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光轻笼下的大雄宝殿外，插满燃香的铜鼎四周烟雾缭绕。
“想不到你和舒诚都报考了F大，”见柳瑛涵伏在软垫上，久久没有回应，曲依直起身跪坐在软垫上，声音平静，“就在与我相距这么近的地方。”
“不是想不到，”柳瑛涵依旧伏身未起，“而是你刻意忽视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
她曾认为，曲依是那种为了成全别人甘愿委屈自己的人。但是，对于周舒诚的告白，那一向不乏主见的女孩却显得毫无勇气，只会回避、躲闪，因而，也让周舒诚误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并不断自责。这样的局面令柳瑛涵心痛。虽然同是自己的好友，但感情令她选择站在周舒诚这边，并将责任归咎于曲依的懦弱，争吵过后，曲依不联系自己，自己也不想主动和解。
抱着“即便没有自己，对方也必定过得很好”的认知，柳瑛涵想要开始新的生活。她开始学习收敛脾气，尽可能多地结交朋友，将原本的短发留长并束成马尾，抓住各种机会邀请周舒诚去玩，并和他约定考入同城的大学——但这一切，并不能抹去记忆中关于过去的种种不快，也无法令周舒诚对自己产生更进一步的情感，而仅仅是——将自己变成了第二个曲依。
经过一番促膝之谈，大致了解了曲依这几年的生活状况，直到亲耳听过对方的“解释”，她才明白，真正懦弱的不是对方，而是不愿相信“周舒诚喜欢曲依”这一事实的自己。在被对方的“逃避”伤害后，自己也用同样的方式伤害了对方。
伤害造成后，两人也都选择了逃避——
“是。”没有否认，曲依伏身再次叩拜，“所以现在，我不想逃了。”
柳瑛涵微微起身，侧过脸看向身边的女孩。
“既然你愿意听，我现在就解释清楚。”起身后，曲依也转过身，凝视对方微红的双眼，认真道，“那个时候，我想去找你……”
她记得，潘梓婷曾按照她的建议大胆地对男生提出抗议。
“我想和你解释清楚……”
她记得，父亲曾跟她说“要好好珍惜”这类的话。
“我对周舒诚并没有超出友谊之外的感情……”
她记得，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一切向柳瑛涵解释清楚。
“我也并没有，要‘抛下’你们的念头……”
而现在，就是解释一切的最佳时机。
“因为对我来说……”
因为，所谓“懂得珍惜”——
“你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正是“把握好当下”。
“不辞而别是我不对，我太自私了，”望着眼眶红红的柳瑛涵，曲依轻轻吸了一下鼻子，道，“你能谅解我吗？”
“说什么傻话！”不想被对方看到狼狈落下的泪珠，柳瑛涵抬起右臂遮住眼睛，“非说有错的话，我才要请你谅解。我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见她肩膀一耸一耸的，曲依不禁靠近一些，轻轻抱住她。
感受到对方熟悉的体温，柳瑛涵竭力忍住眼泪，也伸手轻轻抱住对方，道：“我好想你啊……”
被那颤抖的回话触动心弦，曲依的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我也想你……”
耳边氤氲着对方微热的呼吸，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感到，那迷失了方向的友谊的温暖，又一次回到了心中。
“既然如此，”轻轻将脑袋从对方肩上撤开，柳瑛涵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从现在起，重新开始吧。”
“嗯，”曲依点点头，也对她微笑，“重新开始。”
说话间，人影交错的大殿内，只见那跪在朱红软垫上的两个女孩默契地双手合十，随后伏身以无比虔诚的姿态用前额轻抵垫前，向莲花座上的五方如来致以最后一次叩拜。
“你慢点，当心滑！”
大榕树下，闻蕙芯正欲将一缕祈愿带系到稍高一些的树枝上。看她摇摇晃晃地站在石台上，汤妮总有些隐忧。
“学姐顺便也帮我系一条吧，我不够高！”将一条被黑色签字笔写得密密麻麻的带子递上去后，薛嘉丽冲闻蕙芯撒娇道。
“哦，好的。”
因为买祈愿带时排队排得够呛，见她愿意帮忙，薛嘉丽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里可以吗？”
