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号，上午。
“你觉得……粉色好……还是红色？”
为出席今晚的派对，潘梓婷用手机一一拍下了备选着装的图片，借课间闲暇，让曲依帮自己参考。
“两个都合适的话，选你最喜欢的吧。”
潘梓婷皮肤白皙，无论什么颜色都很适宜。
“粉色的比较厚，穿着暖和，红色的料子相对薄一些，但比较应景……我个人第一感觉……喜欢红色多一些。”
“那就穿红色。”
“好吧，听你的。对了，听蕙芯学姐说，你今晚有其他活动不能来派对？”
“嗯……”
见曲依的双颊略微鼓起了一些，眼中也无意识流露出细微的光芒，潘梓婷不禁驻目：“是跟……朋友一起吗？”
“是……”想了想，她抬眼，“你呢？”
“我？”乌黑松软的短发下，那蜜桃般柔圆的小脸顿时红了，“我和张锡京……一起去。”
因为张锡京说会配合她的喜好选择着装，故为了选出合适的衣服她也踌躇许久。
“真好。”打量她娇羞的模样，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曲依微笑。
“嗯！”受到那温柔笑容的鼓舞，潘梓婷也笑起来，“你也……加油！”
“加油？”
“今晚的约会……应该很重要吧？”
“……挺重要的，虽然谈不上是正式意义上的……约会。”
“既然重要，一定要美美地赴约才行！”
“啊？”
“无论衣着还是谈吐，都要让对方觉得这次约会是受到重视的！”
被潘梓婷认真地盯着看，她竟一时语塞：眼前这个玲珑娇小的女孩，其实是非常有主见的啊！
“这样……合适么？我也不太懂……打扮什么的，不想让对方觉得很奇怪……”
她说“对方”呢……
潘梓婷越发肯定：今晚要见的人对曲依一定有着特别的意义，否则，向来不在乎旁人视线的她不会突然多了这么些顾虑。
“曲依你……是不是……有……”
“有什么？”
“没，没什么……”种种迹象令潘梓婷担心，却又不知应否言破，“晚上玩得开心点。”
“你也是，玩得开心。”
这天下午，社团活动室比平常冷清许多。
“挺给面子啊，你们几个。”
看着只有靳坤、曲依、林铮和苏阳四人的教室，辛凯将手中的扫帚往地上一杵：为了参加外语学院的派对，多数人下午都请假了——闻蕙芯忙于筹备活动，厉修晚上要陪难得回国的家人吃饭——按时出现的人中，苏阳晚上要到附近做兼职，林铮不参加需要额外花费的活动，可曲依和靳坤……
“你在这里做什么？”
瞅向那黑白分明的眸子，辛凯再次为对方的反常举动所不解：曲依虽然说过晚上有约，但也许因为时间充足所以没急着走，可靳坤明明说过要参加派对，却仍悠哉地参加了社团活动。
连张锡京都没来，他居然来了！
今晚是能与闻蕙芯增进交流的重要时机，难道他一点都不着急吗？之所以显得那么轻松，是因为胸有成竹而自信过头，还是因为毫无准备而处于放空状态……
“你脸上这对是假眼么。”
淡淡瞥过那忽然凑近的黑脸，靳坤将球拍放进储物柜。
“我说正经的！”他当然能看见对方在做什么，“你等会儿不是要参加活动么？”
见他面色微红，闷闷地“嗯”了一声，辛凯差点没跳起来：“嗯”个头啦！这个搞不清状况的家伙，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啊！
“先走了，今晚的值日就麻烦你了。”苏阳道。
“我晚上要去图书馆，也先走了。”随后，林铮也离开了。
“学长需要帮忙么？”
见辛凯要独自承包值日，曲依随口问了一句。
“你们两个晚上都有活动，先撤吧，我自己没问题。”
因那脱口而出的话不约而同地愣了下，两人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微妙。
“我先出去了。”
耳背红透的靳坤拔腿便向外走。
先出去？
辛凯听得一头雾水：自己好像没有让他等吧，为什么说“先”？
“学长……也知道？”
只剩二人的活动室里，女生的声音格外清晰。
“知道……什么？”
“参加圣诞节活动……他……”
