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多,夕阳的光线越发微弱。
依旧拥挤的社团活动室里,曲依悄悄看了眼身边的靳坤:仿佛因为杨晔的忽然出现,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闪耀着的纯净光芒也一并消失了。
“亏我们还是一个宿舍的,我都不知道你居然对道具制作感兴趣!”
想到王琪还在看着,杨晔先是冷冷地将视线从靳坤身上撤走,随后回应蒋斯远道:“你现在知道了……”
像是想起什么来,潘梓婷忽然问张锡京:“F大羽毛球社社长邀请我们去秋游,你去么?”
迎上她水灵的大眼睛,那小个子男生心头一紧,登时变了结巴:“那……你也去……去吗?”
“我么?”潘梓婷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饮料,转而去看门边的曲依,大概是靳坤也在旁边,她的声音也显得小心翼翼,“曲依你去吗,秋游?你去的话……我也去。”
见社员们都在讨论,辛凯伸出胳膊,轻轻搡了搡厉修的肩膀:“你真的不去?他们那边摆明是冲你来的,还有王琪和闻蕙芯。”
“我怎么了?”王琪走到厉修身边。
“上次一起吃饭的几个男生特地嘱咐,一定要请你们两个去。”
听辛凯这么说,薛嘉丽忍不住羡慕道:“到底是美女啊……”
“厉修,闻蕙芯,再加上王琪,到时候绝对是主角啊!”一旁的梁媛媛小声附和。
这时,只有田玊背对着大家,自顾自收拾柜中物品。
“曲依?”见曲依久久不做声,潘梓婷又问了一次,“你去吗?”
“你想去吗?”
觉出那声回问中细微的犹豫,靳坤不由微微侧目。
“我……”潘梓婷也有些犹豫,“大家都去……我也想去。”
不难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渴望,曲依知道她一直努力地想要融入集体,这次再平常不过的秋游,对自己而言可有可无,对她却是意义重大。
“那……”抬眼看了看那小小的女孩,曲依点头道,“我也去。”
潘梓婷想要珍惜的,她愿意成全。
想不到向来孤僻的曲依会同意,除了神色淡然的靳坤和若有所思的厉修,在场众人都略显吃惊。
“王琪?”这时,只见一个胖胖的女生从门外探着脑袋,笑道,“事情都交代好了,一起去吃饭吧?”
那是戏剧社的社长,贺静。
像是忽然受到启发,王琪边留心厉修的反应,边向众人提议:“你们社团的活动也结束了吧,不如大家一起去吧?”
“好啊!”薛嘉丽边兴奋地答应,边调整了一下头上的发带。
趁这个间隙,王琪向张锡京递去一个眼神。
心领神会,只见那小个子男生非常自然地走到辛凯身边:“社长,去之前先安排值日生吧?”
“当然,这么乱,”辛凯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今天轮到哪两个?”
“我看看……”张锡京边说边从桌筒里取出一本小册子,像模像样地翻起来,“哦,表格上的人已经轮完了,那么今天……就从曲依和靳坤开始吧!”
看戏般瞥了那站在门边的二人一眼,王琪唇角一扬,眼角轻颤的泪痣将笑容衬得更加妩媚。
“这里……全部?”汤妮惊异道,“两个人会不会忙不过来?”
盯着那张依旧笑眯眯的脸,靳坤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闪,顿时明白了张锡京下午练习时不见踪影的原因:先是制造这么多垃圾,再安排他和曲依值日——真是幼稚得可以!
