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章四十三

凌晨五点,微睁双眼,窗上悬着一片灰中透亮的天。

提了提盖在身上的柔软薄毯,满怀疑惑地环视过身处的陌生房间,靳坤试图摸黑起身,掌心方触及桌面却不慎将什么东西碰翻了,手背也随即传来一丝细微的刺痛。

“唔……你醒了?”

勉强看清他在朦胧晨色中的轮廓,曲依揉着眼睛,迷迷糊糊从床边的木质单人靠椅上抬起头来。

“你怎么……我怎么……我们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诊所,不记得了么?”弯腰拾起被他碰翻在地的几个白色小纸袋,她轻声道,“你昨天……发高烧晕倒了。”

“呃……是你送我来的?”

碍于惊讶,他的回话也变得尴尬,鼻音却不似前日那样厚重。

“还有诊所的大叔。”看他像个孩子般不知所措,她的脸不禁一烫,“他昨晚……咳,恰好在附近散步,见我架不住你,就过来帮忙,觉得你面熟,他才想起你昨天早上因为感冒去诊所拿过药。昨晚,说你体温太高,给你吊了一针……不用担心,钱我已经付过了。”

昨晚,手机因为电量不足而自动关机了,她无奈只好折回民宿,向前台员工借了些现金。交完钱,吊完针,俩小时下来,等靳坤睡去,她才敢安心合眼。但这一觉却睡得极其难受,椅子是木制的,诊所的大叔只给了她一个干干瘪瘪的垫子当枕头,就自个儿上二楼休息了。

彻夜保持这个“睡姿”,她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不是滋味。

“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相比那些无关紧要的过程,这才是她关心的重点。

注意到她手边纸般扁薄的垫子,靳坤心中忽而涌现一种温暖却复杂的情绪:昨晚晕倒后发生的一切他是真不记得了,但在那之前历经的某个重要的瞬间,仍旧印象深刻。

走出房间直至在桥上看到她的那一刻,意识尽管已十分模糊,他仍然顺从内心指引,走到了她的面前;像是感受不到海水的冰凉,也听不清她的抗拒之声,他不断靠近,然后吻了她。

两唇相触的瞬间,本就偏高的体温顿时上升得更加厉害!

生病也好,害羞也罢,稍有些不同于常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但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会因这种事晕过去。

回想起来,总觉得有点丢脸……

“……对不起。”回想起她与厉修紧紧相依的画面,这份“尴尬”却并未使他困扰太久,“昨天的事……你还是忘了吧。”

“忘了?意思是……让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转瞬之间,那刀子似的几句话便将她的心削成了冰冷的数片,“既然不希望别人记得,干嘛随随便便做那种事!”

那时感受到的一切,竟然都是她的错觉吗?

只是一个不被发起者留恋的吻而已,她便以为他是因为喜欢她才这么做的,还说什么相信直觉,到头来,她的直觉仍是不准的!

“并不是随便……”

他想要平复她忽起的愤怒,她却不听他解释:“怎么不是?既然喜欢闻蕙芯,生病为什么不去告诉她而是让我知道!接吻这种事为什么不是对她而是对我!实际已经发生的事现在又为什么要我忘掉!你这样会不会太卑鄙了!”

“那么你呢!”像是被最不想听到的词语刺痛了神经,他的情绪也彻底克制不住,“既然喜欢厉修,为什么还允许我那样做!即使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为什么不马上推开我,哪怕一巴掌打过来也好!不断给我希望又不断把它拿走,是你让我只能卑鄙地前进而根本没有机会后退!”

我喜欢……厉修?

我喜欢……闻蕙芯?

留意到部分卡在耳边的字句,激烈争执的间隙,他们忽然安静下来,定视对方因震惊而越发明亮的双眼;随后,像是出于相似的冲动,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可我喜欢的人是你啊!”

“啪!”

“啪!”

五月的清晨,海边下起了小雨。

雨滴一点一点在窗上碎开,声音温柔而连贯。

怔怔盯着他隐约透出微红的脸,曲依不禁怀疑,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和直觉一起坏掉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我忘掉……昨天?”

话说他在她面前,好像很容易就脸红啊……

导致他那样的真正原因,居然是这个么……

“那个,该怎么说……实际发生的事我不会否认,但要你相信在那种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我那样做是认真的,才真的是太‘随便’了。我不想被你当成是会随便做那种事的人,更不希望你把那当作一时兴起。假如你因为喜欢着其他人而对此感到厌恶,你当然也可以……选择忘记。”

本以为不会被人当真的事,她却当了真……

对于他想要隐藏的真实意图,她似乎总能找到合适的方法去探明……

“那么昨晚……你不是因为接受学姐的表白,才抱她的?”