“他？”迎视曲依认真而隐隐闪光的眸子，男生黝黑的面庞转瞬生出诧异的表情，“你不会也……”
“‘也’……什么？”
“你也知道靳坤今晚要参加活动？”
“嗯……”
被对方如此惊视，她的双颊不自觉地一鼓：她怎会不知，是她亲自邀请他的。可令她好奇的是，辛凯怎会知道，难道靳坤和他说了？
“他该不会……连那件事都告诉你了？”
“哪件事？”
“你……不知道？”
“学长如果知道，可以……告诉我么？”
“为什么……想知道他的事？”
“因为……”辛凯似乎知道一些她所不知的，和靳坤有关的事，“是朋友。”
朋友……
虽然有点意外，但听她这样说，他转又感觉开心：一直以来，靳坤都让他不太放心，作为学长，也作为少数可以和他有话直说的人，他一直希望除了自己以外，也能有其他人以“朋友”或是别的身份，出现在那个男生的身边。
“如果学长知道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
她的眼神是那样笃定，语气是那样坚定，好像他的答复就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直到这时，辛凯才为靳坤的种种先举找到合理解释：昨晚，酒馆休闲区的镖靶前，他站在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像是低声说了什么，随后，原本紧张的她松开手，投出了飞镖……
两人会如此互相照顾的理由，原来是出于“友谊”么。
“他今晚会去参加活动，其实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是因为一个人。”
“是……谁？”
“你得保证不告诉其他人，也别跟他说是我告诉你的。”
“可以。那个人……是谁？”
心跳不断加速着，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就是……”说到这里，辛凯的声音略微压低了一些，“闻蕙芯。”
“他……亲口跟你说的？”
“倒也不是亲口说的，”见她惊讶的目光忽然开始晃动，他一时也感到意外，“不过我问起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了吧。”
“默认了……”她的声音涩涩的，眼里细微的闪光也模糊成一片，“那他今晚要去的是……”
“他要去外语学院。”没注意到她脸上的变化，辛凯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距离派对开始不到一小时了。”
入冬后，足够白昼逗留的时间总是很短。
六点刚过，天已完全黑了。
然而比天色更暗的，是曲依此刻的内心。
因为潘梓婷说要“重视”晚上的“约会”，想着可能会在外面久留，她中午还特意回家换了件厚实的外套，可是……
“虽然没说喜欢闻蕙芯的事，但他连参加派对的事都告诉你了，说明真的把你当朋友。”辛凯边说，边挥动扫帚清理起教室来，“别看那家伙平时闷闷的，小心思还挺多，随便说一个都吓人一跳……”
淡淡望了眼窗外伫立在寒风中的榕树，曲依略显苍白的双唇轻轻动了动：“的确是……很惊人的‘心思’。”
“大概因为……我们喜欢的不是同一个人吧？”
默默忆起在活动室完成拼图的那个中午，辛凯说过的话，她的心忽然下沉得更深了：原来早从那时起，他就喜欢闻蕙芯了；自己不过是他的朋友，闻蕙芯才是……他喜欢的人。
七点，外语学院前的绿地上准时亮起灯光。
派对一如往年在室外举行。尽管夜里风大，但同学们聪明地就着绿地旁的围栏搭建了色彩缤纷的帷帐，不仅可以挡风，视觉上也相当美观。绿地中央，几棵茂盛的榕树也被彩色的飘带和小灯泡装点成圣诞树的模样，树下，几十张桌子连成长长的两排，桌上精心摆放了各种美食，所有食物均有专人为大家分盛，参与者每人只需支付三十元活动费，便可任意享用各种美味。
“这颜色好合适啊，你们两个约好的吗？”
