裁判和工作人员,部分被这热闹场面吸引的游客也不禁驻足围观。
“爸爸,那些都是机器人吗,好像真的鱼一样。”
“是啊,哥哥姐姐们可厉害了。瞧这一条条小鱼,都活灵活现的。”
“这些小鱼都没有脚,要怎么踢足球啊?”
“它们可以用头顶、用身体撞啊。”
“好厉害啊,我也想要这样的小鱼……”
“靠,混蛋……”丝毫不受议论声影响,熊亦超的视线始终紧盯池中战况,“喂,想出对策了吗?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设备就要被撞散架了。”
摘下脑波控制带,换上手柄,靳坤目不转睛道:“你们两个负责进攻,我来防守。但我的机器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刚才被撞得太凶,无线信号已经不行了。从长远考虑,只能由我先在短时间内吸引他们的注意,剩下的破门进球,要靠你们相互配合了。”
杨晔双唇一颤,淡淡道:“你想自我牺牲?”
靳坤面色如常:“总好过三个人都被缠住。”
“……为什么?”
见靳坤的机器人已经主动向敌机所在的方位移动,熊亦超的侧脸神色凝重:为弥补因孟琳而造成的“损失”,三人不得不为机器换上备用零件。但相比自己和杨晔,靳坤自用的那部分零件明显要粗糙很多,为尽可能让零件与机器其余部件的衔接槽精确融合,赛前那几天,他几乎每日都要去办公室请教辅导老师。
“因为我们现在是一个团队。”
说话期间,由于再次遭到对手的恶意撞击,靳坤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此时此刻,城西老区。
“不是说他今天有比赛吗,你怎么还在家里?”
刚洗完车回来,发现女儿正悠闲地在房内整理衣柜,曲航不解道。
回想起两人几日前的约定,曲依微微一笑:“因为我答应过,不会去看他的比赛。”
数日前。
“不要去看你们比赛?为什么……”
“因为可能不会赢。”
“其他人呢?”
“如果熊亦超没有告诉其他人,决赛的具体时间和地点,目前就只有你知道。”
“你们……都约好了吗?”
“算是吧。”
“……怎么,不想被我看到你失败的样子?”
“之前你的比赛我也没去看,这一回,就当弥补上次的失误好了。难得周末,你也可以多陪陪你父亲……”
那天,两个人已然如此约定,她便要遵守。
“爸,我以后晚饭都回家吃吧?”
“怎么,学校的饭菜不好?”
“没有,就是想吃你做的饭了。”
“行啊,反正你爸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想回来就回来吧……”
这日中午,难得没有公务缠身的易海民携妻小来到一家私房菜馆。
刚落座,他正想跟服务员说点什么,竟不经意瞥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哦,管总?”
闻声,一位独坐在附近的中年男人意外地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易科长?”
“老客户,我去打个招呼,你们先点菜。”招呼过妻儿,易海民径直走到中年男人身边,并在对方的邀请下落座,“真巧啊,管总,您也上这儿吃饭?”
“我朋友开的店,过来捧捧场。你呢,带老婆孩子来的?”
“这不,周末正好有空,就带他们一起来了。”
“这里的葱烧海参还不错,不过得提前预定。以后要是再来,推荐你们尝尝。”
“管总太客气了。您看,因为之前的事情,给您添了诸多不快,我跟曲航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您如今对我这么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
“过去的事就算了,你们无非听话办事,我自己也是从底层干起来的,能理解。啊,对了,曲航现在怎么样,之前为了我的事情他也没少跟上面折腾。”
“他?诶……他上周辞职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干了?”
“一言难尽啊……”
下午,科技馆偏厅,持续了一上午的激烈竞赛终于落幕。
由于开局就遭到欧阳翰小组的全力打击,靳坤小组的三人在最后的季军争夺赛中因机器故障不幸落败。
“直接出局,连前三都没进,呲呲呲,真惨……”
抱着冠军奖杯从三位落败者面前晃过,欧阳翰小组的其中一名男生神色极其得意。
“行了,别说了。”走在后面的欧阳翰一把扣住队友的肩膀,随后看向靳坤,“靠那么粗糙的部件居然也撑了这么久,你的确有两下子,不报我们专业可惜了。”
靳坤的机器在抵挡撞击的过程中,被撞得表层开裂的那个瞬间,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
会对这个曾无比厌恶的人抱有如此宽容的心态,并不是被对方的牺牲精神所感动,而是……
“怎么有老鼠屎啊,柜子里也有!老师快看!”