“昨晚……怎么会,你看到了吗?我原本是要推开她的,可她有话要说,希望我安静听完,我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就……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明白……”

确定她真的没误会,他的目光渐而缓和:“其实,就算你会那么想,我也可以理解。毕竟看到你和厉修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难不往那方面去想……”

“我和厉修?你昨晚不会也……不会那么巧吧!”

“不过现在一切都弄清了。知道我喜欢的人,也是喜欢我的,就不会再往错误的方向去想。”

“我也是,不会再轻易怀疑自己的直觉了。而且……”听他这样说,她的脸颊也鼓得高高的,“知道你也喜欢我,我现在……真的好高兴……”

“为什么……”

“因为‘喜欢’这两个字对我而言,不是你说,就没有意义啊。”

不愿轻易放弃的原因,是因为彼此都感应到了对方的“喜欢”。

而要将徘徊不定的两份感情完好缝合,所缺少的,也仅仅是“相信”这条最结实的线。

雨水不断落到窗上,外面的世界也一并湿润而模糊。

意料之内的“一厢情愿”忽然变成了意料之外的“两情相悦”,这让两人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深埋的心动开成了爱意,此刻,只需极小的一点助力,就能让孤悬在各自世界里的两颗心相互触及。

“那……要重来一次么?”

不同以往的是,这次是靳坤率先打破沉默。

“‘重来’什么……”

迎向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曲依心跳不已。

看清她眼底的不安与期待,他的脸不禁更红了;去牵她的手,本是想让她靠自己近一些,指尖相触的瞬间,不知出于紧张还是冲动,他竟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前!

发现自己坐在对方腿上,从他怀里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她的脸也已经红得与他不相上下。

“昨天的……不到位……”只见他缓缓侧过脸,找到她微颤的唇,然后,轻轻吻了下去;只一会儿,又放开,“现在……重来一次……”

说罢,又吻了下去。

他的吻生涩却温柔,她的迎接谨慎却认真。

“曲依,我喜欢你……”说话的时候,他会先放开她一会儿,但在句末停顿的间隙,又很快地再一次将她吻住,“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认真的……”

“我也喜欢你……”被他不断地吻住又放开,然后再吻住,她费了好大劲才找准说话的时机,“我现在说的和做的……一切,也都是认真的……唔!”

较之前更深、更重,也更让人猝不及防的一吻再度迎面而来,她整个身子都陷入他怀里,感到彼此的唇紧紧贴合毫无空隙,不断加剧的心跳令她不自觉揪紧了他的衣领;被她揪住衣领,他的胸口也变得紧绷,双手用力扣住她单薄的身躯,直到被她在下唇处轻轻咬了一口,这才稍稍将手松开。

“你觉得……到位了么……”

低头注视她泛红的脸与晶莹的唇,他的呼吸略显急促。

大概是压抑了太久,瞬间爆发的情感让相拥而吻的两人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慢慢摆正身子,羞涩地以自己的额头轻抵他的额头:“到了……”

他的心,她已经听到了。

相互凝望间,两人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越扬越高:他,纯净而耀眼,她,温暖而清新。

各自将对方最灿烂的笑容收入眼中,两人一同合目,像在祈祷,又像在感受——

彼此真实的心情,终于完好地传达给了对方。

推翻一切阻碍,敞开信任之门,从今往后,那被透明的围墙遥相分隔的两颗心也将紧紧相连,不再孤单。

旅行的第三天,雨从凌晨一直下到东方渐白。

一觉醒来,最先映入闻蕙芯略发干涩的眼中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洗漱完毕的汤妮边用毛巾拭脸上的水,边道。

“昨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傅暄皓抱你回来的。”汤妮一脸担心地坐到她床边,“昨天到底出了什么事?回来的时候俩眼睛又红又肿,见你睡着了我才没叫你,问傅暄皓原因他又不说。”

“是他送我回来的……”略带一点褐色的发丝随意披在肩上,闻蕙芯的美貌却并未因这偶尔的不规整受到丝毫影响。

昨晚,她追着靳坤来到通往二楼的阶梯上,并拦住他:“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走了么?”

“你要我做什么?”

尽管他的语气很冷淡,她仍能分辨出其中的不安。

“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那里……既然喜欢曲依,这些你难道都不好奇吗?”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讶,她的追问也更加有力,“刚才所见的与你现在所想的是否一致,你难道不想亲耳从她口中听到答案吗?”