看着穿红色连身裙的潘梓婷和一身正式中略带运动感的黑色卫衣的张锡京，梁媛媛忍不住抬起从前辈处借来的相机，给两人拍了张合影。
灯光璀璨的绿地上，同样个头小巧的两人并排而立，好似一红一黑两个可爱的玩偶，令整个画面都充满了童趣。
“嘿嘿，不错吧！”
受到赞扬，张锡京心中的满足感顿时无限上升：中午潘梓婷打来电话，说会穿红色的裙子，他就秉承“绿叶精神”穿了一身黑色，一来不会太抢女生的风头，二来也显得稳重。
“这里有热牛奶，要来一杯那么？”
不知是身材还是服装的关系，感觉他穿得有些单薄，潘梓婷体贴地递上一杯热乎乎的牛奶——今晚所有的热饮都封装在大罐子里，既可以保温，又便于取放。
“谢谢！”
接过她递来的杯子，他忽然行军姿似地挺直腰杆：因为天冷，潘梓婷加穿了厚大衣，红色裙裾从衣摆下伸出一些，玲珑娇美颇似放大版的拇指姑娘。
“媛媛，梓婷，锡宝！”
话正说着，一身明丽黄裙的薛嘉丽和一身浅蓝色蓬蓬裙的田玊拖着穿宽松条纹外套的蒋斯远，一路奔向大家。
“你们两个真是美死了！”梁媛媛连忙举起相机，“来，给你们拍一个。”
薛嘉丽用与裙子颜色相呼应的发带将头发束起，明亮色彩衬托下的她看起来非常有活力；田玊则凭借高超的编发技术将一条带闪钻的细带编入头发，仅是一个简单的转身，发间也有星点般含蓄的闪光。
“要热饮吗？”
见蒋斯远脸色有点白，张锡京关切道。
“但凡热的都来一份。”
将女孩们安全送到后，完成“骑士”使命的蒋斯远搓着手，将外套捂紧了一些：大冬天的，他可做不到像爱美的姑娘们一样，把大衣拿在手上却不穿。
“学姐太受欢迎了，男生全在看她……”
薛嘉丽鼓起腮帮，羡慕地看向被人群包围的闻蕙芯：她今晚穿酒红色丝绒小礼裙，配以棕色皮草坎肩，纤细的双臂被黑色长手套遮住，略带一点褐色的头发温柔垂在肩上，看起来端庄典雅。
出于校花和去年活动partyqueen的双重身份，她无疑是今晚的焦点人物。
“今年到场的人好像比去年多了。”
将纷至沓来的学生有序引往绿地上，从容待客的傅暄皓温和一笑。
“是啊，”旁边的闻蕙芯也轻轻舒气，“晚来的人估计只能喝饮料了。”
“好在饮品准备充足。”
“如果厉修也来，估计就不够了。”
“他今晚好像要陪母亲吃饭。”
“只有母亲么，校庆那晚好像也请了他父亲吧？”
“说是校庆结束的第二天，叔叔忙于工作提前回英国了，阿姨没有其他事所以可以留久一些。”
“也是，毕竟是全职太太呢……”说着，闻蕙芯纤长的睫毛忽然一闪，“是他……”
“嗯？”
傅暄皓微微侧目，只见一个高挑淡漠的男生正安静倚在学院主楼入口的立柱上，一副在等人的样子。
“靳坤？”
忘记了身边还有其他的人，闻蕙芯步伐轻快地走到那男生面前，标致的脸庞在灯光照耀下呈现出动人的光泽。
正当她满心期待的时候，他居然真的出现在这里了。
“一个人来的？”
回眸之际，女孩弯月般的笑眼映入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不……”
“到里面来吧，这边风大。”没等他说明，傅暄皓已体贴地递上一杯热饮。
“谢谢……”
将温暖的杯子握在手中，靳坤却没有喝。
看着被布置得温馨明亮的场地，以及在彩色帷帐下谈天说笑的人们，一丝落空之感莫名攀上心头：下午从社团出来，曲依把他带至外语学院外，又说临时要去一下其他地方，让他先进去不用等她。因为她坚持说事情可以自己解决，他也没有过问太多；进入学院内部后，见绿地上人员冗杂，他不愿靠得太近，就独自在一旁等候，直到闻蕙芯发现之前，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北风侵袭之下，毫无遮挡的室外是如此寒冷。概是身体素质好，衣服也穿得足，他起先并不觉得冷；然而，等不到她的失落在心中不断叠加，直至此刻，就算把热的东西握在手上，他也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快看那边杨晔！”人群中，一个戴动物造型围巾的女生忽然搡了搡身边男生的胳膊，“那家伙怎么来了，还是跟闻蕙芯……”
