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外出办事的许季宁准时返回公司。
“副总，”待她走出电梯，在前台等候已久的助理也自然地跟上去，“曲先生来了，已经安排他在您办公室等候，可靳总那边又下达临时通知，让所有股东十五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是否需要向曲先生说明原因，叫他……再多等一会儿？”
“不用，我先见他。”
宁静的走廊里，高跟鞋的声音由远而近。
“许副总。”
“久等了曲主任，坐。”支开秘书，许季宁示意曲航坐下，“瑞镕的业务进行得还顺利吗？”
“托您跟靳总的福，目前为止都很顺利。”因对方唇角淡淡的笑意，一种不祥的预感也随之攀上曲航心头，“您今天找我来……是为了孟总的事情？”
“也不全是。”许季宁将一份合同书推到他跟前，“请您过目。”
认出那是自己与瑞镕地产签订的合作协议，曲航没有问这份文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拿起来细细阅览一遍，且很快发现了异常：“‘提供管氏集团过往五年的投保详情和所有受保对象的详细资料’……这是——”
尽管上了年纪，眼睛也有些老花，但他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自己之前与孟健宏拟定的合约里绝对不包含这一内容。
“一点附加条件而已。”许季宁面不改色，“经过商讨，我们一致认为有必要添上这条。”
“你们？”
“孟总大忙人，事情多，故由我将这份‘正式合约’代为转交。当然了，采用书面提醒，仅是出于方便阅读，届时，为避免扯上不必要的纠纷，该条件将不会以文字形式出现在正式合约中，您大可放心。”
“修改合同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单方面做出决定？而且为什么是由许副总代劳，这并不符合我们正常的运作流程……”
正当他急于指出对方的“过错”时，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接吧，应该是白总的电话。”
凝视神色如常的许季宁，曲航强按下心头愤懑，接通了电话：“白总。”
“老曲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平稳无波，“看过合同了吗？”
“……是。可是，白总……”
“嘘——先听我把话说完。”
“您说。”
“论工作能力，整个业务部没人能跟你相提并论。按理来说，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我应该可以高枕无忧才对。”
“您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跟瑞镕地产的合作势在必行，你身为该项目的负责人，可别出什么纰漏啊。”
“‘纰漏’？我……有做错什么吗？”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孟健宏，但为了顺利把合同签下来，就算觉得委屈，也请暂时忍耐吧。”
“可那份合约——”
“他们的‘附加条件’我都知道，没什么大的问题。你目前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失误’弄清楚，弄清之后，瑞镕那边自然会把正式合同发过来。”
默默放下电话，曲航的胸口一时堵塞得厉害：又是已经安排好的吗，这一切……
“听说曲主任的女儿正在念大一，”迎上对方讶异的目光，许季宁凝眸道，“是叫……‘曲依’吧，那孩子？”
“你怎么会知道……”
“实不相瞒，我曾有幸与您女儿见过一面，在学校里。”
“许副总提起这件事的用意是什么？”
“这是我给曲主任出的一道选择题。”许季宁随手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只信封，递给对方，“关于家庭和事业的选择题。”
曲航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虽然大多只拍到背影和侧面，但那共同出现在一张张照片上的两个人，即使不看正面，他也能马上认出来——那黑发高高束起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儿，旁边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则是女儿目前的交往对象，靳坤……
