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章四十五

午间,食堂喧闹如常。

“问一句而已,居然被骂了?”

“是啊,还说‘大好时光不去钻研学问,反而揪住不实传言大做文章,这样的人还上什么学,念什么书’之类的……跟吃了□□似的,骂得可难听了。”

“那份报告毕竟是老劳亲审过才决定发表,被人说作弊,以他的脾气肯定暴怒啊。”

“调查结束后,还在学院主页上发了澄清声明,把报告涉及的文献和数据来源一一做了公示。有人特地去查过,还真找到了。”

“难道报告真是靳坤自己写的,是杨晔冤枉他了?”

“那也犯不着打人吧?”

“靳坤那种人,自己废掉就算了,还非要拉个垫背的。”

“话说出了这种事,那个女生怎么还敢跟他吃饭。”

“那有什么奇怪,就是废品也得有人回收吧?”

嘲笑之声与戏谑之语,轻易就被敏锐的听觉从四周的一片嘈杂中剔出。

预感神情沉怒的曲依就要转头起身,靳坤连忙拉住她的手。

“为什么!”

“我已经习惯了。”

“可我不习惯!”

迎望她生气的脸,男生黑白分明的眸子异常平静:“跟我在一起的话,这样的事你以后可能会经常遇到。就像杨晔从前经历过的那样……”

感受到对方掌心透出的淡淡温度,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坐下:“没关系,我不会逃跑的。像今天这样的状态,以后我会慢慢去适应,实在适应不了可能还是会跟别人吵一架,但不管怎样,绝对不会逃跑。”

凝视她倔强的眼睛,一种坚定而有力的温暖忽然占满了他的心:“我也不会。”

不再轻易将你放开,也不会顾左右而不敢爱你。

所以,少去理会流言蜚语,更多地注意我吧。

“不会什么?”感到自己的手被握紧,她也即刻反握住他的手。

“……没什么。”看着她微鼓的双颊,面烫得厉害的他只能窘迫地变更话题,“普通话考试……还顺利么?”

“考试?还不错,挺顺利的。”

上周六终于完成了普通话考试,她紧绷的神经也得以暂时放松。

见她边说边用筷子挑出餐盘中的青椒,他好奇道:“那个也觉得辣?”

“不辣。”她手一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不喜欢吃配菜。像大蒜、生姜、香菜之类的东西,如果不是用来调味,我就忍不住要把它们挑出来。”

“既不吃辣,也不吃配菜……这么挑食还在学校吃了这么久,真难为你了。”

“你别笑啊,我也想自给自足的,但又不会做饭……”

“不会做饭?”

“也不是完全不会,会一点点。以前也跟我爸学过,可他说看我拿刀的样子瘆得慌,就不教我了。”

“你父亲的厨艺很好?”

“当然!如果不做保险,去当大厨也是一流的!他做菜真的很厉害,但我不怎么行,估计是遗传我妈……”

“你……”

“听康婕说你爷爷当过部队的炊事员,你那么会做菜,都是跟爷爷学的吗?”

“……嗯。”

“为什么,感觉男生好像很少有喜欢下厨的。”

“一开始是不喜欢的,觉得油烟味很呛,还常被热水烫,但每次试吃的时候,如果不难吃就会有成就感……”

下午,社团活动临近末尾,走下场来的靳坤正欲喝水,眼前却猛然现出辛凯神情焦虑的黑脸……

不远处,只听“砰”地一声疾响,羽毛球快速飞过边界,生生砸在一名路过附近的男生脸上。

“我靠,什么东西……”像是被砸得不轻,那肤色白皙的男生边咒骂,边伸手揉弄微微泛红的颧骨。这时,只见两个女生迎面而来:前者五官标致,略带一点褐色的眸子满是鲜明的担忧;后者神色平淡,步履闲适好似散步。