感觉闻蕙芯选的位置不好，薛嘉丽连忙道：“太低了，再高点，越高越好！”
“我帮你吧？”看着如此美丽的女孩在树下忙碌，一个F大的男生主动献殷勤。
“谢谢，我自己可以。”微笑着推拒了对方的好意，闻蕙芯踮起脚尖，尽可能地将胳膊向上伸。
这时，一个拿着祈愿带的小男孩跑到树下，正要找地方把带子系上，不经意瞥了眼旁边的闻蕙芯，随即高喊道：“你下来！”
没等闻蕙芯扭过头，那小家伙指着她再次高声叫道：“到我了，你下来！”
“什……啊！”
模糊中只听得一句“你下来”，站在石台边沿的闻蕙芯本能地转身去看，不料一脚没踩实，身体竟也不听使唤地向旁侧去——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泛着淡淡温度的怀抱。
头晕目眩的当下，除却那飘着几缕薄云的蓝色晴空，她眼中仅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逆光仰视，男生浅麦色的面庞氤氲着轻柔的光影，鼻梁的弧度更加优美，似有若无的温柔呼吸也像最干净的空气，无声钻入并占据了她的心房。
难以置信，他的怀抱竟如此温柔。
“不错嘛，”随行的辛凯将整个过程看得一清二楚，“眼疾手快啊！”
在几名同行校友的注视下，靳坤将面上红云渐密的闻蕙芯缓缓放下。
“谢谢……”因为今天穿着短裙，想到刚才他的手无意地触到了她的一部分腿部肌肤，闻蕙芯的心跳骤然加快；她一边向他致谢，一边看向他，却发现他并未回视自己，而是将目光投往佛殿所在的方位。
“老实点！”与此同时，一个小跑而来的年轻女子拉开那小个男孩，训斥过后抱歉地看向受惊的闻蕙芯，“不好意思啊，没事吧？”
“没事，不要紧……”
“那家伙刚才……”看着面若桃花的闻蕙芯，F大一个男生目怔，“是抱了我的女神吗？”
一个穿花衬衫的F大女生道：“好像王子抱着公主一样。”
“王子个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张锡京幽幽道，“怎么看都觉得是大魔王抱着公主。”
跟在他旁边的潘梓婷注视着面色绯红的闻蕙芯，并不说话。
“大魔王？”
不介意那个F大的男生不理解自己的逻辑，张锡京继续自说自话：“不过大魔王不应该抱公主，应该抱魔女才对。”
“魔女又是什么？”这下连穿花衬衫的女生也搞不懂了。
只见张锡京鼻尖朝天上一指，唇角弯曲道：“至于魔女嘛……”
“曲依？”
循着靳坤的目光，在熙熙攘攘的石阶上，闻蕙芯立刻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庞。
看到与曲依一同从石阶上走下来的柳瑛涵，靳坤顿时目光凝重：果然，她们还是遇见了。
看见不远处缓缓走下的曲依，张锡京不禁扁了扁嘴：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你……眼睛怎么了？”见柳瑛涵的眼睑有些红肿，周舒诚连忙上前关心。这一看，才发现曲依的眼睛也微微红肿着。
虽然不知道曲依三年前忽然不再与他和柳瑛涵联系的具体原因，周舒诚自认为她们之间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作为男生也许不方便插手；但看到这样的场面，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怎么回事，”按时到榕树下集合的一个戴护腕的女生道，“瑛涵？”
不知怎么，闻蕙芯忽然很想看看靳坤此刻的表情。她悄悄侧目，只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紧紧钉在柳瑛涵身上，那样集中而凌厉的注视仿佛要将对方看穿。
“被香薰的。”见柳瑛涵神情有些尴尬，曲依先揉了揉眼睛，随即自然地解释道，“我们正好站在下风处。”
“要不要去洗洗？”听她这样说，戴护腕的女生渐渐放下心来。
柳瑛涵点点头，转身向曲依道：“一起来吧？”
愣了片刻，曲依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尽管不明白那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着曲依唇角那毫无牵强之意的笑容，靳坤心中的担忧也终于削弱了一些。
“人都齐了吧，”环顾四周一圈，F大的社长向辛凯道，“去吃饭吧，厉修他们已经去占位置了。”
