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抵达大学东站，需要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
已经习惯车厢内一派拥挤嘈杂的曲依合着眼睛，脑袋微微仰起，静候着从上车到现在，即将响起的第八次车门开启的提示音——
“叮——”
“确定是四号线？”
先是一个亲切明朗的女声。
“确定。”再而是一个肯定的男声，“从学校出发，先搭乘四号线到市中心，再换乘二号线，坐五个站，下车步行三十米就能看到景区入口了。”
“还要转乘？早知道就打车去了……”随即响起的是一个略带不屑的女声。
“好在今天这趟车人也不算太多，先找位置坐吧。”之后发出的男声像是为了安抚前者。
全部，都是熟悉的声音——
“曲依？”
那在耳畔轻轻响起的声音明朗如同阳光。
“学姐？”
略带一点褐色的轻盈刘海，弯月似的温柔笑眼，及肩的发丝不经意地别在耳后，呼吸中也带着沁人心脾的芬芳。
越过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闻蕙芯标致的面庞，曲依平静的眼底映入一张张熟悉的脸孔：王琪、薛嘉丽、梁媛媛、汤妮、蒋斯远、林铮、辛凯以及——最后一个上车，却引得不少乘客侧目的厉修。
“你也坐这趟车啊？”没想到能遇见社友，薛嘉丽挨着曲依坐下来，移动过程中，头上布满微型星星图案的发带也仿佛闪动着细小的光芒。
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和这么多熟悉的人同乘一班车，小小的惊讶如同一朵焰火在曲依心间骤然绽开：今天是周末，是E大和F大羽毛球社相约秋游的日子。为免迟到，她七点半不到就出发了，一路上，像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催促着，她的步伐甚至比平常上学赶车的时候更加轻盈，更加紧迫。
懒得去理会闻蕙芯那边的动静，王琪一声不响地在厉修右侧坐下。
“咦，怎么没见张锡京，他平常不是最喜欢跟着厉修吗？”仔细环顾一圈，闻蕙芯这才发现，那个向来聒噪的小个子男生此刻竟没跟大伙在一起。
“他去找潘梓婷了。”蒋斯远道，“大概怕她迷路吧，她家附近好像没有顺路的地铁。”
“那他们怎么去？”梁媛媛担心道。
蒋斯远答：“只能先坐公交去市中心，再转地铁……”
听大伙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若有所思的王琪忍不住唇角轻扬：这些笨蛋懂个屁，就算潘梓婷认得路，张锡京也会变出各种借口去找她的。
“学长，”一边，大伙儿正聊得专注，另一边，林铮却低声问了辛凯一句，“景区的门票是不是很贵？我就说我不来了……”
因为坐在斜对角的位置，曲依能看到他眼中深深的不安。
“买都买了，”辛凯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林铮微曲的背，“想这些干嘛。”
“等下个月拿到生活费，我很快还你的！”
见他一脸认真，辛凯眉梢一挑：“好啊，敢忘记的话我可要上门讨债的！”
看神色不安的林铮因辛凯的自然回应笑意渐生，曲依不禁对这位前辈高超的社交手腕心生敬佩：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林铮几乎不参加所有需要额外费用的活动，这事社内尽人皆知。顾及贫困生强烈的自尊心，为使林铮融入集体，辛凯替他垫付了门票钱，更为避免对方心生“占人便宜”的忧虑，所以才会说出“上门讨债”这样的话……这个看似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摆平一众麻烦的青年，就是E大前任学生会主席。
“学姐，”梁媛媛偷偷朝厉修那边瞟了一眼，“学长不是说来不了吗，怎么又……”
“我也不清楚，他最近……好像总有出人意料的举动。”看了眼依旧沉默着与旁人毫无交流的厉修，闻蕙芯觉得，他今天的状态似乎比往常更难捉摸。