“不好意思,我们刚才打得有点投入,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

一眼认出模样美丽的闻蕙芯,男生内心的不快顿时就得到了平息,不但没有责怪,反而殷勤地将球拾起并递给对方。

“给我吧。”没等闻蕙芯去接,一只纤细的手已断然夺过男生递来的球——乌黑长发高高束起,面上与眼中皆是一派令人费解的平静——那后到的女生只淡淡扫了手里的球一眼,便自然地朝垃圾箱里一抛——

“你干什么……”

仿佛对男生的质问和闻蕙芯的惊诧不以为意,曲依面不改色道:“扔废品啊。”

霎时,男生面容一僵,本来就高的颧骨似乎耸得更高了。

相反,女生的唇角却隐约染上笑意:“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懒得清理所以只能扔掉——这颗球,已经是废品了。”

“你!”

男生又窘又怒,女生眼底依旧波澜不惊:“好在本质上不是脏东西,只要清除表面的污渍,还是可以拿去循环再造,也不用担心无人回收。跟彻头彻尾的‘废品’相比,还能被人‘回收’的它简直好太多了。”

白皙的皮肤,高耸的颧骨,恶毒的言论……

对于这个已经见过数次的男生,他的模样、作风以及声音,曲依都已熟记于心。

尽管答应了靳坤不会过多在意这些,但一想到眼前男生是早的发言,即使对方只是巧合地路过,也能轻易引发她的恼火——

有些事情,或将淡忘,但绝不原谅。

因为其本身就代表了“不可原谅”。

“曲依……”不得已将那面容僵白的男生抛在身后,闻蕙芯追上冷漠离去的女生,“刚才那个人……你跟他有什么矛盾吗?”

“小事而已,学姐不用担心。”

再多停留一秒,她恐怕会忍不住用球拍扇那人的脑袋。

“哦……”注视那双缓缓转过来的平静眸子,闻蕙芯凝神道,“那个,关于靳坤,我有话想跟你说。”

球场边。

“……我也是听舒诚说了之后,才发觉自己好像搞错了一些事情。”

不安地盯着靳坤的脸,辛凯眼中满是歉疚。

在车站分别的那天,正当他和周舒诚的谈话陷入僵局时,柳瑛涵忽然出现在一旁,得知他们在关于“靳坤喜欢的人”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她随即表示“答案已经很明确了”,待他问“靳坤喜欢的人是谁”,不料她和周舒诚竟同时念出了“曲依”的名字;之后,两人先是互相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竟又尴尬地朝不同方向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怪怪的。但无论如何——

答案,他已知晓。

“你喜欢的人不是闻蕙芯吗,几时变成曲依了?”

“一直都只是也只有曲依。”

“一直……我的天,你跟她……你们不是普通朋友吗?”

“托你的福,差一点就真的是了。”

“不会吧……我都干了什么啊——”辛凯崩溃得抱头哀嚎,旋即又不安地看向对方,“现在怎么办,这一切过失我该怎样弥补!只要你说,无论什么要求我都会照做的!”

“……说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痛苦!所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再不然你打我好了!”

“不用了。”

“不能不用!要不是我说了那些话,她也不至于误会你和闻蕙芯的关系,现在连厉修都扯进来了……不做点什么挽救一下的话,她要是真跟厉修在一起了怎么办啊!”

暮色越发浓郁,夕阳却越发明亮。

“那天晚上,我告白了,但……被他拒绝了。”望向曲依被黄昏的光彩照亮的双眼,闻蕙芯不禁想起初次与她见面时的场景,“因为另有喜欢的人,所以拒绝了我。”

“学姐……”

“一时冲动跟你提了任性的要求,还说希望得到你的支持这种话……那时的我真是太自私了,曲依,对不起……”

此时,尽管很想说一些慰藉的话,但碍于种种原因曲依却难以开口。

“虽然不知道你确切的想法,也不能肯定现在说是否合适,但我觉得有些误会还是及时解开比较好。”没有被她的沉默扰乱,闻蕙芯继续道,“靳坤在感情上的想法,以及对我的想法,并不像你认为的那样是跟我的想法‘一样’的;对他而言,我只是‘朋友’,而你——曲依,你才是他喜欢的人。”