“不可能啊,实验室向来很干净的。是不是你们有谁在这里吃东西了?”
“没有啊,老师说过不能带吃的进来,我们也没见谁在这儿吃过东西……”
“怎么没有,我之前就看见几个男生拿外卖进来!具体是谁没印象了,不过他们没进决赛,就没有一起留下来。”
“还有这种事……”
“喂喂,欧阳,你的电线……该不是让耗子啃了吧?”
意识到自己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于靳坤的憎恶和怀猜,便都随着时间变成了自责与愧疚。
傍晚的河堤上,夕阳将人的身影扯得斜长。
手举冰凉的啤酒躺在暖融融的草地上,熊亦超转头看向一旁的靳坤和杨晔:“走一个。”
一一与两人碰杯并仰头喝了一大口,只见他张开双臂,闭上双眼,放松道:“累死了今天——”
瞅了眼他手边散落的好几厅空罐,杨晔担心道:“大白天喝这么多,扛得住么?”
“我从高中就开始喝了,这点程度,小意思。”说着,男生将话锋转向靳坤,“倒是他,居然不会喝酒,几十年白活了。”
许是夕阳太过温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竟也泛起了淡淡的光芒:“因为不喜欢,所以不想碰。”
“哼……”熊亦超微微一笑,睁开眼,“说实话,今天之前,我其实还是很讨厌你的。”
杨晔目光一动,没有插话。
对此,靳坤却格外坦率:“没关系,我更讨厌你。”
“就因为我不听社长的话?”
“这也是原因之一。”
“所以跟我搭档训练那次,你真是在故意整我?”
“你整她,我就整你。不是很公平吗?”
“原来是公报私仇……亏我当时还真的良心不安了一下,靠。”
“以你的作为,没被退社已经算网开一面了。”
“……什么意思?”
“桌子下面的口香糖是你粘的吧?”
“……你怎么知道?既然你都知道了,那社长……”
“她当然也知道。”
“知道为什么不……”
“之所以不戳破,是因为还没想到合适的说法。看她为了处理各种问题忙得团团转,我没办法坐视不管。”
“心里明明装了这么多事,还能摆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不觉得社长这样的人很可怕么……”发觉对方目光微沉,熊亦超随即扭过头,并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子,“别紧张,我不是在说她坏话。毕竟跟一些动机不纯的人相比,她的初衷要让人好受多了……”
较之于孟琳的损人利己,曲依的做法尽管不够圆滑,却也不是全无益处。
至少在这个不太顺利的磨合过程中,他也逐渐明白了“集体”的意义。
回想大家为了共同的目标相互帮扶、共同前进,回顾靳坤在上午的比赛中为了集体的胜利甘愿主动牺牲,回视失败之后依然能与队友们在黄昏的河堤上闲聊的自己——直到此刻他才终于了解,团体的成功并不是靠削弱或完全放弃个体的优势来实现的,而是要将每一个人的力量平均分配到合适的位置上,然后朝向一个目标共同发力,如此,才能激发出团体的最大潜力。
凡事一旦牵涉集体,往往就不存在所谓的“个人的胜利”了。
“喂,我看你跟社长关系挺好的,要不你……帮我跟她道个歉呗?”
“真要觉得对不起,亲自去跟她说。”
就跟告白一样,道歉的话如果不是由当事人亲自去说,就难以体现出诚意。
“我之前那样敷衍她,她估计……也不想理我吧。”
“是否道歉是你的自由,是否原谅是她的自由。你要是觉得自己有权利不道歉,她当然也有权利不原谅。”
“……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张嘴这么会得罪人?”
“我以前也没发现,我这张嘴尤其会得罪你……”
聆听两人“礼尚往来”式的相互调侃,一旁的杨晔深吸一口气,像是耗尽全力才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傍晚的河堤,只有少数行人和一名街道清洁工。
温暖而宁静的夕阳下,堤岸上三道年轻的身影也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隐约听到那句微弱得能随时被风吹散的抱歉,靳坤没有回答,也没去看杨晔,只独自起身,将空空如也的矿泉水瓶扔进了附近的一个垃圾箱。
原谅对方的话,暂时还说不出口。
但好在,部分长期积压的烦恼,终能不留遗憾地抛开了。
像丢掉生活垃圾一样,丢掉内心的垃圾,放下过往的烦恼,腾出更多位置去迎接未来的美好——
现在的自己想要的,不正是这样的人生吗?