“学姐不用担心,”咬着吸管的张锡京悠哉地瞟了杨晔他们一眼,“等会儿道具社的人也会帮着收拾的。”
“可……”
“时间不早了,大家一起去吃东西吧,”为防止再有人出语妨碍,王琪顺势挽了闻蕙芯的胳膊就往外走,“学姐也一起来。”
目光犹豫地朝曲依和靳坤所在的方向一瞥,微微开合的唇尚不及组织留言,闻蕙芯便毫无防备地被拉走了。
“没问题吧,你们?”辛凯合上球袋的拉链,发现那二人已经被向外涌出的人群挤到了窗边。作为社长,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两位新入社的后辈。
“没问题。”曲依道。
“辛苦了。”冲她点了点头,辛凯将背包往肩上一搭,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靳坤的肩膀,略微用力地摇了摇,“别偷懒啊,小鬼。”
给对方这么一晃,靳坤怪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淡漠的眼珠微微一横,闷闷地哼了一声:不知为何,虽然不甘心张锡京的幼稚伎俩就这样轻易“得逞”,他此刻却也不急于去细究其中的是非曲直。
“洁具都在隔壁的小杂物间,你们离开前一定要记得锁好门。”
牢记辛凯的嘱咐,曲依点头微笑:“我知道了,放心。”
见她以往平静安然的面庞流露出淡淡笑意,靳坤忽然感觉心上某处像被某种细微而尖锐的物体划了一下——那并非因他而生的笑容令他不由自主地在意,又莫名其妙地介意。
仿佛急于摆脱这种模棱两可的感觉,他生硬地试图移开目光,不想却撞入另一双更加冷漠的眸子——是厉修,他竟然还在这里,他旁边那个背过身,伏在桌面上像在写什么的小个子男生是张锡京。
“走吧?”交代完毕,辛凯转身顺道招呼张锡京和厉修。
“OK!”小个子男生将用来登记值日情况的小册子“啪”地合上,走到教室后排的储物柜前,将小册子塞进自己的储物柜后迅速锁上柜门,又去追赶向外走去的厉修和辛凯。走到活动室门口,只见神色悠哉的张锡京忽然转身,瞄了瞄垃圾筐里小山般耸起的一堆杂物,随即堆积木似地将手中的空饮料盒搁在“山顶”上,便大摇大摆走出了活动室,只将自己的后脑勺留给目送他离去的曲依和靳坤。
暮色渐浓的窗边,夕阳的光线变得越发微弱。
张锡京走后,靳坤的视线自然地移回厉修方才短暂停留过的地方。虽然不知道厉修像刚才那样看着自己有多长时间,但对方眸中的冷光绝不是空穴来风。然而,比被那冷漠目光注视着更令自己讶异的,是对于这样的注视,自己竟如此后知后觉。
朦胧而透出微弱明亮的天光中,靳坤感到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一直以来,他都是受人排斥的,所到之处总是伴随着各种于他不利的流言,包括父母、老师、同学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离他很远。
当他终于接受“自己是不属于集体的”这个现实后,心中原本残存的对旁人的信任与期望也一点一点地死去。没有了信任,不安之感日渐加剧,又因为不安,对危机的预感也愈加敏锐。为了不再“受伤”,他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自卫”,而这种“自卫”,正是通过伤害其他人得以实现——提前预知并施以伤害,哪怕不近人情甚至殃及无辜也在所不惜,看着人们备受煎熬而又无力抵抗,他反而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对他来说,越是反常才越接近正常。
然而,参加社团活动的这段时间,他发觉自己预知危机的神经雷达似乎变得略微迟钝了。管“陌生人”的闲事,到学生会帮忙搬东西,在两校友谊赛上以临时替补的身份出场,甚至还加入了学校的社团,渐渐融入他所深恶痛绝的“集体”中——要说对他而言“危险”的事情,以上种种可不都是吗?
为什么,即便知道就算置身于“集体”也不会成为“集体”的一份子,却还是留在这里,还是留在个充满“危险”的地方?
为什么,长久以来清晰明确的内心,现在却如同此刻的天光般模糊不清,连同自己,也有些偏离他所熟悉的那个自己了……
正当他为这许多忽然生成的谜团所困惑时,电流般在手臂肌肤表面迅速蔓延开的一点薄凉的触感,瞬间便将诸多扰乱心绪的疑虑驱散了;出现在他骤然清晰的视线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面容平静,目光清晰的曲依,此刻,她纤细的指尖正轻倚在他右臂的一小块肌肤上。
直视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感受到自指尖传来的他的体温,一阵莫名的慌乱令她忽然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
看她唇瓣微启而迟迟未语,怔怔向自己望来的目光明明窘迫却不曾闪避,一时间,同样莫名的慌乱令他也不由地语塞。
无意间抬头看到由那二人构成的微妙画面,原本专心打磨道具的杨晔不禁愣住。直到旁边一个女生提高声音喊他的名字,才恍然觉察过来:“啊,什么?”