接手学生会主席一职后，工作量明明较从前增加了许多，他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忙碌，每天按时按量完成任务，然后来社团参加训练。闻蕙芯一直以为，“社团活动”的分量在他心中，从来不会重于“学生会的工作”。但近期，除了几次临时集会，每次社团练习他几乎都按时到席；最不可思议的，是周末——他一周之中从不为任何事腾出空闲的一天——自相识以来，这是闻蕙芯第一次在周末见到厉修。
假如说每个周末的去向是厉修的秘密，那么，令本应消失的人出现在不应出现的时间的理由，无疑是更大的秘密。
经辛凯带领，曲依一行人在市中心转乘二号线，朝目的地不断靠近。
由于市中心人流量大，早上八点刚过，车上已经挤满了人，大家虽然勉强挤上了车，却不得已被拥挤的人墙隔散。
为了站稳脚跟，曲依只得树袋熊似地牢牢抓住金属扶栏。
“你看那个人……”
“像不像明星啊……”
不远处传来两个衣着入时的女子的交谈声。目光循声觅去，曲依看到了即便快被人群淹没，也依旧英俊得格外出挑的厉修。
伫立于人群中的身躯修长笔挺，衣着简单却规整得挑不出一丝褶皱，黑色短发干净清爽，具有“冰冷”质感的略显苍白的肌肤，深邃眼眸如同陷入沉思般冷漠地盯着车窗——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紧随车门开启的“叮”响，在一小股向外涌出的人影中，曲依看见，厉修脚步轻移了一下，像被人群推动又像自发地，竟有渐渐向车门外走去的预兆！
确认过这一站并非此行的终点，曲依边拨试图开人群，边拼命伸长了手——
“喂——”
被后方人流推搡着，一只脚即将迈出车厢的厉修感到衣袖给一股力道猛地扯了一下；就在他回头看清拉住自己的人的下一刻，车门“叮”的一声，缓缓合上了。
“你……”看着眉头轻颦的曲依，厉修的表情也有些讶异。
“不是这一站，”大概是被人群挤得有些久了，曲依的呼吸有些急促，“还没到站。”
前一站上车的人不多，车门附近忽然余出了一片不小的空间。
“老天爷，终于解放了，”一边整理被挤出皱痕的衣摆，一边拉着闻蕙芯向车门附近走去，汤妮不住小声埋怨，“市中心永远是人贴人……哦？”
汤妮话末突发的一声细微的惊疑，以及忽然出现的闻蕙芯微讶的目光，都像是鸟儿细锐的小嘴，一下下叮啄着曲依的手指。
在一阵怪异的窘迫驱使下，她触电般松开了厉修的衣袖。
“还好还好，你们还在！”
一旁，从人堆里急急跑来的薛嘉丽边抚整略微歪斜的星星发带，边庆幸道。她一度以为大伙已经在这一站下车了。
“刚才……你……”完全不受来人的影响，汤妮好奇又惊讶地盯着曲依：她刚才是扯了厉修的衣袖没错吧？
睫毛覆盖下目光无措的眼睛，微微鼓起的双颊，安静扬在脑后的乌黑马尾，乳白色宽松套衫，深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最早注意到她，是因为靳坤，又因为注意力一直在靳坤身上，所以即使注意到也不曾仔细看过她。
在厉修的印象中，曲依一直是拘谨、淡然的，多数人所在乎并渴望获得的一切，于她好像都是可有可无的。她身上总显现出与众不同的特质，就连她此刻的窘迫，都与他见过的多数女生不同；一般情况下，女生在他面前总是害羞得紧张，紧张就容易犯错，而她，虽然紧张，却不是因为害羞，即便紧张，也不至于手足无措，就好像在她眼中，他不过是一个最平凡的路人。
这一点令厉修有些不悦。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仰慕他的优秀，双亲以他为荣，老师以他为傲，就连同辈都不得不臣服于他的光芒之下。一如“厉修是最出色的”，这是他获得过的最多的褒奖。他已经习惯了站在塔尖俯瞰众人的孤单，也已经习惯了受人敬仰的优越感，迄今为止，除了“那件事”，他的人生几乎没有“失败”。
“你刚才……为什么……”
见汤妮并不放弃对曲依的追问，厉修自然打断道：“我以为到站了，准备要下车。”
仿佛想要从曲依脸上看出什么，闻蕙芯只是默默站着，没有出声。
“到站了吗，”没听懂厉修的话，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的辛凯问道，“应该还有两站吧？”
“所以你刚才是要提醒他吗？”
迎上闻蕙芯弯月似的笑眼，曲依默默点了点头。
“提醒什么？”因环境拥挤本就心浮气躁的王琪上来便甩出一句。
好不容易能喘口气，还没等她赶到厉修身边，曲依便又一次凑到厉修跟前了，脸上还是这样一副，和那些渴望引起厉修注意的女生一样的别扭表情。
