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章五十八

F大羽毛球社。

“听说E大社团换社长了。”

“嗯,好像是之前在友谊赛上打赢瑛涵的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名字不记得,不过实力挺强的。”

“我们也很强啊,舒诚和瑛涵都进了决赛,赢面还是很大的。”

正如社团众成员所言,周舒诚和柳瑛涵代表社团分别参报了男子单打和女子单打,此外还联合参报了混合双打,凭借出众的实力与默契的配合,两人强强联手,一路杀入决赛,双双成为本次竞赛的有力竞争者。

“干脆我约曲依出来吃个饭,顺带打探打探情报?”

见景瑶笑得不怀好意,柳瑛涵边清洗刚擦过汗的毛巾边道:“除了比赛,她现在还要忙学生会的事,我前天想约她都没约成。”

“她进学生会啦?”

“……你那是什么表情?”

“听张锡京说,厉修为了专心打理学生会今年退社了。现在曲依也……你懂的。”

“什么啊……别胡乱臆测了,没有的事。”

“哼哼哼,你又知道没有……”

“他们的确只是朋友,没有别的。我可以保证。”

见一旁的周舒诚语气笃定,景瑶皱着鼻子道:“你俩最近贼同步啊,怪可疑的……”

柳瑛涵脸一烫,迅速埋下头去:“你就是因为想太多不该想的,初选那天才会被曲依打光头。”

因初选时输给了曲依而被张锡京在微博上调侃,景瑶这几天正铆足了劲与对方激辩。

“是是是,为了安抚我受伤的小心灵,你到时候可得帮我报仇啊!”

等景瑶做着鬼脸跑开,周舒诚也走到洗手池前,用沾了水的海绵轻拭球鞋上的灰迹:“你……联系曲依了?”

注意到男生发间细密晶莹的汗珠,柳瑛涵的心跳顿时加快:“嗯……”

从那次告白后,尽管并未正式交往,两人的关系确也变得颇为微妙了。

“她跟靳坤……还好吧?”

“我有试着问过她,但她似乎……不太想谈他们之间的事。而且听她的语气,感觉不怎么有精神。”

“难道是因为靳坤没一起报名的缘故?”

“不知道。听说靳坤最近也在准备其他比赛,两人各忙各的,交流也不是很多……”

E大。

课后跟老师讨论了一些问题,吕柯离开教室时,夕阳已不那么明亮了。

“你怎么来了?”

老远就看见那在大门外等候的女生,他本想绕开,一番思想挣扎后,却还是保持了直行。

“你还在啊,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你……找我?”

“哦……”女生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本设计类的参考书,“刚才去图书馆转了转,偶然发现的这个,估计你用得上,就借来了……”

接过对方递来的书,吕柯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一会儿有空吗?”

“啊,有……”

“正好,有话跟你说。”

办公室。

“……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这件事的成败不仅仅关乎你一人,你要能把瑞镕这块肥肉啃下来,那可是为公司上下几百号人造福啊。曲航,你好歹是公司的老人了,刚升官就明着跟白总抬杠,这可不明智啊!况且你手下还跟着一帮年轻人,他们要是一个个都有样学样,那整个部门还不乱套了?”

默默注视烟灰缸内死尸般横七竖八堆放着的烟蒂,曲航深深吸了一口室内浑浊的空气,然后起身,声音坚决而疲倦:“不管怎样,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如果上面觉得我不够称职,那就换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来负责吧。”

“话不能这样讲呀,诶,你先别走啊——”

见曲航面如铁色地从经理办公室出来,易海民起身将烟一掐,忙问:“没谈妥?”

“谈不妥了。”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孟健宏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干嘛处处针对你?”

“事情有点复杂,我不便多说。”

“能有多复杂,涉及国家机密吗?”

见曲航微微一笑,易海民更加着急了:“甭管什么事,兄弟我得劝你一句,这个节骨眼儿上,跟谁过不去别跟姓白的过不去;别看他平时文绉绉的,最贪最狠的就是他,谁要挡他财路,那小子有的是损招。你辛辛苦苦干这么久,再坚持几年就能彻底甩开这烂摊子,这时候可不能干傻事啊。”

“海民。”

“嗯。”

“我进公司这么多年,丰功伟绩没有,只有你这么个好兄弟。如今,我也算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不干净的勾当看了一辈子,不该忍的事情也忍了一辈子,到了这把岁数,没理由再难为自己了。”

“你……什么意思……”