“许副总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曲航冷漠的质问，许季宁面不改色：“曲主任过去为靳氏推荐了不少实用的项目，因此，我也一直把您当自家人看，尤其谈生意的时候，也不会像我先生那样，不给人留余地。”
这时，只听秘书在门上轻扣了两声，提醒道：“副总，会议要开始了。”
“知道了。”从曲航神情复杂的脸上收回视线，许季宁一边起身，一边漠声道，“总之，如果曲主任能越快让他们分手，那么我也能越快想出让孟总撤销附加条款的理由。”
这天下午，社团活动室分外热闹。
“……我们也报名吧？个人赛和团体赛都有奖金，不管哪边能赢，只要进了前三，最少都能拿到一千元，还有奖杯呢！”
“这下可以扩充社团经费了。”
“社长，我们也报名吧？”
两天前，张锡京随部门前辈外出洽谈赞助，期间偶然得知了市内为响应全民健身口号而即将举办羽毛球青年交流赛的事。
基于他的大力宣传，这两天，社内其余成员也纷纷就此事展开了积极讨论。
面对一双双兴奋不已的眼睛，曲依的心也砰砰直跳：“大家都想参加吗？”
众人异口同声：“想——”
“作为社长，这可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啊……”
留意到薛嘉丽有意使来的眼色，曲依勉强地笑了一下。
若说“建功立业”，她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对于展示柜上陈列的往届前辈们取得的奖状、奖杯、奖牌，她又无法视而不见。
身为社长，在管理好社团的前提下，她当然也想带领大家获取荣誉。
“既然大家都想参加，我也没有反对的道理。不过你们也要知道，团体赛和个人赛的参报名额是不同的。根据已知消息，团体赛分为男子双打，女子双打，以及男女混合双打三个具体形式，考虑到奖金的合理分配，主办方已经明确规定，每位参赛者最多只能参加两项比赛，其中，如果已经参报了个人赛，剩余的三项团体赛中至多还可以参报一项；而如果已经参报了任意一项团体赛，就不能再重复参报余下的任意一项团体赛。”
梁媛媛不解道：“好复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大家都想参赛，在人员安排上就必须合理分配。”
“没错。”向配合解释的党淮滨微微一笑，曲依继续道，“有意参加个人赛的选手，最多还能加报一项团体赛，而已经参加了任意一项团体赛的选手，就不能再加报团体赛。因此，我想先让大家考虑好各自感兴趣的竞赛模式，往后再根据每个人的选择安排有针对性的训练。这样，你们觉得如何？”
“哇……”短暂的安静后，薛嘉丽率先发出一声低呼。
曲依紧张道：“……怎么了？”
潘梓婷双手抱拳，眼底满是仰慕之色：“你刚才那样好帅，好像辛凯一样！”
被旁边的张锡京不满地瞪了一眼，曲依的嘴角也无奈地一滞：“呃，是吗……”
瞪完曲依，那小个子男生随意地往旁边的桌子上一靠，与此同时，扣住桌沿的手指却摸到了一块黏黏的东西：“什么啊……哇！”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力皆被他的叫声吸引过去——
“谁把口香糖贴这里啊！”
循着他的视线看到粘在桌下的口香糖，大伙儿一时都愣住了。
张锡京不快道：“活动室禁止乱扔垃圾，这是入社第一天就讲好的规矩，谁这么明知故犯？”
见成员们皆不做声，曲依思索片刻，冷静道：“不管是谁，今天的事情我可以暂不追究。但是，我希望各位以后能自觉维护公共场所的环境卫生，尊重值日生的劳动成果。”
接着，她又看向张锡京：“你先安排人值日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不想耽误大家吃晚饭。”
愣愣看着镇定自若的曲依，脑海中莫名闪过一双深邃眼眸的张锡京猛地扭头，慌乱翻开值日生登记簿；依序找到值日生的名字后，他先是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靳坤，道：“今天……你们两个值日。”
不一会儿，见人走得差不多了，借口上洗手间刻意落在后面的商铭这才放心地走近曲依：“社长，我……有事情跟你汇报。”
“……什么事？”