“嗯？”透过那高傲而不屑的质疑声，曲依知道王琪又在生气了。
“呃……”知道王琪对厉修的心意，汤妮悄悄与闻蕙芯对视一眼，“厉修刚才准备下车，曲依提醒他还没到站。”
“哈？”比王琪更惊讶的是一旁的辛凯，“世上最清醒的人居然也开始犯迷糊了？”
“谁没有犯错的时候。”没有再去看曲依，厉修望了辛凯一眼，声音依旧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这句话的含义闻蕙芯当然清楚：的确，谁都有犯错的时候；但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就完全不是厉修的风格。
“没想到学长也有这样的一面，看着怪新鲜的。”
等厉修独自在稍远处坐下，接连赶来的梁媛媛连忙和伙伴们凑到一块儿。
“做出行攻略的时候，我记得上一站好像是去高新区的，附近都是像科技园、第三医院、邮政大厦这类机构，哦，还有一个大型农贸市场，也没什么好玩的地方。”
“厉修总是给人一种完美主义者的感觉，这样反而更亲民一些！”
“那倒是……”
“叮——”
在几个伙伴愉快的闲聊时光中，车门再次开启，列车已抵达目的站。
人影攒动的地铁站隐约透出深秋的气息。
走在一行人的最后，曲依仿佛河面的一片落叶，只能跟随人流缓慢移动。
“哎哟……谢谢了小伙子，谢谢……”
无数衣料相互摩擦的细碎音流里，忽然插入了像是金属物体相继坠落的声响，紧随而来的有长者戛然而止的惊呼与断断续续的致谢，以及——
“不客气。”
略带一点鼻音的男声。
“……曲依？”察觉到队伍里像是少了一个人，闻蕙芯扭头去寻，却见那个单薄的身影正安静地伫立在往来穿梭的人群中，在她身后，与另一扇车门相对的地方，紧靠着墙边，一个穿蓝紫色连帽衫的高挑男生，正将一枚罐装物递给一个穿深色线衫，带鸭舌帽的长者……
“那是……靳坤？”
闻蕙芯突然的驻足引得汤妮也不禁回头：“怎么了？”
静立于地铁站中央，尽管身形单薄，但面对曲依的奇怪行径，行人反而纷纷主动绕行。
那个声音……
缓缓转过身，一个穿蓝紫色连帽衫的男生的侧影便清晰地映入眼帘。
浅麦色的肌肤，弧度优美的鼻梁，黑白分明的眼睛……
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将散落的物品拾起并归还给眼前的长者，靳坤抬头瞅了眼站台中央的计时器，正欲朝出口走去；不经意地扫视过人群，仿佛因错过了某个疾闪而过的画面，只见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先是愣住，随后视线一点一点向站台中央偏移——
洁净的额头，整齐束起的马尾，平静而清晰的眸子……
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哦……那个人……”沿闻蕙芯所看的方向，汤妮定睛细视，犹豫道，“是靳坤吧？”
“靳坤？”恍惚听到身后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原本与厉修他们走在前面的辛凯转身冲人群中一顿张望，忽然目光一闪，本就高挑的他不禁伸手冲不远处招呼道，“喂，小鬼！”
听到辛凯莫名其妙的叫喊，从下车后就紧跟着厉修的王琪也不禁放慢脚步。
眸光一凛，同样因为身高优势能轻松看清远处那人，厉修却不似辛凯那般兴奋。
“他刚才……一直跟我们在同一趟车上吗？”走出站台的路上，梁媛媛一番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纳闷，“他什么时候上车的？”
“重点不是他几时上的车，”薛嘉丽打量了一下身边，确定靳坤不在附近后轻声道，“而是他居然也跟着来了！”
“很奇怪吗？”一旁有所察觉的闻蕙芯微微侧目。
“超奇怪好吗！”蒋斯远的回复斩钉截铁，“系里的活动他从没参加过，就为这，辅导员都不知道找他谈过多少次了，他只是说‘无聊’就打发了。”
“就是啊，听说值日那天他差点和道具社的人打起来！”薛嘉丽提醒道，“就是跟你同班的那个……”
“你说杨晔？”