“我希望到时候,不管上面怎么处理这件事,你都别掺和进来;只要跟其他人一样,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十月下旬的头个周六,羽毛球青年交流赛的决赛在E市体育馆展开。除了普通市民,前来观看比赛的还有不少传媒记者。

这天,为了冲击十五个涉及奖金的获奖名额,入围决赛的三十支队伍将在不相邻的五座场馆内决出胜负。因此,E大羽毛球社众员也分成两个小组,其中,潘梓婷、张锡京、田玊、薛嘉丽一同观看曲依参加的女子单打,蒋斯远、林铮、单琛栒和商铭则一同观看党淮滨和熊亦超参加的男子双打。

“居然没跟蒋斯远黏在一起,真是罕见。”

怎么都想不到张锡京会来看曲依比赛,田玊不禁调侃。

薛嘉丽也趁势追击:“重色轻友的男人。”

没有注意到潘梓婷的害羞,张锡京斜着眼,将话从牙缝里幽幽挤出:“来自单身狗的怨念……”

根据抽签结果走到相应场地上,曲依只觉得周围嗡嗡作响的欢呼声仿佛无数炮弹,争先恐后企图冲破某种透明的屏障向自己袭来。

开学以来,由于科目三的培训时间改成了周六和周日的上午,故靳坤今天没能来观看比赛;更巧的是,就连答应会来观摩比赛的孟琳,也因不明原因而迟迟没有到场。

这两人的同时缺席,无疑让曲依本就烦躁的内心更加焦虑。

然而,无论多么担心,她都必须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比起不知身在何处的对手,眼下还有更需要自己专心对待的事情。

中午。

培训刚一结束,靳坤便马不停蹄赶往地铁站,没去看曲依的比赛已很让他不安,若连她走出赛场时自己都不能在场外迎接,那就更加不可原谅了。

“学长!”

感到有人从后面拉住自己,他急转过头,见是孟琳:“你……现在不应该在体育馆吗?”

“事发突然,想请你跟我走一趟。”

“去哪?”

“还记得给我们提供3D打印机的珠宝设计公司吗,那边的公关经理说有事想跟你商量,让你尽快过去。”

“可我现在要去……”

“要去体育馆?学姐那边有大家应援,即使你不去她也肯定能完好发挥;但珠宝公司那边是托了我父亲的关系才肯借出设备,你要是任意拒绝,恐怕会有损我父亲的颜面。”

“究竟有什么事,非得现在去?”

“详情对方没说,得去了才知道……”

中午,体育馆。

接连三次被对手抢先得分,曲依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试图调整呼吸——

不对……

不该是这样……

以自己目前的状态,不应该打得这么被动……

问题出在哪里……

为何如此烦躁……

明明已经很专心了,为什么还是接不住球……

对手的实力很强,理应能让自己全神贯注的……

为什么……

变得这么犹豫……

“那不是她该有的水平吧……”

看到曲依竟然被对方领先一局,观众席上,起先还悠闲吃着汉堡的张锡京也渐渐没了胃口。

一旁的潘梓婷则担心地握紧了手中的饮料:“今天真的来了好多高手啊,还以为打进前三强就没什么阻碍了……冠军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

由于前一局比赛中击败了柳瑛涵,曲依顺利迈入冠军争夺阶段。她这一局要面对的,是来自E市某职业学校二年级的学生单语嫣——一个身体素质与球技都与自己不分伯仲的女选手。

经过一番苦战,尽管艰难拿下了第二局的胜利,不知是体力方面的消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曲依忽然觉得身体变得很重;下场时,一位工作人员发现她面色泛白,本想上前询问,却被她轻声婉拒了。

距离冠军仅有一步之遥……

好想取胜啊……

怎么办……

到底应该怎么办……

另一边,同样正投身于冠军争夺战的党淮滨和熊亦超也打得异常艰辛。

“淮滨的动作……好像放不太开啊。”

听蒋斯远这么说,林铮也赞同道:“一到可能发生碰撞的时候,他的身体就自动打住了。”

“小熊为了抢球,都扑地不晓得多少次了,淮滨虽然少有碰撞,但我觉得他……似乎也打得很辛苦。”

不一会儿,蒋斯远的手机响了。

“喂?什么!不会吧……哦,知道了,那你们过来吧,这边还没完……”

林铮问道:“怎么了?”

“女生那边结束了。曲依拿了亚军。”

商铭一惊:“曲学姐输了吗?那……冠军是谁?”