“那样也许会让她为难。”他的神情很平静,“她一直都很尊重我的选择,现在,我也应该尊重她的。”

在杨晔的事情上,曲依便是如此。所以,对于她认定的事,他也绝不会贸然干涉。

望着男生向楼上走去的背影,正当闻蕙芯试图用手背去阻挡几欲夺眶的眼泪时,有人已先一步将肩膀送到她的跟前;迎上那隔着镜片投来的温和目光,她没再多说,只将脑袋轻轻靠在了傅暄皓的肩上。

“今天才发现,你眼泪还挺多的。”

纵是稍含调侃意味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却也格外温柔。

“你还真是侦探啊,知道了这么多会让其他人大吃一惊的事,却还一脸的平淡……”她的声音轻缈细微,略带一点褐色的头发安静垂在他的肩旁。

“也许看到太多令人吃惊的事,久而久之也不觉得吃惊了吧。”

“……嗯?”

她扬起被泪水浸得红润的眼看他,他却露出温柔的笑:“发生在你和厉修身上的改变,一直以来,都让我很吃惊。”

“我和修……你的意思是,修刚才那样……是因为喜欢曲依么?”

“这么说来,你现在这样,是因为喜欢靳坤么?”见她不答,他便自然地问下去,“那么你现在的眼泪,是因为‘他’,还是‘他们’?”

“‘他们’?”

“靳坤喜欢曲依,你其实是知道的吧?因为知道,所以希望得到她的支持。”

“你怎么会……”她眉头轻蹙,表情惊讶又不安,但联系到他此时的平静态度,心中也很快有了关于这个疑惑的大致答案,“你现在……一定觉得我很自私吧?”

他轻轻摇头,仍旧微笑:“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你必须无私吧?”

温馨的家庭环境,出色的样貌与气度,闻蕙芯的人生无疑是充满了爱与幸福的。

在父母的悉心管教和旁人的疼爱呵护下,她自然也养成了知书达理、温柔谦逊的良好品质。初识那天起,他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尽管优秀出众,却态度亲切,笑容明朗——跟厉修拒人千里的冷酷截然不同。

“这就得看蕙芯对那个人的喜欢,是否到了即使知道潜在的风险,也要向他表明心意的程度咯。”

就像那次在教室里汤妮半开玩笑说的,以闻蕙芯一贯的体贴个性与良好教养,若非深深喜欢上一个人,也断不会有“先下手为强”的念头。

明白其中的“风险”,却还是决定这么做,可见她对靳坤的感情非同一般。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曲依。”用对方递来的纸巾吸走脸上的泪迹,闻蕙芯慢慢调整呼吸的节奏,“说是希望得到朋友的支持,其实是提醒她要跟靳坤保持距离,她应该也懂我的意思……想到她昨天一整天都在配合我的任性要求,心里就好难受……”

“出国之前,找机会跟她解释清楚吧。”

“只是‘解释清楚’……而已?”

“不然呢?”

“还以为会让我道歉。”

“嗯……的确也应该道歉啊。”望向女生聪慧动人的双眼,傅暄皓忍不住伸手轻轻一刮她的鼻子,“至少在认错态度上,两个人想得还挺一致的。”

鼻尖掠过他手指淡淡的温度,她纤长的睫毛也轻轻一闪:“哪两个人?”

“刚才在外面,你和靳坤要是能多留一会儿,就能将一切看明白了。”

“刚才……你是说厉修?他也要向曲依道歉吗,他……有做错什么吗?”

“他的本事你是知道的,能轻易看出旁人的弱点,也敢于将那些弱点握在手中。加上本就与靳坤本不和,看到对方的弱点,又岂会视而不见?偏偏靳坤又是那种不怕惹麻烦的个性,怎么可能因为感受到对手的强大,就选择主动退出?”

“是啊,不然他也不会口头申请退社,之后又回来了。”

闻蕙芯沉思:如果靳坤是“知难而退”的人,单是因为一个张锡京,最初也不可能加入社团。

“无法前进,又不愿退出……让他这样进退两难的人竟然是修么?他这么做,是因为喜欢曲依么?”

想起方才曲依离开后,自己与厉修的短暂谈话,傅暄皓抿嘴深吸一口气:“如果他认为不是,我又能说什么呢?”

看着男生温和的面容,闻蕙芯胸中漾过一阵柔软的情绪:“你对我和修的了解,总是多于我们对自己的了解。而我们……我……却很少注意到你。”

“现在不是注意到了么?”