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曲依摆弄扫帚的双手也随之一顿。
商铭道：“我看见了……把口香糖贴在桌子下面的人，是熊亦超。”
“……你确定吗？”
“确定，是我亲眼看到的。社长刚才是不想当众让人难堪，才说‘不会追究’的吧？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是真的‘不会追究’。”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没事，那我先走了。啊，还有——”走出几步，商铭又回头道，“能别说是我说的吗？”
曲依嘴角微扬道：“当然。”
等商铭离开，靳坤这才进入教室：“……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得回去想想……”被他安慰地摸了摸后脑勺，她也顺势撒娇般将额头抵在他身前，“这段时间，其实也有不少人跟我反映过熊亦超的问题。男生还好，主要是女生那边，说他打球的时候不太考虑别人的感受，总是很大力地抽球，发球的方式也不标准，还有态度……呼——这么多问题，我怎么跟他说啊……”
久久不见回应，她抬头看向他：“干嘛不说话？”
“没。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来了……
那种他并不喜欢却又不能言明的烦躁之感，又开始作祟了……
“你……心情不好吗？”
“没有……”发觉她眼底的不安并未因这简单的答复而消解，他轻抚她后脑勺的右手也不禁前移至她脸侧，“看你为了别人的事情全力投入，我……有点不安。就算知道那都是你分内的事，也知道自己这样想可能有些自私，但我就是……就是……唔！”
被忽然冲进怀里的她紧紧抱住，手足无措的他只好红着脸杵在原地。
“笨蛋……不想听就直接说不想听好了，一个人在那里乱想什么啊……”
“我没有……不想听，不是……那个意思……”
干燥的秋天，运动过后的身体也因水分流失而倍觉干燥。
此刻，他觉得自己很像久经曝晒的干柴，被她这团“贪心的火焰”紧紧抱住，那本就不高的燃点瞬间又降低了许多。
紧贴他心跳加速的胸膛，她的脸颊也被自身持续上升的体温渐渐熨烫：“除了我爸，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异性……就是你了。”
“我才排‘第二’么，不公平……”
“哪有不公平……跟你的家人相比，我肯定也是‘第二’啊……”
“不是。”逐渐收合的双臂慢慢扣紧她单薄的身体，安静的活动室里，他略带鼻音的回复是那样清晰，“在我心里，你是‘第一’。”
任由他的声音在耳内回荡，一种无法诉说的感受让她既觉得开心，又莫名地难过。
然而——
由那坦诚的心跳和笃定的话语所引发的源源不断的感动，只一瞬间便淹没了心头如飘絮般轻缈的一丝隐痛。
察觉到她指尖细微的颤抖，他低头去看她，却意外地被对方热切的仰视扰乱了阵脚——被她短促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在唇边反复挑衅，他抱住她身体的双臂也下意识地一僵。
明确感受到腰间被他用力握了一下，她没有回避，反而将他的T恤揪得更紧，甚至微踮脚尖，好让自己更靠近他一些。
“别，等……”
被他握住双臂往后一挣，面露疑色的她尚不及询问缘由，一声清亮的呼喊却随着某人急促的脚步率先打破了宁静：“社长——”
意识到外面有人，两个人顿时如受惊的动物般慌张地朝反方向退开！
像是对刚才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孟琳一边拍抚略微起伏的胸口，一边慢悠悠走进活动室，并从末排的桌子上拿起一只小小的证件袋：“我说怎么找不见饭卡，原来掉在这里……吓死我了，一路上还在担心会不会被当成垃圾扫走呢！”
曲依微微一笑：“没事，以后小心点。”
“好的。哦对了，学姐……”
“嗯？”
“就是……”悄悄打量一眼背过身默默摆放桌椅的靳坤，孟琳笑道，“刚才大家说的那个比赛，我也许没办法参加了，我最近要准备科目二的驾驶考试，没有多余精力训练呢。”
科目二？
靳坤回头看向她：“你也在考驾照？”
“‘也在’？难道……学长也在考驾照吗？”
“……嗯。”
“该不会……也是科目二？”
“之前已经考过了，现在正准备科目三。”