周二下午,社团活动室。
一来就看见商铭正翻箱倒柜寻找什么,薛嘉丽好奇道:“找什么呢?”
男生头也不抬道:“我的小本子不见了……”
“什么小本子?”
“一本棕色外壳的记事本,我平时经常带着的,忽然不见了。”
“作业本吗?”
“呃……不是……”
正当男生急得焦头烂额之际,一只纤细的手忽然将某件物品递到他的跟前:“在找这个?”
看到曲依的那一刻,他显得十分意外:“这个……怎么会在学姐手上?”
同来的潘梓婷接道:“学校有个‘失物招领社’你知道吧?我前段时间弄丢了笔袋,听朋友介绍后就去请他们社团的人帮忙找了。今天中午那边来电说东西找到了,我就跟曲依一起去认领,碰巧在他们的失物招领点发现了你的小本子。曲依认出那是你的东西,就以代领人的身份签了认领协议,这才替你拿回来。”
“谢谢学姐……”
“整理这些资料一定花了不少精力,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可要保管好了。”
见曲依要走,商铭连忙道:“那个……里面的内容……你看过了?”
“认领的时候随手翻了几页,你不介意吧?”
“不……”
犹豫期间,一个洪亮的男声兀然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孟琳呢,有谁看见她了!”
蒋斯远不怀好意地笑道:“当着女朋友的面喊其他女生的名字,这样真的好吗?”
“啊……”那小个子男生愣了片刻,旋即瞪着眼,拿卷成筒状的值日登记簿揍了对方一下,“你少陷害我!我找她,是因为今天轮到她值日,社团也不来,电话也关机,昨天就没来,今天又不来,搞什么鬼!”
薛嘉丽道:“估计不敢来吧,反正来了也没人搭理她。”
“为啥?”
“你还不知道?因为跟厉修传绯闻,她现在已经成为女生公敌了。就前几天,还有人往她们宿舍寄砖头和匿名信之类的东西。”
“她人没事吧?”
听曲依这么问,她不解道:“她爱来就来,不爱来就不来,根本没把你这个社长当回事,你还费那个劲担心她做什么?人家现在指不定在哪儿逍遥快活呢。”
“再怎么说她也是社团的一员。我作为社长,要是能早一点意识到我跟她的关系,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今天中午,翻看商铭的人际关系小本子后,她才发现,自己与孟琳的关系已经由最初表示“不明”的“空白”变为表示关系紧张的“黑线”了。
如果能早点看清对方对靳坤的企图,或许,自己就能想出更好的对策了。
“看来,我这个社长当得还不够合格……”
见她如此自责,想必她已经看到了本子上的内容,商铭脱口便道:“学姐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
“……嗯?”
“我的意思是,学姐你不需要为了‘社长’这个身份去跟所有人搞好关系,更不需要勉强自己成为一个能令所有人满意的领导者。因为就算是领导者,也不可能只有一种类型的!”
“就是啊。”听到这里,张锡京也忍不住插嘴,“有亲和力好,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的类型,比如辛凯那样的;也有相对严肃,必须跟其他人保持一定距离的类型,比如厉修那样的。两个人的行事风格尽管截然不同,但也并不妨碍他们把各自的事情做好。你的话……客观来说,我觉得更接近厉修那一型。”
仿佛习惯了被张锡京针对,亲耳听他说出如此条理清晰且有鼓舞之嫌的话语,曲依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我不是辛凯,我只是我;你也不是辛凯,你只是你。”
“一个好的领袖,必须要有足够的自信,否则,不管是他自身,还是他的团队,都同样无法前进。”
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人来人往的阶梯上,厉修曾对她这样说……
原来,他那时的用意是这样吗。
一直以来,她都在为了成为“像辛凯一样的人”而努力着。努力把自己塑造成符合众人期待的模样,强迫自己去适应许多原本并不适应的改变,为了迎合别人的习惯而压抑自己的习惯……结果,非但事情没有办得多好,还把自己弄得力不从心。
就像厉修说的那样,她不是辛凯,她只是她自己。因为不可能将另一个人的行为模式完全照搬,所以她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去影响旁人。
一如这段时间在学生会体验到的,尽管会有不和谐的声音,尽管会有不安分的个体,但厉修总能将这些不利因素牢牢压制——就像人类懂得运用智慧去改造环境以便自我生存,厉修不会凡事亲力亲为,而是懂得通过学生会内部势力的分布,以部门为单位逐级布控,以强制弱,最终实现平衡全局的目的。
让旁人来适应自己,而不是让自己去适应旁人。
这个适用于他的生存之道,显然也是适用于她的。
“……谢谢。”
面对忽然露出笑容的曲依,张锡京顿时见鬼似地警惕起来:“你笑,笑什么……”
女生面不改色:“就是单纯地谢谢你,还有商铭。”
听她这么说,商铭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这都是潘学姐的功劳。”
潘梓婷惊喜地指向自己:“我吗?”