看着被闻蕙芯和傅暄皓带入场地中央的靳坤，男生平淡的眉目不适应地皱了皱：他不是一向不参加集体活动么，怎么会……
不远处，仿佛也感应到了对方的视线，靳坤黑白分明的眼睛掠过人群，一眼便认出了杨晔。
“等会儿能邀请你跳支舞么？”
这时，一个模样清秀的男生满怀自信地走到闻蕙芯面前。
“啊，这个……”
虽然今夜已经婉辞了许多邀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邀约她仍有些无措。
“如果还没选定舞伴，能否……给我一个机会？”
见她没有马上拒绝，男生语气中的自信又增添了一分。
“我……”闻蕙芯想找傅暄皓——她去年的舞伴，却见他正在与几名熟人寒暄；一时没辙的她视线陡偏，看到了靳坤浅麦色的侧脸，无数彩色小灯的映照下，那淡漠不羁的眸子里竟透出点点奇异而纯净的光芒……
“我有舞伴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杨晔，靳坤本打算直接离开，不料左臂却被一双忽然伸出的手勾住，回过头才发现，闻蕙芯正满目期待地看着他。
此举一出，周遭众人，包括正在附近吃东西的张锡京一行人，都向这边看过来了！
“他就是……我的舞伴。”闻蕙芯说罢，又侧过身低声补了句，“帮帮我。”
看了眼她旁边那和众人同样惊讶的“邀约者”，靳坤轻皱了一下眉头，最终没有说话。
在随之而来的一片哗然中，薛嘉丽胳膊一抖，手中仅咬过一口的纸杯蛋糕应声掉落：派对，舞伴，靳坤和闻蕙芯！
寒夜中，同样宾客络绎的还有漫画社。
为了创造良好的用餐氛围，室内没有使用原有的照明设备，而是替以数盏光线充足的高脚灯，又在每张桌子上置一盏烛台，烛台顶端是古铜色的镂空烛托，烛光从镂空托壁内隐隐透出，营造出美妙又别致的情调。
“满两百才送手办？都是学生不能优惠一点么……大雄君？”
“呃……考虑到礼品的成本，没有我社派发的体验券没办法优惠呢，不过以两位目前的消费，可以免费得到一顶手绘的帽子。”
“可我想要手办啊……要不，我们再点两个甜品，再来两个芒果西米布丁？好像还差点哦，喂……吕柯！”
“啊？”
听到女生不满的叫嚷，对面着装花哨却面容俊秀的男生迟滞地回过头。
“问你话呢！”
“什么？”
“再加点几样，今晚的消费就达到赠手办的金额了。”
“随你点，我都行。”
“那就两份布丁，再加一盘炸鸡翅，要原味别放辣……”
正当女生向穿野比大雄玩偶装的服务生加单时，闲来无事的吕柯双手插兜，目光不经意地环绕活动室一圈，视线却被忽然晃过门外的一撇人影攫住：那是一个个头适中的女生，穿深蓝外套和棕色棉靴，深灰色厚围巾将脸裹得只能看见鼻子以上，目光平静无波，额头光洁饱满……
“欢迎光临……曲依！”
恰巧经过门边，穿哆啦A梦玩偶装的服务生正欲迎客，却发现认识来人。
“多……多……你怎么……”
“是我啊！”见女生略显意外地看着自己，服务生一把摘下厚重的头套，露出一头经多种颜色挑染的短发。
“罗智星？”曲依不禁低呼：怪乎这声音如此耳熟。
见状，一旁装扮成雅典娜的高挑女服务生提醒道：“亲爱的，能把你的头装回去么，还有客人呢。”
“啊，抱歉……”重新戴好头套，罗智星拉着曲依要给她找座位，“等你半天怎么一个人来，我不是给了你两张券么？”
“嗯……”
被围巾遮住的唇暗自颤抖了一下，她却不知如何诉说：从辛凯那里获知的“消息”令她如坠冰窟，考虑再三，她还是对靳坤撒了谎——知道他喜欢的人是闻蕙芯，想要去的也是外语学院，她心里虽然难受，却还是决定“成全”他。
如果仅仅因为她先开了口，为了照顾她的心情他才会答应她的邀请，这样违背初衷的决定并不是她所希望的。他应该去他真正想去的地方，和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而这一切，都是她可以帮他实现的。
她应该做的，是像成全最好的朋友那样，成全他……