“我……知道。”因紧张而屏住的呼吸再次恢复畅通,不自主加快的心跳让曲依的眼眶也一并发烫,“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已经……知道了么……”闻蕙芯美丽的眸子不断溢出惊讶之色,“那……你的想法是……”

抬头恰好迎上某张浅麦色的侧脸,曲依的目光不禁温柔一颤:“我的想法,跟他的,是一样的。”

另一边。

“……说实话,万一到最后,厉修成了你的情敌,我可没把握帮你打赢这一仗。你也知道,那家伙在女人面前总是所向无敌的。”

“不会有那样的事。”

“怎么突然那么肯定……”男生语气中透出的笃定着实让辛凯不解,“曲依和厉修之间那种特殊的氛围,大家在民宿那会儿可是有目共睹的。我认识厉修这么久,就是对闻蕙芯,他也从没有过那么放松的状态。别的女生就更不用说了。退一步讲,就算他对曲依没有想法,你也不能保证曲依对他没有想法吧?”

“已经不需要什么保证了。”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迎上那自不远处投来的温柔目光,靳坤的唇角也让一点温柔的笑意带动而扬起,“她的想法,跟我的,是一样的。”

看似相背而行的两份感情,竟出乎意料地重叠在了一起。

始料未及,却又万分庆幸。

尽管绕了一大圈,但只要知道这是通往彼此的必经之路,之前那么多的弯路也就不算白走。

暮春时节,落日变得行动迟缓,温暖夕辉与柔美云霞交融互渗,一笔一笔,勾绘出黄昏耀眼的轮廓。

光影闪烁的体育场上,遥相凝望的曲依和靳坤微笑不语。

透过那样的笑,旁观的辛凯和闻蕙芯忽然明白了一切。

无论什么时候,遇到什么情况,总是撇开自己,优先考虑对方的感受,优先为对方的利益着想——那两个人,果真是笨蛋中的笨蛋。

然而虽笨,却也无从苛责。

因为爱而相互理解、彼此守护,常人所追求的至高的幸福,也莫过于此吧?

傍晚,小楼外热络许久的人群渐渐散开。

“那些好像是道具社的人吧,聊什么呢?”

从球场回来,辛凯最先看到提前回来的林铮:发现那一贯内向的男生少见地和一群人交谈,看样子还挺愉快,他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犹豫着搓了搓手里刚得的零钱,男生青白的面上露出了罕有的笑:“刚才把活动室的废品卖了,谈价钱的时候发现收废品的人竟然是我的老乡;恰好道具社的人看中了他车上的泡沫和硬纸板,想留下来,说是以后做道具用得上,一来实现旧物再用,二来也可以省下购买材料的费用。但收废品的人不愿意,我就……擅自做了回中介。”

“你怎么说?”

“我跟道具社商量了一下,最后跟收废品的人谈妥了。那个人愿意免费供应一部分材料,条件是以后我们这里卖废品都要找他,还给我留了电话……”

“让你管钱果然是对的,干得很好嘛!”

鼓励性地拍拍他瘦弱的肩,辛凯眼底是真诚的赞许之情。

“那个,还有件事……”

“你说。”

“就是……道具社想让我帮他们卖废品,因为我认识人;收入当然是两个社团分开算,多卖多得,少卖少得……你觉得怎样?”

“我当然没意见了。这是好事啊,你也有机会锻炼锻炼社交。”

还以为要花更久的时间才能让林铮从失恋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这下倒好,不需刻意介入,他的注意力便自觉因别的事情分散了。

多亏潘梓婷的“妙计”,这次的矛盾才得以圆满化解。

眼看心爱的社团面临重重波折仍旧充满活力,辛凯无疑又添了一份身为社长的成就感。

“真实的情况……不准备告诉她么?”经过厉修身边时,闻蕙芯有意放慢了步子,“曲依被挟持当天的‘真相’……我已经听说了。”

当然晓得是谁透露了消息,男生英俊的脸庞神色平常:“你告诉她了?”