“因为其他的人和事而注意到你,和因为你本身而注意到你,是不一样的吧。”

不知怎么,他的温柔忽然令她感到心疼。

“对我来说,并无不同。”发现她的眼眶又一次湿润起来,他连忙以右手食指关节温柔地蹭了蹭她微肿的下眼睑,“不管是因为其他的人和事注意到我,还是因为我本身而注意到我,我都希望能一直站在容易被你注意到,却又不会妨碍视线的地方,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不用花费太多精力就能看到我。”

“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即使不能常常被你注意到,我也还是能常常注意到你。不因为其他的人和其他的事,也不因为你本身,而是我自己,不由自主就这样做了。”

“呃……”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脸兀地红了,“那个……你跟厉修关系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会支持他的做法。”

“正因为关系要好,才应该及时指出对方的错误。”知道她的回避之举意在缓解此刻的敏感气氛,他也没去戳穿,“即使顾虑到你的感受,我也不能太纵容他了。”

“纵容?”

“还记得入住的头天晚上,靳坤和辛凯他们一起去蒸了桑拿么?”

“记得,昨晚婚礼用餐时,我还听其他几个男生说靳坤的身材很好,猜测他平时是不是有健身的习惯,还有人看到他背上有一长一短两道交叠的伤口,说他以前可能接触过不良人士,还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

“你也知道那两道疤痕?”

“那个……有什么来历吗?”

“还不知道么?厉修果然没有告诉你……”

“你知道什么吗,关于靳坤背上的疤痕?”

“去年七月,厉修的大伯曾经挟持过曲依。那天,收到医院的通知后,根据患者身上的定位装置显示的位置,厉修和我马上去了市中心公园停车场。当时气温很高,场面一片混乱,知道是精神病患者,还带着刀,警察赶到之前一般群众根本不敢靠近。曲依之所以没受伤,是因为有人冲过去推开患者,并在患者情急动刀时抱住了她,替她挡住了危险。”

“这些我都知道,当时厉修还受伤了。”

“厉修会受伤,是为了防止患者对‘施救者’和‘被救者’造成更多伤害。”

“除了修……还有另一个‘施救者’?”

“嗯。局面被赶来的警察和医护人员控制住后,那个‘施救者’与曲依、厉修被送进了同一间医院。厉修进了急诊室,我就在外面等,没多久,就看见隔壁诊室的护士慌张地跑出来告诉医生,因背部受伤送来处理伤口的年轻人擅自离开了。”

“不可能吧……难道……”

凝视她越发动荡的目光,男生略加沉默,道:“既然是迎面握住患者的刀刃,厉修的后背当然不可能受伤。反而是那个抱住曲依的人,虽然替她挡住了危险,却也将整个背部暴露在了患者的眼前。我当时因为被人群隔得太远,没有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但从这个角度往回想,真相也不难得知。连我都能循着线索一点一点推导出结果的事,厉修他,一定早就想到了……”

云层渐渐被无法完全透出的阳光点亮,结群而落的雨水也在晨曦中闪闪发光。

透过明净的落地窗,望见远处灰绿色的海面,闻蕙芯眼角一弯,略带一点褐色的瞳仁也闪出温柔的光芒。

“怎么又笑了?”本来还打算安慰她,这一来反倒让汤妮不知如何下口了,“昨天到底怎么了,难道你……跟傅暄皓闹矛盾了?以他的个性应该不会吧……”

“你也觉得,他的个性真的太好了吧?”闻蕙芯仰头注视了一会儿雪白的天花板,随即又转向好友,“身边明明就有这么好的人,眼睛却总是看到那野性难驯的烈马……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充分的准备,本以为已经很靠近了,却发现能拉住缰绳的人并不是自己……我怎么会这么傻……”

烈马?这么说……闻蕙芯已经跟靳坤表白了?

看这情形,应该是被拒绝了。可照她的说法,被靳坤拒绝之后,似乎又被傅暄皓表白了……

“没事别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谁不喜欢你是谁的损失。况且像那种年纪的男生,有几个是知道珍惜的……”

轻轻揽过对方的肩,汤妮柔声安抚。

对于闻蕙芯的主动表白,那家伙居然忍心拒绝,这种事说出去估计要引发公愤的!

“我都没说,你怎么就知道……有人不喜欢我了?”

“诶——实话告诉你吧,我知道你喜欢靳坤。”

“你……”

“放心,我没告诉过别人!你也不用太惊讶,不管怎样,我肯定跟你统一战线的。可作为朋友我也想说,靳坤……真的不合适你。当然,他的优点大家有目共睹,比如在专业领域有一定才华,为人也足够正直,但就像你说的,他有时候真的就像匹烈马,不仅不好控制,还很容易跟人起冲突。之前不还出手打了同班的男生么?就算真的在一起了,后续的麻烦恐怕也会让你应接不暇。傅暄皓就不同了,细心、稳重,懂得照顾旁人的感受,不会太自我,而且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可我没办法这么快就接受另一个人。不瞒你说,我之前……做了一件很自私的事,由此可能给靳坤造成的伤害,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了……”

如果说靳坤是烈马,曲依就是能够拉住缰绳的人。

但现在,自己的无心之失加上厉修的无形操纵,令那本就无处停靠的烈马只能继续在孤单的边缘流浪……

“喂喂,马上就要出国了,你可别想太多啊。”

“不会啦。”感觉好友的担心有失偏颇,闻蕙芯反而笑着安慰,“我的意思是,既然知道错在哪里,就要尽可能去纠正。这样才能不留遗憾地离开,不是吗?”