“说是……一个职校的女生,叫什么‘语嫣’的。”

听到“啪”的一声,林铮愕然回头,发现单琛栒的手机掉了,便弯腰替她捡起来;发现她眉头紧蹙,脸色煞是难看,又不禁关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

只见她慌张地接过手机,又将视线转向赛场,双唇紧合,一言不发。

数分钟后,提前结束比赛的曲依带着其他成员一同来到男双的比赛场馆。跟其他人不同的是,曲依没有即刻与观众席上的大家汇合,而是只身走向选手休息区,坐下,从球袋里拿出一白色管状物,匀速摇了一下然后紧紧握在手中。

不多时,第三局比赛迎来暂歇。

党淮滨方一下场,只待他脱下护膝,曲依立即为他略微发红的膝盖使用喷剂。

“不是说好不要硬撑吗,你根本没听进去吧?”

不懂曲依为何忽然发火,一旁的熊亦超只好静静观望。

看她这么生气,党淮滨忽然笑了:“既然是搭档,总不能从头到尾都靠小熊吧?”

“可医生说你的膝盖不能再受伤了!”

“……什么医生,淮滨的膝盖怎么了?”

由于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张锡京便带着潘梓婷一同跑到了休息区后方,偶然听到曲依的话,便忍不住问了句。

“淮滨的膝盖受过很严重的创伤,手术后虽然逐渐恢复了行走能力,但还不太适合参与剧烈运动。”尽管答应过要替党淮滨保守秘密,但面对大伙儿担心的神情,曲依最终没能将一切隐瞒下去,“所以接下来的比赛,需要你们灵活地进行分工配合……”

众人的惊讶尚不及完全释放,很快,两个男生便又返回了球场。

眼看比分一次次地被追平,又一次次地被拉开,众人的心都瞬间悬到了嗓子眼!直至亲见党淮滨为了抢下对手的一记直扣而重重摔倒在网前——直到确认这一分被他抢到了,曲依方才忍住没有尖叫出声。

蒋斯远道:“那家伙怎么比刚才打得更卖力了?”

田玊更是一针见血:“马上要到赛点了,估计他也打算豁出去了吧……”

阵阵议论声中,一丝微弱的抽泣声引得林铮侧目:“你……怎么哭了?”

只见单琛栒一边用手心死死捂住泛红的鼻尖,一边流着泪低声抽噎道:“怎么办啊,学长……我当初为什么没有跟大家一起报名……为什么没有跟大家一起训练……所有人都那么努力……那么拼命……为什么只有我……只有我……什么都没做……”

因为害怕在不擅长的领域出洋相,害怕被看到不愿示人的弱点,害怕被嘲笑、被疏远、被蔑视,所以一直都选择冷眼旁观;甚至当看到同伴们经历成功或失败时,什么都没做的自己却连一句像样的鼓励或安慰都说不出口。

“会难过就表示,你其实……也很喜欢大家吧?”远远注视被熊亦超搀扶着站起的党淮滨,林铮专注的目光罕见的没有显露出丝毫卑怯,“我刚入学那年,怕大家因为我家里条件不好而看不起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大敢跟班上的人说话,连直视对方的眼睛也觉得很困难……直到我遇见辛凯,也就是我们社团的前任社长,他主动邀请我加入社团,主动跟我共用一个球拍,不会像一些人那样在背后议论我的衣服很陈旧,或是说我很抠,是铁公鸡什么的,渐渐地,也教会了我要如何变得自信。”

“结果呢……”

听她这么问,男生转过头,小心翼翼地拭去对方眼角的泪水:“因为他,我觉得我们社团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存在,不是挥霍父母的血汗钱开展无意义的社交活动,而是透过集体训练让身心得到锻炼的地方。置身其外的时候,你会觉得它平淡无奇;可但凡尝试去靠近,不用等别人拉你一把,你自己就会忍不住跑进去。”

见她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他微笑接道:“还不明白吗?其实,想知道自己是否属于某个团体,未必非要等到你为此付出所有的那一天;从开始在意别人看法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这个集体的一份子了。”

末了,一声急促的哨响过后,比赛宣告结束。

最终,与曲依同样,党淮滨和熊亦超也拿到了男子双打的亚军。

颁奖仪式方毕,三名获奖成员前去办理奖金领取手续,E大羽毛球社余众则在大堂等候。

“琛栒?”

尽管一路被闪光灯追着出来,单语嫣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的哭红的脸。

潘梓婷小声道:“那是……今天女子单打的冠军?”