“是啊，去吃饭吧，肚子好饿！”梁媛媛赞同道。
“你没事吧？”大家一同向外走去的时候，几个F大的男生趁机立刻将闻蕙芯围住；目光默默注视着前方，闻蕙芯感觉这一刻，除却曲依身边那个穿蓝紫相间连帽衫的高挑背影，自己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出什么事了吗。”
右上方淡淡飘来的略带鼻音的话语，轻柔好似云絮。
“什么？”
转头看向靳坤，曲依眸中存惑。
“你和那个人的谈话，在学校绿化带后面……我听见了。”
视线依旧保持在水平高度，他的声音似乎更轻了。
面上发烫的她先是张了张口，却又像担心被旁人听到般没有说下去：他竟然从那个时候……就知道她和柳瑛涵的关系了？
“我……没事。”太阳穴突突地鼓动着，她将视线压得很低，“我和她，也已经没事了。”
似乎对这样的解释怀有疑虑，他快速扫了她一眼，确定她并没在敷衍自己，他的视线转而投向上方晴朗的天空：“那就好。”
听出他声音中那单薄得几乎要被秋风吹散的愉悦，她的视线缓缓转向高空，唇角也不禁扬得更高了：上方蓝色的神明啊，可以的话，请赐予她更多的勇气吧——更多的，可以将重要之物牢牢握紧的勇气。
至于柳瑛涵说的，那些被她刻意忽略了的重要的东西——轻轻瞥了眼身边那沐浴在明朗秋光下的浅麦色侧脸，曲依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些无比重要却又被自己刻意忽略了的，正是自己所喜欢的。
午饭过后，一行人步行抵达山顶。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路上，大家似乎变得更加亲密了。有了柳瑛涵和周舒诚的陪伴，原先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曲依和靳坤竟也不再孤立于群体之外。
见戴护腕的女生豪迈地将一只肉松包送入口中，柳瑛涵忍不住打趣道：“瑶瑶你刚才不是只喝了汤，把面留下了吧？”
景瑶，柳瑛涵在F大的校友兼社友。
“同样是二两的面，一点肉末都不见，全是素的，根本吃不饱好吗！”
“那可是斋食馆，”柳瑛涵说着又看了曲依一眼，笑道，“你还想吃红烧肘子不成？”
“山上空气这么好，不如大家来活动活动筋骨吧！”
“活动筋骨……”听了F大社长的话，张锡京向四周空旷的草地张望了一圈，“跳广场舞吗？”
将背包搁在地上，辛凯挽起衣袖，道：“既然是社团联谊，当然没有比打一场比赛更过瘾的了。”
“好主意！”蒋斯远和其他几个男生立刻赞同。
“不公平啊，我今天穿有跟的短靴，怎么打嘛！”薛嘉丽最先反对，“蕙芯学姐也穿着裙子呢！”
“这还不简单，”张锡京道，“不方便上场的就当拉拉队呗！”
“可我们哪来的球拍？”说话的是向来少言的林铮。
“用我们的！”景瑶拍了拍背上的球袋，“难得聚一块儿，这次得来点特别的！”
“特别的？”潘梓婷不解。
“男女组合双打怎样！”
“双打？”柳瑛涵也有些意外。
“每场随机选出两名男生和两名女生，进行混合比赛，接不到球的一组下场换人，怎么样？”
听了景瑶的提议，F大的女生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我要跟厉修同学一组！”其中一个女生率先发声。
“凭什么，我也要！”其他女生也不甘示弱。
“虽然闻蕙芯是拉拉队，总觉得有点可惜……”
“是啊……”
男生这边显然有些沮丧。
见大家还没开局便泄了一半的气，辛凯提议道：“这样，抽签分组，总该公平了吧？”
不一会儿，第一组诞生了。
因为场地简陋，大家只找来一些石块排成一条“界”，“界”旁放红色可乐瓶的是F大的社长和梁媛媛组合，放蓝色可乐瓶的是蒋斯远和汤妮组合。
“社长加油！”伴随小小的羽毛球在空中左右往返，F大社员们的兴致也越发高昂。
“学姐加油！”E大这边，作为拉拉队一员的薛嘉丽也卯足了劲儿喊。
绿茵茵的草地上，此起彼伏的欢笑声中，受到那年轻而朝气蓬勃的生命力的感染，一旁的游人也不禁被吸引过来。
“哈哈，张锡京，Out!”在景瑶毫不留情的提示下，满心不服的张锡京和另一个F大的女生应声退场。
“可以啊你！”看了眼身畔神情淡漠的靳坤，不拘小节的景瑶脱口便道。连续四局下来，她与靳坤的组合可谓战无不胜，“下一组是谁？”
闻言，负责管理抽签的闻蕙芯随即在一堆刻了数字的枯树叶中挑出两张，念道：“接下来是……六号和十号。”
回想了一下自己抽签前的编码，曲依轻声道：“是我？”