早上九点,趁着放假,赶在女儿回来之前,曲航正好给家里来个大扫除。

清洁工作才开始不久,家里的座机就响了起来。

接通了电话,好一会儿才传出一个熟悉的女声:“……我是陆秀敏,曲依在家吗?”

短暂沉寂后,曲航漠声道:“她跟同学去玩了。有什么事。”

料到会是这样的待遇,陆秀敏的回复也很平静:“晚上……我想带她出去,一起吃个饭。”

“这些事你自己跟她说,她的手机号码你也有。”

“我刚才打过她的电话,一直是关机的。高中那时她就经常不接我的电话……”

“你以为是我不让她接?”

“我没那么说。”

“你有没有想过,她也许根本就不想接你的电话。”

“曲航你什么意思……”

“要见面要吃饭都好,你自己想办法。不说了。”

曲航干脆地挂掉电话,之后,陆秀敏的手机里只剩一阵连贯的“嘟”声。

“妈妈!你怎么那么慢——”

听宝贝孙子这厢嚷嚷,正给小家伙系鞋带的冯老太太也不耐烦地冲着阳台催促:“我们嘟嘟要去科技馆了,你倒是快点呐!讲个电话讲那么久!”

再婚之后,虽然生下了儿子,陆秀敏却仍能不时感受到来自婆婆的不满。

“来了宝贝,我们去科技馆了。”

“外面下雨开车注意点,晚上带他上好点的地方吃饭,别又吃那些洋快餐。”

“知道了,妈。”

心里尽管正盘算联系曲依的事,她人却已快步赶过来,招呼完婆婆便拉着儿子出了门。

这边,母子俩的出行计划风雨无阻,另一边,糟糕的天气却引得年轻住客们满腹牢骚。

海滨之行的末尾,曲依一行人难得齐聚一堂享用午餐。

“大把好玩儿的地方还没逛,居然下雨,真衰……”

与伙伴们在覃氏夫妇家玩儿了整宿,吕柯眼中透出淡淡的疲倦。

“听说你们昨天通宵看电影来着?”

“是啊。”回应柳瑛涵时,潘梓婷蜜桃似的脸上笑容可爱,“覃老板家居然收藏了《午夜凶铃》全系列的DVD,大家就借来看了。”

“大半夜看恐怖片,不害怕吗……”

周舒诚边说,边瞅了对面的张锡京一眼:那平日里最能折腾的小个子男生,今天竟如遭霜打发蔫儿的白菜,面色发青,嘴唇泛白,视线总是僵硬地盯着某一点,整个人安静得古怪。

潘梓婷倒是笑脸依旧:“看第一部的时候真的很怕,厕所都不敢一个人去!但到底是经典之作,看到后面,渐渐就被贞子的善良感动了,知道她原本是一个很好的女生,就不觉得可怕了。你觉得呢?”

被她笑着提问,张锡京只好硬邦邦笑道:“是,是啊……”

虽然刚与潘梓婷交往不久,他却已迫不及待想要展示自己可靠的一面。于是,当吕柯提议“看鬼片”时,他眼也不眨便同意了。

覃氏夫妇的住所是一幢简单的复式小楼,就坐落在距离民宿很近的地方。昨晚,除了覃君媚和覃君嫚两姐妹同住一间房,他跟其余人都是在一楼大厅打地铺过的夜。

本想借助恐怖气氛在潘梓婷面前一显男子气概,只等她害怕得扑进他怀里,他就找出各种理由安慰她;谁知看完所有DVD后,她仅仅只是不敢一个人上厕所,他却因受惊而整宿合不上眼!

彻夜未眠外加神经紧张,最终就成了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那天晚上蒸了桑拿,你才发烧的?”