“没有……”想不到自己与曲依方才在球场的短暂交谈会被他注意到,女生纤秀的睫毛讶然一扬,“既然很早就知道了,为什么……没有说出来?”

“……以前是‘不想’,现在是‘没必要’。”淡淡瞥了眼前方并肩而行两人,厉修一贯深邃的眸中是罕有的易使人看懂的目光,“即使不知道那些,她的直觉也从来没有出错。”

她曾抱怨自己的直觉不好,可在他看来,那恰是她令人惊叹的所在。

正如解题之法不会只有一种,前往真相的道路也不会只有一条。即使什么都不知道,对现状也没有丝毫的怀疑,她却依然通过自己的方式,无限接近并最终得出了“正解”。

是他教会她“用自己的方式亲自验算”,却被她不经意地以此“反将一军”,实可谓“青出于蓝”。

很明显,在这场与靳坤的博弈中,她才是他最大的对手。

“如果实在忍不住,你也可以去告诉她一切。你有这个权利。”

在厉修而言,如今胜负已分,是否说出“真相”已然不再重要。

听他这么说,闻蕙芯凝目道:“我不会说的,其他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会。真要说的话,我更希望由你来对她说,而不是由我或其他人像告状一样告诉她。”

“作为知情人,你当然有告状的权利。我所做的一切,不也伤害到了你在乎的人么?”

“也伤害到了你在乎的人,不是吗?”见厉修眉头一皱试图辩驳,闻蕙芯马上道,“就算被讨厌、被疏远,甚至从此形同陌路,你也有理由亲口说出实情。因为只要你还有所隐瞒,对曲依的伤害就不会真的停止。”

“靳坤不打算说,我更不会主动提。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她永远都不知道。”

“为什么?”

“明知他喜欢她,却还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跟他表白,你当时赌的,不就是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么?”

“可我现在已经……”

“你已经放弃了,我还没有。在确定他值得她付出这么多之前,只要手上还有筹码,我就不会放弃。他要是敢让她难过,我会让他输尽所有。”

男生兀自向前走去,将怔忪的闻蕙芯落在身后。

“蕙芯,”没有听到两人的谈话,一旁的汤妮轻轻拉过她,“你有没有觉得,靳坤和曲依……挺亲近的?”

“你也看出来了?”

“……啊?”

“还记得我说过,靳坤就像烈马一样难以控制吗?”

“记得。”

“我曾经以为,能走进他内心世界的,必定是能够征服他的人。我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我并不是能够牵住缰绳的人。可实际并不是那样。”夕阳照耀下,前方两道斜长的影子温柔地映入闻蕙芯的眼帘,“想要走进他内心深处,靠的并不是控制或征服,而是理解与守护。就好比燧石和火镰,各自独立的时候并不显眼,经过摩擦碰撞却能产生光热。藉由自身的光热相互温暖,彼此照亮,这才是,让他们变得越发亲密的原因。”

看似黯淡的两个生命体合二为一,便会创造出光芒耀眼且永不熄灭的火焰。

因为对方的存在,两个人都得以更加深刻地领悟到“活着”的意义。

“越发亲密?”直视前方并行的两人,汤妮不禁瞠目,“你是说……难道他们……”

唇角渐而扬起温柔的弧度,闻蕙芯略带一点褐色的双眼也徐徐透出明朗的笑意:“不是‘驾驭’,而是‘并行’——这才是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

一旦产生交集,那二人内在的光芒就会强烈到再也无法掩盖。

所以,无论是未知的前途,还是前途未知的黑暗,都希望他们能借助那样的光芒,一点一点,将其照亮。

概是到了夏天,接下来的日子里,温暖的感觉越发明显。

这天下午,大伙像往常一样去食堂吃饭。

“讨厌——”