蒋斯远微讶:“不会吧,一千块得主就是她?”

不知因为被对方当场认出,或因被对方看到了自己哭过后的窘态,单琛栒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听说……你拿冠军了,恭喜。”

大概对这样的回答有些意外,单语嫣略微一愣,随后微笑道:“谢谢。”

连续吹了几天南风,深秋干燥的空气也变得温暖而潮湿。

傍晚,离开珠宝设计公司所在的大厦,落日刺眼的光芒顿时晃花了靳坤的视线。

根据设备供应商的提议,作为免费使用设备的代价,机器人制作小组的三人必须在各自的设计成果上注明赞助方的商标。而靳坤和孟琳此行的目的,就是拿到赞助方的商标使用授权书。

迎向那明亮的夕阳,孟琳惬意地伸高了双臂:“大人们的世界里真是处处充满了交易呀……”

不同于心事重重的靳坤,此刻,她的心情格似乎格外愉快。

一旁略带鼻音的男声淡淡应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只是在成品外部喷绘标志,这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吧?反正他们也提供了模具。”

“的确没什么难度,只是有点难以接受。毕竟机器的大部分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只有少数关键性零件是借他们的设备打印的,虽然合约上写得很清楚,但直接把商标打在外面,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整个设计都是依靠他们才完成的……”

见他忽然不走了,她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你要有其他事就先走吧,我还要去其他地方。”

“要去哪里?”看他久久不答,她不禁擅自猜度,“……去找社长他们吗?”

“嗯……”

“正好我一会儿也没事,一起去吧?”

打车绕过大半个城市,等二人抵达曲依他们所在的□□,天早已经黑透。

穿过户外停车场,眼看□□的入口就在眼前,不等他们靠近,迎面而来的两个人便令靳坤戛然止步。

位置稍前的男人穿深色西服,跟在身后的年轻女人穿白色连身裙——夜色虽深,但停车场良好的照明条件已足使靳坤将靳向永和程斓的面目看清。

下一刻,没等孟琳反应过来,那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已然疾步朝这边走来,扬手便将靳坤的脸打得侧向一边!

全然不顾儿子嘴角渐渐渗出的血点,胸前剧烈起伏的靳向永用充满恨意的口吻狠狠骂道:“混账东西!”

“你怎么随便打人啊!”

见靳坤被打,孟琳惊怒地冲过去挡在他身前,并高声斥责施暴者。

认清她的模样后,靳向永旋即发出一声嘲弄的低哼:“我说她许季宁怎么敢这么嚣张,原来母子俩早就串通好了……”

同样也认出了靳向永,但碍于一部分私心,孟琳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见两个年轻人都不说话,男人的目光再度攫住靳坤,语气也变得更加凶狠:“老子供你吃供你住,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账竟然帮着外人来对付我!居然敢背着我把老爷子的股份全转给了许季宁……你知不知道,你妈拿着你爷爷的钱在外面做什么?她这是要帮着外面的野男人赶我下台,她要掏空整个公司,要抢走靳家的一切!”

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男生黑白分明的眼底也显出了久违的谑色:“……那又怎样?”

“我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只要你不插手这件事,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而你呢,玩我吗!”

“你的确说得很清楚,但我当时……好像只答应你会‘好好考虑’吧?”

“你这混账——”

眼看盛怒之下的父亲再次扬起手,并不打算继续挨打的靳坤立刻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亲睹两个怒目相视的男人纠缠不休,一旁的孟琳和程斓根本不敢上前阻拦——

“这几年,你爱干什么干什么,老子半点没管过;你倒好,一上来就狠狠咬老子一口!看她演几出苦肉计你就心软了?等她得到一切之后,你就等着失去一切吧!老子上辈子到底造的什么孽,竟然生了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养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不如养头畜生来得有用!”

“……逼她来抢走我的一切的人,不就是你么?”

“我逼她?”靳向永忽然笑了,“真是越听越荒唐……说说看吧,她给你许诺了什么?”

“没有。”

“……没有?”

“确切地说,我想要的东西,你和她都给不了。”

“你想要什么?”

“我的任何愿望,你都有把握实现么?”

闻言,靳向永冷笑着抽回手:“你只管说,但凡她能实现的,我也一样能。”

站在渐凉的晚风中,靳坤受伤的嘴角麻木地一扬:“我希望,你们的未来,永无宁日。”

这个愿望,能够实现么?