想起入住的头晚,靳坤被张锡京泼了整整一桶冰水,辛凯疑虑顿生。

他昨晚将近零点才回房间,发现靳坤不在屋里,便马上给对方打电话,循着来电铃声,不但在床头柜上找到了那家伙的手机,还顺带发现了一盒感冒药。

之前在餐厅久久没有等到靳坤与闻蕙芯,他便以为他们当时是在一起的,所以没多想就洗洗睡了;醒来却发现,那不知何时回来的家伙竟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躺在相邻床位上!等对方醒来,他本想旁敲侧击问出些什么,却也只得到“昨天发烧了”这精简得可怜的答复。

“不是吧,你生病了?”景瑶笑着吸了一口饮料,“蒸桑拿蒸到发烧,长见识了……”

他昨天发烧了?

回想起将冰水泼到靳坤身上的那晚,张锡京暗自心虚:莫非因为自己一时大意,才致使靳坤生病的?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家伙也太弱了吧!

注意到男生浅麦色手背上贴着的医用胶带,闻蕙芯心尖一颤:难怪之前总觉得他的状态有些异常,原来是生病了么……

暗嘲自己迟钝的同时,她下意识去看曲依;侧目之际,却发现厉修的视线也投向了那边——

满是雨水印记的落地窗前,相对而坐的两人安静吃着早餐:女生目光从容,双颊微微鼓起,黑色长发束成马尾安然垂在身后;男生神情淡静,唇角恍若带笑,黑白分明的双眼也透露出似有若无的温柔。

不过一夜的时间,横亘在那二人之间的种种壁障,似乎全都消失了。

“喵——”

杯盘交击的餐桌上传出一声懒洋洋的猫叫。

瞅了眼桌上忽然多出的一团四四方方的生物,覃君媚向覃君嫚道:“‘二筒’又擅自上桌了。”

发觉那对绿幽幽的猫眼正盯着盘中的炭烧带鱼,曲依默默将餐盘向自己拉近了一些;大概是第一次在被人看穿意图的情况下讨食失败,自信心受挫的“二筒”转而扭过脸,紧紧地盯回去。

算上之前那次,像这样被它盯着已经是第二次了。

回想起小时候被猫抓的经历,曲依甚至怀疑“二筒”是看出她怕它才专程跑来欺负她的。

而且不知为何,被那幽怨的猫眼盯着,总有种如同被张锡京盯着的错觉……

“喵……喵!”

“怎么……他,喂……”

很少听“二筒”发出这么惊讶的叫声,等覃君嫚注意到那边的状况时,靳坤的手心已经触到了“二筒”的后背;像是预测到了他的动机,“二筒”也条件反射地将身子压得很低。

揪住猫咪肉感厚实的后颈并向上一提,靳坤轻轻松松便将“二筒”从桌上“拿”了起来;然而,面对猫咪那写满一脸的恐慌与不爽,他竟莫名联想到了张锡京平时瞪着自己时的表情……

随后,只见他手臂一抬,将那面布怀疑人生之色的胖猫放在了地上。

大清早,病刚好,还是不要被这种糟糕的画面影响心情才好。况且,她好像也为此感到很紧张……

这样想着,他的视线不自觉转向曲依,不料竟与对方的视线笔直相撞!

待那样的一瞬间成为过去,代替“怎么了”和“谢谢你”在耳边不断捣乱的,是窗外轻快的雨声,以及各自“怦怦”作响的心跳。

脑海中默契地闪过凌晨发生的种种,两人不约而同地红着脸错开视线,试图以埋头吃饭来缓解那份心照不宣的羞怯。

告白而已,拥抱而已,接吻而已,又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发生的当下明明还是能让彼此满心欢悦的事,为何再次忆及时却令人窘迫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呢?

由两个不够坦率的人构成的恋爱,其展开的方式果然也是不够坦率的啊。

下午两点,目送曲依一行人乘车离开,覃君嫚挽着嫂子返回屋里,原计划多留一天的她并不急着返校。

循着孩子的笑声,她看到了花园中追逐嬉闹的双胞胎姐妹——小家伙们一个跑,一个追,似乎在争抢一顶帽子。

嫂子先一步走过去,亲切地问女孩们:“谁的帽子呀,这么漂亮!”

“刚才在沙滩上捡到的!”跑在前面的女孩得意地将胳膊抬高。

“你就给我戴一下嘛!”在后面追的女孩红着脸急切地恳求。

“我先捡到就是我的,不能给你!”

“还是我先发现的呢!”

眼看女孩们嚷嚷着跑远了,两个人正准备进去——

“君嫚,快看……”

沿着嫂子所指的方向,她抬头看向入口处的拱形花架——拜早前的强台风所赐,原本爬满花架的蔓藤不幸被风吹折了好些,为使来客们眼前一亮,兄嫂还特意进行了一番修整。由于新种上的植物是从花架基座的两端分别播种,加之长势缓慢,以至于新生的蔓藤一直无法顺着花架连成完整的弧形。但现在——

雨后明亮的阳光下,花架顶端两簇茂密的叶丛里一左一右,小蛇似地钻出了两缕青色的蔓藤;像是终于找到依附,两段新生的蔓藤彼此紧紧缠绕着,任凭海风肆意拉扯也丝毫没有松懈的痕迹。

“居然……连起来了?”