“对，就是他，”薛嘉丽拼命回忆着近日听到的传闻，“就是做值日那天，他们两个差点打起来了，道具社几个晚走的人亲眼看见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我也听说了一些，也顺便问了一下道具社的朋友，”汤妮接道，“他们也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好像忽然就起了争执。”
默默望了眼跟辛凯一同走在前面的刺猬头男生，曲依心中因靳坤应约出现而生出的喜悦渐而淡化：要告诉他们吗，告诉他们靳坤忽然失控，是因为杨晔不小心撞了自己？
要说他的愤怒是因她而起，曲依自己也不能确定。唯一能肯定的是，自从值日那天的事件后，大家看靳坤的目光比之前更具深意了。
“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是学姐你太好心了。”不懂闻蕙芯为什么要帮靳坤说话，薛嘉丽忿忿不平道。
听着那温柔的维护之声，曲依不禁想起王琪说过的一句话：“拼命让原本孤立的人一点一点融入集体——符合学姐一贯的作风呢。”
的确，闻蕙芯一直是温暖而亲切的，总在照顾着大家，总想把大家团结到一起，对她，对靳坤，都是那么耐心而真诚。
忍不住扭头去寻那明朗的倩影，曲依看见，深秋晴朗的天空下，那女孩眼底有比阳光更耀眼的光明。这种美丽像是由内而外的，不用刻意打扮，不必用心张扬，即便穿最简单的衣服，也美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那样的正直与光明，她也曾在靳坤眼中见到过。
然而……
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一阵莫名的隐动忽然扰乱了曲依的心：刚才那句“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分明是极为笃定的陈述语气。
就好像根本不需要深入考证，闻蕙芯也相信靳坤是被误解的一样。
“辛凯——这边！”
盘旋在高空中的风急速俯冲而来，随之灌入呼吸的清新气息令曲依通体一振，望向忽然在眼前展开的大片郁郁葱葱背景下的一群陌生而熟悉的面孔，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景区的入口处了。
在F大的社长与辛凯热络之时，靳坤在F大的一群男女中，看到了一个和曲依束着相似马尾，衣着却明显鲜艳许多的女生：和F大聚餐那天，那个和曲依在绿化带后短暂争吵过的女生。
“曲依——”
只听一个甜美如糖霜化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曲依微微扭头，便看到了和张锡京一同从不远处小跑而来的潘梓婷。
头顶是几乎将天空完全遮住的绿叶，足下是各色石砖拼就的道路，身侧簇拥着鲜妍多姿的花草，耳边荡漾着未见行踪的鸟雀的追鸣。几个背着行囊的年迈旅者围在十字路口处原木色的指示牌边，碧绿的湖面上悠闲浮着几只白色游船，蓝白相间的观光车不断穿梭飞驰于山路间。
曲依记得，在地铁尚未盛行的童年时代，她与父母常到这里游玩。
而现在，从山下一路步行上来，她发现景区内新添了许多她没见过的设施，在原本的绿化基础上大量增种了有色花种，许多指示牌都改造得比过去更加精美——自从曲航和陆秀敏离婚后，曲依有将近十年没来过这里了。
所谓“物是人非”，竟也不过如此。
“好羡慕啊——”正兀自走着，一声长叹顿时赶跑了曲依的愁绪。回过头，只见薛嘉丽正一脸沮丧地挽着汤妮的胳膊。
瞥了眼几乎被男生们围得密不透风的闻蕙芯和王琪，汤妮笑道：“这也在意料之中吧？”
“嗨。”感到有人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肩膀，曲依稍稍回头，走在她身边的男生一身休闲打扮，短发乌黑清爽。
“……舒诚？”
没错，这次的集体出游周舒诚和柳瑛涵都来了。这在她的意料之外。
多年后的再次会面，听她像从前一样亲切地叫自己的名字，心中的狂喜令周舒诚忍不住靠得更近一些：“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被男生炯然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像要顾忌旁的什么似的，曲依悄悄将自己与周舒诚的距离又拉开了一些；而发觉她远离一些，周舒诚就靠近一些，直到她懵懵懂懂撞到另一个人身上——