“嗯。”
那晚在食堂外……
“我要是不说,你难道会主动告诉她么?”
“明知那是不应该的事,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
多亏潘梓婷的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袖手旁观得太久了。
同样回想起了那日,商铭对自己的坦白,潘梓婷的双眼也变得亮亮的……
“明知那是不应该的事,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呢?”
“大概……是想保护自己吧。”
“可这件事从头到尾并未涉及你啊。”
“其实……我以前念书的时候,一直都是担任班干部的。初中那时,因为被老师信任,还当过班长。为了协助班主任及时了解班级状况,像是拖欠作业、违反纪律之类的情况,我经常要往办公室跑。起初还没什么,但到后来,一些经常被训的同学因为不服气,就跑来要求我,让我不要向老师打小报告;我作为班干,当然不能知情不报,就没有听他们的。结果,因为那些人的怂恿,少数偶尔缺交作业的同学也开始抱怨我,说我成天去办公室告密,是班上的间谍……那个时候,我真的很伤心,明明是为了大家好,却被说成是叛徒。再后来,因为不想再被人说‘多管闲事’、‘不会做人’,我也渐渐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遇到什么事情,能借别人的口去说就绝不自己去说。因为不希望一番好意遭到曲解,所以哪怕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也不想管……”
“那样的话,心里一定会感到很焦虑吧……对方也许会因此受伤,或因此蒙受损失——即使作为‘旁观者’,你也很难说服自己不去担心吧?”
“学姐真正想说的是……”
“被人孤立的情况我也遇到过,当时,因为我的缘故,曲依也受到了牵连……因为她是我在班上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所以当我发现她出于误解而有意回避我的时候,我真的很着急,也没多想就一股脑冲到她面前,然后把一切跟她解释清楚。”
“你就不怕……被她责怪吗?”
“怕啊,但是,比起等其他人帮我解开误会,自己直接去找对方解释清楚不是更好吗?自己能做的事,又何必假手他人呢?”
下午,窗外耀眼的落日将室内照得分外明亮。
望向潘梓婷水灵灵的笑眼,商铭只觉得心间像是忽然起了一阵风,那淤积在胸口的雾气顿时就被吹散了。
应该面对的现实,无论如何闪躲,最终都是要去面对的。
不想再逃避,不想再旁观,不想再为了那点渺小的顾虑而不敢做正确的事。
正确的选择,从不会因为备受指责而改变其正确的本质。
旧的历史已然无法改变,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去创造新的历史——新的,正确而不留遗憾的历史。
像是不满潘梓婷对商铭笑得那么可爱,张锡京一脚插到二人之间,猫似地眯起眼:“看什么看,不准看!”
一阵起哄声后,田玊笑着拍了拍潘梓婷的肩膀:“谁家醋坛子打翻了,酸得我牙都要掉了。”
薛嘉丽接道:“刚想夸一下你那破天荒的哲学家气质,这么快就垮了,真是帅不过三秒……”
见势不妙,张锡京忙将话题抛向一旁的女生:“她才垮得快!看着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两口酒下肚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不甘无辜躺枪的单琛栒立即反驳:“我哪有哭得稀里哗啦的,我就……稍微大声了一点,但也是因为我那天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怎么不去占卜啊,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心理素质这么差……”
“谁说非得心理素质好的人才能学心理学?还有,心理学研究的是人的心理现象,需要结合大量真实可靠的数据才能得出结论,它不是读心术,更不是变相迷信,跟那些靠玩概率忽悠人的方术完全是两码事!”