眼见对面的蒋斯远和梁媛媛旁若无人地互相喂食,薛嘉丽忍不住向辛凯抱怨。

不过是放了几天假,社内竟雨后春笋般冒出了两对情侣,先是梁媛媛和蒋斯远在朋友圈晒照片秀恩爱,再到张锡京和潘梓婷如胶似漆、你侬我侬,这一把接一把的狗粮简直不怕把一众单身看客撑死。

“看他们一个个成天出双入对的,你说讨不讨厌?”

“无所谓啦,我又不是单身。”

“社长更讨厌……”

谈笑间,辛凯下意识瞅了眼附近相对而坐的两人——

不同于从游乐园回来后不停上传照片的梁媛媛,也不同于将“我恋爱了”四个大字印在脸上的张锡京,并未公开恋情的曲依和靳坤没有制造太大的动静,除偶尔眼神交汇后的默契一笑,两人皆是一贯的低调平淡,不知情的人根本不会以为他们是一对。

但不知为何,即使不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也没有任何明显的亲密举动,环绕在两人周围的光芒却日益耀眼。

仿佛因为彼此靠近,双方的存在感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并逐渐强化。

“王琪!”

纵使知道厉修就在附近,可经声音洪亮的张锡京一喊,王琪这下是想当没看见也不行了。

“快来,这儿有空位!”

基于尚不知她被厉修拒绝的事,粗神经的张锡京特意安排她坐在厉修身边。

“学长……”

“坐吧。”

得到厉修“许可”,犹豫不决的她这才放心坐下。

被班上几个男生簇拥着来吃饭,她本来也不太情愿,趁此机会正好甩掉他们。

自从跟任颖姗绝交后,因为没什么同性朋友,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跟男生一起吃饭,尽管如此,她却经常感到孤独;尤其在张锡京和潘梓婷交往之后,身边虽然不乏能够制造乐趣的追求者,但倘若不是真正了解自己的人,她也极少因此感到满足或快乐。

比起从张锡京那里听到的,关于厉修、曲依、靳坤三人在旅行期间发生的种种,她反而更在意久未联系的任颖姗的近况,听说因为拍到许多出色的图片素材,那家伙最近常被校报的前辈邀请聚餐……

“送别会的时间定好了么,学姐?”

“什么送别会?”

“你不也知道么?”被张锡京一打岔,田玊不得不停下解释,“蕙芯学姐要去英国做交换生了。”

闻言,王琪也循声转头。

“做交换生?不是去旅游吗!”张锡京惊得险些筷子脱手,“那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是去交换学习,又不是去坐牢!你才永远不回来!”

梁媛媛没好气道。

薛嘉丽接着补充:“以学姐的人气,送别会肯定会有很多人来,那场面,呲呲,肯定特盛大……”

“大家要是有空,到时也一起来吧。”

受到闻蕙芯邀请,大伙纷纷出言赞同:

“那是必须的,学姐的面子肯定给!”

“得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学姐了,心里怪不舍得的。”

“不是有视频嘛。啊,不对,我忘了有时差……”

“寄明信片也可以啊,一定要很漂亮的那种!”

“要是再有外国帅哥追你,记得在群里汇报,我们替你把把关……”

晚餐结束,短暂的热闹氛围也告一段落。

校内蝉声悠然的夜路上,一同回家的曲依和靳坤并肩而行,相互间不快不慢的步调恰到好处地配合着对方前进的节奏。

“学姐的送别会,我们……也去吧?”

她转头看他。

“你想去吗?”

他侧过脸,却并未从她脸上寻到丝毫合乎预料的试探之色。

“你不想去吗?”

“你希望我去吗?”

“学姐一直都很照顾大家,没理由不去吧?还有……你干嘛一直反问我?”