“这个时间基本满座了，你先坐坐，我上厨房看看。”
为了今晚的活动，漫画社透过APP请来了同城的小吃制作团队，所有食物和果汁类饮品全是现场制作，品类丰富且保质保鲜。由于用餐人数比预计要多，加之现场制作也相对耗时，晚来的客人只能在等候区排队，待之前的客人离场方能落座。
为确保活动有序进行，服务生也分成了两种。一种穿厚重的玩偶服，负责给大家点单、结账。另一种造型相对轻便，负责上菜、清桌。罗智星今晚的工作就是为每一桌客人下单和结账，空闲之余还要到改造成临时后厨的露台跑动，催促或调整制作进度。
“没关系，你忙。”
曲依淡淡一笑，安静在等候区坐下；所谓“等候区”，也是在长椅上加设了软垫和靠枕临时改造的：今晚到场的学生绝数是动漫爱好者，他们有的穿个性鲜明的服装，有的干脆在桌上摆个平板边吃边看——就连旁边几个和她一样的“排队者”，也正用常人无法理解的语言相互交谈着。
置身其中，她忽然有种有离地球很远的感觉，而陪伴她“遨游星际”的，只有手中小纸杯里半冷不热的白水。
只见她习惯性地拉开包链，取出手机，连上耳机，不一会儿，耳机里熟悉的旋律便覆盖了周围一片陌生的声音。
这遍布了欢声笑语的一夜，注定还是要……独自度过呢。
“哟。”
一声不搭调的问候忽然加塞到流畅的旋律中，随后，她还隐约听见了打响指的声音。
摘下一边耳机，曲依在朦胧的烛光中缓缓睁眼，一个衣着花哨却面目俊秀的男生不知何时已凑到她跟前：“又见面了，临时合伙人。”
饱食畅饮过后，外语学院这边也到了备受瞩目的舞蹈环节。
“上洗手间而已，急什么呢。”
刚刚推掉一名男生的邀请，倍觉无趣的王琪瞥了眼一旁神情焦躁好似丢包旅客的张锡京：基于几名前辈的“示范”，这家伙虎着胆子去请潘梓婷跳舞，却笨手笨脚一个劲往人家鞋子上踩，这会儿对方去洗手间清理污渍，他又伸头伸脑巴望起来。
“才不是！”被她无恶意地调侃一番，小个子男生顿时面红耳赤，“我是在想……这么有影响的活动，任颖姗怎么不来，校报的消息不是一向很灵通么。”
“校报大把的人，缺她一个么。”
“为什么这样说……”
不止今天，从校庆结束到现在，他都觉得王琪有点怪怪的，尤其在提到任颖姗的时候，语气和态度都显得非常刻薄。
“不为什么，想到就说了。”
原想借活动的热闹氛围，缓解近来诸事不顺的糟糕心情的她，根本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靳坤，更想不到他居然会以闻蕙芯“舞伴”的身份出现。
“刚才，怎么回事？”
另一边，汤妮使尽解数，终于“挤”到闻蕙芯身边：宣布与她的搭档关系后，靳坤很快被几个不认识的男生拉过去，询问他和闻蕙芯的交情，以及请他帮忙，让他们与闻蕙芯跳第二，第三，甚至第四支舞。
“我也是……一时没办法。”
“你们不是……来真的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说了这么多人呢……”
嘴上尽管极言相否，面上两撇迷人的红晕却袒露了女生的羞涩。
早从入学之初，汤妮就十分清楚闻蕙芯的魅力：不管何时何地，她总能轻易引来旁人的注意，不仅因为美貌，更因为那份难得的温柔与亲切。要说她身边那些源源不断的追求者，无论长相还是才华，比靳坤优秀的都大有人在，可她偏偏一个都没感觉，甚至与作为多数女生理想型的厉修的关系，也仅止于“友谊”。
一直以来，闻蕙芯都是一个很会替人着想，也很清楚自身选择的女生。能给的温柔无微不至，该有的矜持拿捏正好，不会和没有发展打算的男生暧昧不清，也不会被各种甜蜜攻势冲昏头脑，很清醒，也很聪明。
她还好奇，究竟怎样的男生，才能让这样各方面条件都如此出色的女孩，露出这样的表情——
而现在，一切疑惑似乎都从那羞涩的红晕中，得出了答案……
“同学，你掉东西了。”
感到有人扳住自己的肩膀，从一众陌生人的“围堵”中暂得脱身的靳坤默默回头，却见身后一个男生正将一张花里胡哨的小卡片递过来：那正是曲依给他的活动体验券。