“这么快！”回忆起曾在驾校附近见过靳坤的事，孟琳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学长……是在哪个驾校？”
“北桥建材市场旁边的。”
“好巧，我也是！我报的暑假班，排课时间是周一到周五的上午……奇怪，既然是同一所驾校，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我也报了暑假班，但是下午的课。”
“下午？难怪……不过没关系，至少终于找到能一起讨论考试的人了！那些跟我同期的学员大多都是社会人士，年纪啊职业啊都差得太远了，大家完全就是各学各的，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话说回来，学长跟我一样都是暑假开始学，怎么会比我先考完科目二啊？每次问教练都说没有考试名额，让我等了半个多月呢。”
“考试的事情，多数要靠你自己主动跟进。不过现在大城市考驾照普遍都慢，一个科目等半个月也不算久。我也是上周末才考完。”
“嗯——听你这么说我放心多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还一起考驾照——跟我有这么多共同点的人，学长你是第一个哦！这一切都太巧了，对吧，学姐？”
话题陡转之际，靳坤这才想起一旁只字未言的曲依！
没等她回答，孟琳却自顾自道：“啊，差点忘了，大家还等着我一起吃饭呢！”
待那色彩鲜艳的背影匆匆离去，再度只剩两个人的活动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的风声。
“呃，我……”
正当他犹豫着要如何解释刚才的事，她却呆呆地盯着空气说了句：“你看到了吧……”
“什么……”
她慢慢转向他，微鼓的双颊带着淡淡的喜悦：“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扉，还是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啊……你别误会，我刚才只是……”
见他笨拙地半天说不清楚，她笑着摇了摇头：“不，没关系。如果有人能这么相信你，喜欢你，我会很高兴的。”
“即使有其他人喜欢我……你也不介意吗？”
“嗯。”
“为什么？”
“因为我不可能一直守在你身边。所以，我希望能有更多人喜欢你，那样的话，即使我不在，那些喜欢你的人也可以代替我保护你。”
“……我不喜欢那样。”
“那只是个假设……”
“我不喜欢那种假设。”
“……靳坤，你看着我。”温柔地扶住他神色凝重的脸，她的目光也变得格外认真，“你很好，也很努力，即使有人不喜欢你，即使你重视的人不像你重视他们那样地重视你，也并不能代表你是不值得被爱和被重视的。”
“所以？”
“所以，不要这样看轻自己。不要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还是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也不要为了我而无视其他人的好意——你的世界里，不能只有我一个人。那样的话，我会变得越来越不敢离开你，因为每一次离开，哪怕只是暂时的，我也会不安，也会有罪恶感……”
因为自己而受困与因为别人而受困，同样都是痛苦的。
体验过被自己困住的痛苦，她便更加不想让自己成为限制他前进的障碍。
可以的话，她想要成为他的力量，而不是阻碍。
良久，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逐渐冷静下来：“我……已经在努力了。”
“嗯？”
“刚才说的比赛，我可能……没办法跟你一起参加了。”
“为什么……”
“我打算参加十月底的机器人竞赛。”
“是吗……”
“我会努力的，努力尝试着接纳各式各样的人，努力前往那些你也许无法陪我一同面对的领域，努力减轻你的不安和罪恶感——但是，无论我要离开多久，也无论我能抵达多远的地方，能不能请你……一直站在我能够找到的地方，等我回来？”
夕光熠然的傍晚，秋日晴朗的天空里，安然漂浮着一大片漂亮的鱼鳞云。
“我应该……在哪里……等你？”
仿佛早已为她的问题准备好了答案，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覆在自己的心口：“这里。”
那沉稳的心跳瞬间令她指尖一烫：“这……”