□□的KTV包厢,E大和F大两校羽毛球社团的成员们聚在一起唱歌。

“——那个女子单打的冠军,那个单语嫣,居然是你姐姐啊!”

得知单琛栒与单语嫣的亲戚关系后,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那你怎么不去看你姐比赛,不去给她加油啊?”

接连唱了好几首歌,景瑶的嗓音都有些沙哑了。

在众人的怂恿下喝了不少酒,平日冷淡少言的单琛栒也逐渐卸下心防:“你们不懂……我跟她其实……关系并不怎么亲近的。我啊,从初中到大学……一直都念重点学校,考试成绩也从没……掉下过年级前三,各种奖状……多得一面墙都挂不下……可是……受人欢迎的却总是她……我姐姐,她高考没考好……也不考虑复读……本来可以去念三本的人,最后却去了职校……我爸我妈还一句都不念她;要知道,我以前……要是月考排名下降了……都会被他们没完没了念半天……我不懂,明明是我更好啊!为什么大家偏偏只喜欢她,只对她宽容!这么不公平……真的很气人啊……”

抱着醉醺醺的单琛栒,曲依也迷迷糊糊地自责起来:“输给让你这么讨厌的人,真是抱歉啊……”

见状,薛嘉丽悄悄向身边的潘梓婷问道:“曲依今天怎么了,居然喝酒了,以前聚餐她都只喝饮料的……”

田玊道:“估计今天输了比赛,心情不好吧。”

“不至于吧,亚军也有奖金啊,虽然比冠军少了一半……”

并不打算说安慰的话,张锡京心里却也不禁有些难受:本想拿了奖金然后带潘梓婷去吃顿好的,不料自己却连决赛都没进……

曲依现在的感受,他多少也能体会。

“学姐又没有错,莫名其妙道什么歉啊……”听到曲依的话,单琛栒干涩的眼眶再度被泪水浸湿,“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一直以来,我的努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我希望……别人看得起我……而我姐姐不是;她所做的一切,她所有的选择,向来都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她一直都是……活给自己看的。直到今天,看到大家这么拼命地比赛,看到大家明明这么努力却还是输掉了比赛,我才明白……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幼稚……”

听单琛栒不住地抽噎,原本静坐在角落里的熊亦超也忍不住双手捂面:“我也有错……”

商铭意外地回过头:“小熊?”

“从第一局刚开始,我就有好几次的技术性失误……第二局,为了追回分数……还单方面地要求淮滨配合我……单方面地采取进攻……一点都没有考虑……搭档在后面防守的艰难……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听学姐的话,所以才会……造成这种不可挽回的败局……”渐渐地,熊亦超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是我害小组输了比赛……也害得淮滨伤势加重……都是我的错……”

眼看几名E大社员一个接一个地抽噎起来,柳瑛涵低声向周舒诚道:“靳坤怎么还没到,你刚才不是把地址发给他了么?”

“可能路上堵车吧,我再打个电话问问……”

“好啦好啦,再怎么后悔比赛也结束了!别一个个都那么丧啊!”不想包厢里的气氛就这样跌到冰点,张锡京抓过麦克风,中学教导主任似地指着众人大喊起来,“二等奖的奖金也是钱啊,这么贵的包厢别浪费了!该吃吃,该喝喝,今天咱们不醉不归!哎哎,刚才轮到谁点歌了,都不唱的话我接着唱了!”

此话一出,几名F大成员纷纷抗议:“我点的我点的,到我了!”

“小张同学又想插队!”

“靠,这五音不全的货居然敢点《死了都要爱》!”

“让你们尝尝本大爷的狮吼功。”

“口下留情啊,谢大侠……”

城市的夜晚,光影流泻的街道上车来人往。

忽闻一阵来电铃响,正安静观赏街景的党淮滨暂时收回了视线:“爸?”

“淮滨啊,你……身体还好吧?”

“很好啊,怎么了?”

“……刚才收看你们那边的卫视,发现你上电视了,你……去参加比赛了?”

“哦……”

“参加比赛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指导指导你啊。你那膝盖这才好多久,就这么瞎折腾?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当时在旁边都要急哭了……”

忽然,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被拉远了;等到能听清的时候,接听方却换成了一个女人:“儿子,是妈妈啊!刚才看到你打球的报导了,怎么回事啊,啊?之前明明已经打过招呼,让学校不要安排你参加太危险的活动,你怎么还去参加什么球赛?你跟妈妈说,是不是你们老师让你去的?”