“真巧，你也有？”
见他接过卡片，那男生自顾自道：“我本来跟朋友约好先去那边的，可那边七点不到已经爆场了，我们就先来外语学院蹭个饭，等晚些人没那么多了再过去，不过到时手办估计都发完了……”
靳坤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去哪里？”
“漫画社啊。你不知道？”
“漫画社？”细心检查过手中的小卡片，他确定上面没有任何注明地址的信息，“这不是……外语学院的券？”
“外语学院的活动有赞助，价格已经优惠很多哪还需要折扣券，漫画社就不同了，全程动用社团经费，东西自然贵一点……”
没等男生说完，靳坤脑中已如捅过的蜂窝般乱成一团：
“现在……过去吗？”
“去……哪里。”
“……外语学院。”
“外语学院么……”
下午从社团出来，曲依的神情就有些恍惚，问起晚上一起参加活动的事，她也只是莫名地重复着他的话。
“你先进去吧，我有事要先去一下其他地方……”
“我可以等你办完……”
“不用等我，你先进去。”
因为她微笑着没有多说，他竟也没有多问。
她一定是知道两人要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又不希望他为难，才会用那样的方式将他留在这里，然后离开。
为什么，竟没察觉到她那时的异常。
为什么，竟然就那样让她离开了——
轻柔的乐声在绿地上悠悠散开，男女学生们纷纷结对，缓步行至灯光璀璨的大树下，借着淡淡酒意迈动轻盈的舞步……
“站住。”
见那高挑的人影匆忙地向人群外围跑去，傅暄皓一把拉住那人的手臂。
“放手。”
男生的神情是那样焦虑。
“你是蕙芯的搭档，你走了她要怎么办？”
能和闻蕙芯共舞，是多少男生梦寐以求的事，而这个人却……
“这方面我不擅长，学长去更合适。”
看着那抽出手后，头也不回地向夜色中奔去的身影，傅暄皓不解地转过头，却发现闻蕙芯正面色平静地站在后面。
“蕙芯……”
“走吧，”慰藉之词尚未脱口，她已率先露出温柔的笑容，“今年又要麻烦你和我搭档了。”
“姜茶驾到，小怪兽们请慢用。”
“谢谢，奥特曼。”
笑着接过扮成奥特曼的服务生递来的饮料，吕柯将杯子递给眼前的女生。
“我自己有。”
作为最后一个滞留在等候区的“顾客”，尽管手中的小纸杯早已见底，曲依却没有接受对方奉上的热饮。
“不是白请你，这杯就当给我朋友凑够换礼品的钱。她早点把东西弄到手，我也早点解脱。”
“想解脱随时都可以吧。”
“那样就太不够朋友了。”
“朋友？”曲依抬眼，见附近桌上一女孩与人聊得正欢，“这算什么，各取所需？”
“算是吧。她负责买，我负责吃。”
这男生虽笑容轻挑，态度圆滑，对占人便宜的做法倒是供认不讳。
“一个人来？”
“哦。”
“干嘛不把另一只耳机取下来？”
“就算两只都戴我也能听见。”
“戴着耳机跟人说话很不礼貌啊……喂，别！”
眼看她要将另一边耳机也戴上，他想制止她的动作，却无意蹭到了她的手。
漫画社在社团活动中心二楼，本身就位于相对封闭的空间，故即便不开暖气，单靠人体呼出的二氧化碳也足够温暖。在仅有六扇只能小幅度打开的壁窗，且容纳了数十人的活动室里待了近一小时，他早就暖和得连外套都嫌多余了，可她的手却凉得好似在冷水中浸过。
“过来吃东西啊吕柯，菜都上好了！”
和新结识的伙伴聊得正热，恰好加点的食物也上齐了，女生冲等候区喊了一声后，又接着中断的话题聊起来。
“不过去么，你朋友好像在叫你。”
朦胧而摇曳的一片烛光的映照下，女生平静的眸内似乎也有隐隐跃动的光点，那些细小的光点如同一枚枚微型的钩子，仿佛要将人的视线牢牢勾住。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伴随对方倏然垂下的睫毛，那些闪着光的细小钩子又都被遮住了。
“要不你和我们一桌得了，他们好像也拼桌了，多你一个不多。”