“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就请你不要再轻易做出‘也许会离开我’的假设。”凝视她微颤的双眼，男生的目光也不自主地轻晃，“要知道，即使我的心里有足以容纳一切的楼宇，但如果这‘一切’之中没有你，那楼宇，也不过是一片废墟。”
周末，区医院。
照单位的要求做完体检，曲航驾车，带着曲依一同前往菜市：“怎么突然想去买菜，你平常都不进菜市的。”
“之前跟靳坤一起去了，觉得还挺有意思，反正周末也没事，就想跟你一起再去一次。”
与改为周末兼职的吕柯不同，开学以后，她便完全辞去了艺廊的兼职。
双手稳稳扶着方向盘，曲航目不转睛道：“……他最近很忙吗，都没怎么见你们联络。”
“嗯，我们最近都在准备比赛的事，他周末还要去驾校……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我不能关心我女儿的男朋友吗？”
“自从他上次来家里吃饭之后，你都没问过我们的事了。我还担心……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呢。”
不仅如此，几天前，向来对她不加约束的父亲还意外提出了晚归的门禁时间——每天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家，哪怕有特殊原因，也必须先打电话获得允许。
“不是你说的吗，他之前亲自做饭给你吃。”
“嗯。”
“你看他最近什么时候有空，让他过来一趟，大家一起吃个饭。”
“真的！为什么啊，这么突然……”
“上次时间太仓促，都没有好好准备。看在他招待过你的份上，我也应该好好招待他一次。反正也要去菜市，你告诉我他喜欢吃什么，我好提前留个底。”
“老爸你太好了！”
见她兴奋地扑过来，曲航忙皱起眉头抬手去挡：“别闹，开车呢。”
“哦。”开心地缩回副驾驶座上，曲依乐呵呵地拿出手机，开始翻找联系人，“买什么好呢，他蛮能吃辣的，上次去他家还吃了咖喱饭。”
“咖喱？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对啊，但是他做的我就能吃。米饭软软的，汤汁也很香，关键还不会很辣，超级好吃的！啊，找到了，我打个电话给他；不对，他现在应该接不了，还是发信息吧……”
默默听着她的自言自语，曲航注意路况的双眼变得越发深沉。
轻易就让女儿适应了口味方面的改变，那小子的确有两下子。
可是……
“……如果曲主任能越快让他们分手，那么我也能越快想出让孟总撤销附加条款的理由。”
用老客户的私密资料换取与新客户的合作——撇开一个保险业务员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不谈，单是念及与管总过往的交情，他也断不能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
尽管初次见面的印象并不太好，也难以接受靳氏夫妇的某些作为，尽管对于靳坤——在已知的基础上，他至今也还未发现对方有何出格之举，但为了不让原本只需“二选一”就能解决的问题变得越发棘手，在女儿对那个男孩的依赖感越来越深之前，他必须让他们分手！
为了保护女儿，保护客户，同时也为保住自己的工作，这是他目前所能想出的，最为妥当的办法。
不同于忧心忡忡的曲航，见父亲主动邀请靳坤做客，曲依此刻简直开心得不行！
发完信息，她微笑着往略微调低的座椅上一躺，任由窗外明媚的阳光温暖因开心而略微颤抖的双手：不只是他，她也会努力的，努力向他证明，除了自己以外，能够让他的世界变得更加充实美好的事物，还有很多很多呢……
一面聆听沿途风吹叶颤的声响，她也一面暗自结下了坚定的誓愿。
等着吧，我会用真实饱满的幸福与各式各样的经历，一点一点，填满你心中的楼宇。
周一下午，参加完学生会的例行会议，曲依正要离开，却被堵在会议室门口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见状，同样被堵在会议室内的几个人不禁议论纷纷：
“不愧是厉修学长，太受欢迎了。”
“金融系要搞联谊，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学长当然是首选。”
“应该很难请得动吧，听前辈们说，他私下基本不参加这种活动的。”
“所以才来了这么多人啊，撇开大二的不说，光是新生那边就派了五个人呢。”