“我说——能把锉子递给我吗?”
“哦,锉子……”慌忙从一堆边角料中找出锉子并递给面色微愠的对方,他舒了口气,又悄悄睨了身后那二人一眼:光线渐暗的活动室内,那安静对立在窗边的二人距离是那么靠近,女生的指尖抵在男生的侧臂,而男生的面上竟也寻不出哪怕半分的不悦。
这令杨晔不禁忆及刚上初中那会儿,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靳坤……那时的靳坤非常好斗,个头虽不及现在这般高,却张狂得连几个高年级的“校霸”都不放在眼里,也常因与人发生肢体冲突被通知家长到校,被记过,甚至被劝退,班上所有同学甚至是脾气最好的老师都对他避之不及。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公认的“问题生”,却是他那时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完工!”同时参与制作道具的一个男生忽然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这个部件终于搞定了,”一个女生也如释重负地放下手中的工具,用手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蹲了一下午,腿都快废了……”
“那个……羽毛球社的,”一个男生边将散了一地的小工具仔细捡进工具箱里,边看向静候在一旁的曲依和靳坤,“你们可以打扫卫生了。”
“等等……”见道具社的成员们收拾好各自的物品直接就往外走,曲依匆匆赶上去,截住了恰好走在最后的杨晔。
“喂!”被人忽然拉住胳膊,手中本就提着重物的杨晔一个趔趄险些向后仰倒,“你干嘛……”
“这些,”指着满地的废纸废料,曲依不解道,“你们不弄干净吗?”
“哈?”杨晔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不是你们的工作吗?”
“什么?”这不以为意的笑却使她薄怒,“该我们负责的部分我们会打扫干净,这些多出来的部分难道不该由你们清理干净吗?”
“做好事就做全套,教室都借出来了,这点小事还计较什么?”想起王琪在教室里被靳坤撞倒的那次,又想起张锡京中午忽然跑来和自己说他有一个能让靳坤吃苦头的办法……新仇旧恨交加重叠下,杨晔干脆心一横,不耐烦地试图挥开曲依的手,却忘了自己手中还提着一袋重物;这一挥并没用多大的劲,一整袋重物带来的冲击却足以破坏对方用以维持站立的平衡——
“喂……你!”下一刻,被某人铁一般强硬的五指扼住咽喉,窒息带来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杨晔的每一根神经。只见比他高出将近一头的靳坤右手将曲依挡在身后,左手正紧紧扼住他用以呼吸的命门,积聚在那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的情绪,不是轻蔑,不是嘲弄,亦非挑衅,而是——愤怒。
因为从中学起便一直同校,根据杨晔的了解,靳坤的暴力倾向早在升高中以前就消退得差不多了。升高中后再次见面,他能明显发现靳坤的改变,话变得更少,个性也更加孤僻,虽然因为言行刻薄依旧是不受欢迎的边缘人,却不再有关于他动手打人的消息,高中毕业那年更是以出人意料的成绩考入E大的金融系;甚至再次和他成为大学同窗以后,杨晔也再没见他动手打过任何人。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总是充斥着渴望羞辱并刺伤旁人的目光,却唯独不见愤怒,好像这世上早已没有值得动怒的理由。
而现在——眼中那冷硬、决绝、不顾一切的目光,指间那毫不吝惜并不断强化的力量——此刻呈现在杨晔面前的,明明就是与初见时相似至极的,那个肆无忌惮地挥舞拳头的靳坤,却又因为多了一些说不清的细微差别,而不能算得上是对过去无差别的“再现”。
虽然无法即刻为对方的“反常”行径找到合理的解释,但杨晔凭直觉已经笃定,现在的他以及他现在所表现出的愤怒,和过去的他以及他过去所表现出的愤怒,有相似之处,却绝不相同。
“有本事……你就揍我……试试……”被对方不留余力地钳住咽喉,面色逐渐涨红的杨晔边用双手握紧靳坤青筋凸起的手腕,边瞪着眼艰难地从齿间磨出断续的字句。
“让我当着一群懦夫的面揍另一个懦夫,然后你顺理成章沦为受害者,”快速扫了眼几个围在走廊里既不肯散去,又无胆上前劝架的道具社成员,靳坤的唇角扯出一道恶毒的弧度,指间的力量却不见丝毫的松懈,“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是跟过去一样,毫无长进。”
“你这……混……呃……”杨晔一边做无用的挣扎,一边仍旧咒骂着,然而,渐渐由红转紫的面色却暴露了他此刻的脆弱。
料不到靳坤单手竟能够释放如此可怖的力量,被他护在身后的曲依忽然联想到他在友谊赛上的表现——那种全力保持进攻状态的勇气,那种不可预测且不知究竟何时用尽的爆发力——这样骇人的力量如果不是用在体育运动上,而是用在其他方面,且他恰好也不打算控制这种力量的话……
“快住手!”一个男生终于忍不住发声,但依旧不敢上前,“再这样下去要出事的!”