怀着某种不明原因的“侥幸”，尽管清晰感受到了对方的态度，吕柯却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至于“争取”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谢谢，我在这里很好。”
“不好意思，可以请您往里挪一些么？”领着几名晚到的“顾客”进入等候区，穿大雄玩偶装的服务生礼貌道，“这边有刚到的客人。”
“哦，没事，你们坐！”
见等候区又添“新人”，“争取”失败的吕柯连忙起身，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返回了用餐区。
“哆啦A梦！”
闻“大雄”呼唤，正向一桌客人确认菜单的罗智星及时应声：“在！”
“一会儿送三杯水过来。”
“收到！”
看那穿厚重玩偶服的女孩“灵活”地穿梭于“前厅”和“后厨”之间，被“新人”们挤到长椅最深处的曲依不禁有些羡慕：自己要是有她一半忙碌的话，估计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久久困在失落中了吧？
暮色渐深，除却一两粒不显眼的星，夜空里尽是寂静而纯粹的一片黑色。
即便未曾进去看过，通过旁人无意的交谈，她也大致能想象出外语学院那边的热闹——绿地上缤纷多彩的帷帐，帐边装饰一新的大树，树下翩翩起舞的人影——现在的他，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已经见到了闻蕙芯，又或者正和她在一起呢？
这样想着，视线竟不由得模糊起来：是后悔了么？可她有什么理由后悔呢，做出这种决定明明是自愿的……
喧闹人声中，走廊里忽然响起一系列急促的脚步。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像是没有听到服务生的询问，那忽然闯入的高挑人影只快速扫视现场一圈，便笔直地向等候区走去；直至看到长椅深处那正倚窗望外的女生，他才停住。
隐约感到一阵室外才有的微寒却清新的气息，曲依转过头，略微抬眼，越发模糊的视线竟不可思议地，映入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你们……一起的？”
紧跟过来的“大雄”小心询问。
呆呆望向忽然出现的靳坤，尚不及反应的曲依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往边儿点，人家一起的……”
见状，几个“新人”纷纷识相地挪窝儿。
默默填上旁人贡献的“空位”，靳坤的呼吸久久难归平稳；一路赶来，他跑了很多地方，也询问过好几个值夜的门卫，才终于找到这里。
就是在过去，他也不曾这般迫切地想要找到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等胸口的起伏有所缓和，他已微喘着看向她。
“告诉……什么……”
将两只耳机都取下，然后怔怔看向那张脑海中曾描绘了无数次的脸，女生眼中的细小光点再度活跃起来。
“这个，不是要去外语学院……”他打开紧攥的掌心，将那皱成一团的体验券递到她面前，“是要来这里。”
“你不是……想去外语学院么？”
“那个……是我的失误，”她眼中隐约闪动着细小光芒，他眸底也有孩子般纯净的神采与之呼应，“和你约好的……应该优先。”
好像犯错孩童一样，那略带鼻音的回应里也充斥着生涩的歉疚。
果然是这样啊……
因为她优先开了口，所以就算想去闻蕙芯那边，他也会考虑事先的约定而待在她身边……
“优先考虑和我约好的……是因为……把我当朋友么？”
轻轻晃动的烛光的群影中，她的神情既清晰又朦胧，声音也淡薄好似梦呓。
一如她的神情和声音，这突如其来的询问也令他措手不及：说“是”，好像不太符合初衷，说“不是”，必定会引起误解……
“是……”
终于还是……违背了初衷。
四周仍旧烛光影绰，心中期待的火苗却已冷静地熄灭——