“我觉得……厉修有点过于冷淡了。想当初辛凯当学生会主席的时候，那可是相当热情的，不仅总是积极参加各种活动，相处起来也没有压力。厉修就不同了，大家跟他相处的时候，为了避免犯错，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的。”
“尤其傅暄皓和闻蕙芯出国以后，他好像比之前更难接近了。”
“嗯，厉修虽然优秀，但跟辛凯相比还是有点距离的……嘘，他来了。”
见厉修从外面进来，几个人立刻识趣地散开。
迎面遇上抱着文件站在门边的曲依，男生深邃的眼睛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环顾一周，又回到她身上：“不用去社团吗？”
“正要去……”
见她下意识将怀中的文件握紧了一些，他径直走向会议室一角，先是关了多媒体的电源开关，又拿过搁在桌上的课本，示意道：“一起走。”
默默随他走出大楼，打量他沉默的背影，她忍不住叫住了同行者：“学长。”
他停步，回头看她，但并不说话。
她继续道：“你……为什么要退社？”
“我不在，你不是更自在吗？”
“啊？”望着对方冷静的双眼，海滨之夜发生的一幕幕也瞬间闪过曲依的脑海，“那个啊，那个……我已经不在意了，我知道你只是想安慰我……”
在那个因为靳坤和闻蕙芯而心碎神伤的夜晚，厉修吻了她。
“难道是担心我会尴尬，你才……”
“不是。”楼外灰色的石阶上，那笔挺英俊的男生仿佛被夕阳点缀成了一尊鎏金的雕塑，“对辛凯来说，社团更重要，所以他选择了社团；对我来说，学生会更重要，所以我选择了学生会。仅此而已。”
“哦……我还以为，是不满意我当社长，大家才退社的……”
“心有不满又如何？因为别人有所不满，就认为自己不行，就要顺应多数人的想法选择放弃么？”
“也……不是。”
“不是就对了。”发觉她眉间萦绕着淡淡的不甘，他的声音也愈加低沉，“如果有人对我心怀不满，却又不能当面提出，抑或强大到足以取代我，那么除了抱怨和忍受，他不会再有更多选择。如果非要丢弃自我，才能赢取人心，我宁愿被讨厌。”
秋风乍起，随风游移的人潮好似聚散不定的涟漪。
“你可以教我吗？我想学着……成为一个好的领导者。”
“我没什么可以教你。”听她这么说，他也坦然回应，“不过，你可以观察，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适当‘验算’。”
“观察……和‘验算’么？”
“辛凯说，你以前带领过校队。”
“嗯。但那都是初中时候的事了，现在的我，已经不可能再用过去的方式来面对现在的人。而且就算是现在的方式，好像也不是很合适……”
“再合适的方式，也难免会有无法适应它的人。”
“那我应该怎么办？辛凯走了以后，我觉得……自己并没有把社团和大家料理得很好，现存的各种问题，我也没能很好地解决……”
“我也在适应。”
“适应什么？”
“没有傅暄皓和闻蕙芯的现状。”
他的话，令她有些伤感：对厉修而言，那两个人一直是左右手一般的存在。
就像部分学生会成员说的，少了傅暄皓和闻蕙芯，厉修给人的距离感也不可避免地被放大了。
“但我不是辛凯，我只是我；你也不是辛凯，你只是你。”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她，他的声音冷静却不冷酷，“一个好的领袖，必须要有足够的自信，否则，不管是他自身，还是他的团队，都同样无法前进。”
落日灿烂的余辉下，被灰色石阶上那一高一低、相向而立的两人构成的优美画，面吸引了视线，来往行人皆不禁驻足细视。
这其中，也有与同伴们碰巧途经的孟琳：去社团之前，她事先陪朋友去了趟自助银行。
“天呐，那个……是厉修吧？”
“帅得这么显眼，必须是他。”
“他旁边的人是谁，女朋友？”
“不可能吧，不要啊……”
远远看着那走下台阶的两人只简单说了几句，便朝着不同方向各自离去了，对伙伴们的讨论无动于衷的孟琳兀自回忆起了与室友们的闲聊——
“羽毛球社好玩吗，听说厉修之前也在那里待过。”
原来是这样啊……
这两个人，竟然早就认识了……
社团活动室。
“梁媛媛呢？”
发现少了一人，曲依连忙向其他成员询问。
“曲依……”潘梓婷小心翼翼地将她拉到一旁，“媛媛她……可能不会来了。”
“不来吗，也没见她跟我请假呢。”
“我也是刚听说的，她跟蒋斯远……分手了。”
“分……为什么？”