“这么复杂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早前怎么不解释!”
“乱念我名字之前,也没见你事先来问我啊!”
进门便看到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熊亦超径直凑过去看热闹,靳坤则绕过众人,走向站在柜前的曲依:“他们怎么了?”
女生唇角一扬:“估计是……要变成朋友了吧。”
“学生会那边忙完了吗,看你最近好像轻松很多。”
“文娱部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主要是各个节目的现场彩排。”
“之后呢,下个学期,要继续留在学生会吗?”
她摇了摇头:“我想留在社团,继续当社长。”
“决定了吗?”
“嗯,感觉这里才是更适合我的地方。你觉得呢?”
“什么?”
“觉得……我能胜任吗?”
他微微一笑,目光纯净而真诚:“只要你愿意,你会比任何人做得都好。”
阴雨连绵的年末,入夜后的校园人影零星。
所幸,这糟糕的天气并未给校庆之夜的欢乐氛围造成太大影响。
晚上九点,前来大礼堂观看节目的学生依旧络绎不绝。
“颜妍绝对是天才,春晚不请她当导演真是可惜了!”
罗智星边说,边吸了一口手中的奶茶。
如她所言,颜妍今年采用了新的活动形式——提前一周在学生会主页上发布节目目录和演出时间,以类似电影院排片的方式,将各个节目的内容进行逐一预告,这样一来,学生们就可以根据自己感兴趣的节目自由地选择入场时间,同时解决了早到者进场枯坐和晚到者在末排看不清表演的问题。相比只能跟同专业的人坐在一起且不能随意更换座位的传统安排,这一举措显然更受欢迎。
“原来部长说‘要让在场的所有观众都参与进来’,不是要让所有人都上台表演啊……”
一个负责引导演员入场的大一女生低声向曲依说道。
“当然不是了。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参与进来,不是要让每一个人都成为表演的主体,而是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充分感受到来自节目举办者的诚意。自然而然地,让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观众,融为一个整体……”
“说得好!”
兀地听到一阵连续的掌声,曲依猛地回过头:“你这是……”
似乎已经习惯旁人对自己当下装扮的惊讶目光,吕柯一边脱下身上“大树”造型的演出服,一边冲旁边的大一女生抛了个媚眼:“嗨,学妹。”
“嗨……”
见旁边的后辈也随即痴笑着挥了挥手,曲依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家伙还真把自己当树了吗,这光合作用会否进行得太频繁了?
吕柯却笑道:“因为事先请魔术表演组的人保密,所以没人知道我混进去当了人肉背景。怎么样,造型够逼真吧,这可是我亲自设计的。”
轻轻摸了摸“树干”上细腻的纹理,曲依点头道:“嗯,不错。”
“学妹呢,觉得怎么样?”
“我也觉得很厉害啊……一瞬间还在想,是谁搬了那么大一块木头进来呢!”
“学妹,你哪个专业的?”
“啊,我么……我是阿拉伯语专业的。”
“外语学院的啊,那边我很熟啊,也经常去,怎么都没见过你?”
“我们学院那么多人,学长总不能每个都认识吧……就算见过,也不一定会记得吧……”
“哪儿的话,学妹长得这么文静,笑起来又可爱,我要是见过你,肯定不会忘记。”
“长相文静、笑容可爱的女生那么多,你也未必记得过来……”
见那女生被吕柯撩拨得心猿意马、目中含羞,曲依正欲劝止,男生却话锋一转:“怎么会,你旁边这位学姐,她就不会笑啊。”
“你才不会笑。”
被曲依噎了一句,他反而更来劲:“那你笑一个啊。”
“我不想笑。”
“看吧,我就说她不会吧。”
见董绰他们也跟着笑起来,曲依鼓着脸不满道:“无聊,这点小事谁不会……”
然而,没等她完全扬起嘴角,一只从天而降的长方形纸箱便“轰”地套在了吕柯身上!
“喂,这……什么东西!”