“那么十号……”
没等闻蕙芯说完，一个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情绪的声音兀地响起：“是我。”
“居然和厉修一组！”同为拉拉队的薛嘉丽咬着衣袖不甘道：都是靴子惹的祸，害她没机会上场！
看着厉修笔挺稳健的身影与曲依并立于“赛场”之上，一种道不清的情绪越发令场边的周舒诚和王琪感到心堵。
“赛场”彼端，丝毫没有觉出靳坤与厉修之间不寻常的气流，比起参赛者更关注比赛本身的景瑶边做出预备发球的姿势，边示意对方：“要开始了！”
将视线从曲依身上移开，靳坤的注意力全然集中于厉修。
随后，当球从景瑶手中发出，没等曲依有所反应，厉修已经敏捷地将球击回对方场地；同样，尽管球落在景瑶可以抢救的范围，靳坤却主动将球抢下，并迅速送向对面场地——这么一来一去，这一局俨然成了厉修和靳坤的主场，两名女生除了接下几个网前球，便只有在一旁干等的份！
“哇……”“场边”的林铮看得眼直。
同样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潘梓婷不禁暗自替曲依捏了把汗：两个男生在力量和速度上可谓不相上下，从开场到现在不足一分钟的时间内，那颗白色的小球就没有落地过。因为是一局定输赢的制度，所以两个人才这样竭尽全力吗？
“怎么了？”赛间，见一旁稍作休息的辛凯起身点起人数，既不是羽毛球社社员，对比赛也毫无兴趣的王琪随口问道。
“点人数，趁他们玩着，我正好去订下山的缆车票。”
听他一说，王琪的眸子忽然一闪：“买票的事交给我吧，学长还是在这里看着他们。”
不明白王琪心血来潮所为为何，辛凯提醒她：“现在正是游客返程的高峰时段，要排很久的队才能买到票，你一个人……”
“反正打球什么的我也不感兴趣，闲着也是闲着！”不给对方否决的机会，王琪抢言道，“你把需要购票的人次告诉我，我去替大家买！”
“赛场”上，眼看莫名变成二人角斗的竞赛陷入僵局，景瑶一面暗责靳坤自作主张，一面观察局势；只待厉修再次强势扣杀之际，瞅准时机的她抢在靳坤之前控住来球，并挑选了一个古怪的角度，用很轻的力道将球向曲依送去！
眼看景瑶将球送向只有曲依能够抢救的范围，柳瑛涵的心骤然绷紧：这样的送球对接球方是极大的考验，反击的力道和角度上哪怕是一点疏忽，球都必定会出界；更棘手的是，连续几球下来，连景瑶也看出来了——曲依和厉修之间糟糕的配合。
见自己的“搭档”以如此刁钻的角度向曲依球送，靳坤不禁目光一紧——
就在所有人都笃定曲依不可能接到球之时，意外出现了；眼看球身就要触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厉修两三步赶到曲依身后，然而，他没有挥拍救球，而是在快速将球拍由右手换至左手后，沿着曲依身体下降的方向，用自己空出的右手握住了她的右手，并借助这结合了二人之力的一握，就着她握拍的右手，给予那即将触地的白色小球精准而强劲的一击！
伴随那高高腾起的小球，二人因身体失衡也一并向旁边倾倒——
“呀——”一阵女生群起而发的惊呼过后，闻蕙芯看见，那白色的小球流星般急速擦过靳坤的左肩，并最终落在柔软的草地上，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那黑白分明的眼底如同一面镜，清晰地映出对面“场地”上，厉修护着曲依仰倒在草坪上的画面。
“哈哈，景瑶，Out！”一旁的张锡京伺机报复。
“这么好的机会，你居然不接！”“计划”落空的景瑶边揉头发，边埋怨身边一语不发的靳坤。
躺在绿毯般柔软的草坪上，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泥土气息，上方大片湛蓝的天空就这样毫无阻碍地呈现在厉修眼前。自“那件事”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看过头顶这片天空了。
不一会儿，伴随着耳边一阵乱糟糟的干扰声，他看到一个单薄的背影正两手支撑着草地缓缓坐起，背后乳白色的衣料上黏了些许草籽和砂砾，微凉山风的吹拂下，几缕乌黑的发丝在晴朗天幕的背景下轻轻扬起。
“你太乱来了。”没好气地回望了一眼仰躺在地的厉修，曲依边拍去身上的泥沙边道。虽然赢下了这一局，但对于他之前“孤军作战”的行为，她着实感到不满。厉修的球技的确没得说，但为了取胜而置搭档于不顾，实在有违团队精神。