薛嘉丽也凑过来，道：“蒋斯远平时喜欢打游戏，为了跟宿舍的人打比赛，这个学期已经接连好几次推拒跟媛媛的约会了。媛媛平时喜欢跟朋友逛街，看其他同学都是成双成对的，心里肯定不好受了。就昨晚，她本来约了人一起去步行街的，蒋斯远为了跟室友打游戏，又说去不了，结果两人就在去食堂的路上吵起来了，当时我也在；媛媛说蒋斯远沉迷游戏，不思进取，成天在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蒋斯远说媛媛和朋友平时出去一逛就是几个小时，除了买衣服，就只会做像吃东西和自拍这类无聊透顶的事……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越吵越凶，最后媛媛气急撂话说要分手，蒋斯远也说‘分就分’，然后两人就各走各的了。”
曲依追问：“是说气话吗，还是……”
薛嘉丽接道：“昨天听着应该是气话，但今天是真的分了。”
“这是什么意思？”
潘梓婷补充道：“今天中午，蒋斯远去吃饭，碰巧遇到田玊，大概是心情不好，就跟她聊了一会儿，结果被媛媛的朋友看到了，再后来媛媛也看到了……你也知道，他们之前就因为田玊吵翻过，现在历史重演，所以就……”
“真的……分手了吗？”
“真的。连微博都互相取关了。”薛嘉丽边说边摆弄头上的发带，“说实话，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他们两个能长久。”
“怎么说？”
“我觉得媛媛当时，并不是因为两个人的感情够深了，才决定跟蒋斯远在一起的，我感觉她是因为田玊的表白而受到了刺激，才火速跟蒋斯远确定关系的，就像是急着宣誓主权一样。我在想，她对蒋斯远的感情，可能远没有大家以为的那样深。”
“可不是吗，”一旁的孟琳自然地接话道，“人们通常都是在确立了恋爱关系之后，才会逐渐意识到对方的缺点。而这些缺点之中，很可能就包含有双方之前所认为的‘优点’。”
“没错，我就是这意思！小琳总结得太好了！”
“哪有啦，也就是随口一说……”
在足够了解对方之前，还是不要急着确立恋爱关系比较好——是这个意思么？
默默拿出球拍并锁上储物柜，靳坤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就目前而言，自己和曲依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朋友”么？
放眼望去，世界上应该没有哪两个“朋友”会像他们一样。
“情侣”么？
仔细想来，她也从未主动向人提及他是她的男朋友——就连面对偶然遇上的父亲时，她脱口而出的对他的介绍，也并不是“男朋友”，而是“同学”。
难道说，他和她的感情还没有深到足以让她对外坦明彼此的关系吗……
“靳坤？”
被人轻唤一声，他缓缓地回过头：“什么？”
曲依轻声道：“走吧，去球场了。”
“嗯……”
这时，孟琳也走了过来：“学长，一会儿能跟你搭档吗？”
“我？”见曲依微笑着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可以。”
前往球场的途中，趁曲依向其他人了解梁媛媛的情况，孟琳刻意放慢步伐，直到与靳坤并肩：“社长还真热心啊，虽然看起来并不像是热情的人。”
“的确不是热情的人，但她一直都在努力。”
努力地，用自己的方式输出热情。
“曲依学姐……现在是单身吗？”
“嗯？”
“听说现任的学生会主席，也就是我们系的厉修前辈，他以前也是羽毛球社的？”停顿片刻，孟琳继续道，“他跟曲依学姐……是情侣吗？”
靳坤脚步一滞：“为什么会这样想？”
孟琳则从容不迫：“如果学姐有意进学生会，为什么大一的时候不去，偏偏等到大二，而且还是厉修前辈退社以后才决定加入？”
“她自然有她的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呢？”看他很快恢复了前进的步伐，孟琳又立刻跟上去，“我下午跟朋友一起路过学生会那边，还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呢，当时正好赶上放学，附近好多人都看见了。我见朋友都在猜测那个女生是谁，就跟他们说，那是我们社团的社长，他们一个个都惊呆了……”
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两人，此刻，仿佛因为天热，与其他成员一同走在前面的熊亦超揪着衣领快速抖了一下；然而，这对缓解闷热毫无裨益的举动，最终却只将那零碎而透明的烦躁抖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