同样不敢轻举妄动,旁边几个女生也怯怯地跟腔:
“你先放开他,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嘛……”
“这种情况要不要去叫老师……”
如同用巨螯钳住猎物的螃蟹,不为所动的靳坤依旧没有松手的预兆。
看着神情越发麻木的杨晔,感到自己的右手也几乎痛得麻木,曲依这才惊觉,自己纤细的右腕竟被靳坤牢牢地攥在掌心;而那种将她右腕握住的力量,仿佛和他扼住杨晔所用的力量是同等的!
他眼中此刻的愤怒是她从未见过的。哪怕不清楚他跟杨晔之间的过节,但若任由他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
如同全身血液都沸腾了一样,靳坤只觉得耳边一片嗡响,连思考都变得困难起来。不应该是这样,距离那个最初的自己明明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明明应该更加理智、更加冷静的,明明知道暴力不能解决问题,明明清楚为这样的人动怒是一千一万个不值得,为什么,竟然还是感到了愤怒,在意识到这种愤怒的瞬间,自己竟然失控了——
“……靳坤?”
轻轻地,缓缓地,在短暂的死寂中,在耳边一片嗡嗡作响的杂音里,他听到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在念他的名字;长久以来,别人念他名字时的声音不是冷淡便是充满鄙夷,而此刻听见的声音里,没有那些令他厌恶的情绪,不像是在招呼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而像是用温柔的手指在心扉上轻轻叩了一下。
他微微侧过脸,先是看见曲依那双正不安地向他望来的眼睛,随后才注意到她早已被他攥得通红的右腕……
缓缓收敛双手的力道,轻轻松开曲依右腕的同时,他扼住杨晔的五指也骤然放开;顾不上重重瘫坐在地的杨晔,也不去听慌忙将杨晔围住的众人的询问声,感到周身的躁动正一点一点平息下来,愤怒渐渐从靳坤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退去,看着曲依那双清晰而平静的眼睛,一种不敢置信的觉悟令他瞳孔微张:是因为她吗?
看着一整袋重物就那样不偏不倚地将她撞得侧过身去,看着她的眉头在遭受撞击的瞬间微微地皱了一下,他便愤怒得想要将伤害她的人拖入地狱……那不是冲他而来且明明是由她承受的伤害,竟也让他有种受到重创的挫折感!
“……是你先帮我的。”
在被泥土芬芳和温柔花香包裹的校园小径里。
“我爸跟我妈,早就离婚了。”
在学校绿化带后。
“我是……曲依。”
在入社后做正式的自我介绍之时。
“你……我……”
在参加社团训练的时候。
“……靳坤?”
在刚才,她第一次完整地念出他的名字——
是因为她吗?