静静望向那在风中不住晃动,却依然紧紧相连的两双绿色小手,覃君嫚心中忽然滋生出某种奇异的情绪。

仔细去看的话,世界还真是处处充满了不可思议呀。

驶往E市的高速列车上,窗外明媚的春光哄得乘客们昏昏欲睡。

“……真没想到,昨晚聊到最后居然睡着了,谢谢你送我回去。”

“能被朋友如此信任是我的荣幸。好在你也不是很重。”

寥寥几句便消除了那最细微的一点尴尬,闻蕙芯向一旁的傅暄皓露出轻松的笑容:他为什么能成为厉修的朋友,她在这一刻也有了比过往更深刻的体悟。

前排座位上,潘梓婷一脸开心地凑到曲依身边,从早上就一直忽闪个不停的大眼睛饱含期待:“发生什么好事了吗,昨天?”

“……怎么?”被那水灵的大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瞬间上涌的血液令曲依一阵面烫。

“他好像……也不太一样。”从座椅的空隙中看了看后排的张锡京和靳坤,潘梓婷转而红着脸低声道,“这么近的距离,居然没有跟张锡京吵架……虽然听说昨天生病了,但我感觉他今天状态不错呢。”

“‘他’?你说……靳坤吗?”

明知没有必要,曲依仍不自觉降低了声音。

“昨天晚上,你……跟靳坤,”潘梓婷屏住呼吸,脸几乎要贴到对方耳朵上,“你们,难道……在一起吗?”

“你怎么——”

“嘘——”不料曲依会这么惊讶,稍微安抚过她的情绪后,潘梓婷桃子般可爱的脸也因这一猜测得到证实而更红了,“……真的在一起啊?”

“你怎么……知道……”

声音已然低似蚊子叫,曲依仍担心此番谈话会被旁人听到。

“其实昨晚……我有打过你的电话,但手机一直是关机的。今早回去,你人虽然睡在房间里,身上穿的却是外出的便服……我想你也没有晨练的习惯,加上听社长说靳坤昨晚生病……忍不住就……随便……猜了一下。”

“‘随便猜了一下’,怎么就能肯定……是靳坤……而不是别人呢?”

“这还用想吗,当然是因为……你喜欢他啊。”

正当她们因此刻的谈话面红耳赤时,后排的宁静也被男生们的争执打破——

“你吃过药了吗?”

估摸着距离午餐结束快有两个小时了,张锡京觉得有必要提醒靳坤饭后吃药。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且充满歧义的问题,靳坤本想闭眼睡觉当没听见,可是……

“你饿吗,要不要吃薯片?”

“我带了游戏机,玩不玩?”

“喂,你真的睡着了吗……”

对方却好像一点儿没把他的无视当作一回事——

“你到底要怎样!”

被他强压着恼意怒瞪过来,张锡京也鼓起眼睛瞪回去:“我爱怎样怎样!”

虽然不能确定那桶冰水就是使靳坤生病的根源,由于拉不下脸向自己最讨厌的人表示关心与歉意,他只能以这种别扭的方式来舒缓内心的愧疚。

结果,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干脆各自扭过头,谁也不理谁。

“呃,打扰一下……”不料潘梓婷竟起身,红着脸看向后排的靳坤,“能不能请你……跟我换个座位?”

“跟他换座位?为什么?”迎上那张红扑扑的小脸,方才的不快瞬间就被张锡京抛至九霄云外。

“你不是带了游戏机吗,我……突然想玩,之前那关不是没打通么,坐一起……比较方便。”刻意忽略曲依在旁不住拉搡的动作,潘梓婷红着脸继续诉说请求。

“可以。”

就在张锡京红着脸强作镇定时,靳坤已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座位。

见状,曲依紧张地拉住准备离开的潘梓婷,低呼:“你做什么呢!”

“让你们在一起啊!”

“别啊……我还没准备好!”

“昨晚不是已经……反正,就像昨天一样相处就好啦!”

“昨天他生病了,我只是陪在旁边,其他什么都没做呀!”

“只是陪在……什么都没做吗!”

没等潘梓婷将惊讶全数发表,靳坤的身影已出现在一旁。

“那……我先过去了,拜拜。”

虽然不愿好友为难,可她也是真的想坐张锡京旁边,所以只能说声——

曲依,对不起啦!