“妈你别乱想,跟老师没关系,是我自愿参加的。我参加了学校的社团,是跟同学一起报名的。”

“什么鬼社团,知道你身上有伤,还怂恿你去玩命……你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当初在国外,你爸花多少时间陪你复建,这些,你都忘了吗?现在好不容易能正常走路了,你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你是嫌我工作还不够忙,故意让我提心吊胆是吧?”

男生低头一笑:“放心吧,我真的没事。”

“你可别哄我。膝盖怎么样了,去医院看了没,严不严重,有没有开药?”

“喷了一点外用药,现在已经消肿了。”

“……行了,你好好休息几天,有什么不舒服就跟你们老师说,再不然我让医生过去给你瞧瞧。”

“不用了,我真的没事,一会儿回去跟你视频好吧?”

“这个时候不在宿舍,又跑哪去了?”

“刚打完比赛,跟大家在外面庆功。现在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你可不要喝酒啊,你身上还有伤……”

“这点常识你儿子还是有的,放心吧。”

“亏你还知道这是常识,一早倒上赶着给自己找罪受?”

闻言,党淮滨轻轻转过头,看向一旁熟睡的曲依——考虑到顺路,聚会结束后,为了照顾几名已经醉得走不动的成员,大家决定兵分四路,将两校的外宿生和内宿生分别送回住所。

作为E大社团唯一的外宿生,又是女生,因为醉得不深,曲依原本打算自己回去。但虑及人身安全,最终,并不顺路的党淮滨便主动提出要送她回去。

看她刚上车不久就倒头睡着了,他这时也不禁有些欣慰。

“……喂?听见了吗?”

见电话那头忽然没了声儿,党淮滨的母亲再次追问。

看着安静躺在自己身边的曲依,男生那几乎完全没入黑暗的脸神色不明,只有嘴角还在微微颤动:“因为我不想,还没尽力就放弃。”

很快,抵达目的地后,因为嫌倒车麻烦,计程车不愿往里开。不得已,党淮滨只好扶着曲依徒步而行。

“……学长?”

看到不知独自在单元楼前枯坐了多久的靳坤,还没走近,他便立刻注意到了对方侧脸明显的淤痕。

“她……”

见他神色不安,党淮滨连忙解释:“晚上大家庆功,学姐喝了点酒,可能有点醉了。”

“……嗯?”正在这时,曲依也迷迷糊糊睁开了眼,隐约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面前晃,没多想便往他怀里扑去,“你去哪里了……整整一天,你到底……去哪里了?又不来……看我比赛,又……不来跟大家庆功,你到底……怎么回事……”

看她挥着拳头,一下下地轻捶靳坤的胸口,党淮滨微微一笑,稍加示意便转身离开了。

“对不起……”

见他任由自己捶打不做反抗,曲依扬起头,鼓着脸质问道:“哪里……对不起?”

“没去看你比赛,没跟大家一庆功,对不起……”

“……我今天输了。只拿了亚军,没有拿冠军……小熊他们也是,也没有……拿冠军……”

“我听说了,真遗憾……”

本来还想埋怨几句,无意瞥见他嘴角的淤伤,她不禁眯起眼睛细究道:“你……受伤了?”

“……嗯。”

“……痛么?”

“……痛。”

听他说“痛”,她便伸出食指轻抚那伤口:“……现在,还痛么?”

“痛。”

“你是不是……跟别人打架了?”

“没有。”

“那就是……有人欺负你了?可恶……为什么欺负你……我要揍他……”

不仅是那呓语般懵懵懂懂的醉话,就连那纤细而微凉的指尖,也仿佛蕴藏着能够抚平伤痛的隐秘能量。

仿佛为了更好地感受那份温暖,他忽然紧紧抱住了她:“我好恨他们……我真的……恨死他们了……”

碍于不甚清醒的意识,虽然不大明白他在说什么,仅仅仰赖尚未彻底罢工的感觉,她依旧能察觉到他的颤抖:“没事……不怕……你还有我……”

一下一下,慢慢地轻拍他僵硬的后背,不多时,她忽然感到后颈一凉——似是有一滴冰凉的液体坠入了她的衣领。

身体因那冰凉的触感一阵哆嗦,像是害怕,她也不由得紧紧抱住了他。

浓郁得如同结成了膏状的夜晚,老区昏暗的巷道间塞满了厚重的阴影。

黑夜中,那紧紧相拥的两人仿佛不是在抱团取暖,而是奋力张开双臂,去拥抱各自的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