“那个球你接不到。”同样缓缓起身，厉修的声音低沉而冷淡。
“那就认输好了。”如此独断曲依自然无法接受。
脑海中飞速闪过某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厉修英俊的面上是一片看不出情绪的冷漠：“不可能。”
“游戏而已，却这样拼命……”短暂打量过对方冷酷的眸子，曲依起身，边拍去身上的尘土边道，“赢了就真的开心吗……”
仿佛绷得最紧的一根神经忽然被人挑断了似的，望向女孩单薄的背影，厉修一时竟无言以对：“开心”这点从来都不在他的行事前提之内，初中毕业后做出“回国”的决定，亦非为了“开心”，而是为了“赎罪”。而以“赎罪”为目的的生活，也注定不会使他“开心”。
“吵架了吗……”作为旁观者的潘梓婷兀自细语。
同样注视着曲依和厉修的举动，周舒诚的目光却显得愈发黯淡。
“呀，怎么少了一张？”
将近下午三点，结束活动的大家来到山顶的缆车入口处，只等王琪把事先购买的车票一一发放。
“怎么会，”看了眼附近一排几乎爆满的售票窗口，又看向王琪，辛凯只觉脑中像是遭遇了一阵短暂的轰炸，“报人数的时候我明明说得很清楚。”
“也许是我忘记检查了，”王琪一脸抱歉地瞅着面前的靳坤和曲依，“你们中的一人……好像得等下一班车了。”
听她这么一说，心领神会的张锡京立刻在心中摇旗呐喊：山顶共有四部缆车，每车限乘十人，来回一趟至少需要半小时，急着买票下山的游客早已在售票处排了长长一串，等留下的人买到票下山，估计天都要黑了——值日那次没能让他们吃到的苦头，王琪这次都给补全了！
“开什么玩笑……”
“我留下。”见靳坤冷面露出戏谑之色，曲依立刻打断他。经过一天的活动，他好像渐渐被大家接受了，虽然E大的人碍于早前对他的了解，多数还是选择保持距离，但F大的人似乎已经开始接纳他了，尤其是周舒诚和景瑶。如果趁此机会，让他有更多时间与大家相处，那些关于他的不实谣言，也许就能不攻自破——
不料曲依竟答得如此干脆，本等着看好戏的王琪当即语塞：两校人数相加正好二十一人，就算有两部缆车，仍旧有一人必须留在山上。为使一切在旁人看来天衣无缝，她特意少买了一张票，并等到最后才分发给靳坤和曲依。本想着借此机会刺激靳坤，令他显出往常的张狂嘴脸，这样一来，包括F大在内，所有人都会讨厌他，而以他的脾气，也必定不愿与大家同乘，结果自然便是和无票上车的曲依留在山上。但出乎意料的是，眼看靳坤刚才就要发作，曲依竟主动提出要留在山上。只是简单的三个字，便把她的计划全盘打乱了！
“女生一个人留在山上不太安全吧？”王琪试图“挽留”，“不如……”
“这里我以前来过很多次，已经很熟悉了，”视线迅速扫过某人黑白分明的眸子，曲依头也不回地向售票处走去，“不会有事的。”
望着她逐渐淹没在人群中的身影，终究没有“发作”的靳坤开始努力回忆她离开前留给他的最后一个眼神：那样温和、平静的目光，像是在告诉他，“别担心”。
那单薄的背影仿佛在他的心上系了一根隐形的线，直至不断拉长的距离将他的心扯得窒息——越发强烈的困惑令他想要追上那渐远的人，然而，那已挣脱理智约束的声音还来不及使人听到，便遭到了拦截：
“我跟她一起等！”
受到众人惊异而不解的注视，意识到自己出言唐突，周舒诚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样也好……都是熟人。”停止短暂而繁杂的思考，柳瑛涵没有去看那张窘迫的脸。
她明白，尽管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周舒诚对曲依的心思依旧没有改变。而无论她如何喜欢周舒诚，也始终没有阻止他喜欢别人的资格。
既然说好了要“重新开始”，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得到柳瑛涵的声援，周舒诚感激地冲她一笑，简单和大伙儿别过，便钻入人群中去了。
看他露出孩子般满足的笑容，柳瑛涵心中某处忽然释怀了：是啊，相比其他一切，这才是最重要的。
云层越积越厚，天空中大片的蓝色也渐渐收缩。
约摸十五分钟后，为了不让提前下山的人久等，曲依一拿到车票便连忙到候车处排队。
“嗨。”
正当她与一群陌生人眼巴巴等着下山的缆车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短发乌黑清爽的男孩，正冲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