“我以为这种事……你会介意。”

“介意……你跟学姐吗?”

“嗯……”

“怎么会……就算之前有过误会,既然弄清楚了,就应该让它过去了。异性朋友之间,像这样偶尔见个面也很正常,你不用顾虑太多,再说,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说的的确是实话,心跳却快得仿佛刚刚撒过谎。

被对方愣愣的直视盯得越来越紧张,她窘迫地将目光转开:当着他的面,怎么连实话也说得这么心虚?

看她说着说着脸颊又变得鼓鼓的,一时拿不出对策的他只好暗责自己多心:刚才要是顺着她的话,说“你想去我们就一起去吧”不就好了?如此小心翼翼,反而显得自己才是“不懂事”的人,还顺带把天聊死了……

见他孩子似地定在原地,神情尴尬的样子甚是可爱,她不禁“噗嗤”地笑出声来;见状,一旁的他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刚才……很紧张吗?”

她问。

“嗯……”

那熟悉的鼻音有点闷闷的。

“为什么?”

“我以为你生气了。”

记得之前有一次,他无意地指出了她的黑眼圈,她居然哭了……

这么一说,她脸上的笑更明显了:“我没生气,只是觉得这种情况……有点不知所措,但也挺有意思的。”

“哪种情况?”

“两个人的想法有时完全不在一条线上,甚至是截然相反的。我们好像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不仅是思维方式,连习惯特长和兴趣爱好也是这样,就拿做饭来说,我不擅长但你很擅长……”

距离下一盏足以驱散阴影的路灯,还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别的全都不同也没有关系,对我而言,只要有一样是相同的,就够了。”

隔着那单薄却不单调的夜色,他感觉视线正一点一点,被她脸上渐浓的笑意掠夺殆尽。

“哪一样?”

夏虫不知疲倦的叫唤,夜风梳理枝叶的轻响,往来车辆晃眼的灯光——

对于她那不便用语言回复的提问,不足半秒的犹豫后,他选择用一个柔和而缓慢的吻作答。

而与这一吻带来的冲击相比,周遭一切及其附带的影响皆显得无关痛痒。

“这个……算你上次生病的‘补偿’?”

他的吻似乎有让她做梦的魔力,即使在分开之后,她还是觉得不太清醒。

“这次是这次,上次是上次……”

发现羞涩与期待正一点一点,自她鼓起的双颊蔓延开来,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温柔得仿似能溢出光芒。

“那‘上次’……怎么算?”

被她纤细的双臂轻轻抱住,心领神会的他微笑着凑近她仰起的脸:“另算……”

然后再次吻下去。

跟多数坠入爱河的人一样,即使能经常见面,强烈的爱意仍驱使两人竭尽全力拉近距离。尤其独处之时,明明对方就在身边,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与对方变得更加亲近。

一如此刻,借助夜色掩护,多余的顾虑也逐渐被抛开。

不知不觉中,吻得越发投入的两人渐渐偏离了人行道。像是承受不住男生不断压低身体产生的重量,曲依竟一时腿软,然后沿着惯性的轨道跌靠在行道树的树干上,尽管撞击的力度让背部给树干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磕得生疼,她却无暇顾及这些。

听她发出了极轻的一丝不适之声,靳坤本想分心去查看情况,不料对此毫不在意的她却合拢双臂将他的腰抱得更紧了;有了树干的支撑,她的身体得以“固定”在他面前;受对方温暖呼吸的诱导,不得不暂将担心搁置的他只好更加专注地吻她。

“等……等下……停!”

不出多时,那热烈得不留余地的吻便令几欲窒息的她挣扎着侧过脸!