看了眼那上半身被卡在纸箱内动弹不得的男生,随后出现的靳坤一把就将曲依拉走了。
追着他的脚步一路跑过光影闪烁的后台,曲依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会来,也没有问对方要带自己去哪儿,此刻的种种心情,皆化作了指间的轻轻一握。
感到她稍稍加重了手心的力度,他耳尖一烫,顿时也将浅麦色的五指收得更紧。
没有告诉她,就在数天前,许季宁和靳向永的离婚官司已经拉开序幕。
女方举证男方婚内出轨,行为不端,男方控诉女方私下变卖商铺,有转移夫妻共同财产之嫌。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本以为能轻易分出胜负的家庭纷争,也在这样的互相伤害下演变成了难分难解的拉锯战……
“为什么坐在最后一排?我记得,你上课的时候也总坐最后一排。”
大礼堂内,距离舞台最远的其中两个观众席上,绕过大半个会场的两人终于坐定。
“习惯了。”因为她的提问,他这才稍稍从关于家庭纠纷的思绪中挣脱片刻,“小学那时,因为没人愿意跟我同桌,所以经常自己坐一桌;上了初中,因为被班主任讨厌,所以每次换座位都会被扔到最后一排;高中之后,是因为个子太高,所以只能坐最后一排。”
“好过分啊,你的初中班主任……”
“我念初中那会儿,班主任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子,教的又是理科,很要面子,尤其受不了被学生忤逆,处理事情的方式也相对粗暴。”
“的确会有这样的老师。我初中的班主任也是男的,教的也是理科,个性嘛虽然有点较真,但偶尔也会跟大家讲笑话,重要的是,他无论多么生气,都从没做过伤害学生自尊的事……”
见她抱住自己的胳膊轻轻倚在自己肩上,他也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呢,为什么总坐第一排?”
“我吗?”她微微仰起脸,迎上他温柔视线的瞬间,又害羞地低下了头,“主要是……不想看到除自己以外的人。”
“为什么不想看到其他人?”
“以前还不觉得,但越长大……就越不想跟人接触。不想去了解别人,也不想被别人了解,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很好。甚至还下定决心,即使以后会被所有人反对,也绝不要改变这种状态。”
“现在呢?”
“现在……就不行啦……”
“为什么不行?”
“认识你之后,就不太习惯一个人待着了,总想见到你,总想跟你待在一起……”
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她的声音也微微颤抖着。
正当他红着脸不知该说些什么,前排忽然传来一阵低声的议论:
“听说她退学了?”
“不是‘退学’,是‘转校’。”
“谁啊,谁转校?”
“411的孟琳。”
“她啊,为什么?”
“混不下去了呗。”
“传个绯闻,不至于吧……”
“不是因为那个。我听人家说,她是勾引室友的对象被告发,结果被同屋另三个女生联合针对,逼不得已才转的。”
“真是活久见,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居然对室友的对象下手,太不厚道了!为什么要这样啊?”
“天知道,估计心理有问题吧。”
“无所谓啦,反正人家家大业大,转个学算什么。”
“居然还有男的为她闹自杀,莫名其妙。什么人呀,还妄想碰我的厉修,天理难容……”
“什么你的,明明是我的……”
后排座位上,曲依不禁将靳坤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别担心,都结束了。”他低声安慰道。
她依旧不安:“我们……不会分开吧?我不想……跟你分开。”
他侧过脸,温热的唇轻点她冰凉的额前:“当然。”
“不过……”
“怎么?”
“刚才那个箱子……哪来的?”
“咳……后台捡的。”
室外,冷雨纷纷,室内,光影绰绰。
舞台上,性别反串的喜剧仍在欢乐上演,舞台下,浪涛般的掌声绵绵不绝。
不一会儿,像是受到某些有趣情节打动,相互依偎着的曲依和靳坤也相继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
炎热街头的偶然相遇,倾盆大雨中的执手前行,因为两情相悦而热烈拥吻的凌晨,因为比赛失利而抱头痛哭的夜晚……
一起走过的四季,共同经历的悲喜,一点一点,凝结成心底重要的回忆。
无法抹去,也绝不会忘记。
未知的伤害也许还会有,碰壁的时候也许还会痛,但只要还有什么值得用心去呵护,伤痛就永远不会丧失愈合的希望。
所以,趁时光尚未将生命最初的纯真全然没收,难过到极点就尽情流泪吧,开心到不可自拔就尽情欢笑吧。
哭过笑过,才能抵达未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