“真好。”
她忽然的微笑令他不明：“什么？”
“我们还是朋友，真好……”
还是……“朋友”么……
“嗯……”
几乎竭尽全力才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感，他紧聚的瞳孔轻轻散开一些，唇角的线条也生硬地向上扬起。
此刻，面对彼此脸上那淡得看不出是笑的笑，两人心中的种种疑虑也终于尘埃落定：不能成为对方喜欢的人，却还是“朋友”。
这样的结果，相比最糟的，似乎也是最好的。
这一夜，等候区最后的五人最终没有等到空座。尽管“被迫”拼了桌，却以八五折的“团购价”获得了相应“补偿”。
“学校里还挺热闹，外语学院和漫画社都来大展拳脚。”
“听说我们来之前，还有校报记者来拍照呢。”
“这么好的露脸机会我居然错过了！”
“说是先拍这边，再去拍外语学院。”
“本来想去外语学院看美女，谁知道那边爆场！刷朋友圈的时候见大家传这边也有热闹，我懒得去挤就过来凑合一下，谁知道这边也爆了。”
“已经不错了，临时拼团还落了折扣，至少不用白跑一趟……”
和其余三个拼桌的人不同，由于对动漫没有太大热情，靳坤和曲依没有加入讨论，而另外开辟了独立的交际空间。
见窗边立了一个塑料泡沫制的小雪人，觉得可爱她就忍不住拍了一张。手机的快门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为什么拍那个。”
“感觉……挺有意思。”烛光悠然摇曳着，他瞳孔里也晃动着令她不敢直视的温柔，“换个屏保……顺便。”
“打扰一下，”应其中一名客人的要求，“大雄”拿来了打印单，“我刚才看了一下，几位今晚的消费算上折扣共计三百零六元。”
“三百多……好像可以换礼品吧？”
“原定是每桌顾客消费满两百元，每人可获得手办一个，两百元以下均可获得一顶由我们社长亲手绘制的帽子。但目前手办已经发完，只剩帽子了。”
“帽子不划算啊。”
“所有帽子都是社长亲自设计的，花色和款式都没有重复的，况且几位享受了今晚的最高折扣，还是划算的。”
“那边两位同学，还有什么要点吗，我们打算结账了。”
受到拼桌同伴的询问，靳坤看向曲依：“还有想吃的么？”
“没了，”将手机放回背包，女生转向服务生，“结账吧。”
“一起付款还是……”
一个男生道：“AA，每人按各自点的分量算。”
“好的。”获悉此情，“大雄”叫住正好在旁边发派礼品的“哆啦A梦”，“这桌要结账了，等会儿拿五顶帽子过来。”
不一会儿，礼品拿来了。
“不好意思啊，刚清点了一下库存，帽子还剩三顶。几位要不要商量下……”
见用餐区的客人没有原先那么多了，实在闷得不行的罗智星索性将头套脱下来，用胳膊夹住。好容易呼吸到新鲜空气，她汗湿的通红面庞也露出了放松的表情。
“谁点得多归谁呗，我反正来凑热闹的，要不要无所谓。”
一个刘海几乎齐眉的男生双手一摊。
“我出钱最多，我先选！”一个黄发的女生立刻上前。
“还有两顶，女士优先。”等对方选完，一个方脸的男生看了曲依一眼。
她没有多想，就挑了画有海豹君的帽子。
“粉红色？”见方脸男生毫不犹豫拿了最后一顶画有芭比人偶的帽子，黄发女生惊叹，“老弟，你这么少女心！”
“我不戴女朋友戴嘛，借花献佛晓得不……”
眼看几人依次结完账，罗智星悄悄将曲依拉过一旁：“明明是两个人来，还骗我……”
沿着她的目光看到身边的男生，曲依窘迫地压低声音：“那个是……是因为校庆那时他帮了很大的忙，算是……答谢。”
“就这样？”没能套出额外消息，罗智星立刻垮下脸，“你还真是够朋友啊……”
指腹轻轻摩挲柔软的帽檐，曲依笑容清淡。
一旁，将新添的图片设为相应联系人的来电显示，靳坤默默点击了“确认”键。
离开社团活动中心大楼，冬夜的低温令默默行走的两人头脑清醒：今天过后，即使会难受，也要试着像“朋友”一样相处。
因为，各自在对方心中的意义，已经确认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