即便知道“集体”是危险的,却还是留在“集体”中,即便受伤的不是自己,却还是感到了超出预计的愤怒……
从前的他为了摆脱“危险”,宁愿让自身变得比“危险”更危险,肆无忌惮地施予伤害,是因为一切都令他痛恨得想要摧之毁之;而现在,因为她,他竟放任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因为她,伤人的动机竟不再单纯地遵从于他本身的意愿。
那超出预计的愤怒,不再是出于恨意,而是——心疼。
父亲、母亲、老师、同学,甚至是陌生人,几乎这世上的一切都让他憎恨,他也厌恶着自己,然而,曲依却是这“一切”中的“例外”。她从不刻意避开他,也不会因为与他相关的流言而戴着有色眼镜去做出判定;在许季宁面前,她用最笨拙的方法,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保护他,她一直都用那样宽容的目光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心中藏得最深的那部分自我……
就好像她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能够听见他灵魂的声音的人。
也是唯一的一个,让他想要保护的人。
“我没事的。”
轻声说着,见他垂着眼,注视她通红的右腕久久未语,曲依下意识用左手遮住那一片红色的痕迹,眼角余光不由地瞥向走廊里的人群。
沿着她的视线看去,他没有理会扶着墙面勉强站起的杨晔,而是冷冷瞅了眼道具社的男男女女,随后施舍般地扔出一句:“……把你们制造的多余垃圾带走。”
除了一个扶着杨晔离开的男生,其他几名道具社成员慌忙地从隔壁的小杂物间取来扫帚开始清理。
见曲依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不知怎的,靳坤的目光也变得柔和。
“我们……先去清理走廊吧?”
被她温和平静的双眼注视着,他心中忽然一滞,随即僵涩地应答:“嗯。”
傍晚,光亮未尽的薄暮下,秋风掀起落叶的阵阵沙沙声,三三两两围坐在一桌的学生的闲聊声,两台液晶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声,无疑为因过了饭点而略显冷清的东一食堂平添了生气。
被靳坤的突然“发作”吓得手忙脚乱的道具社社员们,不但将制作道具剩余的杂物清理干净,更顺带将整个活动室都扫干净了,正好替两人免去了近二分之一的清理工作。二人收拾好洁具,锁上活动室的门,便一同去吃晚饭。
然而,同样是第一次与异性共餐,各怀心事的二人都只是埋头吃东西,整个用餐过程不曾有任何交流。
眼见对方原本盛满食物的餐盘即将见底,一股莫名的冲动迫使曲依窘迫地仰起脸,声线轻颤着问道:“秋游……你去吗?”
本就被无理可循的紧张情绪困扰着,听到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靳坤倏然感到耳后像是被某种滚烫的东西碰了一下。
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却先一步发现了那浅麦色面上悄然钻出的两撇微红;迎上那双纯净中显出一点惊讶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她的心跳也骤然加速!
这样的体验令她既兴奋又害怕。
即使还无法解释自己对他的感觉,她也很清楚,他对自己而言是特别的。
经过下午的一系列事件,这一认知也得以更加肯定。
在他身边,她是自在而安全的。很多时候,即便没有语言,他好像也能明白她的心思;而来自他的一次次的“保护”,也使她钦佩这个男生惊人勇气的同时,更对其正直纯净的本质深信不疑。
然而,她也害怕。
她不喜欢依赖,也不太懂得示弱,甚至连个性和感情都不够坦率。她怕自己会越来越在乎他,怕自己有一天会把这个人看得比自己更重,怕自己试图拿起的现在会成为无法轻易放下的未来。
端视曲依洁净的面庞,少时,靳坤终于松开紧合的牙关,淡淡吐出几个字:“他们不会希望我去。”
社团的大多数成员是怎么看待他的,他心里很清楚,要不是因为她,他根本就不会考虑这种问题。他能看出她正试图融入到集体当中,所以他也心甘情愿地待在这个在他看来危机四伏的地方。
但无论如何,对其他成员而言,他永远只是局外人。
“可我希望你去!”
搁在桌下的拳头攒得紧紧的,将话说出的瞬间,曲依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昏夜交替之际,食堂的灯光明亮却不刺眼,窗外逡巡的秋风趁着暮色混入室内,捎来些许干净的草木气息。
淡色的唇被汤食的热气熏得微红湿润,隐约闪动着真诚期待的眼中有轻巧的光芒。
这一刻,面对不似平常那般安静疏离的她,他只能奋力克制住胸中一重接一重不断扩散的异样情感,以免被她听到自己心防溃散的隐秘声响。