“怎么了……”

他意外的样子看上去像是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怎么每次都这样……是肺活量太好了么?”仿佛刚跑完百米竞赛,呼吸急促的她连话都说不连贯,“这种时候……不要只顾着自己啊,我都……喘不过气了……”

“对,对不起,一下子……没注意。”

回想起在海边诊所的那个凌晨,被吻得喘不过气的她还咬了他一下——这才意识到刚才没有顾全对方的感受,不安与尴尬顿时布满他通红的脸。

“我也不好,刚才……太过着急,有点误导你了……”双颊又鼓又烫,她更是害羞得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现在,又多了一次。”

循着男生淡淡的鼻音,她轻轻抬头:“什么?”

“想法完全不同的情况,又多了一次。”

“唔……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望向那双略带不解的黑白分明的眼,她慢慢凑近并再次抱住他,“造成‘不同’的原因是‘相同’的,这样就够了……”

任由她微热的脸在胸前轻蹭,他没有说话,只默默用怀抱将她包围。

是的,这样就够了。

别的全都不同也没有关系,对他们而言,只要有“彼此相爱”这唯一的一样“相同”,就够了。

“你要跟张锡京一起打工?”

下午,台下的曲依和潘梓婷边看视频资料,边悄声谈论起各自的暑假安排。

“以前放假都是帮着家里看店,长长两个月过得好无趣。前几天跟我爸妈说了打工的事,他们居然都表示支持,态度爽快得出乎我意料!”

“是做什么的,有仔细调查过吗?可靠吗?”

“餐厅服务生。工作是张锡京在学生会认识的学长介绍的,那个人在那里做了快两年的兼职,据反映环境很好,薪水也不错,就是要提早出门,因为地点在市中心,容易堵车。”

“会很辛苦吧?”

“是啊,不能睡懒觉了。但一想到是跟张锡京一起去——虽然是去工作,却有种像在约会的感觉——这样想着,应该就能坚持早起了……”说着,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倏然转向曲依,“你跟靳坤呢?你们……有进展吗?”

“什么进展?”

“既然互相喜欢,就没有一方主动表白吗?还是说,你们难道……已经开始交往了?”

“你……”曲依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孩除了模样可爱,心思也细致得令人惊叹:不仅是自己的心意,就连靳坤的心意——尽管未曾言明,竟也被她一一看出了么!

“你们两个的事,我其实早就有预感了。只是当时还不确定,你对他是否也抱同样的想法,就一直忍着没问。”

“这也是你……随便猜的?”

“也不全是猜的,怎么说……应该是直觉吧。”

“你的直觉未免太准了……”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就是这么准的。等真的交往了你就明白了。不仅是面对朋友和恋人,还包括靠近你们身边的所有人;尤其是面对同性的时候,这种感觉会变得特别强烈!”

“对于出现在你们身边的同性……会特别敏感么?”

“嗯。倘若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却表现得跟张锡京很要好或很亲密,即使对方没有什么意图,我也会感到担心。”

会对出现在恋人身边的同性心存戒备,是这个意思么……

曲依默思:之前,靳坤也曾问她,是否介意他出席闻蕙芯的送别会,可见他在那时,就已经留意到了这个细节。由于已经确认过了彼此的感情,她当时没有反对,还说不会禁止他和异性朋友的正常接触——

现在想想,那番话终究说得底气不足。

一直以来,和靳坤的关系虽然愈加亲密,她却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也可能是我多想了……好在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共同点的,也不至于太过担心。”

看着潘梓婷沉浸在幸福中的笑容,她也暂时搁置了忧心:“比如呢?”

“这个就多了。比如我们最喜欢的颜色都是红色,都喜欢吃薯条,都不喜欢恐怖片……”

F大羽毛球社团。

下午,社团活动结束,几名社员顺路到小卖部买饮料。

“一瓶橙汁——”

柳瑛涵和周舒诚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种饮料。

“这个还剩一瓶了,”老板好意提醒,“要不再看看别的?”