“是你？”
没等她反应过来，周舒诚已先一步出声道。
被莫名其妙靠过来的曲依轻轻碰了一下，还没看清她面上的表情，靳坤的视线便被周舒诚的声音引走了。
“嗯？”
头顶淡淡飘来的略带鼻音男声比山风更加冰凉。
“上次的比赛，不记得了吗？”见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周舒诚紧接着提醒。
目光迅速掠过被二人夹在中间，神色略显局促的曲依，靳坤淡淡道：“记得。”
“带口香糖了吗，舒诚？”
一个女声也适时插入。
睫毛轻轻一抖，即使不想看，曲依也能“听出”来者是谁。
“哦，带了。”遭忽然出现的柳瑛涵打断，周舒诚顾不上把想说的说完，伸手便向随身的背包中掏弄起来，“我记得放在……”
山风更凉了。
“你这件衣服颜色好漂亮啊，我在市中心的专柜见过。”
被旁边的薛嘉丽追问着，原本也不知如何化解尴尬氛围的柳瑛涵只能应道：“你眼睛很尖嘛，这是秋季刚出的新款。”
“很贵吧？”
“也不是太贵……”
努力不去在意旁边的动静，曲依的双眼逐渐回复到一如既往的平静。
“哇——”
伴随一声甜美的惊呼，听到“扑扑扑”的一阵羽毛扑闪之响的刹那，曲依的视线顷刻被一片铺天盖地的影子遮蔽了！
“天哪，好多鸽子！”
几个F大的女生也不住惊呼道。
在鸽群掀起的一层灰白相间的薄幕下，穿杏粉色兔耳连帽毛绒外套的潘梓婷兴冲冲跑过来，将一小包东西塞入曲依掌心：“给你！”
那是一只让干玉米、绿豆、红豆等谷物撑得鼓鼓的透明小袋子——曲依认得，这是供游人喂鸽子的食料。
小时候来这里，她最大的乐趣就是喂鸽子，每次都要买两三包食料才算玩得尽兴。因为这样，曲航还曾开玩笑说，景区的鸽子被她喂得都要飞不动了。
临近正午，原本单薄的阳光变得愈加温暖。
“可以拍了吗？”一个右手戴护腕，短发利落恍如少年的女生举着手机，冲广场中央，被无数鸽子包围的两个双臂合成心形的女生问道。
“拍吧！”其中一人道。
“拍好点，我要放上个人主页的。”另一个人相继补充。
另一边，因为太过可爱而成功加入到当日最受欢迎女生行列中，原本追着鸽子到处跑的潘梓婷也不出意外地，受到了几个F大男生的合影邀请；被王琪长腿轻轻一踹加之眼神示意，这才发现潘梓婷被男生们叫走的张锡京也连忙黏过去，吵着闹着要一起合影。
“怎么还是这么怕生啊，”撒尽手里最后一把食料，薛嘉丽鼓着腮帮道，“一帮吃完不认账的家伙！”
因为想要拍摄鸽子站在手上吃食的画面，她还特意多买了两袋食料，谁知道这些狡猾的鸟儿只凑到她掌边叮两口，等她把手机镜头靠过去对准，便“扑扑扑”张开翅膀逃命似地飞远了！
“啊，那边……”
一个穿印花衬衫的F大女生又惊又喜道。
包括梁媛媛、薛嘉丽和三个原本忙着拍照的F大女生都一起看过去，不远处，只见被大群鸽子和三五成簇的游人填满的圆形小广场上，两个人影格外出挑：男生穿象牙色套衫和深色长裤，身姿笔挺，五官英俊异常；女生穿淡绿色七分袖上衣和鹅黄色短裙，四肢纤细，面容清新标致，手中正轻轻撒出一些食料。
在那天造地设般的一对男女四周，圆滚滚的鸽子们埋头忙着抢食，仿佛那个活动范围是绝对安全的。
“同样是学生会主席，我们学校完全就是个眼镜男嘛！”一个F大的女生道。
“连鸟都觉得他帅……”梁媛媛不禁撑起下巴。
对此，戴护腕的女生倒很是看得开：“你们学校的两位美女也是顶级的，我们今天注定当绿叶了。”
“连潘梓婷都那么抢手！”薛嘉丽斜着眼道：广场边雕工考究的石像群前，双颊羞红的潘梓婷和勉强露出笑容的王琪正被男生们簇拥着合影，就连内向少言的林铮都被张锡京和蒋斯远一起拉进去了！
微风轻飏，洁白的云絮悠悠漫过青空，和煦的日光在湛蓝天幕中结了一面淡金色的网，裹在网中的景区则成了奏响人们欢声笑语的八音盒。
犹豫了半晌，曲依将半包食料倒入左手掌心，侧过头，试探般地问了身边的靳坤一句：“你想……要一些吗？”
迎向她平静的双眸，靳坤没有说话，只默默伸出右手，让她将那些干瘪生硬的小颗粒倾入他的掌心。
伴随女生微凉指尖触到男生略带淡淡温度的掌心时发出的一声轻颤，就在那一小撮谷物从曲依掌心应声滑落的片刻，只听“哗啦”一声，二人的身影瞬间便被四周潮涌而来的灰白色薄暮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