一开始就知道曲依在前排,靳坤最初只想快速摆脱张锡京,所以并未对潘梓婷的提议有所顾虑;然而,真坐到了曲依身边,他这才觉得似乎高估了自己的勇气。

“身体……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发觉他脸上的红色正一点一点向耳后扩散,曲依只能振作精神保持口齿清晰——直视对方虽难免情怯,高高鼓起的双颊却泄露了她心底那饱满得快要承载不下的喜悦。

“还是有点犯困,不过……没什么大碍。”

有她相伴,身上的不适自然也去了大半。

“感觉累的话,可以靠着我……休息一下。”话说出口后莫名有些难为情,她又连忙更正,“要是不想休息,聊聊天也可以……”

“那就聊天吧……”

“……嗯。”

“昨晚在桥上,看见你戴着耳机……在听什么?”

“是口语训练的录音,我下周有普通话考试,之前老师说平常听听可以锻炼语感,就去网上下了一些……你想听吗?”抬眼的同时,她扬起的睫毛不经意划过他轻抿的唇,“啊,抱歉……”

隐约感到眼皮像是被人吻了一下,她窘得将脸侧过去:他几时离她这么近的!

看她低头在背包中翻找什么,他侧过身,右手撑住内侧座椅椅面,自然地划出了一个令她难以辗转的狭小空间。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她只抬头看了一眼,便静静将脑袋靠在座椅上。在这样不留余地的围困下,她无处可躲;既然躲不开,就只能任由“处置”了——

她不挣脱,他就继续靠近。直至近到不能更近,目光深深打量她的轮廓,那氤氲着温热气息的唇在她唇边徘徊过一阵,最终还是撤开了。

注意到她脸上放松过后流露出淡淡失落的神情,他不禁单手抱过她,下巴轻抵她单薄柔软的肩:“抱歉,病还没好,不想传染你。”

“嗯……”

这样简单的回应显然无法令他安心:“等完全好了,再补给你……”

仿佛找不到足以表达此刻心情的措辞,她扭过头,冲他轻轻一笑,然后将一只耳机递给他:“口语训练,一起听吗?”

等他戴好耳机,她的手机也因重新充电而能够开机了。

重新开机后,耳麦里倏而传来几声连续的“叮”响——关机期间共接到四个未接来电,其中一个来自曲航,另三个来自陆秀敏。

“怎么?”见她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他担心地问。

“没事,家里的电话。”给曲航回了条短信报平安,曲依径直将操作界面转到媒体播放器,随意选了一则音频进行播放。听了一会儿却发现,耳机里尽是一派嘈杂的声音。

“已经吹干了,还不行……”发觉靳坤的眉头轻皱了一下,她忙问,“你那只能听清吗?”

他摘下耳机:“完全没声音。”

“不会吧?”她忙将另一只耳机拿过来,仔细试听了一下,果然没有声音,“完了,不能用了。”

“昨天不是还能听吗?”

“昨晚还是好的,”说到这里,她的脸颊又鼓得高高的,“但你那时……忽然晕倒,跟那个大叔一起扶住你的时候,耳机线从我口袋掉出来,两只耳机都泡了水。回去用吹风机吹干了就一直晾在桌上,没想到……看来没办法听了。”

“你马上要考试了吧,抱歉,都是因为我……”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考试的话,主要还是检验发音,这个也就是没事随便听听,理顺一下语法结构,加强一下表达能力,也不是非听不可的!”

她认真强调的模样令他忍俊不禁:“‘一团日益旺盛的火焰,不管遇上什么,都紧紧抓住,并继续燃烧下去’……”

孩子般纯净的笑脸,张口即来却丝毫不显突兀的话语,此刻正愉快注视着她的他简直可爱得令人无法移目!

“那是……什么?”

“基督徒描述奥斯曼帝国扩张势力的句子。”

“用奥斯曼帝国……形容我么?”他但笑不语的样子令她有些不服气,“我家房子不大,只住我和爸,既不横跨三洲,也不跟邻居掐架;怕你自责才多解释两句,居然把我比成贪心的火焰,还把自己说得像沦陷区一样……我又不是侵略者,才没有见到什么都紧紧抓住……”

尽管迷恋与他交谈时的美妙氛围,但这个比喻实在太不美了!

“就算不是那样,你也已经把自己想要的紧紧抓住了。”

他压低声音,黑白分明的眼睛透出混合了探索与童真的光芒。

被对方眼底持续加温的热情不断吸引着,她也大胆反问:“……也包括你么?”

“不。”迎向那在夕照下怔怔闪烁的目光,他轻轻牵过她的右手,并在那微凉的无名指关节的突起处印上虔诚的一吻,“你已经把我占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