“给他们两根吸管就好了,老板。”

拧开汽水瓶盖子的景瑶先是喝了一口,随即悠闲地冲二人吹了个口哨。

被这不经意的玩笑弄得满脸发烫,柳瑛涵慌忙拿过一瓶矿泉水:“不用不用,我要别的吧。”

没等她付钱,一只手已将橙汁递到她跟前:“给你吧,我喝别的……”

西斜的日光下,周舒诚微红的侧脸还挂着运动后产生的汗水。

碍于骤然加快的心跳,她的目光也没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哦……谢谢……”

“我去……你们怎么突然这么客气,搞得人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见景瑶夸张地缩起身子,其他几名社员也纷纷调侃:

“瑛涵最近改变很大啊,出去玩一趟回来,整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特别是头发——就算怕热也不用剪那么短吧,原来长发飘飘的多好看啊,换我肯定舍不得剪。”

柳瑛涵却笑道:“天气越来越热了,短一点显得人清爽,打理起来也方便。”

景瑶却坏笑着,盯向对方一头中长且微微卷过的黑发:“每个月都要去发廊做保养的人,真的是因为‘图方便’才突然剪掉那么宝贝的头发吗?”

柳瑛涵爱惜头发是全宿舍都知道的事,因其一头长发乌黑柔顺,还常被一些热衷染发和烫发的女生请教保养诀窍。

“那你之前擅自把旅行带回的特产卖给其他宿舍的人,也真的是因为‘忘记了’才一块都没给我留么?”

“瞧你那损嘴,尽拉仇恨,讨厌……”

让对方反咬一口,景瑶只好卷起兰花指,踮着脚讪讪地飘离。

趁大伙儿笑着追上去,周舒诚转身望向柳瑛涵:“这样其实……更适合你。”

“什么?”

“……头发。”

明白他的意思后,她稍微缓和的心跳再度变快:“你也觉得……这样更适合?”

“你以前也不是留得很长,这样……比较像你。”

得到他的肯定,她忽然感到很满足。一瞬间,那些被剪掉的头发也仿佛做出了伟大的牺牲。

如曲依希望的那样,用自己的方式,以真实自我面对周舒诚——她终于做到了。

在海边那晚,向周舒诚坦明心意后,柳瑛涵并未如期得到称心的回应。

对方既未应允,也未回绝,只简单说了些客套话,并表示想暂时维持朋友的关系。知道他的心思尚未彻底从对曲依的感情中剥离,也因事出突然,她最终没有强迫对方给予回应或是做出承诺——好像只有在面对周舒诚的时候,她的耐心才能像这般无限延长。

带着还未全然理清的感情,回校的次日,她便让人将一头长发给剪了。

没有受到明确的拒绝,就不算失恋。之所以剪掉头发,并非图一时痛快,而是要像剪掉头发一样,干脆、坚决地摘掉身上的伪装。

不再是“曲依的替身”,而是“真正的柳瑛涵”。

往后,要以这样的自己去面对周舒诚和众人。

“那个,咳……”看她目光从容,周舒诚不自觉清了清嗓子,“曲依好像……快要过生日了……”

“记得很清楚嘛。”

“啊……嗯……”

见她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他反而有些窘迫。

“我们给她过生日吧。”

“啊?”

“以前,不管出去玩还是讨论作业,总是她主动约我们,过生日过节也总是她主动打电话问候……仔细想想,我好像都没怎么主动联系过她,感觉就像……虽然是朋友,但真正努力在维持热度的,好像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

这大概也是那时,爆发矛盾之后,曲依没有主动和解的原因之一。

努力维系这段友谊的一直都只有自己,就算停止付出,于对方的影响也不过尔尔——或许正是这样的感受,支撑着曲依甩开一切决然离去。

傍晚的风温柔地滑过半空,夕照明亮的光线也静静温热着人的脸颊。

“类似‘只有我在重视’,或‘只有我在努力’这样的感觉,不想再让她感受到了。”柳瑛涵说着,顺手接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这一次,换我们主动去找她吧。”

顺便也让她看看,正不断努力着做出改变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